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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九合诸侯

  齐桓公在西鄙建一偌大鹿场,每一只出千钱之高价购买楚国活鹿,楚成王见有利可图,下令百姓弃农而猎鹿。

  北郭人掘地得龟,报之齐桓公,桓公赐给得龟之人黄金并官爵,命其将龟供奉起来,每天还要血祭它四条牛。

  管仲奢侈腐化,吃最好的食物,听最好的音乐,蛋类要在上面画上图画再煮了吃,木柴要先雕刻成美丽的艺术品再烧。

  通过卖石璧和盐铁加价的办法,齐桓公把宫殿给盖起来了。乔迁之日,连远在西方的秦国都遣使前来庆贺,唯有楚国没来。齐桓公很生气,对管仲说道:“楚蛮眼中没有寡人,寡人非出兵打他不可。”

  管仲道:“就因为他没有遣人庆贺主公乔迁新宫吗?”

  齐桓公道:“就这一条已经够了。”

  管仲道:“就这一条,构不成出兵的理由。就是勉强构得成,楚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我出兵讨他,不一定就能取胜。”

  齐桓公气呼呼地说道:“依仲父之见,那就任由楚国目无寡人吗?”

  管仲道:“当然不能。”

  齐桓公道:“您想采用什么办法惩罚楚国?”

  管仲道:“咱怎么征服梁国,便怎么征服楚国。”

  齐桓公道:“可楚国不产绨呀?”

  管仲道:“他不产绨,他产鹿。”

  齐桓公有些不解:“鹿能害楚乎?”

  管仲对曰:“那就看我如何对待它了。”遂压低声音,把他的计谋仔细地讲了一遍。

  齐桓公大喜,依计而行,命宁越主管农业,促使百姓大量贮藏粮食。命宁戚去西鄙,择倚山傍水之地建百里城苑备用。命鲍叔牙率三千兵士,广招能工巧匠,于铜山凿山冶铜,制造楚国鬼脸钱。命东郭 牙统管齐国各州邑府库钱粮。命公孙隰朋于馆驿置宴,遍请羁居临淄的楚国商人。齐桓公亲临宴会,一脸谦恭地说道:“诸位,日前,先太公托梦于寡人,言说泰山将崩,唯有多养鹿方可消灾。寡人已 于西鄙建立了百里城苑,以作鹿场。听说楚地多鹿,诸位能不能回去贩些活鹿来,以救齐国?”

  一楚商立而应道:“当然可以,但不知贤侯每只鹿出多大价钱?”

  齐桓公伸了一个指头。

  楚商道:“一百个钱?”

  齐桓公亢声说道:“不对。”

  楚商道:“那是多少?”

  齐桓公道:“一千个钱。”

  楚商们一齐惊呼起来。

  商人们稍顷又道:“贤侯,俗言不俗,君主口中无戏言,您说话可得算数!”

  齐桓公道:“不只算数。凡贩鹿十只以上者,另加细绢一疋。”

  众楚商欢呼雀跃,开怀痛饮,尽欢而散。不少楚商当日便打点行装,离齐返楚,抢购活鹿,活鹿的价格由五十钱涨到五百钱,尽管涨了十倍,仍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引得当地商人,放弃其他生意,加入 鹿商的行列。消息传到楚宫,楚成王大喜道:“钱币乃国之宝也,生鹿乃国之害也,今大齐以有用之宝,易我有害之鹿,明君不为也。明君不为之事,齐侯为之,可见齐侯老而聩也。楚将崛矣,楚将崛 矣!”当即颁旨一道,命楚国百姓舍农而猎取生鹿,猎多者受上赏。这样一来,楚国百姓不再耕种,男人为猎鹿住在野外,妇女为猎鹿住在路上。齐桓公闻之大喜,击掌说道:“好,好,楚将为寡人之 虏矣!”

  话刚落音,管仲失声叫道:“不好!”

  齐桓公忙道:“出什么事了?”

  管仲道:“楚有贤臣子文并屈完、斗廉,岂不识我购鹿之谋乎?既知之,必要向楚成王进谏,我之谋败矣!”

  齐桓公略一思索道:“仲父之言是也,为之奈何?”

  管仲问道:“楚臣之中,与楚成王关系最近的是谁?”

