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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奇万怪的苦行僧

  当净饭王黯然神伤的时候,悉达多已经远远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牢笼,实现了他向往已久的、勾魂慑魄的梦。

  这一天,太子来到了一片山林,但见这儿万顷苍绿,一片空寂。远远地,悉达多发现一个苦行老人盘腿坐在一棵千年古松下,头发和胡子长得一般长,杂草似的遮住了他苍白瘦削的脸,他赤身**瘦得皮包骨头,低首合掌,沉吟不语,凝然端坐。人说,修道的人气宇轩昂,举止端雅,风度飘逸,然而,这位老修行者的形象一进入眼帘,就令人毛骨悚然。

  悉达多上前好奇地问道:“老师傅,我是为了寻求真实的觉道而来的。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料,这位苦修者一言不发,好像个聋哑盲人。悉达多凑到跟前,对准苦行者的耳朵,大声问道:“老师傅,我见人们陷于生老病死等痛苦的惨境,出来寻求一条解救众生的通途,不想,来到了这里,请问,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老修行者仍然置若罔闻,呆若木偶,一言不发。悉达多好似久行在沙漠中,又饥又渴,恨不得找到一泓清泉。哪料,遇上了一具活僵尸。原来,这一片莽莽树林叫苦行林,是古婆罗门教徒苦修参炼的地方。说到他们苦修的方法,按常情简直是无法解释。悉达多面前这个装聋作哑的活干尸就是所谓“止语苦修者”。在禅坐苦修前,这些苦修者均发了大誓,不管遇见什么事,什么人,都咬紧牙关,死不开口。即使患了重病,或者被暴徒打死,也不说一声痛。用这一宏愿,作为在神的面前最虔诚的忏悔。使自己的精神状态处于世人所不能忍的磨炼中,达到“功德圆满”,最后成神。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奇不有。而更叫悉达多惊奇不止的还在后头哩。

  悉达多涉过了一条清泉,抬头忽见远远的一棵大榕树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疾步近前一看,哎呀,原来是一个**裸的活人倒吊在树上。他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年轻人,双脚绑在树枝上,头朝下,额头青筋暴突,两眼布满血丝,长长的头发拖到地上,痛苦得直伸舌头,活像个厌世自缢的吊死鬼。

  这情景一闯进悉达多的眼帘,他就惊奇得两眼发黑。他以为这人被什么人强制倒吊起来,折磨得快要断气,濒临绝境。一想,不能见死不救,他毅然上前解开那人的双脚。不料,那个“吊死鬼”龇牙瞪眼,连连摆手摇头,阻止悉达多不要上手,吊死才好。

  太子手足无措,语声发颤:“年轻人,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甘心自己受折磨呢?”

  “我……我……”那个“吊死鬼”双腿痛得直哆嗦,汗流满额,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叫出声来,“我……我在苦行,在修……修炼……”

  “你为什么要在苦行中修炼呢?难道世上就没有别的修炼方法吗?”

  “没……没有……”那人张口大喘气,摇摇倒悬着的头,“我们都是凡间的罪人……只……只有用**上的苦……才能换取灵魂上的乐,最……最后升入天界……”

  “啊,原来是这样!”

  太子这才了然,原来这个人情愿**受折磨,哪怕把自己的肉身撕得粉碎,来赎清自己的罪业,渴望最后达到一种心安神适的乐境,美其名谓之荣升天界。悉达多眼望着这个倒吊着的可怜虫,思绪如潮,不能平静:

  “这对众生会有什么贡献呢?自讨苦吃。用苦刑来代替修炼,不肯真正披露自己的心灵,能获得什么正果呢?……”

  悉达多禁不住喃喃自语。当他驻步沉思时,忽听远处有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胆的惨叫声。他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震,向远处望去,见森林的一角里乱窜着火舌,火光不住地跳动,随着纷飞的火星,那惨叫声越发可怕……好像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太子以为出了人命,匆匆上前一看。原来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有人用干枝燎起一堆熊熊篝火,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身陷在火焰中,滚来滚去,任着迸飞的火星烧伤肉身,痛苦得又号又叫……悉达多眼看着火烧活人,不禁触目惊心。他知道这也是一种修炼,因而不敢上前去劝阻,只顾失神地望着,感到愚昧对某些人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他默默地按捺着,忍耐着,思索着,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只见那个浑身烧得遍体鳞伤的老人,挣扎着跳出火堆,跑到一棵老树后边,揪出一个赤身**的男孩,拖到窜起的火焰跟前,一把推进火堆里。那男孩面对着颤巍巍的烈火,吓得连哭带喊,怎么也不肯跳进去,直往外躲,在光焰噼驳的火堆前,跪着哀求老人,不要叫烈火把他烧死……

