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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走不出的低谷

  1.曾门四狼

  有句老话儿说得好:岁寒知松柏,患难见人心。曾国藩这个老书呆子这一年四十五了,在官场也历练了十来年,可这些人生历练加到一块儿,也不如坐困江西这两年让他长见识。

  什么叫朋友,什么叫亲信,什么叫权势,什么叫小鞋儿,什么叫扭头就走,什么叫千里追随,什么叫外热内冷,什么叫骨肉至情……原来社会这么复杂,这么有趣儿。人这辈子不经过艰难困苦,不在生死场上打几个滚儿,哪儿有机会看这么大的“热闹”?

  可肥肉吃多了会腻,热闹看多了会烦。现在曾国藩就已经腻了烦了,好多丑事儿,他不想再看了。

  以前曾国藩创建湘军的时候是认朋友不认兄弟,处处都想表现出“大公无私”,精兵健卒全交给别人去统领,靖港兵败,倒把自己的亲弟弟跟残兵败将一起“开除”回家……那会儿他是不觉得,可现在回头一看,自己都笑了。

  傻实在,实在傻!

  南昌解围之后,曾国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持自己的几个弟弟出来带兵。

  曾国藩在家排行老大,下边有四个弟弟: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曾贞干。这次率领湖北兵马来南昌解围的曾国华是他三弟,在家族大排行里是老六。

  曾国华从小也是在父亲曾麟书的“破”私塾里上的学,所以学习成绩很烂(真不知像曾麟书这样的“破”老师一生要耽误多少学生)。后来曾国藩出去求学之后马上感觉大不一样,有所觉悟,就给父亲写信,让他把曾国华和曾国荃一起送到罗泽南门下求学,曾国华的学问才有了点儿长进。

  但曾国华是家里的老三,而且到他长大成人,曾家已经出了一个“曾翰林”,光宗耀祖的使命已经完成,家境也越来越富裕,所以这位国华同学显然不像曾国藩小时候读书那么拼命,成绩一直属于中不溜儿,考科举也不顺利,还是曾国藩出钱帮弟弟捐了个“监生”。后来专门跑到北京,跟着曾国藩补了三年课,也没“补”出什么大出息来,干脆回老家当他的小地主去了。

  在曾家几个兄弟里,曾国华跟曾国藩的关系最好。

  曾国藩从小就长了一身的牛皮癣,但这在家里是个秘密,除了父母以外只有曾国华知道,曾国藩关起门来洗澡收拾都是曾国华给帮忙,所以这哥儿俩一向最亲。这次曾国藩在南昌遇险,几乎送命,曾国华这个从没带过兵的乡下小地主拼了命地给哥哥帮忙,好不容易杀到南昌,曾国藩立刻想办法给他请功,很快得了个同知(等同于知府,顾名思义也就是副知府,是个挂名儿的正五品官)的官衔,从此进入湘军当了大将,直到战死。

  跟曾国华一起出来混的,还有曾国藩的四弟曾国荃。

  曾国荃字沅甫,在族里大排行是老九,所以曾国藩习惯叫他“九弟”,后来别人也跟着叫他“九帅”。

  曾国荃这小子比曾国藩的其他几个弟弟都更有“特色”,从小就不是个闷头闷脑的人,机灵活泼,脑子快胆子大,村里的孩子们闹什么邪事歪事都少不了他。

  为什么曾国荃不那么“闷”呢?大概因为曾国荃岁数小,他九岁的时候父亲和大哥就都中了秀才,之后大哥一飞冲天成了翰林,家里年年有喜讯,人人都快乐,所以没人“收拾”他,任这浑小子一个人在野地里傻玩傻乐,读书好坏也没人苛求,结果曾国荃的性格比其他几个兄弟好一些——也可能是更坏一些?

  这个不好定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当然,傻玩傻乐的好日子不会太久。曾国藩当了翰林,就把曾国荃和小弟弟曾贞干(当时叫曾国葆,后来改了名儿)弄到北京去补课。想不到曾国荃这小子从小顽劣没人管,性格已经定了型,跟大哥是说不到一块儿想不到一块儿,大哥家里吃的粗饭穿的破衣曾国荃接受不了,经常自己弄点钱出去喝酒听戏,曾国藩给他布置的功课也是心情好了弄两下儿,心情不好随手一扔。

  可偏偏这么个浑小子,他的功课倒并不差,比闷头闷脑的三哥曾国华还强!你说怪不怪?

