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计骗遗诏

　　以第二年乙亥年（1875年）为清光绪元年，清同治年号结束了。但是到了2月20日这天，宫中又传出凶信，嘉顺皇后（同治的皇后）崩逝了。这位皇后的死传说是很多的，其中最多的一条，是慈禧太后命令断绝了嘉顺皇后的饮食。这是永远莫可究诘的宫闱秘密。

　　光绪帝即位以后，国内还算没有生什么大事，不觉到了光绪七年（1881年）。

　　前边说过，咸丰皇帝在生前就已经看出懿贵妃的野心勃勃，日后必“母以子贵”而大权独揽。慈安太后为人忠厚，必然就受到她的挟制，便有意将她废黜。但因子尚年幼而难于下手，便于咸丰十一年三月五日，手谕给皇后钮祜禄氏，文曰：

　　朕忧劳国事，致痼痂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必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而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前，凛遵无违，钦此。

　　但这事终于被李莲英、安德海探到，便密告了当时的懿贵妃、后来的慈禧太后。从此，这件事便成了当时懿贵妃的一块心病。咸丰皇帝死后，实现了两宫垂帘听政，尽管慈安太后为人忠厚老实，不肯多管事，但慈禧在表面上不得不对她恭恭敬敬，虚心地低三下气、千方百计地哄着慈安太后，时时刻刻百般提防，生怕慈安一不如意，出示了遗诏，自己的性命难保。初时她还依靠恭王保护她，后来二人出现了裂痕，她认为慈安太后手中的遗诏，便成了她头上的紧箍一样，只要慈安一念紧箍咒，她就得折跟头。

　　再加上朝纲政务，祖宗家法，都得慈安太后的一个“是”字，否则，她说了就不算，这就使她不能大权独揽。

　　还有几件令她最为伤心的事，头一件是安德海献弟进宫，使她有了情夫，正在追欢取乐称心如意之时，被恭亲王奕欣知道了，坚持要搜宫，是慈安太后同意的，慈禧为销赃灭迹，忍痛把自己心爱的情夫安德河杀掉，大卸八块扔在御膳房臭水沟内。这样，她能不恨慈安太后吗？

　　第二件，是杀她心上的第一个红人安德海，虽然安德海招摇撞骗，横行不法，但丁宝桢只敢扣押他，并不敢杀他。奕欣虽然有心杀他，如若没有慈安太后批准，就是奕欣也不敢矫诏杀安德海，这又是慈禧恨慈安太后的一桩事。

　　第三件，便是立后，给同治选皇后。慈禧本来看中了凤秀的女儿，可是慈安偏偏看中了崇绮的女儿，她扭不过东太后，而且理由又不充分，只好取决于同治皇帝本人。她以为儿子是她生的、她养的，总该和她一条心，选凤秀的女儿做皇后吧！哪知儿子偏偏不和她一个心眼，而选了崇绮的女儿做皇后。这使慈禧伤心透了，认为儿子不好都是慈安太后调唆的，由恨慈安转而恨儿子不争气。所以有人向慈禧奏说皇帝嫖窑子、上妓院时，她也不深究，病丁之后也不急于治疗，以致一个多月便死了。死了后，她不仅恨慈安太后，连皇后也逼死了。

　　第四件，是令慈禧最恨东太后的事，李莲英给慈禧找了个姓金的情夫，当她和情夫正在大清白日追欢取乐之时，慈安太后来了。由于慈禧有了情夫，在长春宫里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当慈禧寻欢之时，那些宫女、太监都躲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偏巧李莲英又不见，这些宫女、太监，乐得轻闲一会，便躲到一边说话去了。直到慈安太后进了宫门，方才有人看见，急忙请安，并故意高声一点，给慈禧一个信号，但总是来不及了，仓促离开床闱，衣带一时之间如何整理得好，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慈安太后心疑，手褰帐子一看，发现了姓金的男子，也有人说这个姓金的是京剧戏子金玉楼。无论是谁，但这件事是有的。慈禧登时羞得无地自容。

