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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耳目与心官并用的"内外交相成之道"

  关于获得知识的途径,叶适提出了耳目与心官并用:前者所得为见闻之知,后者所得为义理、心性之知;前者相当于感性认识,后者相当于理性认识;前者自外入内,后者自内出外;二者交互作用,沟通心与物的联系,叫做"内外交相成之道"。他说:按《洪范》,耳目之官不思而为聪明,自外入以成其内也;思日睿,自内出以式其外也,故聪入作哲,明入作谋,睿出作圣,貌言亦自内出而成于外。古人未有不内外交相成而至于圣贤,故尧舜皆备诸德,而以聪明为首。(《孟子》,《习学记言序目》卷十四)这个"内外交相成之道",叶适有时又叫"内外交相明"。如他说:"道无内外,学则内外交相明,今在《书》、《论语》者,其指可以考索而获也。"(《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四)

  又说:"故余谓孔子以三语成圣人之功,而极至于无内外,其所以学者,皆内外交相明之事,无生死壮老之分,而不厌不倦于其中,此孔氏之本统与傅说同也。"(同上)据此,叶适反对了两种偏向:一种是以往的唯物论,虽然肯定了由物到思、由外入内,但"从此则彼背,外得则内失","终不能使人知学是何物";一种是"近世之学,则又偏堕太甚,谓独自内出,不由外入,往往以为一念之功,圣贤可招揖而致;不知此身之良莠,未可遽以嘉禾自名也。"(同上)这后者指的是宋代道学、心学的唯心主义认识论。

  (一)"以聪明为首"

  叶适认为,取得知识必须耳目之官与心官并用,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都不可偏废。那末,有没有先后之分呢?当然是有的。叶适认为,认识应"以聪明为首",也就是以耳目之闻见开始,从感性认识开始,先由外(物)入内(心)。这个看法,当然是由叶适认识论的唯物主义性质所决定的。

  见闻之知作为感性认识,又可分为直接经验(见)和间接经验(闻),它们都是理性认识(义理、道等)的基础。叶适说:古人多识前言住行,谓之畜德。近世以心通性达为学,而见闻几废,为其不能畜德也。然可以畜而犹废之,狭而不充,为德之病矣。(《题周子实所录》,《水心文集》卷二十九)

  在见闻之中,叶适更重视"见"的直接经验。如他说:夫观古人之所以为国,非必遽效之也。故观众器者为良匠,观众方者为良医,尽观而后自为之,故无泥古之失而有合道之功。(《法度总论一》,《水心别集》卷十二)

  这就是说,对于古人治国的经验,不能立刻拿来就用,而必须详细观察当前的事物,就象良匠观器、良医观方那样,根据实际情况"自为之",这样才能"不泥古",而能合乎客观规律从而取得正确的结果。

  对于治国的经验是如此,对于自然现象的认识,叶适也重视实测。如天文学,盖天说、宣夜说被浑天说代替,隋代的刘焯想改正浑天说,曾经设计了一个实验,打算在黄河南北取平坦之地,距离数百里,"南北使正,审时以漏,平地以绳,随气至分,同日度影,得其差率,里即可知"。这个实验虽未做,但叶适还是赞赏这个设计,认为"使时行其说,或得新义,可以补前人之未至也"(《习学记言序目》卷三十六)。由此,他发了一通议论:盖天地阴阳之密理,最患于以空言测。古人听以置羲和于四方之极,岂固欲以地准天,以实定虚耶!(同上)

  相传尧命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人分驻东南西北四方,掌天文历象,这是我国最古的天文观测。叶适推重这种"以地准天、以实定虚"的实测,认为是认识"天地阴阳之密理"的基础,而否定"以空言测"的方法。所谓"闻"即间接经验,其中包括历史事实和历史经验,这也是理性认识的基础。

  叶适认为,理义如果脱离史实,就会变成空言。如他批评孟轲说:然订之理义,亦必以史而不为空言。若孟子之论理义至矣,以其无史而空言,或有史不及见而遽言,故其论虽至,而亦人之所未安也。(《孟子》,《习学记言序目》卷十四)当然,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史书的记载也会有误,因此需要加以考订,考订时也要看是否合于理义。叶适指出,"昔人固多汩于所闻而不订之于理义","后人亦莫不然";"如孔子事,耳目最近,然苟非载籍,则壤地不殊而见闻各异者多矣"(同上);因此,考订的最后的根据还是史实。

  (二)关于"思"的作用的探讨

  叶适说:《洪范》"思日睿,睿作圣",各守身之一职,与视听同谓之圣者,以其经纬乎道德仁义之理,流通于事物变化之用,融畅沦浃,卷舒不穷而已。(《管子》,《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五)这是说"思"和"视听",都谓之圣,"思"是"心"的功能,如同"视听"是"耳目"的功能一样,都是"各守身之一职"。"心"的功能"思"是由内出外,与"耳目"的功能"视听"由外入内相结合,以成"内外交相成"或"内外交相明"之道,构成了认识的全过程。

