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传记文学 > 升迁就学曾国藩 > 第九章 湘军败而又败

第九章 湘军败而又败

  1.水师泡汤

  湖口一战,湘军遭遇了建军以来最大的失败。长江里的水师被消灭了一半,剩下的跟着彭玉麟逃到上游,打死也不敢回来了。堵在鄱阳湖里的战船被烧毁一百多条,剩下几条小鱼小虾,也掀不起浪头来了。

  这么一来,曾国藩手里只剩了几千步兵。湖口、九江、梅家洲的五万太平军精锐,把这最后几千湘军合围在一块狭小的三角地带。

  按理说石达开现在应该集中精兵攻打湘军的步兵,把塔齐布、罗泽南、胡林翼这一票人全给收拾干净,当然,还有那个“曾老妖头”……没有,石达开压根没打算收拾湘军。

  要说石达开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他虽然在九江作战,可并没把眼睛死盯着九江,死盯着一个小小的湘军。

  湘军的核心是水师,可以说这支部队全是围绕着水师展开机动。现在水师已经被打掉了,湘军也就彻底失去了机动能力,剩下的步军和水师残部总共一万来人只能困在九江城下,进不能攻克九江,退无法回到湖北,就像被关进笼子的老虎,不管爪牙有多厉害,也咬不着人了。

  可话说回来了,湘军毕竟还有爪牙。

  这帮子湘军都是亡命徒,凶悍异常,要消灭他们,太平军必须集中五六万人马打一场残酷的攻坚战。这样的话,一来肯定耽误时间,使清军有机会集中八旗、绿营部队沿江而下救援湘军;二来拖住了太平军大量兵力,影响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三来围攻湘军,可能使太平军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石达开看来,这种硬碰硬的死磕很不值得。

  所以石达开决定不理湘军,就让他们在九江折腾,自己则抓住时机,亲率大军沿江而上,直入湖北!

  绿营兵是一群饭桶,八旗兵是饭桶一群,咸丰皇帝在长江一带专指着一支湘军。现在湘军被揍扁了,湖北全省已经无兵可用,石达开当然要趁这个机会沿江而上直扑武汉,清军怎么把武汉吃进去,现在就得怎么吐出来!

  至于湘军嘛,他们的根子在湖南,江西这边要粮没粮要饷没饷,也招不到兵,待得越久,湘军的实力就会越弱。等石达开攻下武汉,控制了湖北,再回过头来收拾湘军,反而比现在打攻坚战要容易得多。

  于是石达开收拾精兵沿江而上,走人了。只把林启荣和他的一万精兵留在九江城里,陪曾国藩解闷玩儿。

  临走,石达开嘱咐林启荣一句话:只要守住九江城就行,至于湘军爱怎么折腾你甭管,让他们随便折腾。

  那曾国藩折腾吗?当然要折腾。

  水师虽然遭到重创,可他手里还有几千精锐步兵。本以为马上要遭到太平军的围攻,想不到石达开亲率大军走人了。老曾一想,也许这是机会?立刻率领兵马杀向九江,希望攻下九江城,逼着石达开回援,以解武汉之围。

  可紧接着老曾就想起来了:这狗娘养的九江没法打!

  林启荣还在城里呢,他手底下那一万精兵,简直让人受不了……可眼下不打九江打什么,难道让湘军闲待着?

  于是曾国藩把“攻打”九江的任务交给了塔齐布,让他带着五千人马在城外扎营,五千湘勇攻打一万太平军精锐,慢慢打着玩儿吧。

  塔齐布得令,立刻带着他的五千人围攻九江,“打着玩儿”去了,一玩就玩了八个多月,最后把自己给“玩”死了。

  塔齐布走后,曾国藩领着罗泽南在湖边扎下大营。好在他这人够狠,湖口和梅家洲的太平军轻易不敢招惹他,可老曾也没有力量进攻湖口了,于是大家各自偃旗息鼓,在大营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熬天数儿混日子,也“玩儿”起来了。

  就在曾国藩在九江城下“逗你玩儿”的时候,石达开已经亲率大军兵分三路沿江而上杀向湖北,黄梅、广济、蕲州、黄州、兴国、汉口……早先曾国藩率领湘军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城市,眨眼工夫全被太平军夺回去了。

  咸丰五年(1855)正月初七,石达开攻克汉阳,开始攻打湖北省府武昌城。

  这样一来,咸丰皇帝彻底慌了手脚,眼看武汉难保,而手里无兵可用,一着急又办了一件邪事儿,下旨命令曾国藩“回军救援武汉”!

  见了这道圣旨,曾国藩实在忍不住了,回屋关起门来狂骂!

  皇上爷真不着调!湘军这边都什么情况了,还回援武汉!援你个头啊!

  可是不“回援”又不行,咸丰皇帝原本就不信任他,现在要是不听话,这位“不着调之皇”没准又出什么损招儿。想来想去,曾国藩想出一个办法:命胡林翼带着他那两千人马(都是胡林翼在贵州当官时招来的,不是湖南兵)回援,同时水军彭玉麟、李孟群带一批战船回去。不过不是好船,都是在前面战斗中打坏了的船只,也不是真的去武汉“助战”,而是跑到金口修理战船去了。

  老曾这个老实疙瘩,学着跟皇上耍心眼儿,这还是第一次。

  要说人生祸福真是难测,曾国藩的这个命令,反而成就了胡林翼的一世功名。由于湖北那边只剩下一帮“饭桶绿营兵”,一员像点样的大将都找不到,咸丰皇帝正没咒儿念,偏巧这时候胡林翼带着两千兵马杀了回来。咸丰身边的亲信宠臣肃顺就向咸丰皇帝举荐胡林翼,认为这个人可以统领湖北兵马。咸丰是个不着调的糊涂车子,怎么推怎么走,干脆听了肃顺的话,把个胡林翼任命为湖北巡抚。

  你看看,曾国藩这位统领雄兵连战连捷的湘军大帅、礼部侍郎,亲自领兵攻下武昌城,立下盖世奇功,到最后却连个“代理”湖北巡抚都没捞着,可现在胡林翼官小名微,兵少力弱,远道而来,一到湖北直接就当了“省长”——这上哪儿说理去?