  齐桓公道:“大夫斗贲,既是成王堂兄,又在一块儿玩尿泥长大。”

  管仲又曰:“楚臣之中,最贪的是谁?”

  齐桓公道:“还是斗贲。”他忽有所悟:“寡人明白了,寡人这就遣人去向斗贲行贿。只是,隰朋有些老了,行动不便……”

  管仲道:“臣给您举荐一个人。”

  齐桓公道:“谁?”

  管仲道:“管平。”

  齐桓公道:“他不是您的儿子么?”

  管仲道:“正是。”

  齐桓公道:“那就遣管平吧。”

  管平受命赴楚,几经周折,方打通斗贲的关节,当他把一千斤黄金扛到斗贲的客厅之时,把个斗贲喜得两眼放光,连声说道:“太重了,这礼太重了,在下承受不了。”

  管平道:“不就一千斤黄金吗?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呢!”

  斗贲警觉起来:“齐侯遣汝见我,又送了如此厚礼,到底想叫在下为齐国做些什么?”

  管平道:“事也不大,也不一定有事。”

  斗贲道:“汝不必绕圈子,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管平道:“那小人就直说了。前不久,俺家主公做了一个梦,先太公对他说道,泰山将崩,唯有多养生鹿方可消灾。此事,想来大人亦有耳闻。”

  斗贲轻轻颔首。

  管平又道:“于是乎,俺家主公便在西鄙建了一个偌大鹿场,并出高价购买生鹿。楚地多鹿,故而,鹿的来源,多来自楚。听说楚王下令,让百姓弃农而猎鹿,可有此事?”

  斗贲道:“确有此事。”

  管平道:“您说楚王此举,是对还是错?”

  斗贲道:“当然是对了。”

  管平道:“对在何处?”

  斗贲道:“齐靠鹿消灾,我为齐送鹿,实为救齐也,其一也;齐高价购鹿,我猎鹿获利,十倍于农也,民富国强,何乐而不为?”

  管平叹道:“大人所言是也。俗言不俗,‘拴住人嘴,拴不住驴嘴’,一些屑小之辈,竟然诽谤楚王之言,说什么楚王此举,乃害农之举也,要楚王下诏禁捕生鹿。”

  斗贲连道:“荒唐,荒唐,获一只生鹿,其利远大于种十亩之田。”

  管平赞道:“贵国臣民都能像大夫这么明智那就好了。”

  斗贲道:“明智也罢,不明智也罢,这鹿是捕定了。”

  管平试探着问道:“若是有人向楚王进谏,叫他下禁捕令呢?”

  斗贲道:“在下把他挡回去。”

  管平深作一揖道:“有大夫这句话,小人也就放心了。小人告辞了。”

  斗责道:“且慢,汝还没有告诉在下,齐侯要在下为他做点什么?”

  管平微微一笑道:“您不是已经答应小人了么?”

  斗贲一脸茫然道:“在下答应了汝什么?”

  管平笑道:“您答应小人,若是有人向楚王进谏,叫楚王下禁捕令,您就把他挡回去。”

  斗贲将胸脯啪地一拍道:“小菜一碟,请汝转禀齐侯,在下不会让他失望的!”

  果如管仲所料,楚令尹子文,见百姓醉心于捕鹿,致使田地荒芜,粮价渐涨,坐卧不安,抱病上朝,对楚成王说道:“臣闻齐人以重金购鹿,我楚人贪利弃农,沃田荒芜。有道是‘民以食为天’,没有 粮米,何以为生?臣请大王下令禁猎,命百姓归田。”

  楚成王未及作答,斗贲忙抱笏出班奏道:“臣以为齐人购鹿,上利于大王,下利于百姓,百利而无一害。至于粮米,有钱还怕没有粮米吗?更何况一鹿之利,胜耕十亩良田。臣请大王勿予禁捕。”

  大夫屈完出班辩道:“臣以为齐人购鹿,实为齐侯祸梁之谋,臣请大王禁捕。”

  斗贲道:“屈大夫也太高看了齐侯。齐侯老而志丧,醉心于鹿,犹如当年卫懿公好鹤一样。卫懿公好鹤亡国,齐国的国祚也不会久长,天将齐国双手捧给我国,我国不能拒了上天这一番好意,不只不能禁捕, 还得奖励那些捕鹿能手。”

  楚成王轻轻颔首:“大夫之言是也。”遂下诏一道:“捕一鹿者,赏钱五十,捕十鹿者,赏钱五百,捕十五鹿者,拜官大夫;自今之后,但言禁捕者斩!”