  这里叶适肯定"心"与"耳目""各守身之一职",把思维看作是人体某种器官"心"的功能,在认识论上是正确的,虽然从自然科学上说并不正确①。由此可见,叶适并不反对孟轲"心之官则思"的说法,而是反对他"尽心知性,心官贱耳目之说",而"古之圣贤无独指心者"(《荀子》,《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四)。叶适认为,孟轲的错误在于不知道"思有是非邪正,心有人道危微"(《习学记言序目》卷十四)之分,而专以心之官所思为是、为正、为善,而贬低了耳目的作用,"专以心为宗主,致虚意多,实力少,测知广,凝聚狭,而尧舜以来内外交相成之道废矣。"(同上)叶适指出,"执心既甚,形质块然,视听废而不行",这是"辩士诸子之言心,其极未尝不如此;而后学初不考验,特喜其异而亟称之,则为心术之害大矣!"(同上,卷四十五)这样的"执心",实际上是"害心"。这里说的"后学",包括当时的心学、道学。叶适又说:"由思得睿,由睿得圣,古人常道也。

  而近世学者讳之,以为作圣当自蒙,盖疑睿之流于薄也。"(《水心文集》卷二十九)"自蒙"就是排斥耳目的作用,闭目塞听,不得聪明,把心封闭起来,不向外求,这就是近世心学、道学违背了作圣的"常道"。

  由上可见,叶适是反对"心官贱耳目"之说的。但是,叶适有时也有与此不一致的地方。如他说:"以心为官而使耳目不得用,与以心为官而使视听尽其用,二义不同,而皆足以至道,学者各行其所安可也。"(《管子》,《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四)这就肯定了"以心为官而使耳目不得用"也可以"至道",从而与他批评"心官贱耳目"相矛盾了。虽然这是个别的地方,也可见叶适论事也有不严密之处。

  叶适认为认识必须起于耳目的闻见,但又认为认识不能停留在见闻之中,而应在此基础上进入思维,使认识超出于见闻之表,而深入其内,认识其中之"理"。他说:所谓觉者,道德、仁义、天命、人事之理是已。夫是理岂不素具而常存乎?其于人也,岂不均赋而无偏乎?然而无色无形,无对无待,其于是人也,必颖然独悟,必渺然特见,其耳目之聪明,心志之思虑,必有出于见闻觉知之外者焉;不如是者,不足以得之。(《觉斋记》,《水心文集》卷九)

  这就是说,"理"是无色无形的,要认识它,必须发挥"心"的作用,做到颖然独悟和渺然特见,"出于见闻觉知之外",由感性上升到理性。

  ① 自然科学证明,思维器官是人脑而不是心,我国清初王清任通过解剖人体,得出"灵机记性在脑而不在心"(《医林改错》)的结论。

  (三)注意研究思维方法

  叶适既肯定"心"的功能"思"的作用,就注意研究思维的方法。其中叶适首先强调思维的抽象法,即用思维的力量,把与当前的研究无关的东西舍弃掉,从而使复杂的事物简单化、使具体对象抽象化,以便从中把最简单最抽象的基本东西抓住。他把这种方法叫做"除之又除之"、"尽之又尽之"。

  他说:问学之道,除之又除之,至于不容除;尽之又尽之,至于不容尽。故称钧石必以铢,会亿万必以一。读虽广,不眩也;记虽博,不杂也。日融月释,心形俱化,声色玩好,如委灰焉,然后退于栎而进于道矣。(《栎斋藏书记》,《水心文集》卷十一)

  叶适这里所说的"除之又除之"、"尽之又尽之"的"问学之道"。是很有意思的。这样不断的"除"和"尽"的结果,得到的是"不容除"和"不容尽"的最基本的东西;这个基本的东西,犹如衡量钧石的最小单位"铢",或者亿万这样巨大数量的最基本的数字"一";掌握了这个基本的东西,可以使阅读和记忆的广博材料有条理而不至杂乱;在这个不断"除"和"尽"的过程中,被舍弃掉的是"栎"(即无用之材),而得到的是最基本最抽象的"道"。

  用这种抽象法把握"道"是非常重要的。它的重要意义就在于,掌握了这个最基本最抽象的"道"以后,人的思维就可以反过去贯通万事万物,去说明万事万物,使得道与物、一与多结合起来。因此,叶适特别重视"至孔子,于道及学始皆言'一以贯之'"的意义,并对此作了恰如其分的解释(叶适是不满意曾参关于"忠恕"的解释的)。他说:道者,自古以为微渺难见;学者,自古以为纤悉难统。今得其所谓一,贯通上下,应变逢原,故不必其人之可化,不必其治之有立,虽极乱大坏绝灭■朽之余,而道固常存,学固常明,不以身没而遂隐也。(《习学记言序目》卷十三)

  得道的所谓"一",使之"贯通上下。应变逢原",是思维所特有的功能;掌握了这个"一",就可"举一隅"而以"三隅反",使诸多事物都得到说明,因此,孔丘教人,"其可见者,孰为一隅,孰为二隅,理无不贯"(同上);"而作圣实本于思,其他哲、谋、肃、义,随时类而应,则思之所通,诚一身之主宰","孔子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思学兼进者为圣"(同上)。道、理与物相贯通,学与思相结合,是认识(知)