  对这个事儿,老曾自己倒是做了一个总结。

  大易之道,在时与位。也就是说在你成事的时候,要看天下是什么态势,以及你自己在什么位置上。当时机不对,又非决策者,任你有天大本事难翻天。

  老曾成事的时候,咸丰皇帝身边是一群反对汉臣领兵的保守大臣,所以曾国藩本事越强,功劳越大,越不得势。

  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了。一方面“众军皆弱,湘军独强”的局面已经非常明显,不重用湘军将领确实不行;另一方面,肃顺这个人冒出头来了。

  爱新觉罗·肃顺是郑献亲王济尔哈朗的七世孙。可他的出身说高非常高,说低,又非常“低贱”。

  要说肃顺这人,算得身世坎坷。他的生母是位小家碧玉,本来已经许配了人家,却被肃顺的父亲郑亲王乌尔恭阿(一条无耻至极的淫棍)看中了,于是设计毁了女孩子的清白名声,骗得未婚夫家里退了婚,又伙同官府暗害了女孩儿的父亲,逼得这母女二人活不下去,接着假装好人把这女孩子骗娶到手,结果就这么生下一个肃顺来。

  因为这样一个出身,肃顺从小就被其他天潢贵胄歧视,结果磨炼出一副凶狠霸道的无赖脾气,而且由于从小被人歧视,他和满洲王公权贵们思想很不一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歧视汉臣,等到自己得了势,就一直主张重用汉臣,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后来都得到了他的提携。

  现在,第一个被肃顺提携起来的人就是胡林翼。

  自从担任了湖北巡抚,老胡展翅而起,一飞冲天,在后面的几年里,他的名声和影响远远盖过了曾国藩。而老胡就借着这份名声当“吸铁石”,把曾国藩手里的兵将一点点儿地全给“吸”走了。

  结果是,曾国藩第一回跟皇上耍心眼儿,最终这个“心眼儿”却砸在自己的脚面上,水陆精锐纷纷离他而去,把个曾国藩彻底架空,成了光杆儿司令。

  后话且不提,眼下曾国藩的水师快船全毁,大船又被彭玉麟带走了一半儿,剩下一百二十条大、中型战船归杨载福指挥,这些战船在前面的战斗中都被太平军烧过一回,受了伤也无法修理,只能凑合着用。

  休整了一段时间,杨载福又领着伤痕累累的湘军水师沿江而下,准备配合步军攻打九江。

  想不到这时候的湘军真是倒霉,事事不顺。水师刚一出航,长江上忽然风浪大作,整整一天,水师的那些破船被风浪打沉了四十多艘,也就是全部战船的三分之一!其他船只也是千疮百孔,只能勉强在江面上漂着。杨载福一看实在不行了,只好派人来见曾国藩,请求退兵。

  杨载福是什么人?那是在战船上“光着膀子玩命”的发明者,连这样的猛人都觉得实在不行了,想撤退,曾国藩真的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只得命杨载福带着水师残存的战船“回援武汉”,其实是撤到金口修船去了。

  杨载福一走,九江附近的江面上只剩了鄱阳湖里罗泽南大营边上还停着十几条快船(上次被太平军夜袭时从湖里逃回来的漏网之鱼)了,湘军水师,基本泡汤。咸丰五年二月二十七日,石达开率军攻克了湖北省府武昌城。

  这是太平军第三次攻克武昌,把大半个湖北省握在了手里。至此,太平天国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顶峰。

  而老曾和他的湘军,栽进了谷底。

  2.老塔死了,老罗奔了

  武昌失守,水路断绝,曾国藩和他的残兵败将,彻底被隔断在江西了。

  痛定思痛,曾国藩给皇帝上了一份《水师三胜两挫外江老营被袭文案全失自请严处折》,就兵败湖口请求皇帝治罪。

  但是说真的,不管曾国藩还是咸丰皇帝自己,心里都很清楚,这场大败完全是因为咸丰皇帝对湘军过分催逼,以至于曾国藩不得不仓促出战,轻兵冒进,因为兵力太少,没有后援,虽然屡屡获胜,却都不能持久,结果一个败仗,前功尽弃。

  都怪北京城里那个皇上瞎指挥,才把曾国藩和他的湘军毁成了这样儿。

  应该说曾国藩是个厚道人儿,可这个厚道人却绝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肚里有委屈藏不住,非要一吐为快不可。于是在奏折里拐弯抹角地写了几句:“臣细想这次办事的错误之处,主要是两条,一是武汉攻克之后应该留重兵驻守,并留战船几千条沿江布防,做湘军的后援;二是九江没有攻克就不应该进攻湖口,以致兵力分散,两处受阻……”显然,第一个问题才是根本原因。

  如果不是皇帝催逼太紧,湘军本该驻守武昌,好好休整一个阶段;如果不是皇帝故意不给曾国藩督抚之权,老曾本可以调动绿营官兵沿江布防,做湘军的后援。就因为咸丰皇帝为人又毛躁又小气,“不放权”加上“瞎指挥”,才把湘军害成这样。

  对曾国藩的指责,咸丰皇帝当然不认账。这位皇上别的本事没有,耍无赖是一绝!立刻下旨,把所有责任推在曾国藩身上,认为湖口兵败的唯一原因就是曾国藩冒冒失失命水师冲入湖口,完全是老曾的疏忽和无能造成的!

  不过眼下咸丰皇帝也不敢太得罪曾国藩,一方面,咸丰心里清楚,湘军战败,自己确实难辞其咎;另一方面,现实也告诉他,整个大清国只有曾国藩的部队有战斗力,要是把老曾得罪苦了,真的灰了心,撂挑子走人,对朝廷没有好处。所以训了老曾几句之后,又说:“曾国藩自出岳州以后,和塔齐布等协力同心,扫除‘群丑’,偶有小挫,对大局并无损失(湖口一败,直接导致武汉失守!还说没损失),‘严厉治罪’这件事,就免了吧。”这真是扇一大巴掌,给个小甜枣儿。

  紧接着咸丰皇帝又扇过来一个更大的嘴巴!命令曾国藩迅速“攻克九江,合军东下,攻取金陵”!

