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随机应变

　　慈禧听说是岑春煊前来接驾，把悬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才“扑通”一声落了回去。原来，这岑春煊的军队称威远军，军服是一色黑衣，所以又号称黑衣军，一共5个营，有2000多人。他这兵背枪时，枪口都朝下，军容不甚整齐。

　　慈禧即命传见，慈禧对岑春煊不甚清楚，经过问李莲英，才知道岑春煊是广西人。岑春煊来到轿前，双膝跪倒，口称：

　　“臣甘肃藩台岑春煊前来接驾。”

　　慈禧见岑春煊有四十多岁，留着小胡须，身材虽不很高大，却显得颇为剽悍。慈禧说道：

　　“你来得很好，辛苦你了，现在一切都没有就绪。等以后再赏你，现在着你催办前路粮台，吴承为副，不过你要注意整饬军风，加强治安，不许扰民。”

　　“是，臣谨遵太后懿旨。”

　　从此，因为地方官都能预先得到滚单，所以，供应也比较充裕了。

　　不过，吴永是个知县才提升为知府，还没有实缺，就是有了实缺，也比岑春煊低好几级。岑春煊一是官大，二是有兵，他根本瞧不起吴永，所以吴永虽然名为副职却无实权，因而二人时常发生口角。

　　岑春煊奉了慈禧太后的懿旨，整肃军纪，不去扰民。对跟随慈禧来的散兵游勇，有打家劫舍、抢掠民财的，一经他知道，便一律杀而不赦。见有太监骑驴的，也叫人杀了，因为驴子是民间之物无疑，岑春煊此举，虽然保护了老百姓的利益，但得罪了那些王公大臣，都为之侧目。因为这些散兵游勇，多是这些王公大臣带的武卫军或者毅军。

　　杀这些散兵游勇倒不算什么，但是这样擅杀内官的行为，在这以前还是少见的。就是在同治年间，山东巡抚丁宝桢杀安德海还要奏请朝廷批准，如今岑春煊不经奏请便擅杀太监，这便是欺君罔上之罪，别人还没有什么，惟独大内总管李莲英认为这是与他过不去，把他不放在眼里，难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意，便向慈禧说道：

　　“老佛爷，这岑春煊可太狂妄了，不经奏请便擅杀内官，这不是欺君罔上吗？理应治罪呀！”

　　若在平日，李莲英这一状告了上去，岑春煊就是不掉脑袋，最轻也得削职为民。可是，这一回慈禧没有听他的，她说道：

　　“小李子，这回你可把理看错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咱们连个像样的队伍也没有，全靠岑春煊这点儿人保护。再一说，咱们的人也有点太不像话了，如若把岑春煊一杀，这些人马一反，老百姓再一折腾，咱们就甭想活啦。咱们在北京的时候，南方的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三个总督，就联合发表声明，保持中立，这就是不听朝廷的。如今若杀了岑春煊，倘若陕甘总督、山西巡抚再来一个联合中立，咱们娘儿们还上哪儿去？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别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了。”

　　李莲英是一个极会看风转舵的人，他见慈禧不肯处置岑春煊，又听她说得如此严重，当下连连点头道：

　　“老佛爷说得极是，奴才见不及此，不是老佛爷圣明，险些又坏了大事。”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这天过了沙城，夜宿保安州。

　　据说沙城的“青梅煮酒”和“沙城大曲”就是因为慈禧在这儿路过，地方官员用来进奉的。慈禧饮后连称：“好酒！”而出了名的。

　　25日，夜宿鸡鸣驿。由于有岑春煊、吴永派人到处催促粮饷，因此供应日渐充裕，再也不必用小米粥、黑杂粮面窝头充饥了。

　　26日抵达宣化府，总兵、知府、知县大小官员数十人，舁大轿郊迎。这时，慈禧和光绪才舍弃了吴永所献的小轿，改乘四人抬的大轿。进南门，驻跸镇台衙门，沿途未净街，居民都出来观看，扶老携幼来看一看太后、皇上到底是什么样子，如何威风，可是他们只遥遥观看，谁也不敢近前，因为他们虽没见过，却听说过，撞了銮驾，便是满门之罪。