  可是有一句名言,叫“态度决定一切”。

  这话当然不是曾国藩说的,但他待人接物的准则就是这样。曾国荃对待生活的“恶劣态度”让老曾难以接受,天天指着曾老九的鼻子骂街。曾国藩年纪轻轻就中了翰林,当了大官,全家上下都拿他当“活祖宗”一样供着,偏偏只有曾国荃不买他的账,俩人整天吵架,掐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像曾国荃这样的脾气,那是一定要栽跟头的。

  有一回曾国荃又弄了俩钱儿从家里溜出来胡混,结果转来转去转进一间赌场去了。

  要说曾国荃脑子是真够用,没多大工夫就赢了一大票。而且这小子贼精,知道赢了就收手,把钱往怀里一揣,出来先找个馆子暴吃了一顿,然后晃晃悠悠乐乐呵呵地准备回家。刚走到半道上,后边过来几个人,按住他就揍。

  这几个小子都是赌场里的混混儿,看曾国荃一个外地人赢了大钱,就瞄上他了。这时候看着道儿上没什么行人,这帮人一拥而上,按住曾国荃就抢。要说小曾也够狠的,真敢玩儿命,一个人跟一帮人打成了一片。

  结果让人家一顿胖揍!衣服也撕了,脸也打肿了,钱也抢跑了。

  见曾国荃在外面弄成这样儿回来,曾国藩是真急了。

  在曾夫子看来,赌钱,和杀人放火几乎没啥区别!想不到自己的亲兄弟竟会这么浑蛋,气得老曾跳着脚儿地骂街,一怒之下顺手一茶碗,直接把曾国荃给开了瓢了。

  这一家伙曾国荃哪受得了,立刻收拾包袱回老家去了。

  事情过去以后,老曾慢慢又想过来了,觉得自己态度不对,下手也太狠,非常后悔,又主动给家里写信,跟九弟拉关系,慢慢地把这事对付过去了。

  不过在北京的这段日子给了曾国荃一定的刺激,让他下决心要考个功名给大哥看看。所以回家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发奋读书,两年工夫就中了举人,后来又考上了贡生。在曾家五兄弟里,他的学习成绩算是第二名了。

  咸丰六年(1856)曾国荃准备上京会考,结果因为打仗,道路断了,没能去北京。后来听说可以花钱捐个官,于是花钱捐了个“同知”。

  其实这是曾国藩这个“大骗子”为了给湘军筹饷,在湖南省到处卖假文凭假官衔儿,骗了无数人,结果把自己的亲弟弟也给骗了。

  这时候曾国藩已经组建了湘军,打了一系列胜仗,然后江西大败,困坐孤城,眼看就要挂了。远在湖南的曾国荃一听大哥要死!赶紧行动起来,准备在湖南老家招一批团练,带着去江西给大哥解围。

  偏巧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人,就是“吉安知府”黄冕。

  黄冕是湖南长沙人,现任江西吉安府“知府”。之所以在知府俩字上打个引号,是因为江西吉安已经被太平军占领了,黄冕只挂了个空头衔,却没地方当官。这个姓黄的挺有本事,跟湖南巡抚骆秉章挺熟,就去找老骆,说自己想组织一支队伍杀进江西,夺回吉安,骆秉章一听当然愿意,就让黄冕到乡下去组织一票人马,组建一个“吉字营”,去江西收复吉安。

  于是黄冕下来招兵,正遇上曾国荃。黄冕以前跟曾国藩是朋友,所以一说大家都认识。小曾这会儿也正打算去江西,就搭了黄冕的顺风车,到“吉字营”里给他帮忙来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加入了吉字营,他就是周凤山。

  周凤山,就是那个接替塔齐布统率湘军精锐,结果在樟树镇让石达开打垮了的家伙。现在他已经被革了职,轰回湖南老家。可这小子人倒心不倒,还想抓个机会再混起来。听说曾国荃正打算招兵,他就跑来帮忙,两人一起招了三千兵马,把吉字营拉了起来。

  吉字营虽然新建不久,可是所招的兵卒很多都是以前因为种种原因被开除回老家的湘军旧部,这帮人受过训练,上过战场,比新兵蛋子强得多,而且周凤山虽然打败仗被革职,毕竟他以前是正儿八经的战将,所以吉字营的战斗力还不错,到了江西,也真帮了曾国藩不少的忙。