  看了圣旨,老曾摇头苦笑,笑着笑着,不由得落下泪来……好在这个时候太平军的主力都追随石达开到湖北去了,江西这一带只有林启荣一支精兵,又是死守九江,从不出战,对曾国藩来说压力倒不大。于是他借着皇帝的圣旨为名,找来了江西巡抚陈启迈,跟他商量,请江西方面出钱帮他造船,重建水师。

  要说曾国藩在江西,那也是有深厚人脉的,头一个,江西巡抚陈启迈跟曾国藩是老熟人了。

  这位老陈是湖南常德人,跟曾国藩同一年考上进士,后来又在翰林院里一起共事,两人关系处得相当不错,现在又有咸丰皇帝让湘军“攻取金陵”的圣旨,陈启迈就答应帮曾国藩造一批战船,后来也确实帮着造了三十条大船,交给围在鄱阳湖里的湘军水师使用。

  有了这些新船,曾国藩又想办法招募水手,不久就凑出四千多人,虽然这帮新兵战斗力和早先的湘军水师相比差一大截,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

  与此同时,已经逃到金口去的湘军另一半水师也在逐渐恢复。

  在九江被太平军烧坏的船现在已经全部修好,又从湖南衡阳的“湘军造船厂”弄来了一百多条新船,同时还有一批湖南新兵跟着战船一起过来,很快彭玉麟、杨载福手下又有了十营兵,五千人,基本恢复到原来的规模了。

  可问题是,彭、杨二人统领的水师已经无法回到九江了。

  这时候长江已经彻底被太平军控制,湘军战船再也不能顺江而下。加上刚当了湖北巡抚的胡林翼非常精明,特别会拉拢人,把个杨载福哄得特别高兴,就带着他的水师帮着胡林翼围攻武昌去了。

  眼看彭、杨水师不会再回九江来了,曾国藩只好命令自己手里的四千水师想办法突破湖口的封锁线,开进长江。

  可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眼下太平军死死控制着九江、梅家洲和湖口,像三把铁钳夹住湘军水师的脖子,无论他们怎么冲击,始终无法突破。到七月末,临时指挥水师的湘军部将萧捷三在进攻湖口时被太平军给整死了,弄得水师群龙无首,紧接着太平军又来夜袭,一下把湘军战船打沉了二十多条。曾国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远在武昌前线的彭玉麟求援,希望他能想办法过来,帮着自己指挥水师。

  说实话,曾国藩这样求人,真是万不得已。

  眼下彭玉麟、杨载福都在胡林翼手底下讨生活。人家姓胡的是湖北的省长,权高位重,又对彭、杨二人特别器重,只要彭玉麟一直跟着胡林翼,几年工夫混个总兵、提督,应该不难。曾国藩一个团练头子,无职无权,又困在九江动弹不得,说句难听话,今儿还活着,也许明天就让人搞死了,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从武昌到九江,几百里水路旱路全是太平军的地盘儿,就算彭玉麟愿意来,他怎么过来呀?

  要说彭玉麟这个人,真讲义气!得了曾国藩的信以后,他立刻扔下水师的职位,脱了官服,化装成商贩,硬是靠两条腿穿越了近千里的太平军占领区,一直走到江西省府南昌,又转到湖口,来替曾老夫子卖命。

  彭玉麟走后没多久,湘军“外江水师”的唯一指挥官杨载福就顺顺当当地署理了湖北提督。

  水师有彭玉麟压阵,曾国藩总算可以松口气,离船登岸,把指挥部设在了南康。

  这时候湘军水师被堵在鄱阳湖里出不来,已经发挥不了多大作用,能咬牙坚持,不被太平军干掉就不错了。要想在江西有所作为,曾国藩还是要依靠步军。

  眼下湘军步军增加到三支,塔齐布一支最强,有六千五百人,罗泽南所部有三千五百人,另外一直追随曾国藩的谋士李元度也得到带兵的机会,招了四营兵,约有两千人,但他的新兵相对于另两支身经百战的部队,实力要差一截子,所以曾国藩命李元度的部队驻在湖岸边,和水师互相依托,这么一来,湘军的“内湖水师”基本安全了。

  这几个月来,塔齐布的人马一直在“攻打”九江城。

  说攻打,也很勉强。因为九江城里的林启荣根本就不出战,只让部下拿着弓箭火枪站在九江的城墙上“逗你玩儿”。塔齐布虽然凶恶,可面对林启荣,他一点儿辙都没有,打来打去,连九江的城墙都没摸着过,塔齐布憋气带窝火,却又毫无办法。后来曾国藩眼看水师安稳下来,就把罗泽南的部队也调过来,凑出一万人马,再次猛攻九江。

  结果再次失败。林启荣啊,林启荣……真是不服不行。

  眼看九江实在是拿不下来了,江西巡抚陈启迈来找曾国藩,跟他商量,能不能把湘军的精兵猛将借过来,到江西的其他地方帮帮忙?

  眼下江西的弋阳、广信、景德镇……到处都有太平军活动,江西本地的绿营兵也跟其他地方的兵一样,根本玩不转。所以陈启迈想借罗泽南的人马帮着打几仗。

  曾国藩心想自己现在待在人家老陈的地盘儿上,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不帮忙不合适,就答应了。

  于是罗泽南离开曾国藩,带着他的几千湘军精锐和江西巡抚帮着凑出来的一批杂牌军到外地打仗去了。而且打得相当顺利,弋阳、兴安、广信都被罗泽南拿了下来。这一战罗泽南统军万人(大半是江西部队),连破数城。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曾国藩的情况下独当一面,几仗打下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独领一军,独当一面,掌握一切,不必服从任何人的命令,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眼下九江实在攻不下来,湘军水师实在冲不出鄱阳湖,曾国藩困在江西,短时间内拔不出腿来,已经成了罐儿里的王八——眼瞅着越来越抽抽儿了,江西一省上自巡抚下到文武,一来都是陌生人,二来也都没什么本事……罗泽南在湘军几年,立功无数,可说到底只得了个道台,这次在江西作战,一连攻下几个城池,可是谁来给他记功呢?