  齐桓公闻之,立马来了个推波助澜,一只鹿加价一百钱。这样一来,楚人的捕鹿积极性愈发高涨,连七旬老人、十几岁的娃娃也加入了捕鹿行列。

  楚人富了,不敢说家家都有存钱,至少说有存钱者十之四五。

  小河里有了水,大河还能没水吗?楚国的存钱增加了百倍,再也不用向老百姓征税了。

  税是不用出了,但田地荒芜了,每石①石:重量单位,一百二十市斤为一石。粮价涨到一千五百钱,猎到一只鹿,还不够买半石粮食。而齐国的粮价则十分便宜,每石的价格仅为五十钱。楚人蜂拥去齐 国购粮,齐桓公下了一道诏令,关闭了关市。

  诸侯国的粮价虽说要比齐国贵一些,但比起楚国,要便宜得多。于是,楚人掉过头去,向临近的诸侯国购粮。齐桓公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将诸侯国的国君请到齐国,共同定盟,不能卖给楚人一粒粮食。

  楚人不能扎住脖子等死,他们纷纷外逃,去诸侯国定居,内中尤以逃奔齐国的最多,几达楚人的十之二三。

  楚成王慌了。

  楚成王怕了。

  楚成王亲自带着厚礼来到齐国,涎着脸儿向齐桓公求告,请求他开放关市。关市倒也开放了,但自此之后,终楚成王一世,再也无力和齐国抗衡。

  齐桓公一生最好二物:色、酒,尤其当他高兴的时候。送走了楚成王,特意将管仲留下,一南一北,相向小酌。正饮到兴浓之时,竖貂来报:“禀主公,北郭出了个稀奇事。”

  齐桓公停箸问道:“什么希奇事?”

  竖貂道:“北郭人掘地得龟。”

  齐桓公道:“得龟有什么希奇,齐国又不缺这玩意儿。”

  竖貂道:“这龟与它龟不同。”

  齐桓公道:“有甚不同?”

  竖貂道:“它不是来自水中,乃是掘地所得。”

  齐桓公道:“管它因什么所得,不就一只龟吗!去,去,去,别扫了寡人和仲父的酒兴。”

  竖貂道了一声是字,躬身欲退,管仲说:“且慢。”复又对齐桓公说道:“龟来自土中,确实有些神奇,主公应该拿它做做文章。”

  齐桓公道:“怎么做?”

  管仲道:“您立即派出使臣,配备十乘马车,携带黄金百斤,去看望得龟人,对得龟之人说道:‘东海龙王托梦于主公,他的龟神犯了天规,被天神打入了土中受罪,为您的百姓所捉,您要好生照看, 我将赐福于您。于是主公遣我前来看望您,且将神龟寄养在您的家中,赐给您中大夫官服,终身享用,并赐您黄金百斤,做为养龟的报酬。但有一个条件,您每日得血祭它四条牛。’”

  齐桓公一脸困惑道:“不就一只龟吗?怎能给它如此高的礼遇?”

  管仲道:“主公尽管照臣的话去做,到时您就明白了。”

  齐桓公犹豫片刻,心一横道:“好,寡人依您。”

  得龟人因龟而贵而富,把龟当神一样供奉起来。

  消息不胫而走,弄得全国人都知道了,每天来看龟的络绎不绝。当然,内中不乏虔诚之士,给龟上香,祭拜,请求它消灾赐福。单香火这一项,每一个月的收入当在万钱以上。

  转眼二年有余,齐桓公笑问管仲道:“仲父要寡人给了龟那么高的礼遇,难道就为了这几个香火钱吗?”