　　这回慈安太后可动了真气，传来内务府的人、用杖把那金姓男子活活打死。

　　慈禧怕慈安太后借这机会除掉她，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慈安太后终是忠厚，叹了口气也就作罢，并没有追究和声张，但慈禧既感到羞愧又放心不下，同时也恼怒慈安这是有意拆散她的好事。

　　第五件，便是那陵墓之事。她不愿在慈安太后下边，便积极谋划，虽然用了不少手段，比如下棋赌输赢，但终未能如愿。这也是存在慈禧心里的一块心病。

　　第六件，不仅慈禧恨慈安太后，就是李莲英对慈安太后也是既恨又怕。什么事呢？就是一迭连三的处死了安德河和郭某、金某之后，李莲英一时给慈禧找不到合适的人，再者李莲英也不敢轻易给她找，只好借故推托。

　　慈禧哪里忍耐得住，常叫李莲英日夜陪伴，捶敲按摩，嬉戏无间。慈安太后闻知之后。曾不止一次地搬出祖宗家法，严厉斥责李莲英有失体统。

　　李莲英深知慈禧太后对慈安太后恨之入骨，况且多年来，慈禧就密令李莲英暗中监视慈安太后。据说是在两宫垂帘听政以后不久，由于慈安太后是正宫，所以，最后拍板定案还得慈安太后说了算。可慈禧总想大权独揽，达不到这个目的，心里自然就别扭，以为有慈安太后在前边，自己就不能一人说了算，自己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何况慈安太后手里还拿着咸丰皇帝的遗诏。因此，每天疑神疑鬼的怕慈安太后暗害她，常常派李莲英到钟翠宫请安问好，送点心等。

　　慈安太后为人忠厚老实，实心待人，不会用权术，不知慈禧用心阴险狡诈，还以为这是对她的尊敬。又知李莲英是慈禧跟前得宠的太监，所以每次李莲英到了钟翠宫以后，慈安太后总是对他很和气，有时还赏给他一些果子吃，或其他一些物品。这时，李莲英还没看出慈禧的用心，所以每次回来，总是说慈安太后好。

　　这些，说一两回还可以，次数一多心里就烦了。心想，都说你李莲英机灵鬼头，这么点事还看不出来。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啊！一天，李莲英从慈安太后那儿回来，还是说慈安太后如何如何好。慈禧听完。二话没说，照定李莲英的脸上，乒乒乓乓抽了两个嘴巴，厉声问道：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李莲英当时没转过弯来。也没醒过味来，就实说不知道。慈禧说道：“不知道要好好想想。往后你要学机灵点！”慈禧虽然没有往深下里说，但李莲英毕竟是聪明人，忙说，“奴才明白了。”这是李莲英第二次挨嘴巴。从此，李莲英也就不止一次地凭着自己的一张巧嘴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一点说成两点，大造慈安太后的谎言，跪在慈禧太后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慈安太后要谋害慈禧太后。并说要拿他先开刀等等，使慈禧越发嫉恨慈安太后，促使慈禧下决心谋害慈安太后。当然杀安德海、搜宫、给同治选皇后等等，这都是慈安太后的罪名。

　　慈禧由于心中不快，曾有一个时期称病不去临朝听政。也是事有凑巧，这天中午，慈安太后想到慈禧太后身体欠安，便到长春宫来看望慈禧，恰好正遇上慈禧和李莲英并肩坐在凤床上，慈禧的大腿正搭在李莲英的腿上，俩人正喜笑颜开地开心解闷。

　　慈安太后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李莲英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慈安太后用祖宗的家法严斥了李莲英一顿，便丢下慈禧和李莲英愤愤回宫去了。慈禧闹了个没趣，羞愧难当，便更加紧谋害慈安太后。