  曾大帅?自身难保。

  陈巡抚?那是外人……看着每况愈下的湘军和乱麻一样的江西局势,私塾先生出身的罗泽南开始思考,而且很快就作出了一个决定。

  走,为上策。

  且说罗泽南带着队伍出去打仗,九江攻坚战自然又归了塔齐布一个人。可是打来打去,实在找不到林启荣的一丝破绽,把个塔齐布气得天天喝酒,骂街,隔三差五就亲自率军攻城,可每攻一次城除了多死百十号人,毫无进展。

  五月份,太平军在湖北取得足够的战果后,开始回师江西,围攻义宁,陈启迈赶紧从南昌派军援救义宁,结果义宁照样被太平军攻克,连援军也被干掉了。这一下可把陈启迈吓坏了,赶紧调罗泽南回师南昌助防。

  这一下子,曾国藩和陈启迈争吵起来了。

  眼看太平军从湖北杀回来了,曾国藩也害怕,急着想让罗泽南回师湖口,帮着他的水师突破封锁,开进长江,不然总在鄱阳湖里漂着,早晚要倒霉。可陈启迈却想让罗泽南率他的钢铁部队去进攻义宁,免得太平军从这里直扑南昌。

  为了各自的利益,这一对儿昔日的老朋友吵得挺不愉快。最后曾国藩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李元度的两千人去救义宁,命罗泽南来湖口帮忙破围。

  这哪儿行!

  拿李元度换罗泽南?陈启迈当然不干!跟曾国藩吵翻了天,最后还是陈省长赢了,曾国藩只得命令罗泽南的人马杀向义宁。

  要说罗泽南这人还真有本事,很快就夺回了义宁。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七月十五日,刚打下义宁的罗泽南忽然给曾国藩来了封信,提出了一个意见:他认为义宁那边不重要,突破湖口也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攻克武汉!而要攻下武汉,就必须先拿下其上游的崇阳、咸宁一带,从背后威胁武昌。

  那么谁去打崇阳、咸宁,“从背后威胁武昌”呢?

  当然是罗泽南。

  换言之,罗泽南要走,要离开曾国藩,去投奔胡林翼。

  罗泽南是曾国藩的铁哥们儿,最早跟着他出山,一起训练乡勇,一起并肩战斗,打到今天,几生几死,可现在,人家要走了。

  当然,罗泽南提出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有很大的道理。可就算有一千个道理,说到底还是一句话:罗泽南要离开曾国藩。

  这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收到这封信,曾国藩闷在屋里整整发了一夜的呆。直到第二天中午有人飞跑过来敲他的房门,告诉他:塔齐布死了!

  塔齐布死了。死于咸丰五年(1855)七月十八日。

  围攻九江八个月,毫无所获,塔齐布着急上火,天天喝酒发脾气,眼下又是盛夏时节,九江一带闷热得像个蒸笼,北京城里长大的塔齐布本来就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结果酒醉之后毒火攻心,忽然大口吐血,只半天工夫就暴死在军营里了。

  塔齐布死了,罗泽南要走,这两个坏消息竟在同一天送到了曾国藩手里。

  八月二十七日,罗泽南从义宁拔营起寨,回援湖北。他真的走了。

  说真的,曾国藩想留下他,可老曾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境况,实在是留不住人家……为了搞好关系,给以后留个退步儿,曾国藩专门写了封信,答应罗泽南去湖北作战。又从塔齐布军中调了三个营、一千五百人交给罗泽南带走,又把自己的谋士刘蓉派去给罗泽南当助手。于是罗泽南带着他的大将李续宾和三千精兵——外加曾国藩刚从塔齐布营中拨给他的一千五百人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从此以后就投靠了胡林翼,到死也没回过头。

  这一夜,曾国藩孤坐房中,怆然无语。

  3.光杆司令要讨饭

  就在曾国藩困守江西,塔死罗奔,几乎成了个光杆儿司令的同时,他派到湖北去帮忙,却意外当上了湖北省省长的胡林翼却已经兜转了整个湖北,联上拉下,军政财权一把抓, 风生水起热热闹闹,火得一塌糊涂。

  按说跟曾国藩比,胡林翼的资历、实力都差得太远了。可胡林翼这个湖南人却不是倔头,非常精明,到哪儿都吃得开。

  当了湖北巡抚之后,一开始胡林翼的情况比曾国藩这边还惨,除了手里两千人马,其他啥也没有。可他很快就笼络住了湘军水师统领杨载福,哄到最后,俩人兄弟相称,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后来杨载福跟太平军交手打了胜仗,胡林翼立刻上奏朝廷,让老杨署理了湖北提督。

  提督,这可是地方上的最高武官,相当于省军区的司令员!杨载福只是湘军“团练”的将领,而且指挥的又是水师,可这个职衔就端端正正落在他脑袋上了。

  这一下杨载福跟胡林翼可真是再也分不开了。

  相比之下,扔下强大的湘军外江水师,“芒鞋走千里”去追随曾国藩的彭玉麟,可真是个大傻子。

  有了这支精兵垫底,胡林翼在湖北站稳脚跟了,立刻回过头来巴结他的上司湖广总督官文。

  官文是满洲正白旗出身,这个人,真正的不是东西!吃喝嫖赌贪赃枉法,除了人事儿不干,什么事儿都干,品行之坏,名声之臭,湖北一省无人不知。

  就这么个玩意儿,胡林翼一开始跟他打交道,也是气得没法没法的,甚至想上折子参他。可后来一想,这帮满洲权贵好多都是这德行,今天参了官文——且不说能不能参得倒,就算参倒了,换一个来,弄不好还不如他呢。之后再一想,官文不是不办人事儿吗?也好,那就干脆给他俩钱儿让他去吃喝嫖赌,自己不是正好把湖北一省的军政大权独揽过来吗?

  于是胡林翼不但没跟官文斗,反而想办法弄出大把的银子塞给官文,让他去胡吃海喝!为了巴结官文,甚至跑去把官文的一个小妾认了干妹妹,做了官大总督的“干”小舅子。一路迷魂汤把个官文灌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对胡林翼言听计从,而老胡办起事来也确实不让人失望,治军、理财、政务全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跟太平军打仗也是胜多败少,眼瞅着湖北的局面一天天好转。后来官文就因为湖北公事“处置得好”而升任了协办大学士!

  你说说,身边有这么个巡抚,官文这个湖广总督当得多爽啊!

  从此以后,官文这老小子自然而然成了胡林翼的靠山,不管什么事儿,只要胡林翼张了嘴,官文都给他往死里帮忙!