  管仲未及作答,内使来报:“禀主公,下士①士:在这里指最低级的贵族阶层。王子虎求见。”

  齐桓公忙道:“有请。”说毕,降阶而迎。

  王子虎见齐桓公站在阶下,趋至跟前,深作一揖道:“下士王子虎参见伯舅。”

  齐桓公忙还了一礼,将王子虎邀至上座。略略寒暄之后,王子虎直言相告,周惠王卧病在床,顶多还有五六日光景,世子郑害怕惠后作乱,要伯舅思一万全之策。

  齐桓公略一思索道:“请贵使速回王都,转禀世子,天子若有不测,密不发丧,寡人这就大会诸侯,前去王都,以作声援,量那惠后,也不敢为非作歹。”

  王子虎拜谢而去。齐桓公乃大合诸侯于洮。楚成王亦亲来受盟。同歃者,齐、宋、鲁、卫、曹、许、楚,共九国诸侯,各各修表,遣其大夫入周。哪几位大夫:齐大夫隰朋,宋大夫华秀老,鲁大夫公孙 敖,卫大夫宁速,陈大夫辕涛涂,郑大夫子人帅,曹大夫公子戊,许大夫百佗,楚大夫屈完。九国大夫连毂而至,羽仪甚盛,假以问安为名,集于王城之外。

  世子郑见有诸侯国为他撑腰,方才为父发丧。九位大夫假君命祭吊惠王,就便恭请世子郑嗣位,是为周襄王。惠后与叔带暗暗叫苦,不敢复生异志。襄王以明年改元,传谕各国。

  襄王元年,春祭毕。命周公孔赐胙于齐,以彰拥戴之功。齐桓公先期闻信,复大合诸侯于葵邱。桓公与管仲同登大辂而往。途中,桓公对管仲说道:“此番襄王赐胙寡人,寡人不敢私贪,乃与诸侯同享 。世人皆知九国诸侯拥戴襄王,惟寡人独知安周室以至天下太平者,惟仲父也。”

  管仲道:“尊周攘夷,乃主公霸业之基,老臣侍主公图霸固业,臣之职责也。安周之功,实为主公之力,臣安敢贪冒!”

  齐桓公叹道:“仲父待寡人忠心至此,乃寡人之福也。寡人与仲父已届暮年,安知下世可有君臣之缘哉?”

  管仲道:“老臣只惟今生,不企来世。周室嫡庶不分,几至祸乱,今君储位尚虚,亦宜早建,以杜后患。”

  齐桓公道:“寡人有六子,皆庶出也。以长则无亏,以贤则昭。无亏乃长卫姬所出,长卫姬事寡人也最久,易牙、竖貂二人,亦屡屡言之,要寡人立无亏。但寡人又爱子昭之贤,意尚未决,今决之于仲 父。”

  管仲素知易牙、竖貂奸佞,且与长卫姬勾结为党,恐无亏异日为君,内外合党,必乱国政。公子昭,郑姬所出,郑自子华受诛,郑文公一心事齐,借此又可结好。乃对曰:“欲嗣伯业,非贤不可,君既 知昭贤,何不立之?”

  齐桓公道:“恐无亏挟长来争,奈何?”

  管仲道:“周王之位,都是由您辅佐而确定,何况是齐国呢?主公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可择诸侯中最贤者,以昭托之,可无患矣!”

  齐桓公轻轻颔首。

  车继续前行,不日来到葵邱。葵邱地处齐国西境之界。周庄王十一年,管至父、连称屯兵葵邱,齐襄公瓜期不代,激起兵变,齐桓公才得以继承大统,转眼已过三十余年,在管仲辅佐下,励精图治,终 成霸业,回首往事,感慨万千。

  “仲父!”齐桓公轻声问道:“周天子使者可曾来到?”

  管仲对曰:“午后便到。”

  齐桓公又道:“各国诸侯可曾到齐?”

  管仲道:“就缺一个宋国。”

  齐桓公道:“宋桓公御说刚刚下葬,世子兹父又没登基,怕是来不成了。”

  管仲道:“世子兹父已经即位。”

  齐桓公道:“兹父不是不愿为君吗?”

  管仲道:“不是不愿为君,他觉得其兄公子目夷智而且贤,想把君位让给目夷,目夷至死不从。”

  齐桓公道:“君位,人之极尊也。为得到它,不少人绞尽脑汁,甚而不惜以刀枪相见,兹父竟然让之,大贤也。”

  管仲叹道:“环视当今之世,像兹父、目夷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齐桓公将话锋一转问道:“仲父,可记得寡人几合诸侯吗?”