　　第七件，在清光绪六年的时候，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同往清东陵致祭。慈安太后以咸丰帝在日，慈禧尚是贵妃，不应与己并列，便令慈禧退后一步。慈禧专横惯了，哪里肯轻易后退，虽然口中不言，但不后退。慈安又斥责她，慈禧本想不依，转而一想，在皇陵相争，很不雅观，且要招来亵渎不敬地讥议，只得忍气吞声，权为后退。回到宫中，越想越气，暗想，不除掉这个绊脚石，我难有出头之日。

　　还有一件事，是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俩人说闲话引起的，由于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身死，曾国藩调两江总督，李鸿章调任直隶总督，李鸿章之弟李瀚章署理湖广总督。一门之中出了两位总督，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慈安太后道：

　　“这个老太太，可是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慈禧太后笑道：

　　“她家有个笑话，姐姐听说了没有？”

　　“什么笑话，我没听说过。”慈安太后说。

　　慈禧笑道：

　　“说起还真有意思，李瀚章在武汉，派人把她老娘从合肥接到武汉，老太太是坐船去的，到了武汉，李瀚章连忙到码头去接，为了显示老娘的气派和他的孝心，便把自己坐的绿呢八抬大轿让给老太大坐，自己伏着轿杆走。”可是这位老太太把一双大脚伸到轿外，李瀚章觉得不雅观，便低声说：

　　“娘，请把脚朝里收一收！”

　　儿子是好意，哪知老太太挑了理啦，大声说道：

　　“什么？你爹都没嫌我脚大，你倒嫌我脚大？我愿意这样，这样舒服，你要嫌我这脚给你丢人，那好，我还回老家去！”

　　慈安太后听了也笑了，说道：

　　“这个老太大也挺有意思的。”接着她又说道：

　　“汉人大脚的倒不多见，八成这位老太太是由侧室扶正的。”

　　慈安太后这一句话不要紧，慈禧太后的脸刷地就红了，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慈禧以为这是慈安太后借来讥笑她，是贵妃成为太后的。她认为这一件比哪一件都厉害，这叫打人别打脸，揭人别揭短。

　　当然还一些别的事，但这八件事是慈禧一时也不能忘怀的。可是恨归恨，却一时无计可施，为什么呢？一是慈安太后是正宫，手中又拿着咸丰帝的遗诏；二是慈安太后从不多事，一切行动都依祖宗家法从事，让慈禧抓不住任何把柄，经过与李莲英多次商议，李莲英说道：

　　“以奴才之见，只有把东太后手中那件东西骗出来，毁掉，咱们才可以高枕无忧。”

　　慈禧太后叹了口气道：

　　“话虽如此，但那件东西是她挟制咱娘儿们的紧箍咒，她如何肯轻易出手。有什么办法呢？”她既像是发愁，又像是自问，还有点儿问李莲英。李莲英把小眼转了几转说道：“奴才倒有个主意，也许行，即便不行，我们吃不了个什么亏。”“什么主意呀？小李子快说。”慈禧迫不及待地追问。李莲英凑到慈禧太后跟前，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慈禧太后点头笑了，说道：

　　“这事若要成了，我一定厚厚地赏你。”

　　隔了些日子，慈安太后病了，吃了不少的药总不见好。这天慈禧亲自送了药来，还扶持慈安太后吃了下去，哪知慈安太后的病竟然好了。第二天，慈禧带了李莲英又来探病，慈安太后告诉慈禧，说是已经痊愈了。慈禧太后听了，和李莲英相视而笑。

　　慈安太后觉得其中有异，便问怎么回事，李莲英要说，可是慈禧太后偏偏地制止他，不让李莲英说：慈安太后见一个要说，一个不让说，便越发地追问，最后李莲英不顾慈禧太后的制止，跪在地上说道：