  有了水师,有了靠山,胡林翼还需要一支能征善战的步军,谁呢?罗泽南。

  自从离开曾国藩,罗泽南率军从义宁经鄂东南杀向武昌,九月初七攻下通城,九月十四日拿下崇阳,其后与反攻崇阳的太平军展开激战。

  听说罗泽南来了,胡林翼忍不住欢呼起来,立刻亲率湖北军马赶来接应,俩人一见面,那可真是王八看绿豆——立刻就对上眼儿了。

  当我们同在一起,其快乐无比……自从罗泽南来了湖北,胡林翼对他那叫一个亲切,那叫一个客气。见了面从来不称呼官职(因为老胡是巡抚,罗泽南只是个道台,一叫官称就显得疏远了),而是先生长先生短,就好像自己是罗泽南私塾里的学生一样。凡是罗泽南所提的意见,一律听从,全部照办,不打折扣,凡是要派罗泽南的部队出征,必先把他请到书房,面对面地商量,从没说直接下令让老罗去办理的。

  不但巴结罗泽南,胡林翼连老罗手下的大将李续宾都照巴结不误,知道李续宾的老妈在湖南乡下没人照顾,立刻派人把老太太接到巡抚衙门里来,找了好几个老妈子伺候着!

  要说李续宾这人挺有意思。他没读过多少书,比较粗鲁,可人很正,胡林翼对他这么好,反倒让李续宾犯了疑心,大老远给曾国藩写了封信,问老曾:胡大人对咱这个大老粗这么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权术”呀?

  一句话把曾国藩弄得无法回答。好家伙,这要不是权术,那什么才叫权术!

  可这话老曾不敢说。因为李续宾是个粗人,自己要是把这层挑破,没准哪天老李在胡林翼面前说漏了嘴给他“点炮”了,那还了得?所以曾国藩只好回信告诉李续宾,说老胡这人对外人也许会搞点儿权术,可对你们这帮老兄弟,他那肯定是真心的,是不会有什么花样的……点到为止,你自己琢磨吧。

  相比老胡在湖北的风生水起,老曾在江西的处境,那就天差地远了。

  一开始,江西巡抚陈启迈对老曾也非常客气。曾国藩要军饷,陈启迈就给他钱,曾国藩想造新战船,陈启迈就给他造好了送来。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时间一长,陈启迈可就变脸了。

  江西的船厂给曾国藩水师造的战船,陈启迈悄悄弄走,组建他自己的江西水师去了。曾国藩去查问,老陈是一问三不知,给推了个干净。湘军在江西所需要的粮饷,一开始给得还算及时,后来就发不下来了,告诉老曾说江西地方上没钱,照应不了。

  曾国藩这个人挺老实,以前跟陈巡抚处得又不错,也没多想,就跟陈启迈商量,能不能按着在湖南的办法在江西办厘捐局,用厘捐的银子给湘军发饷,想不到陈启迈一口回绝,说这种事在江西没有先例,肯定行不通。

  当然,曾国藩最后还是把厘捐局办起来了。毕竟这种事在湖南行得通,为什么在江西就行不通?

  这厘捐局一办起来,怪事儿也出来了。江西各州县的地方官纷纷在湘军厘捐局边上办起自己的 “小局”,你收捐,我也收,大家一起抢着收,谁抢到手算谁的。曾国藩的手下在江西人地两生,当然抢不过这帮地头蛇。曾国藩只好请当地的绅士出来帮忙,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江西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不敢跟他打交道。

  因为官府早放过话了,谁跟“湖南人”打交道,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就是背叛“江西老乡”,县太爷就要收拾谁!

  后来曾国藩看中了当地一个叫彭寿颐的人,想让他到自己手底下帮忙,结果也巧,这个姓彭的惹了事,正在打官司。于是老曾专门给陈启迈写了封信,求他给彭寿颐帮帮忙儿。

  结果陈巡抚真给“帮忙”了。不过帮的是倒忙,直接叫县官把这姓彭的抓起来一顿狠揍……看谁还敢跟这帮湖南人眉来眼去!

  到这时候曾国藩才真正警觉起来,发现江西省内的气味不对。

  早先曾国藩率领重兵直扑九江,一路上连破太平军,声势如雷,江西的官员都把他当成救命菩萨看待,想不到曾某人一到江西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大败仗,让人家揍得连妈都叫不出来,之后就猫在鄱阳湖边,成了熊包蛋。

  可那时候老曾手里好歹还有塔齐布、罗泽南两支铁军,能征惯战,可以给江西一省撑腰,现在塔齐布攻九江八个月不克,自己把自己气死了,罗泽南眼看曾国藩这边的摊子要黄,另攀高枝儿走了,曾国藩手里就剩下一个瞎么嗑眼的文人李元度和一支龟蛋一样的窝囊水师,被人家困在鄱阳湖里出不来。

  有实力才有面子,有面子才有“里子”。现在曾国藩手里有什么?就他这样儿,人家凭什么给他面子?

  于是在江西官员的眼里,老曾别说“救命菩萨”了,简直就是一摊臭狗屎!谁都懒得“睬”他。

  这种情况下,曾国藩别说要粮要饷要战船,简直连个好点儿的“脸子”都要不来了。

  陈启迈拖着湘军的军饷不发,又不让老曾在江西省内收厘捐救急,眼看着当兵的没钱吃饭,曾国藩只好拉下脸皮,找江西的绅士富户“劝捐”,可他一个外地人,无职无权的,人家大户人家儿有钱也不捐给他呀。

  你看街上那些要饭的,端着个破碗到处转悠,可有几个人肯往他碗里扔钱?今天的曾国藩,就混成了这个惨样儿。

  眼看跟老朋友陈启迈之间的关系越搞越僵,曾国藩一开始还没弄清楚状况,以为是自己那个倔脾气惹的祸,凡事喜欢和别人争吵,尤其和老陈关系又好,难免吵得更凶一些。所以他就留了意,凡事多退让。比如,陈启迈要调罗泽南的人马去救义宁,曾国藩一开始不答应,但后来还是答应了。陈启迈把给湘军水师造的战船拿去组织“江西水师”,曾国藩也不吵不闹,低着头儿认了。

  可时间一长,曾国藩终于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了,不由得警惕起来。这一警惕,看出来的问题就多了。不止陈启迈,江西省内文官武将上上下下对湘军都是白眼相对,意见很大。

  原来陈启迈对他的态度,代表着整个江西官场对他的态度。

  为什么呢?因为湘军远道而来,胜仗又打不了,反而白花了江西的银子。

  说到底,一切还是和钱有关。

  湘军是一支团练武装,不是国家正规军队,他们的粮饷一向都是自己筹措。以前在湖南的时候,曾国藩建立了一整套复杂的体系,专门为湘军提供粮饷,可现在他们到了江西,那一套东西不可能一起带来,结果湘军在江西的所有吃用花费、军饷、伤残补贴、死亡抚恤金,全要江西官面儿上凑出来,其中单是粮饷,一个月就要花费近十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两!