  管仲屈指数道:“主公于周釐王元年平宋乱,初合诸侯于北杏。周釐王二年会于鄄,四年会于幽。周惠王二十一年,主公集八国之兵伐楚,二十二年会于首止,二十三年伐郑,二十五年会于洮,今番会 于葵邱,计为兵车之会①兵车之会:指率兵车聚率伍,以军事促成外交的盟会。有三,衣裳之会有六。其中周天子遣使来盟有三。老臣数至此,主公乃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矣!”

  话音未落,有内待来报:“宋襄公到。”

  齐桓公向管仲问道:“宋襄公何许人也?”

  管仲对曰:“宋国新君兹父是也。”

  齐桓公喜道:“他竟也来了,仲父,咱俩迎他一迎。”

  宋襄公见齐桓公亲来迎他,受宠若惊,深作一揖道:“有劳霸主大驾,寡人深为不安。”

  齐桓公道:“贤侯国丧在身,姠姡汗糯丧服。以赴葵邱之盟,寡人深为感谢。”亲自将宋襄公导入馆驿:“贤侯暂且歇息,晚膳后寡人再来拜会。”说毕拱手而去。

  途中,管仲向齐桓公问道:“主公觉得宋襄公这人怎样?”

  齐桓公道:“方面大耳,面目慈祥,是一可交之人。”

  管仲道:“主公之言是也。宋子①宋子:指宋襄公。有让国之美,可谓贤矣!且姼盎幔其事齐甚恭。立储之事,可以托之。”

  齐桓公道:“寡人正有此意。待会儿仲父可去馆驿,致寡人相托之意,看他何说?”

  管仲应命而去。宋襄公见管仲亲来拜访,忙命从人献果献茶。一杯茶下肚,管仲开门见山地说道:“俺家主公有六子,皆非嫡出,今欲择其贤者立之。贤者子昭也。然昭在兄弟辈中,排行第三。若立他 为储,异日后,恐怕伯仲①伯仲:指老大、老二。挟长来争。俺家主公欲将子昭托之贤侯,仰仗贤侯主持,使昭得以主齐之社稷。”

  宋襄公起身谢道:“寡人德薄,恐有负霸主厚望,还请霸主另择他人。”

  管仲道:“贤侯不必自谦,纵观各国之君,能立昭者,舍贤侯再无二人。”

  宋襄公道:“既然仲父这么高看寡人,寡人敢不从命。”

  管仲拜谢而去,报之桓公,桓公大喜,携酒来到襄公馆驿,尽欢而散。

  转眼盟会已至,衣冠济济,环佩锵锵,诸侯先让天使升坛,然后依次而升。坛上设有天子虚位,诸侯北面拜稽,如朝觐之仪,然后各就位次。周公孔捧胙东向而立,传新王之命曰:“天子有事于文武, 使孔赐伯舅胙。”

  齐桓公闻言,手提袍裾下阶拜受。周公孔又道:“天子有后命,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不必下拜。”

  齐桓公正要谢恩,管仲小声说道:“君虽谦,臣不可不敬。”

  齐桓公忙改口道:“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敢贪王命,而废臣职乎?”

  说毕,疾趋下阶,再拜稽首,然后登堂受胙。

  诸侯见齐桓公谦恭遵礼,对他愈发敬重。齐桓公趁诸侯会盟之机,倡导周之《五禁》,载之以书。何为《五禁》?一曰毋雍泉,二曰毋遏籴,三曰勿易树①树:树在此无讲,可能是“世”之误。子,四 曰毋以妾为妻,五曰毋以妇人与国事。

  会盟将毕之时,再申盟好,誓曰:“凡我同盟,言归于好。”但以载书,加于牲上,使人宣读,不再杀牲歃血,诸侯无不信服。

  盟事已毕,齐桓公设大宴宴请天使周公孔及各诸侯,喝到酒酣耳热之时,齐桓公突然向周公孔问道:“寡人闻三代有封禅之事,其典何如?”