  继曾国华、曾国荃之后,再说说曾国藩最小的弟弟曾贞干。

  曾贞干原名曾国葆,是曾麟书九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他的性格也比较“闷”,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压抑,而主要是因为这孩子从小比较娇气。

  当然了,家里最小的宝贝嘛,而且他出生的时候曾家已经很富,所以曾贞干没吃过苦,脾气又娇又拧,不好对付,学习成绩也很差。后来年龄稍大些了,跟着哥哥曾国荃来北京,到大哥家里补课,结果曾国荃很快就因为赌钱打架被大哥给“削”跑了,曾贞干跟着大哥又待了一段时间,对曾家的粗食布衣和曾国藩的严格要求都受不了,找了个借口溜回家去了。

  在家待了一段日子,曾贞干觉得自己功课也不行,闲着也没意思,又有点不安心了。正好曾国藩回老家办团练,曾贞干就去找大哥,说在家待着无趣,考科举又没什么戏,想跟着他在团练这条道儿上闯闯,也许能得个功名前途。曾国藩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也最心疼,就答应让曾贞干在湘军里当了管带(营长)。

  想不到后来曾国藩兵败靖港,曾贞干这个营在战斗中被击溃。事后曾国藩把逃跑的士卒全部开除,顺手把自己这个小弟弟也给“开除”回老家了。

  回家之后,曾贞干弄了点钱学着做生意。因为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生意做得也还行。可曾国藩觉得人做生意容易 “学坏”,给家里写信,不让曾贞干做生意,还是回家务农。

  对已经在外头混了一阵子的曾贞干来说,再回去务农,他是熬不住的。这次回去在家待了些日子,忽然听说哥哥曾国华在三河镇打了败仗,战死了,曾贞干立刻抓住机会,声称要“替兄报仇”,跑到湖北来投靠胡林翼。

  看来这个小曾挺有心眼儿的,他不投曾国藩而是去投胡林翼,是怕大哥不让他参军。而胡林翼无论如何没理由拦着他出来混,于是让他回老家招两营兵,命名为“湘恒营”。

  兵招到手,小曾的脚跟也就站稳了,这才带着自己的两营人马去找大哥。后来他的部队编进曾国荃的吉字营,在湘军里一直混了下去,直到病死在金陵城外。

  但相对而言,曾贞干没做出太大的成绩,比较平庸。

  一般来说,对曾国藩这三个当兵打仗的弟弟外界比较了解,可他其实还有个二弟曾国潢,却很少有人知道。

  要说曾国藩这个人性格很复杂,他身上有敦厚和凶残两种性格,但在现实中,曾国藩更多表现出的是敦厚的一面,而曾国潢却似乎是曾国藩凶残性格的投影,他在人生中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夸张的邪恶。

  曾国潢小时候功课也很差,简直就无心念书,仗着家里有钱有地,纠结几个村里的土流氓在白杨坪横行霸道,年纪轻轻就以“浑蛋”二字名闻乡里。后来曾国藩做了大官,家里有了势力,曾国潢更是无人敢惹,连他亲爹都管不了他。

  再往后,太平天国起义了,湖南各地都在办团练。曾麟书因为是曾国藩的父亲而被推举为湘乡县团练的头儿,可实际上管事的却是曾国潢。

  自从当了团练头子,曾国潢带着团练到处抓人,逮了人送到县衙就杀,前前后后断送在他手里的性命有数百条之多。有一回湘乡县城修了个码头,按惯例要杀猪宰羊祭祀一下,可这一回曾国潢主持祭礼,居然一声令下,抓了十六个人来,当猪羊一样当众宰杀了,一时间闹得民怨沸腾。可曾国潢仗的是曾国藩的势力,官府也不敢管他。

  后来曾麟书去世了,曾国藩回家奔丧,听人说了二弟的浑蛋行径,把个老曾也气坏了。可也不能把弟弟给宰了,就跟老婆要了个纳鞋底的锥子,照着曾国潢的大腿扎了一家伙!扎得这小子嗷嗷直叫,曾国藩就说:“我拿这个小锥子扎你一下,你就痛成这样,你在乡间杀了那么多人,人家就不痛吗!”曾国潢这个浑蛋东西谁都不怕,只怕他大哥,从这件事以后,就假装收敛。可后来曾国藩又出去当官了,他也重新成了地方上的土霸王。

  后来因为一点小事,曾国潢跟同乡的绅士王友交结了怨。之后太平军进攻湖南,湘乡震动,县令命各地绅士组织民团,差事也派到王友交头上,可王友交正得了病,无法上任,曾国潢就诬告王友交“通匪”,指使自己手下的团丁把他捆到长沙去处治,结果半路上就给折磨死了。

  这事一出,湘乡全县百姓都急眼了!大伙儿一起凑出一笔钱给了王家,让他们进京去告御状。可这时候曾国藩已经二次出山重组湘军,整个大清国都靠他一人支撑着,权势遮天,几个乡下人哪能告得倒他?