  一个“帮办湖南团练大臣”带着一帮子乡勇在江西省内肥吃肥喝,开的饷是绿营兵的好几倍!而这些银子最终都无法报销,你说江西那些官员能不恨湘军吗?

  恨湘军,就等于恨曾国藩。

  现在曾国藩在江西的处境,和当年在长沙时一模一样,江西一省所有文官武将无一不在和曾国藩作对,陈启迈,只是一个代表罢了。

  在这世界上,有很多矛盾是可以解释可以退让的,可钱的事儿,既无法解释,也没得退让。可是大家也别忘了,曾国藩并不是个要饭的,他是湘军的大帅,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要是真把他惹急了眼,那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当曾国藩明白陈启迈一次次和他作对是为了银子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位昔日的老同事、老朋友已经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了。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交朋友有交朋友的路数,打冤家也有打冤家的手段!眼看和江西官场做不了朋友,那就干脆当一回恶人,收拾掉陈启迈,杀鸡吓猴,看这帮官油子还敢不敢出来和老曾对掐!

  曾国藩这个人该厚道的时候厚道,该下死手的时候也毫不含糊。表面上他对陈启迈依旧客客气气,暗中留心找他的破绽,几个月之后积累了不少“弹药”,就给咸丰皇帝上折参劾陈启迈:一、起用已被革职的总兵赵如春,并为他冒功请赏;二、为守备吴锡光虚报战功;三、对湘军饷银多方掣肘;四、对有功团练指挥彭寿颐无端捆绑治罪;五、指使万载县令李浩帮着陈启迈的小舅子贩卖鸦片;六,办差不力,先后丢失江西五府二十余县。

  这些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一点儿假的都没有。只不过曾国藩把对陈启迈的私恨都掺在公事里面,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来。同时老曾把事件的大小轻重也做了刻意的安排,两头是大事,中间是小事,让皇上看前头也生气,看后头也生气。

  很多人阅读这种公文性质的东西时,习惯细看开头结尾而忽略中间(俗称“红烧头尾阅读法”),所以开头写得有劲,结尾写得有劲,中间则可以搞得含糊一些,这是写官样文章的一个“窍门儿”。

  写完罪状,曾国藩又专门加了一段话:“臣和陈启迈是同乡,同年进士,又是翰林院的同事,一向关系不错。在京城的时候看他做事非常勤谨,想不到来江西这几个月,却发现老陈说话办事简直是胡来,和以前在京城时大不一样,结果闹得军事失败,舆论沸腾,连我都觉得非常惊讶!”一段痛心疾首的真情告白,把老曾“打击异己公报私仇”的嫌疑全洗清了。几天之后,咸丰皇帝下旨,把陈启迈革了职。

  陈启迈倒了,江西省内一般的官员对曾国藩确实“怕”了,不敢正面和他冲突。可这么一来,原来结的“活扣儿”反倒扯成了“死扣”。

  官场上原本就有两条道儿,一是明路一是暗路,现在这帮当官的明面儿上不和老曾争斗,暗地里却抱成团儿地下绊子、打棍子、拖时间、装糊涂、说了不算、来回扯皮……有的是办法收拾你。结果曾国藩在江西的困难依旧,毫无缓解。

  胡林翼在湖北上下结交,如鱼得水,曾国藩在江西却混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难道说胡林翼比曾国藩更聪明,人缘更好,更会交朋友?

  其实说穿了就一句话:胡林翼是湖北巡抚,手里有地方实权,而曾国藩是空头“侍郎”,挂名的“团练大臣”,手里没权,所以地方官谁也不买他的账。

  说到底,曾国藩在江西倒霉,还是被那个“闲疯”了的“不着调之皇”害的。

  就在老曾在江西半死不活苦熬岁月的时候,前线传来一个“要命”的消息:石达开回来了!

  4.石达开来了

  当今的大清国,大概也就只有石达开还“记着”曾国藩这个人了。

  一年前曾国藩率两万湘军沿江而下,纵横三省,把太平军十来万人马打得稀里哗啦,直到太平天国的翼王五千岁石战神亲自出征,才把这个老东西摆平了。可他的湘军并没被完全消灭,当石达开亲率大军攻下武汉、扫荡湖北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湖北的水师精锐(杨载福那一票)和步军精锐(罗泽南这一票)全是曾国藩的旧部,就连湖北巡抚胡林翼也是曾国藩手下的老人儿,而且这个姓胡的正在效仿当年的曾国藩,从湖南招兵组织“湖北湘军”,不断地跟太平军找麻烦。

  其实话说回来,杨载福的水师是让太平军一把大火“烧”得在九江待不住,这才退回湖北来的,罗泽南是因为看着曾国藩没什么戏了,这才弃他而去的。可这些细节石达开并不知道。

  在这位“战神”看来,已经坐困江西半死不活的“曾老妖头”似乎是个蜈蚣精转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讨厌的精兵猛将,都是他“派到”湖北来找自己麻烦的。

  这么一来,石达开愤怒了。

  当初看你这老小子是秋后蚂蚱——蹦跶不动了,这才把你扔在九江不管,想不到你还越蹦越来劲!现在可好,把你的人全派到湖北找碴儿来了!看来不把这个“曾妖头”搞死,湘军就散不了伙,湘军一天不散,石达开和太平天国一天睡不了安生觉!