　　但是遗憾得很，他们只见到知府、知县坐的轿子，太后和皇上坐在轿里，他们根本见不着，不过前后的顶马却比总兵、知府多，那也算开了眼，见过銮驾了。

　　慈禧下谕，在这儿休整三天，命桂祥在随行的人员中和宣化驻军中，挑选500名彪形大汉，配备精良的枪支，每人一匹好马，编成亲军卫队，也就是御林军，或者称作禁军。为了与别的队伍有区别，凡御林军都赏戴金顶，并发饷银二两。

　　慈禧对北京放心不下，经过与李莲英和桂祥商量，派庆亲王奕匡回京交涉，与各国议和，并派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为钦差全权大臣，相机行事，办理签订和约事宜。

　　可是庆亲王奕匡到北京后，各国对清室的王公大臣根本不信任，说他们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非要李鸿章到来不可。本来庆亲王奕匡也怕洋人，在慈禧命他回京与洋人议和之时，奕匡不敢说不去，只是叩头。

　　慈禧说道：

　　“看来只有你去了，从前英法联军入都，亏得恭王奕欣与洋人商定和议。你也应追效前人，勉为其难罢了。”

　　李莲英也劝道：

　　“王爷，你就辛苦一趟吧！将来议和成功，老佛爷是亏待不了你的。”

　　奕匡见慈禧和李莲英说得这样恳切，又见慈禧连日奔波，面容憔悴，再者虎死余威在，这时慈禧一怒，还足以置自己于死命，死于洋人之手，还可以落一个忠君为国之名，若死于慈禧太后之手，便成逆臣贼子了，奕匡经过权衡利弊之后，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国难当头，正是做臣子的忠君之时。奴才不才，必当效当年恭王之举，誓以此躯与洋人周旋。”

　　司是奕匡到了北京之后，联军统帅瓦德西哪里肯理他，其他各国也都说非李鸿章到来不可。

　　29日，慈禧等人自宣化起驾，继续西行。总兵与知府将所乘的大轿献出，用黄缎子围上，改用八人抬轿。加上侍卫和亲军保护，前呼后拥，虽然比不上在北京时一动身时銮驾的煊赫整齐，但究竟与前几天仓皇、杂乱的情形大不相同了。过大洋河，越枳儿岭（在直隶、山西交界的地方），在天镇县住宿。这天镇县早已接到滚单，不但为慈禧、光绪、皇后备好了行宫，就是随行扈驾的公大臣也都有住宿的公馆，供应甚丰。沿途村镇，均有士绅迎接供奉。

　　这里补充一句，别的王公大臣还没什么，惟独慈禧的胞弟都统桂祥，对阿芙蓉膏（鸦片烟）瘾特大。从北京到怀安县，每天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只顾逃命，把这阿芙蓉也忘了，经过他的侍卫一提起来，桂祥的烟瘾就上来了。当时昏倒在地，经他的从人千方百计地找得一些鸦片烟来，让桂祥吸了，方才和好人一样。不过还不能按时吸，到了宣化之后，才把烟膏烟灯烟枪配齐了。如今来天镇县，一切供奉都已齐备，也有秩序了，慈禧跟前有李莲英，桂祥才有工夫吞云吐雾，美美地吸了一顿。众随行王公是好了，只苦了一个人，谁呀？就是天镇县的县令甄道梅。因为接滚单接到得早，这位甄县令便抓紧准备供应，可是偏偏这位慈禧太后在宣化歇驾三天，有的食物就有些变质了，这山区小县一时又无处去买，只得勉强供应。

　　李莲英早就对岑春煊不满，岑春煊是办前站的，这回李莲英抓住了变味的烧饼，把岑春煊克了一顿，说他为主子办事不尽心，用不能入口的东西来供应圣驾，你这前站官督办大臣是怎么当的。