  后来这个事儿传到曾国藩耳朵里,差点儿把老曾气死!一方面立刻给曾国潢寄来两件“礼物”:一根绳子,一把刀子,那意思是让他赶紧自杀!省得活着惹人讨厌。

  可另一方面曾国藩又悄悄在底下疏通关系,把这事儿给了了。

  曾国潢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劣绅”,真是缺德带冒烟儿,以至于人们在提起曾国藩的时候往往故意避开此人。但这种人这种事是避不开的,也不应该“避”。

  人的名声就像庙里的泥像,塑起来困难,毁起来容易!对大人物来说,约束亲人比约束自己更重要,同时也更难。多少人的一世英名,最后就是让自己的弟弟、儿子、老婆……给毁了。

  一辈子追求清廉正派勤俭朴素,一心想要做大人、办大事、讲大道理的大儒曾国藩,他二弟曾国潢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活畜生,曾国藩在乡下的名声全让这个畜生给败坏了。

  2.空心大帅

  自从咸丰六年(1856)六月二十九日曾国华带着四千湘军杀进江西,攻克瑞州,解了南昌之围,其后各路援兵也纷纷赶到。

  这年十月,从湖南来的刘长佑、萧启江率兵五千攻克袁州,逼近临江。接着曾国荃的吉字营也攻下安福,开始进攻吉安。到咸丰七年(1857)初,曾国藩兵发湖北时留在湖南的大将王珍也率领四千精兵杀进江西,四月份杀到临江城外,跟刘长佑合兵一处。

  至此,开进江西境内的各路兵马将近两万人。兵多将广实力强劲,而且从表面上看他们都是“湘军”,也都听从曾国藩调遣。

  到这时候曾国藩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当年组建的湘军这些年里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已经在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生根长叶、开花结果,兵力之多战斗力之强,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可再细一分析又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曾国藩这个“空心儿大帅”几乎指挥不了任何人。

  在这几支“湘军”里,刘长佑以前是江忠源的部将,江忠源战死以后,他就跟了湖南巡抚骆秉章,他的部队虽然是湘军,可是跟曾国藩这支“湘军”没啥关系,所以跟曾国藩并不亲近。这次人家来江西给老曾帮忙,纯粹是奉了骆秉章的将令,可曾国藩要想在江西调动刘长佑的人马,就得低声下气地跟人家商量,看人家的脸色。

  王珍是当年跟着罗泽南一起投奔曾国藩的部将之一,也是湘军起家时的第一批将领。湘军刚组建的时候只有三个营,那时候王珍就当了营长。之后湘军第一次打大仗,从长沙进攻岳州,王珍就是全军的先锋(虽然那一仗打得很丢人)。

  可是这个湘军的老人儿后来为了一笔银子跟曾国藩闹翻了脸。

  王珍这人是个军事天才,曾国藩也知道他有才,对他很器重。可后来王珍提出组建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曾国藩却不答应,只让他招募三千人,就为这事,俩人吵起来了。

  其实曾国藩不是小气,实在是因为他手里没钱,没有办法。可是王珍不依不饶,两人越闹越僵,终于“掰”了。到曾国藩率军进攻湖北时,就没带着王珍,把他扔在了湖南长沙。

  结果王珍这个人才就被湖南巡抚骆秉章“捡”走了。后来训练出一支四千人的精锐部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成了“骆系湘军”的家底子之一。因为王珍是湘军的老人儿,所以他的人马被称为“老湘营”。

  可这支“老”湘营却不听曾国藩的调遣,因为人家实际上已经是湖南巡抚骆秉章的人了。在王珍面前,曾国藩说话也不怎么管用。

  曾国藩的六弟曾国华也从湖北“带过来”四千人马,可话说穿了,曾国华一个乡下土财主哪有什么军队?这四千人的实际指挥官是刘腾鸿,而刘腾鸿是湖北巡抚胡林翼的人。

  至于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的“吉字营”,这帮人吃的是黄冕的饭,只好硬着头皮替黄冕围攻吉安,除了攻打吉安,“吉字营”不能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所以叫“吉”字营,就是吉安的“吉”)。曾国藩想把他们调到瑞州来跟曾国华的人马会师,结果硬是办不到。

  这么算起来,曾国藩手里指挥得动的,就剩下李元度的那几千人马了。

  可就李元度这支人马也够戗!