  行,那就搞死你吧。

  于是石达开回到营中,掰手指头算了一笔小账:曾妖头原有精兵一万八,九江一战怎么也死了三千,然后水师调走六千(杨载福),步军调走五千(罗泽南)。

  但曾妖头这大半年步军又新招了两三千人马(李元度),水军也有四千来人(彭玉麟),加加减减算到底,嗯,姓曾的手里大概也就万把人了——其中一大半是新兵蛋子。兵算完了,再算算将。

  塔齐布,死了。罗泽南,走了。杨载福,走了。李元度?周凤山(塔齐布的接班人)?这两位石战神连名儿都没听过,估计不怎么样。只剩一个彭玉麟还比较厉害,可他管着水师,那支水师至今还被围在鄱阳湖里,套用一个成语:“瓮中之鳖”,就等着太平军来捉了。

  一个老妖,三个小妖,一万妖兵……要是把他们灭了,不但绝了武汉的后顾之忧,而且江西一省也没有精兵了,太平军大可以拿下南昌,扫荡江西,跟安徽湖北连成一片,这可是好大一片根据地。

  这么看来,江西这边还真值得石达开亲自跑一趟。

  于是咸丰五年(1855)十一月,石达开命韦俊防守武昌,自己亲率大军杀回江西,兵锋所指,江西绿营闻风而溃,瑞州、临江、袁州等地眨眼工夫全被太平军夺取。

  说实话,曾国藩这位老先生谁都不怕,就怕石达开。因为上次九江那一战,老曾让人家从头玩儿到脚,整个给打散了架,而且石达开的所有大计小计,曾国藩(包括他的谋士将领们)一次都没料中过。

  面对这么个对手,不说曾国藩了,换谁谁不怕?

  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办的事儿,和平时肯定不一样。

  曾国藩不害怕的时候,胆子大,用兵狠,战略眼光可以投得很远;可现在他怕了,结果人也变得缩手缩脚,神神经经。先是第一时间命令湘军从围攻了一年的九江“撤围”(本来也没围住),然后由塔齐布的接班人周凤山率领自己手里最后一支湘军精锐前去迎战石达开。

  周凤山这支部队是当年那支强悍无敌的湘军最后一点班底儿,他们一走,在九江被“围困”了一年的林启荣立刻活动起来,屡屡出城威胁南康一带,吓唬曾国藩。没办法,曾国藩只好把“谋士将军”李元度的四营新兵调上来,让这个两眼高度近视的文化人儿在战场上学着打仗。

  结果李元度打得还不错,大胜没有,小胜不断,好歹把九江城里的太平军控制住了。

  此时石达开已经兵围江西重镇吉安。

  吉安是江西省的“肚脐眼儿”,处于重要位置。这里要是被太平军占据,四周的抚州、建昌、临江各城都将不保。眼看形势危急,周凤山率领湘军精锐一路南下,十二月初四攻占樟树镇,初十攻克新淦县城,正想一鼓作气去救吉安,曾国藩却一下子犹豫了。

  石达开这个人用兵如神,不按常理出牌,如果湘军直奔吉安,而石达开却派出奇兵袭击江西省府南昌,怎么办?

  江西绿营兵全是饭桶,湘军的兵力已经用尽,南昌空虚,如果太平军真的奇袭南昌,恐怕江西省府就要让人家拿下来了。

  南昌丢了,保住吉安有什么用?

  可现在周凤山的部队都开到吉安门口了,难道就此把吉安扔下,退守南昌?

  曾国藩这一犹豫,湘军就被搁在了樟树镇,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老曾犯嘀咕,石达开可不犹豫,领着他的精兵猛攻吉安城。咸丰六年(1856)正月二十五日,把吉安拿下来了!

  这下曾国藩不用再犹豫了。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其善将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烧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受敌可也。故曰: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

  看看,战国时期的著名军事家吴起老先生说得多好!

  曾国藩这个人,一生总除不去身上的书呆气,犹疑,儒缓,不是将才。吉安失守,樟树镇成了前线。可这里要城无城,要防没防,加上用兵失误,眼睁睁看着吉安失守,部队锐气尽挫,周凤山也在心里打鼓,不等石达开杀到面前,湘军已经败了一大半了。

  二月十六日,石达开领着几万太平军直扑樟树镇!曾国藩苦心训练出来的这支曾经闻名天下的铁军因为在心理上输了先手,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仅仅支持了两天就全军溃败!

  湘军败了!这下可不得了喽……别看江西省内这帮当官的平时这么欺负曾国藩,其实自从湘军从湖北杀进江西,整个江西省的所有文官武将全都拿“湘军”俩字当脊梁骨,这才勉强有个人样儿。现在“脊梁骨”让太平军给打断了!各地的绿营兵那叫一个兵败如山倒,什么抚州、建昌什么什么的,稀里哗啦全让太平军打下来了。

  这时候曾国藩还在南康的“湘军司令部”里坐镇,看着李元度跟九江的林启荣“斗着玩儿”呢,突然听说前线的湘军败了,整个江西都垮了,他也傻眼了,赶紧扔下九江这边的烂摊子,跑到南昌来“收拾局面”,可到了南昌一看,得,还是别收拾了吧。

  这南昌城里哪还有什么“局面”?全完了!

  5.活着就是凑合

  等曾国藩从南康赶到南昌,整个江西的局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南昌城里的官绅富户只要能跑的都在逃跑,大批湘军的败兵正溃退进城。

  以前在靖港打败仗后,曾国藩给他的湘军立了一条规矩:凡是在战场上溃散逃跑的乡勇,以后不再收集,一律让他们滚蛋。可现在他已经被太平军逼到了绝境,哪还顾得上这些,赶紧收罗前线败逃的湘军,重新组成队伍。

  可这样的破队伍真的靠不住,于是曾国藩又硬着头皮、拉下脸面给湖北那边写信,请求罗泽南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儿上,能带着部队回江西来,拉曾哥一把。

  这时候罗泽南已经成了胡林翼的铁杆儿亲信,正率领大军猛攻武昌。要把武昌城攻下来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所以罗泽南并没表示出“回军来救江西”的意思。倒是当年在长沙跟曾国藩“掐”过一阵子的湖南巡抚骆秉章知道曾国藩眼看要挂了,赶紧派出部将刘长佑、萧启江带着五千湖南兵从长沙出发来救曾国藩。

  这支部队是当年江忠源那支湘军的老底子,湖南省内拉起来的第一支团练,挺能打的。

  可是从长沙到南昌,远了点儿吧?