  孩子终于被推进去,吱哇喊叫,眼看就要被烈火烧死了。

  那老人站在一边望着,面现苦笑,整个躯体处于停滞和麻木的状态。

  悉达多紧张得手里捏了一把冷汗,冲进火焰里去救人。不料,那老人大喊大叫:“魔鬼,魔鬼!这关你什么事?”

  悉达多说:“难道你眼看着这孩子烧死吗?”

  “你懂得什么?那是圆满,那是极乐,那是福德!”那浑身烧伤的老人不顾自己的伤痛,放声大笑,指着在火焰中挣扎着的孩子,“哈哈,你看,他修炼圆满,大放光明,荣归神国了!”

  这可怜的孩子,果然被烈火烧死了,只留下一具蜷缩着的僵硬的残骸,那没有气息的嘴巴还张着,好像要发出一声最后的呼号……悉达多好像觉得自己是一个幽灵,迷迷糊糊地闯进了人间地狱。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他禁不住横下一条心,要在这苦行林里看个究竟,看看这些人到底在这里搞些什么“永恒的欢乐”。

  太子回身还没走出几步远,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垂死的哀号。待他回眸盼顾时,见那个鬼迷心窍的老人也跳入火中**了。

  这“苦行林”无异于“死刑林”!

  悉达多打起精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仰头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乌云,隐隐约约地,似乎从苦行林的尽头,传来一阵隆隆的闷雷声……悉达多好像置身于瞬息万变的地狱的阴霾之中,耳畔不停传来苦行僧们垂死的惨叫声。

  在后来几十年的弘法传教生涯中,这位佛陀再三向弟子们申明,他的圣教执信因果定律,以因果为天下颠扑不灭的真理。若不证悟诸法实相,若不以修持的工夫解脱生死,自杀是回归不到彼岸的。业报未尽,因果未明,即使自杀,也还是接受另一轮生死。正像一个人欠了债,为了躲避债主的追讨,从一处迁到另一处,欠债的并未因此而灭绝,况且债主还可能找到门下。说到底,佛教乃是死的叛逆者。他们不仅反对自毁,而且不遗余力地唤醒生命,使其充满勃勃生机,利用有生之年,多做好事,行善积德,以改造现实乃至未来的命运,求得幸福的果报。

  鬼使神差,这一天他初次离家求道,就在这片莽莽的老林中,看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怪相,而且都是印度宗教徒的所作所为。这些残酷的事实,强烈地震撼着太子的尊严,重创了他慈善的心灵。

  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走着,正在低头沉思漫步,忽然背后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也想到这里来修炼苦行吗?”

  太子回头一看,见一个白须飘拂、银发蓬松的老人:形容枯槁,然而神情沉凝,给人一种超凡脱俗、飘飘欲仙的感觉。但仔细一端详,老人满脸鱼网纹,两只手只剩下皮肤和骨节,尽乎油尽灯干了。

  悉达多对他的问话,苦于难答,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不,不……长老……”

  “那么,请问年轻人,你到我们苦行林里来干什么呢?”

  “嗯,我想……”悉达多局促不安,沉吟了半晌儿,“我想寻找人生真实的觉道,然后再去教化众生,使世上每一个人都能脱离生老病死的苦海,正直地信行,受用妙乐,直至圆觉。”

  “那么,”老人伸手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请问,你找到这种觉道了吗?”

  “还没有。”悉达多虔诚地表示,“长老,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求得真实的悟性和解脱呢?”

  苦行老人自得地说:“生命是永恒的痛苦,但是要想得救,必须亲自去体验比生命本身还痛苦十倍百倍千倍的痛苦。首要的是,你必须敞开你的心扉,松开你的手,**裸地投入更苦的苦海之中。须知,苦海即是苦酒,你要尽情地去饮它,最后成为一个饱饮的、舍命的醉汉。到那时候,你,还有众生就得救了!请问年轻人,刚才你看见修炼苦行的人了吗?”