  李元度是湖南平江人,他所招募的四营兵都是他的老乡,称为“平江勇”。这帮乡勇是所有湘军部队里战斗力最弱的一支。

  李元度这个人完全是个书呆子,不会带兵,对部下一味纵容,结果平江勇训练不精,军纪极坏,虽然挂着湘军的牌子,却完全不是湘军的做派,打起仗来很靠不住,平时却经常闹粮闹饷。

  后来李元度在抚州打了一个大败仗,江西的官员早就恨上了湘军,现在看平江勇打败了,就故意扣着他们的粮饷不发,结果这帮湖南兵就在地方上闹起事来了,把曾国藩搞得焦头烂额。

  你看看曾国藩这个倒霉劲儿吧。

  对“倒霉鬼”曾国藩来说,有军队未必有实力,有实力又并不等于有“权力”。因为老曾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兵部侍郎”外加挂名的“帮办湖南团练大臣”。

  你看看,不但仅限于湖南,还是个“帮办”的。

  所以曾国藩在江西官场上说话如同放屁,就连地方上一个七品知县也不买他的账。那些开在“湘军厘捐局”旁边跟湘军抢钱的“小局”也都照样开着,曾国藩也好湘军也好,拿这些地头蛇都毫无办法。结果是来江西的湘军越多,钱粮就越紧张,到最后,这帮湘军兵勇们别说拿高工资,简直连饭都吃不上了。

  早在头一年曾国藩赶跑了江西巡抚陈启迈之后,朝廷派湖北布政使文俊来接任江西巡抚。这文俊是个旗人,比陈启迈更硬气,一到江西就跟曾国藩掐起来了。没办法,曾国藩只好咬紧牙关抖擞精神,再跟这位新任江西巡抚搏斗一轮儿。

  要说这个文俊可比陈启迈狠多了。

  陈启迈是个文官出身,可文俊是个武夫,他的手段比陈启迈直接得多,直接就让地方上扣着湘军的粮饷不发,有什么麻烦他这个当巡抚的一个人扛。

  这一下湘军更麻烦了。没吃没喝怎么办呢?

  要说这几支湘军,毕竟来历不同。刘长佑和王珍的两支人马都是湖南巡抚派出来的,所以粮饷可以从湖南搞来,曾国华的几千人是湖北调来的,粮饷当然也由湖北出,曾国荃的人马吃喝都由黄冕负担,说到底其实也是湖南巡抚提供的。单就曾国藩手底下原来的六千多人,湖南不认账,湖北不认账,江西也不认账,弄得特别困难。

  不过好歹这批人都驻在南昌附近,好几千人抱成一个团儿,靠着这份实力至少能把糊口的粮食搞到手。可偏偏此时太平军进攻饶州,地方官跑来向曾国藩求援。

  老曾就派塔齐布的老部下毕金科带了一千多人到饶州去驻防。

  这时饶州已经无兵可用,全靠毕金科的这点儿人马前遮后挡,奋力死战,后来饶州郡城被太平军攻下,又是毕金科单骑回南昌请求援兵,集中兵力反攻饶州,老毕亲自上阵拼命,湘军首先攻破东门,这才重新夺回了饶州。

  可惜,毕金科只是个“湘军”。江西的地方官对他永远都是用得着靠前,用不着靠后。

  饶州一战,老毕的人马跟太平军打了不少硬仗,可战场上怎么拼命也不行,仗打完了,还是一点粮饷也搞不到,又回不了南昌,把毕金科急得团团转,一次次跑到知府衙门去“要饭”。最后知府请示了江西巡抚文俊,这位文大人挺干脆,告诉知府,就说他这个巡抚发话了:只要毕金科能率军攻下景德镇,江西省政府就给他的人马发工资。

  实际上文俊这么说是在气毕金科,并不是真让他去攻景德镇。

  景德镇是江西、浙江、安徽三省的交通枢纽,又是江西省内一个富庶的大城市,太平军在这里驻扎重兵。清军就算出动上万人马也未必攻得下来,何况毕金科手里才一千人……可实在想不到,毕金科居然真就出发了。