　　岑春煊不敢和李莲英顶，可他敢训甄县令甄道梅呀！岑春煊把甄道梅找来也照样训了一顿。甄道梅一听慈禧怪罪下来，自己还受得了吗？我还是落个全尸吧，就服毒自杀了。

　　八月初一，过阳高县，初三到了大同府，总兵以下大小官员出城至五十里铺恭迎。入城后，两宫住官衙，供应丰盛，官员随从生活均大有改善，城郊已无散兵游勇踪迹。这时，江苏巡抚鹿传霖募兵入卫，在宣化休息两天。慈禧复又传旨前往山西省城太原府。

　　八月初五，自大同出发，这回不向西走了，折而向南，过怀仁县、张庄、广武、入雁门关、驻跸代州；又经原平、崞县，于8月14日到达忻洲。因为第二天是中秋节，慈禧传旨在这里休息一天，到8月16口继续行进，夜宿阴曲湾；17日到达太原府。

　　山西巡抚毓贤率领省城文武官吏数百人，到城北20里的黄土寨跪迎圣驾。打尖后，当晚入城，驻跸巡抚衙门。太原仓库中尚存有当年乾隆皇帝南游、以后西巡太原时所用仪仗銮舆，恰好这回慈禧用上了。便取出应用，并新制龙旗24面，以壮观瞻。地方大小官吏，无不尽力报效，金银财帛，衣食服用，应有尽有，几乎又恢复了大内排场。侍卫队伍，渐有秩序，也就不再用下人担任警卫了。

　　再说，自从慈禧离京逃走，这北京城就算失守了。日本兵先从东直门攻入，占据了北城，各国兵先后攻入，城内居民纷纷逃窜，土匪趁势抢劫，数百家出名的典当铺户，不到半天的工夫都被抢光。只有日本人占据的北城，严守纪律，禁止骚扰，皇宫也得到保护。城中满汉官员数十人殉难，同治皇帝的岳父承恩公崇绮与荣禄同奔保定，在莲池书院，崇绮赋绝命诗数首，劝投池而死。

　　荣禄先取崇绮遗折，着人驰奏，自己也随后赶赴太原。慈禧闻崇绮自尽，颇为感伤。等荣禄赶到太原，召见时，慈禧先问崇绮死时形状，然后议及善后计策。荣禄奏道：

　　“为今之计，只有一计可行。”

　　“哪一条计？”

　　慈禧问道。

　　“杀了端王以及袒护拳匪的王公大臣，以谢天下，才好和洋人说话。”

　　荣禄说道。

　　慈禧听了十分为难。她心里明白，虽然载漪主张用义和拳，但这却是她批准的。当下，只好说道：

　　“你且退下，容我想一想。”

　　荣禄只好退出。光绪对这件事很不放心，便将荣禄叫去，吩咐荣禄道：

　　“应当赶快杀了载漪，不可迟缓，不然国家难以太平。”

　　荣禄答道：

　　“皇上的话固然有理，只是太后没有旨意，奴才何敢擅自行事？”接着他又似解释又似挖苦地说道：

　　“皇上独断下谕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

　　光绪听了以后默然不答，过了一会儿说道：

　　“你下去吧！”荣禄走了。

　　慈禧客居太原，山西巡抚毓贤殷勤供奉，慈禧也不诘责他过去纵容拳民之事，不过为了瞒中外的耳目，不得不推光绪出头，颁发几句罪己的话头，另一方面飞电催李鸿章急速北上与各国议和。

　　这位李伯相虽然是个和事佬，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要与各国协商和局，那可是千难万难，所以卸了两广总督之任后，行至上海，只管逗留。在飞电一道又一道的催促下，不得已，行一步懒一步地由海道搭船到天津，由天津到北京。但见京津一带，人烟稀少，房屋残破，满目荒凉，不胜叹息。到了京中，会了庆亲王奕匡，两人商议一番，遂去拜会瓦德西统帅。瓦德西对他二人也颇有礼，只是谈到议和时，瓦德西说需要与各国商议，二人又去会见各国公使，各国主张不一。嗣后与瓦德西协议，先提出两条，第一条是严办罪魁，第二条是速请两宫回京。两条应允方才续议和款。

　　奕匡和李鸿章只得电告慈禧，慈禧对这样没底的条款如何敢应承。这时，联军又整队出发，攻陷保定，旁扰张家口。奕匡、李鸿章只好一面电奏，一面再会晤瓦德西，极力劝阻。这位瓦德西也无意西进，只要求速允前议。