  的途径,也是实践(行)的途径,受到了叶适的高度重视。

  道与物、一与多的关系,又表现为博与约的关系。叶适解释孔丘"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时说:"则所谓博而约者,礼也。"(同上,卷四十四)他又说:古人自修不情,以山明之,故日"为山九仍,功亏一篑";而颜子自言"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则所谓卓者,进而不止也。今于多闻多见中欲守以约、卓,而不知约为何实,卓为何形,意择而妄执,则前言满胸而固吝不除,往事溢目而骄肆逾长,是误其所由之途而趋于愚暗尔。

  (同上)所谓博,就是多闻多见的万事万物;在多闻多见中守约、卓,就是坚守其中的道、理,就是"一以贯之"的道,在多中守一。叶适认为,"一以为学,古圣人未之及言也,而独见于孔子。曾子徒唯而子贡疑之,孟子自以为无所不悟,然渐失孔子之意,故博学虽实,而反约为虚。"(同上)曾参以"忠恕"解"一贯",孟轲自以为无所不悟,都没有真正把握多闻多见与约、卓的关系,多学与一贯的关系,万事万物与道的关系,不能把它们统一起来,不合孔丘的本意,因此,博学虽实而反约为虚。叶适说:夫苟得其一,无精粗,无本末,终身由之,安有约、卓之异!不然,则见闻无据而立说以为主,未见其能至道也。(同上)可见"反约",就是从多闻多见中抽象、概括出本质的东西,这就是道,就是一;抓住了它,就抓住万事万物的内在根据,就能贯通万事万物。

  学与思的结合又同经与史、理与事结合有关。叶适说:"经,理也;史,事也。"(《徐德操春秋解序》,《水心文集》卷十二)"专于经则理虚而无证",理义离史实为空言,这在前面已批评过了;"专于史则事碍而不通"(同上),这又是另一种偏向,就是仅有史事而不明理义,叶适也是反对的。

  叶适主张经与史、理与事结合,"理之熟,故经而非虚;事之类,故史而非碍"(同上)。

  (四)求师与师心

  叶适重视"思"的作用,还表现在他强调独立思考,用他的话说,叫做"师心"。他说:"夫力学莫如求师,无师莫如师心。"(《送戴许蔡仍王汶序》,《水心文集》卷十二)他论证了求师和师心的关系,认为求师是重要的,但师心更重要。他以山泉作比喻:"泉之在山,虽险难蔽塞,然而或激或止,不已其行,终为江海者,盖物莫能御,而非俟夫有以导之也。"(同上)这就是说,为学有师引导固然好;但如果没有师来引导,人的思想也可以冲破艰难险阻,达到更高的境界,如同山泉成为江海一样。叶适说:"人必知其所当行,不知而师告之,师不吾告,则反求于心,必不能告,非其心也";"人必知其所自有,不知而师告之,师不吾告,则反求于心,心不能告,非其心也。"(同上)这就是说,求师与师心相比,师心更为重要,只要能开动脑筋,独立思考,"求其心而已,无师非所患也。"(同上)

  在求师与师心的关系上,叶适反对两种偏向:一种是"惟师之信而心不复求",这是师误;一种是"以心为陷阱",这是心误。叶适指出,"古者师无误,师即心也,心即师也;非师无心,非心无师。"(《习学记言序目》卷三十四)当然不存在这两种偏向。但是,"及至后世,积众师之误以成一家之学,学者惟师之信而心不复求"(同上),这就成了门户之见,使学派变成了是非不分的宗派;另一方面,又师心自用,自以为是。叶适反对这两种偏向,但比较起来,"师误犹可改,心误不可为"(同上),而在当时师心自用者更为严重,"以心为陷阱者,方滔滔矣。"(同上)因此,叶适特别反对那种师心自用的"心误",这显然是针对心学的"发明本心"而发的。

  针对这种"心误"的偏向,叶适批评了佛教的"顿悟"说。他说:余尝问埜(即鲍埜):"儒之于佛,强者温,弱者眩,皆莫之睨,子以何道知之,又为之分高而别下,取要而舍烦哉?埜曰:"无道也,悟而已矣。"其为是宗者,亦日:"无道也,悟而已矣。"余闻而愈悲。夫"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故日"亦可以弗畔矣"。今悟遂畔之,庸知非迷之大乎!(《宗记序》,《水心文集》卷十二)

  这就是说,心学的"发明本心"而至于"以心为陷阱",同佛教的"悟"一样,都是"大迷"。另一方面,叶适又把那种"惟师之信而心不复求"的门户之见,称之为"私其学",并进行了批评。他说:其学善而能合乎万世共由之学矣,若夫私其学者非也。师虽有传,说虽有本,然而学者必自善。自善则聪明有开也,义理有辨也,德行有新也,推之乎万世共由不异矣。谓必用一说一本者,以学为诿也;不一说,不一本,而不至乎其所共由者,以学为私者也。(《题薛常州论语小学后》,《水心文集》卷二十九)在反对这种"私其学"的同时,叶适特别推重那种不"同声趋和"的独立思考精神,这在前面已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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