  姓毕的这么干,大概有几个原因:一是老毕这几年跟着塔齐布打过无数硬仗,因为战功被朝廷封为“呼尔察巴图鲁”,是个打仗绝对不要命的狠人;二是估计他和他的一千手下也实在饿急眼了,不拼命只能眼瞅着饿死,干脆拼了;三是有这么句话说得好,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可以跑呀。

  于是毕金科率领部下一千人马直扑景德镇。杀到城外一看,城门大开,街上一个人儿都没有,毕金科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带着几个人进城去打探,刚进城,太平军伏兵齐起,把他团团围住。

  要说这个老毕也真够狠的,一把大刀横抡竖砍,居然让他冲出了重围,带着手下扭头就跑,想不到在王家洲再次被太平军包围,这次没跑出来,全军覆没。

  自己帐下一员敢拼命的大将就这么被江西巡抚给玩儿死了,曾国藩干瞪着俩眼一点招儿都没有。

  毕金科这个倒霉鬼的死,实际上强调了曾国藩此时在江西省内的倒霉处境。而老曾之所以混得这么倒霉,说穿了,还是咸丰皇帝在背后耍手段。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曾国藩仍然只是个正二品的“署理兵部右侍郎”兼“帮办湖南团练大臣”。别说实权,干脆连颗正儿八经的官印都没有。结果是刘长佑和王珍立了功,归骆秉章;曾国华、刘腾鸿立了功,归胡林翼;曾国荃的吉字营打了胜仗,算在黄冕头上。只有李元度立了功曾国藩能跟着沾光,问题是这个李元度偏偏是个窝囊人,立不了功,光打败仗。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见过倒霉的,可还真没见过像曾国藩这么倒霉的。

  就在曾国藩倒霉倒得脑门子上都长绿毛儿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平天国发生内讧了!

  3.太平天国窝里斗

  应该说太平天国起义是一股“崭新”的力量,因为太平天国运动很大程度上摒弃了儒家思想,对儒家学说和基于此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官僚系统和社会体系都采取了“销毁”的态度。当定都天京,控制了半个中国之后,我们看到太平天国的官僚结构和社会结构都和大清国(或者以前的其他封建朝代)有很大的区别。

  但问题是,摒弃了儒家思想的太平天国,自己是否准备好了一套全新的思想和完善的社会体系呢?好像没有。

  太平天国起义一开始,是靠“传教”的迷信方式联络人手的,太平军草创之时,这样做未尝不可,但当起义已经成功,太平天国已经占领了广大地区,拥有了众多人口和资源,尤其是已经定都,称王,那么太平天国就必须从“迷信”中摆脱出来,正正经经地确立方向,认认真真地夯实基础,组织起稳固而有效的社会体系,建立一个井然有序的官僚系统……最起码,要赶紧从“迷信”中挣脱出来。

  可是太平天国已经定都天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胜利之后,却仍未能摆脱“迷信”。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怪事。

  太平天国不能摆脱“迷信”的纠缠,直接说明天王洪秀全的领导能力有问题。

  确实,自从进入天京之后,洪秀全变得贪图安逸享乐,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进取心,整天待在后宫,不问政事。这么一来就造成了太平天国上层政出多门,大权旁落,杨秀清一人坐大,诸王、诸将无所适从的局面。

  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通常被看成一个比较有能力的人。在他身上除了天赋的军事才能和组织才能外,还有一层奇怪的“神权”。

  在太平天国的宗教理论中,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被视为“天父、天兄附体”,洪秀全本人却只是上帝的“二儿子”。这样一来,平时洪秀全的身份高于杨秀清和萧朝贵,可杨、萧二人一旦被“附体”,他们的“权威”就超过了洪秀全。

  后来萧朝贵战死了,这糟糕的神权也就被杨秀清一人“独享”了。

  这层奇怪的神权,是早年起义初期,为了应付当时危急的局面所采取的权宜之计。但当起义已经成功,太平天国取得了很大成绩之后,这些早年的“权宜之计”应该逐步被取消,不管洪秀全还是杨秀清,都应该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办事,商量大局。然而由于洪秀全自己消磨了斗志,失去了理想,已经基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了,结果,为了维持他在太平天国的地位,他放纵了这种“神权”的存在。