　　可是驻跸在太原府的慈禧太后，在闰八月上旬，又得到从石家庄方面传来的消息，德法联军突又西进的消息，攻击晋东固关要塞。固关在娘子关迤南不远，为人晋正道（娘子关为偏道），古称天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幸山西军队早有准备，敌进攻数日，伤亡千余人，未能得逞，只好退走。虽然如此，但慈禧和那些王公大臣，都已是惊弓之鸟，纷纷进谏，请慈禧移驾，迁地为良。就是慈禧本人与李莲英商议之后，也认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传旨准备起驾离晋，转往陕西省城西安府。

　　闰八月十九日，两宫在太原喘息休养一月之后，重上征途。此次随行人员较前又有增加，军队除八旗兵士外，沿途又有陕军、甘军、川军肃主道旁，全力警卫。大队日行七八十里，途经徐沟县、祁县、平遥县、介休县、灵石县（过韩信岭时，上山、下山八十里，坡度三十至四十，历时一天，人困马乏）、霍州、赵城、洪洞县、平阴府、侯马镇、闻喜县、蒲州府、至风陵渡。改乘长五丈，宽丈余未经油烯的旧木船渡河。这时，已到九月金秋，天高气爽，风平浪静，过河甚为顺利。登黄河南岸后，即过潼关入陕，经华阴县、临潼县，于九月初四日，到达西安府，全程历时15天。

　　慈禧一行到达华阴县时，因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华阴县令刘林立想，这么大的雨，慈禧不会按时启程，就没有到县界去迎接。

　　慈禧进了华阴城，一是没见知县接驾，再加上道路不平，使她受了些颠簸，便翻脸大怒，要拿刘林立问斩。

　　说来事也凑巧，刘林立准备的食品，也已发臭变质，不堪食用。岑春煊一见便火冒三丈，因为有天镇县的事，岑春煊让李莲英损了一顿，便问刘林立有几个脑袋。

　　刘林立知道岑春煊是前站督办，虽无生杀之权，但是在慈禧那儿可以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吓得跪下磕头求饶。岑春煊一则是自己没底，二则也正在火头上，虽没杀他，也没说饶了他。

　　刘林立退下来之后，左思右想也为难。他已听到天镇县县令甄道梅服毒自尽的消息，此时，六神无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这时到县衙中来玩的林炳臣，见刘林立急成这个样子，便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你急成这个样子？”

　　刘林立一见是同乡林炳臣，不由心中一喜，暗道：

　　“我真吓糊涂了，有这样的好门路为什么不走呢？”连忙说道：

　　“林老兄，看在同乡份上，小弟平日待老兄也不薄，就拉兄弟一把吧！”

　　“出了什么事啦？你快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做。”林炳臣说。

　　原来这刘林立是直隶大城县西关人，林炳臣是直隶大城县李贾村人。刘林立与林炳臣算老乡，而林炳臣与李莲英不仅是同乡，而且还给李莲英赶过轿车，可以说是相当熟悉。慈禧逃离北京时，李武成让林炳臣给他拉马坠镫。

　　刘林立便把这件事的头头尾尾说了，林炳臣说：

　　“这件事说来不算小，但不知老佛爷知道不知道，只要没通了天，总管老爷总有办法，你甭害怕，我这就去说。”

　　林炳臣找到李莲英把刘林立托他之事说了。李莲英问道：

　　“刘林立是哪儿的人？”

　　林炳臣道：

　　“总管您真可以说是贵人多忘事，刘林立是咱们大城县西关人，他是癸巳科（光绪十九年）的举人，甲午科（光绪二十年）的进士，他连科连捷，可是个有才的人，他字友石，号师放，别号人称刘九少，他中了进士之后，还特意到府上拜望过你老人家。”

　　李莲英听说是同乡，不觉一愣。心想，在刘林立大难当头的时刻，帮他一把，做个人情，这事准会传到家，准会落个好名声，况且，他是个才子，将来也许用得着。正在李莲英思考之际，林炳臣又说了：

　　“总管，常言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你老是成了名的人，难道还保护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