  那可不是“远了点儿”的问题,是相当远!现在要想救曾国藩的命,必须由湖北方面出兵,否则绝对不赶趟儿。

  但湖北方面并未派出一兵一卒。

  当然,话也可以这么说:这时候石达开已经杀到南昌的门口了,就算胡林翼立刻把罗泽南所部派出来,也未必救得了曾国藩的命。

  所以嘛,反正都来不及了,湖北方面也就干脆没派救兵……人啊,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

  到这时候曾国藩也想开了。石达开是厉害,可也不是神仙吧?这么大个南昌城,难道说攻就攻下来了?眼下曾国藩手里还有一员大将(李元度),六千湘军(新兵蛋子)!他太平军林启荣守九江能守一年,我老曾守南昌就守不了一年吗?

  嘿嘿……说实话,眼下南昌城里这支“湘军”跟原来的部队比,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李元度跟塔齐布、罗泽南比,也够戗!而这时候石达开的大军已经攻下抚州,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杀到南昌了。

  估计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曾国藩是要挂掉的。

  哎,也巧!结果就出了“意外”。

  几乎在太平军攻下抚州的同时,李元度带着他的人马赶到南昌,和林源恩、邓辅纶、黄虎臣、毕金科、耿光宣一帮部将凑到一块儿,总共六千兵马,开始跟抚州方向的太平军接触,两边敲敲打打,互有胜负,可很快李元度就发现一个问题:太平军攻势很弱,或者说,根本就没取攻势。

  咋回事?是不是石达开又耍心眼子,骗湘军上套儿?

  李元度这个人是书生领兵,谨慎有余,凶悍不足,现在敌情不明,又不敢乱动,只在南昌附近小打小闹。就这么折腾到三月底,离抚州陷落足足过一个月了,忽然听到消息,石达开所部两万精兵出现在安徽宁国府(今宣城)!原来石达开早就走了。

  就在石达开率兵逼近南昌,准备一个“黑虎掏心”把曾国藩搞死的时候,忽然接到东王杨秀清的命令,让他率精兵回援安徽,协助各路军马打破清军的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是太平军刚定都天京不久,清廷的钦差大臣向荣在天京城外的孝陵卫一带搞起来的玩意儿,意图围困天京城,找太平天国的麻烦。当时由于太平天国的几个头头在战略上犯了错误,组织大军北伐、西征,精兵猛将都调到外地作战去了,天京附近反而力量不足,结果让这个江南大营在天京城外一扎就是好几年(另外在扬州一带还有个江北大营)。现在东王杨秀清下决心要把这两个“大营”全都踏平,于是调集精兵勇将四面合拢,其中石达开的一路人马奉命担当重任。

  当然,打破江南大营比打下南昌重要得多,所以石达开接令之后就带着人马离开江西到了安徽,再从安徽往江苏打,对付江南大营去了。

  这么一来,已经被人按在断头台上的曾国藩,侥幸活下来了。

  虽说曾国藩在南昌城里侥幸活下来了,可也活得相当勉强。

  这时整个江西十三府已经被太平军占了八府五十四县,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只能在从南昌到南康的这一小片地区活动,跟外省的联系基本断绝,想给在各省作战的部将或者自己的家里写封信,都必须弄成密码,塞到蜡丸儿里,然后出大价钱雇请不要命的人偷着往外带,就这样,送出去的信在几个月内还是被太平军截获无数次,死了上百人。

  当然,老曾这么心急火燎地给外边写信,主要就是一个事儿:求救。

  眼下石达开已经走了,太平军的精锐也都调走了,基本失去了进攻的力量,可曾国藩手里也无兵可用,局面正应了那句俗话:麻秆儿打狼——两头害怕。所以曾国藩急着四处求救,而各路援兵也逐渐赶来了。

  首先,从长沙赶来的那一哨“湖南老乡”虽然离得远,可毕竟出发得早,这时候已经快到了。

  其次,湖北方面也终于出兵了。

  曾国藩第一次向湖北方面求救之后也就过了十来天,罗泽南在进攻武昌的战斗中脑门子上挨了一枪,死了。他的部队交给李续宾指挥。

  李续宾这人咱们知道,人虽粗,可是比较正派。也就是说,李续宾一直认为应该发兵援救曾国藩,他也一直在努力劝说胡林翼出兵救人。

  这时候,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到了湖北。

  原来自南昌被围之后,曾国藩给老家的家信就断了,老曾的父亲曾麟书很不放心儿子,就让曾国华出来打听消息,这才知道曾哥已经被困江西,随时可能送命。曾国华大惊,立刻跑来找胡林翼,请他赶紧发兵救援。

  这么一来胡林翼再不发兵就不合适了。因为曾国藩的湘军旧部李续宾这一帮人都瞪着俩眼看着他呢。

  于是胡林翼从自己帐下调出三支人马,知县刘腾鸿所部三营一千五百人,同知吴坤修所部七百人,参将普承尧所部一千四百人,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杂牌军凑到一块儿算是“四千人马”,全交给曾国华,让他带着去江西救人。而湘军真正的精锐部队(李续宾他们)则留在湖北继续攻打武昌。不管怎么说,这是湖北巡抚派给江西方面的援兵。

  当初根本没援兵,现在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湖北前线,武昌战场!能给你抽调一支兵马就不错了!

  这种时候曾国华要是再挑肥拣瘦,就太不识相了。

  得了这支兵马之后,曾国华发起狠来,一路杀进江西,连克咸宁、蒲圻、崇阳、通城、新昌、上高六县,拼命往南昌推进。也仗着在江西的太平军精锐全被石达开调走了,剩下的部队战斗力相当一般,结果初次上阵的曾国华带着那四千“半瓶醋湘军”居然连战连捷,硬是在七月攻下了瑞州。这么一来,江西和湖北、湖南又连成一线,坐困南昌的曾国藩终于被解了围。

  这一路上曾国华是着急上火带玩儿命,累惨了,到了南昌城,见了大哥的面儿,二话没说,直接病倒,而且病势严重,差点死喽!

  这一下把个曾国藩心疼得直掉眼泪,同时也让他看清了一条: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人这一辈子,好多东西都是假的,骨肉亲情才是真的。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