  齐桓公往日与天使说话,常以小白称之,从未自称寡人,今日……周公孔心中尽管有些不悦,仍和颜回道:“古者确有封泰山,禅梁父①梁父:泰山下之小山名。之事。封泰山者,筑土为坛,金泥玉检 以祭天,报天之功。天处高,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禅梁父者,扫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为车,葅秸为藉,祭而掩之,所以报地。三代受命而兴,获祐于天地,故隆此美报也。”

  齐桓公环视诸侯:“夏都于安邑,商都于亳,周都于丰镐。泰山、梁父,去都城甚远,犹且封之禅之。今二山在寡人封内,寡人欲邀请天子,举此旷典,诸君以为如何?”

  众诸侯面面相觑,无一人应和。

  良久,周公孔语带讥讽道:“君以为可,谁敢曰不可!”齐桓公闻周公孔语中有刺,便讪讪说道:“今日诸侯尽情饮酒,封禅之事,俟明日再议。”言毕起座,持觞邀饮。

  宴散,周公孔直造管仲下榻处,与之语道:“夫封禅之事,非诸侯所当言也。仲父不能发一言谏止乎?”

  管仲曰:“吾君好胜,可以慢慢劝说,不可正面驳斥。夷吾这就去私下劝谏。”

  送走了天使,管仲径奔桓公之门。桓公业已就寝,闻报,忙道了一声请字。俟管仲进来,他正在穿衣,管仲止之道:“不必,不必,臣有一句话,说完就走。”

  齐桓公笑道:“熟不拘礼,寡人依您。”遂命小内侍置座于榻前,赐管仲就坐。

  管仲侧身而坐,问道:“君欲封禅,信乎?”

  桓公道:“何为不信?”

  管仲道:“古者封禅,自无怀氏至于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以受命,然后得封。”

  齐桓公艴然作色道:“寡人南伐楚,至于召陵;北伐山戎,灭令支,斩孤竹;西涉流沙,至于太行;诸侯莫与违也。寡人兵车之会三,衣裳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虽三代受命,有过于此么?封 泰山,禅梁父,以示子孙,不亦可乎?”

  管仲对道:“古之受命者,先有贞祥示征,然后备物而封,其典甚隆备也,鄗上①鄗上:古地名。之嘉黍,北里之嘉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谓之‘灵茅’,王者受命则生焉,所以为藉。 东海致比目之鱼①比目鱼:鱼纲,蝶形目鱼类的总称。包括鳟、鲆、鲽、鳎、舌鳎各科鱼类。,西海致比翼之鸟①比翼鸟:鸟名,即“鹣鹣”。传说此鸟一目一翼,不见不飞。常比喻夫妇。,祥瑞之物 ,有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以书史册,为子孙荣。今凤凰麒麟不来,而鸱鹗①鸱鹗:像猫头鹰一样的鸟,古人认为见之不祥。数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欲行封禅,恐列国有识者笑于君矣 !”

  齐桓公听了管仲之言,面色灰暗,良久不语。管仲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翌日,齐桓公再不言封禅之事。

  齐桓公虽说听从了管仲的劝谏,放弃了封禅,但从葵邱会盟归来,自以为功高盖世,乃于临淄大兴土木,改建宫殿,其富丽堂皇之度,超过了周天子之王宫,所用乘舆服饰之制,亦攀比王室。引得齐人 议论纷纷,企盼管仲前去进谏。谁知,管仲比齐桓公还要奢侈,于相府筑台三层,广袤十里,高十仞,名为“三归之台”。言民人归,诸侯归,四夷归也。并作《三归台赋》,谱之以曲,到处传唱。赋 曰:

  君谋霸兮,我国必强。

  强必贵兮,不强必贱。

  强必富兮,不强必贫。

  强必饱兮,不强必饥。

  立四维①四维:礼义廉耻。兮,我国可立。

  行法制兮,国有安泰。

  废公田兮,民不忧饥。

  兴工商兮,财货充盈。

  薄税赋兮,民富国强。

  君恤民兮,民归效命。

  尊王室兮,必攘夷狄。

  四夷归兮,天下一家。

  亲诸侯兮,轻币重礼。

  厚布德兮,存亡扶危。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都郭雄伟兮,市井稠密。

  行者摩肩兮,立者并迹。

  大衢通天兮,辂辂洪,古代的大车。古代一种轻便的车。毂击。

  风从虎兮,诸侯归服。

  云从龙兮,霸业永固。

  筑高台兮,曰其三归。

  酬远客兮,万国冕旒。

  管仲又命家奴,以树塞门,以蔽内外。设反坫,以待列国之使臣。至于生活,更为奢侈,按照管仲的话说:“尝至味而,罢至乐而,雕卵然后瀹之,雕缓箪嘀。”也就是说吃要吃那些味道最好的食物, 听要听那些韵律特别动听的音乐,蛋类要先在上面画上图画再煮了吃,木柴要先雕刻成美丽的艺术品再烧,奢侈浪费到这种程度,真是骇人听闻。

  消息传到鲍叔牙耳里,既惊讶又气愤,登门相责:“夷吾兄,你原本是很节俭很守礼的,怎么变成这样?”

  管仲笑对曰:“主公是这样呀!”

  鲍叔牙曰:“君奢亦奢,君僭亦僭,这是一个贤相应该做的吗?”

  管仲对曰:“夫人主不惜勤劳,以成功业,亦图一日之快意为乐耳。若以礼绳之,彼将苦而生怠。吾之所以为此,亦聊为吾君分谤,此其一也。”

  略顿又道:“奢侈固然不好,那是对一般百姓而言。对于富人,不奢侈如何放散资财?‘巨瘗窨①巨瘗窨:挖巨大的墓穴。,所以使民也;美垄墓①美垄墓:在墓中雕刻石璧。,所以使文萌也;巨棺椁 ①巨棺椁:人死后要用大棺材。,所以起木工也;多衣食,所以起女工也。犹不尽,故有次浮也,有差樊,有瘗藏。作比相食,然后民相利’。这就是‘富者糜之,贫者为之’的方法。让富者雇佣许多 人为其修建坟墓、棺椁,以及准备大量的随葬品,耗费大量的资财用以交付工钱,这样老百姓就有活干,有饭吃了。还要让‘积者立余食而侈,美车马而驰,多酒醴而糜’,而乐、马、酒,都要靠老百 姓生产出来,这也是使富者放散资财而利于百姓的办法呀。”

  鲍叔牙沉哦有顷道:“愚弟说不过您,但愚弟总觉得您这些做法有些不妥。告辞了。”

  刚刚送走了鲍叔牙,齐桓公遣使来召。管仲来到寿宫,正要以大礼参拜,齐桓公伸手拦道:“此非大殿,不必行君臣大礼。坐,请坐。”

  待管仲落座,齐桓公问道:“寡人听说,晋已灭了虢、虞二国?”

  管仲道:“臣亦闻之。”

  齐桓公道:“晋前次灭狄、灭霍、灭魏,今又灭虢、灭虞,数年之间,连灭五国,可见势力之强。强必与我争霸,为之奈何?”

  管仲对道:“晋连灭五国,五国皆小国也。且是,虢、虞之亡,非亡于晋,而亡于己也。”

  齐桓公道:“此话怎讲?”

  管仲道:“虢,虞,毗邻也,世为姻缘,晋国虽有吞并二国之心,虑其互救,未敢轻举妄动。后有大夫荀息献计,以垂棘①垂棘:晋国地名,产美玉。之璧,屈产①屈:今山西石缕,产宝马。之乘,厚 赂虞君,虞君贪其璧马,借道于晋,晋灭虢,返道途中顺手牵羊灭了虞国。”

  齐桓公道:“此计并不高明,难道虞君还识不破么?即使虞君未能识破,寡人听说虞国有二贤臣,一为百里奚,一为宫之奇,他们也识不破吗?”

  管仲道:“识破又有何用?虞君不听,宫之奇一气之下出奔宋国。”

  齐桓公道:“百里奚呢?他跑了没有?”

  管仲道:“没有。”

  齐桓公道:“他如今在哪里?”

  管仲道:“在晋国为俘呢。”

  齐桓公道:“这样的人才,流落到晋国,非齐国之福也。快想法把他弄过来。”

  管仲回道:“是。臣这就遣人前去寻找百里奚。”

  齐桓公摇手说道:“不用了。这事就交给竖貂吧,他人机灵。”

  管仲张了张嘴,又将话吞回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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