  “长老,我看见了。”

  “唔,还有,你还要看一看。”老人用他那冷冰冰的皮包骨头的手,一把揪住了悉达多的手:“来来来,你开一开眼界,再跟着我来看一看,以为启示。”

  再往前走,举目四望,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坐在一棵枯藤老树下面,个个手拿着树皮嚼吃;还有些人把生米撒在地上,学着飞禽鸟类的生习,用嘴啄着米吃,匍匐在地,爬来爬去;另有几个妇女,披头散发,仰望天上的浮云,口中振振有词,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更为丑陋不堪入目者,一男一女,浑身污秽,蓬头垢面,一颠一倒地躺在地上,互抱着对方的臭脚,舔得有滋有味;还在路上看见一个家伙,神情麻木,颓唐失神,用手抓起地上别人的排泄物,大把大把地吞食,低头垂目,手指掐诀,口中念咒:“天门开,地门开,吾神来也……”

  这个苦行长老每看到一个丑陋的场面,就向悉达多介绍。然而,聪**性的太子,从这些不堪入目的苦行中,实在悟不出一点儿人生的真谛和哲理。他认为,使现世这个血肉之躯受苦,受非人之刑,妄图求得死后的安乐,这不仅不是淡泊五欲,而是怂恿五欲,与解脱生死痛苦毫无关联,其后果是以苦招苦,死有余辜。

  太子告诉这位长者,厌离世间的沉迷欲乐,而施以自己种种苦行,企求自己来世的安乐,这仍然没有脱离凡俗的苦乐观。况且,像苦行林中这些人的修炼,都是以俗情之斧,砍伤自己的灵性和**。人的相貌、身材、特征、气质、灵魂……固然是父母所生,而追本求源,它是大自然、大历史的精心塑造,是万物之灵。而邪门外道是把这万物之灵,回塑成畜类禽兽。逆天命而生存,反人性而迷失,这种行为实际上是愚顽!

  他向这位老人表示,这些愚人自称修炼苦行是为了证得升天之乐。岂不知,天上的妙乐也不是究竟,也不能久常,最后还要坠到世间。而悉达多最终追求的是脱离欲界、色界、无色界的迷妄生活,把人生的苦乐永久舍去,达至一个无上觉智、真如实相的境界。

  “长老,”最后,太子莫测究竟地问道:“你们既已知道生死大事,无常迅速,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领悟无生无死的本体,了达无起无灭的本源,最后超越瞬间的无常流转呢?”

  “什么?无常流转?”老人邪迷心窍,直拧眉毛,“平心而论,我只知道苦修苦行,一步升天。”

  看来,这个干瘪老头并不想寻求真实究竟的正果,只热衷于皮肉受苦和无耻的丑态,以麻醉自己的尊严和良知。此情此景,像一条皮鞭,在鞭挞着太子的心灵。

  这时候,远处的闷雷声越来越近,穿过密林所能看到的天空,像铅一样阴沉。眨眼间,苦行林里变得黑隆咚。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一声滚动的惊雷,下起了滂沱大雨,把四下的老树打得噼啪直响,天昏地暗。

  老人手指着远处的一间小茅舍说,那是他的住处。于是,两个人匆匆向那里奔去。

  不多时,悉达多看见一间低矮的小草屋,坐落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孤零零的,没有左邻右舍。随同老人进去一看,见小屋的四壁生满了青苔,完全不像人住的地方,酷似山林野兽营造的窝穴。

  进到屋里,一转身的工夫,那个形如骷髅的长老就不见了。悉达多转悠了半晌儿,借着外面划破天空的闪电,才迷迷朦朦地发现,茅屋角落里放着一口石棺,棺材敞着。太子来到跟前俯身一看,见那老人活像一具死尸,直挺挺地闭目躺在石棺里,身子底下一排排竹钉,老人赤光**地躺在竹钉子上。原来他也在修炼苦行,自讨苦吃。

  太子再也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转身冒着轰顶的天雷,奔跑着离开了这人间地狱似的苦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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