　　“回太后，这是圣母皇太后一再嘱咐，不让奴才说的。可太后一再追问，奴才如若不说，又显得对太后的不忠，奴才只好准备受责也要回了。圣母皇太后，见母后皇太后患病多日不愈，十分忧心。除每天夜里焚香祈祷上苍，保佑母后皇太后早日健康之外，又听人说，人肉可以治百病，便从自己的臂上割下一块肉来，和在药内，不想太后的病果然好了。所以，圣母皇太后和奴才都笑了，不想人肉这个方子倒真灵。”说完之后，立起身来，走到慈禧身旁，挽起慈禧的袖子，见果然用白布缠着；

　　慈安太后是个诚实人，不由得一把拉住慈榜的手，流泪道：

　　“妹妹，你可真是个好人，为了我的病，你可受苦了。”

　　慈禧却笑道：

　　“只要姐姐的病能够好了，小妹吃点苦算点什么？自从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只有咱姐妹二人是最亲最近的人了。病患在你的身上，却疼在小妹的心里，恨不得我代替了你。如今姐姐大安了，小妹这颗心也就落地了，受一点苦又算什么，快不要提它了。”

　　慈安太后是个实心人，哪知慈禧和李莲英玩的鬼花活，觉得慈禧和自己是一心一意了，而且以往也是很听自己的，不像大行皇帝咸丰所估计的那样，觉得没有必要再放着那份遗诏了，便说道：

　　“妹妹，有件东西你看看。”说到这儿，便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子道：

　　“去，把先帝爷留下的那件东西取来！”

　　玉子虽然不情愿，但她不敢不听，只好应了一个“是”字，进到内间，取出了一个描金漆的匣子，用黄缎子包着，金锁锁着，玉子解开黄缎子包皮，慈安大后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咯吧”一声，打开金锁，从里面取出一道诏书，递给慈禧道：

　　“妹妹请看！”

　　慈禧几乎要跳起来，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她心跳得厉害，手也有些发抖，眼睛找了好几次，才看清了那上边的字，不是遗诏是什么？但她毕竟是个多智之人，在激动之情稍稍安定之后，立即起身跪在地上，说道：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不把小妹当作外人，把这样重要之物，让小妹观看，我多次犯了错，姐姐不忍加诛。从今后而后，小妹更要自爱，处处以祖宗家法为训，有事多向姐姐求教，请姐姐收回此物，让它永远约束小妹，不敢妄为。”说罢叩了一个头，把那遗诏又递了过去。

　　慈安太后为人忠厚得很，本来见慈禧肯割肉给自己治病，就已信她不疑，如今又听她说得如此诚恳，便起身扶起慈禧，说道：

　　“妹妹请起，我若信不及妹妹，也就不让妹妹看了。妹妹既已看过，而又表示自爱，此物已无保留必要，毁掉也就是了。”她转脸吩咐玉子：

　　“拿到外面烧了吧！”

　　玉子知道这是降伏慈禧的一个重要法宝，倘若一旦毁去，如果慈禧太后胡来，便很难制服了，她张了张嘴，想劝慈安太后万万不可，可是又一想不行，一是当着慈禧这话不能说；二是在这个时刻说了慈安太后也未必肯听，反而会引起慈禧的多心，对慈安太后更加不利，于是应了一个“是”字，双手接了那遗诏，出了殿门。她心跳得厉害，急得头上冒汗。到殿外被凉风一吹，有了主意，心想，我何不如此如此。回到房中取了一块黄缎子，放在金盘子里，用火点着，而把那遗诏藏好，把黄缎子烧成的灰端到殿中，请两位太后过目。

　　玉子这一手还做得直利落，就是那足智多谋的慈禧太后，机灵嘎古的李莲英都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玉子会玩上这手。

　　慈禧跟慈安太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才告辞走了。从此，慈禧觉得解开了头上的“紧箍咒”，搬掉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说话行事比原来横多了。有事她抢先开口不说，甚至一言定音，比如立载湉为光绪皇帝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