  大概洪秀全认为,只要下面的人认为他是“上帝的次子”,他们就不会起来反对他了。

  但洪秀全却没想过,这层迷信也许可以保住他的地位,但不足以用来推翻清政府,建立新的王朝,甚至不足以用来克制杨秀清。

  由于洪秀全只享福不管事,太平天国的大权都落在杨秀清手里。而杨秀清这个人非常残暴,借着“天父附身”的幌子,谁都敢打,谁都敢杀。连北王韦昌辉的哥哥也被他杀了,北王也挨了打,弄得几个月起不来床。因而太平天国的各级将领中恨他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大权独揽的杨秀清开始向天王洪秀全挑战了。

  有一回洪秀全要杀人,杨秀清又玩起“天父下凡”的把戏,硬逼着洪秀全当场认错,然后就要打他的板子,洪秀全面对“天父”,无法可想,只好任罚。

  等到太平军打破了江南大营,局面一片大好,杨秀清更坐不住了。居然当着众人面前装神扮鬼,直眉瞪眼地问洪秀全:杨秀清如此大的功劳,怎么才九千岁啊?

  杨秀清敢问出这句话来,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大局。洪秀全吓坏了,只好说:应该是万岁。

  杨秀清又问:那东王世子呢?

  洪秀全说:也是万岁,世代都是万岁!

  结果杨秀清说了一句:我做万岁,你做万万岁!

  “万岁”,是皇上;可“万万岁”,是死!这句话暗示的东西太吓人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场同室操戈的自相残杀怕是难免了。

  于是洪秀全写下血书,招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回天京“讨贼”。

  接了圣旨,韦昌辉带着三千人马飞快地赶回天京,进了城直奔东王府,见人就杀,直把杨秀清全家老小杀得一个不留。杨秀清也被捉住,押到洪秀全面前。此时洪秀全听说北王一进城就灭了杨秀清满门,也被北王的凶残吓住了,就想留着杨秀清,借此控制局势。

  可到了这时候,局势已经失控了。

  见洪秀全想放过杨秀清,韦昌辉毫不客气,自作主张把杨秀清杀了。然后又从洪秀全手里弄来一道旨意,假说洪秀全因为北王杀了东王全家,生气了,要对韦昌辉施以重杖四百!

  结果这道圣旨又引来了东王的亲信部下五千多人,等他们来看北王挨打的“热闹”时,韦昌辉布下的伏兵齐出,把这五千人杀个精光,紧接着关闭城门,大肆捕杀东王亲信余党,顿时把个天京城淹没在一片血海之中。

  这时翼王石达开赶到了。

  石达开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程度,所以他没带手下就进了城。见韦昌辉这帮人杀人杀红了眼,石达开赶紧来劝,说杨秀清已死,不要牵连过多……一句话点醒了韦昌辉!

  眼看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将来只怕难以收场,韦昌辉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把石达开也一起杀掉,这样万一将来有人找他算后账,没有翼王,他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幸亏石达开人缘不错,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赶紧在半夜时分用绳子缒下城墙逃走了。结果发了疯的韦昌辉又把石达开全家老小杀了个干净。

  这一下韦昌辉犯了众怒!

  于是洪秀全亲自带兵,借着天京城外翼王大军的声势,回手讨伐韦昌辉。韦昌辉的两个帮手秦日纲、陈承容都反戈一击,投到天王那边去了。剩下一个天怒人怨的韦昌辉根本无力抵抗,结果被捉去五马分尸,在天京城里的北王府也被人一锅端了,杀得一个不剩。

  杀了韦昌辉之后,洪秀全派人拿着北王的脑袋去见翼王石达开,请他回天京主持局面。石达开回来之后又下令杀了韦昌辉的两个帮凶:秦日纲和陈承容。

  原本这场内讧至此可以告一段落,可是看到翼王杀了秦日纲和陈承容,天王洪秀全又狐疑起来。石达开也感觉到了洪秀全对他的猜疑,看着眼前这个恐怖的血海,他的心里也不踏实,最后终于决定带着部队离开天京,“自立门户”去了。

  东王、北王都死了,翼王走了,还顺便带走了二十万大军,这样一来,彻底打散了太平天国的元气。

  经历过这场内讧之后,太平天国运动虽然有起有落,但再也没能彻底恢复元气。实际上,它是一路向下坡走去了。

  太平天国运动从全盛到内讧,从没落到失败,就是告诉我们这一点——打破,容易;新建,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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