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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深山寻师

  可巧,就在悉达多对人生寻根探源,感到困惑艰难时,他从前的恩师跋陀罗尼老人,又一次来到了王宫。

  这位婆罗门学者此番前来,是想看一看自己的门生弟子这些年来有了哪些进步。不料,净饭王一见到这位老学者就大发牢骚,说太子违逆王室,不爱江山,厌恶声色,日夜胡思乱想,探求什么宇宙和人生的真谛,妄想解救芸芸众生于苦海,并挽留他继续在宫中供职,不吝教悔,引太子走向正路。净饭王认为,如果这位老学者能够留下来,那真是王国的福德,太子的万幸。然而老学者听了,却捻着白花花的胡须犯愁。他表示,他何尝不希望国运昌盛,后继有人,太子前程似锦。怎奈,他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学识都已教给太子,再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了。至于学问一道,比五明深奥的,却还有,那就是《吠陀经①》。他说,这种字字珠玑、句句金玉的圣书,当年他虽然也想研求,终因天资愚钝,才力不胜,未能钻进去,更谈不到彻悟全貌。因此他不敢持教,唯恐贻误学人。

  ① 《吠陀经》是印度最古老的经典,用梵文写成,字句生涩,明理奥妙,公元前20世纪到前10世纪成书。主要内容是对神的赞歌、祭祀祷文、咒语等。

  净饭王一听,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焦灼神情,急促发问:“请问尊敬的学者,世上还有没有体悟《吠陀经》的人呢?”

  老学者默思有顷:“回禀国王,有这样的人。”

  “你能举荐一位吗,学者?”

  “如今,世间有一个人。”跋陀罗尼换上一副爽快的口气,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他是一位冥修的隐士,少时与臣同窗。他早年钻研吠陀之学,渊博精深,淋漓贯通。此后又经历了数十年寒暑,摒除俗界,不问世事,专心读经,实在是当代一位道德高尚、情操坚毅的博学大师。”

  “唔,”净饭王倾慕之情,溢于言表,“他姓甚名谁?现住何处?”

  “回禀国王,他叫毗奢密多罗,现住在西天竺的密缔山上。”

  净饭王欢天喜地,立即吩咐下臣预备应聘的厚礼,以及太子与师傅的车骑,吩咐他们翌日前去拜求那位名师。跋陀罗尼领旨后,仍回到藏经阁,把事情向悉达多说明。太子心猿意马,求贤若渴,正想找到一位明师。听到这一消息,他兴奋得不能自已。这几天他正一腔怨愤无处排遣,早就渴望着挣脱这个欲念熏心、浓艳俗色的牢笼,哪怕几天也好。

  想不到这一天梦幻似的来临了!老师真是他的大恩人!

  第二天,悉达多话别妻儿,准备启程了。

  耶输陀罗公主,有的只是温柔和情意。她并不太了解丈夫的理想。她感情稚气,却又优美,像孩子一般的天真无邪。她虚心从善,洁身自好。她自身具备这种品质,同时也尊重别人身上的这种品质。因而,对丈夫暂时的离去,她只感到依依难舍,而绝不挽留。当悉达多一步步缓缓地走出门外时,回头发现妻子凝滞的目光中饱含泪花,透出言词所难以形容的别愁。

  悉达多和跋陀罗尼向净饭王辞驾后,登上象车,自有随从人员等,簇拥着取道向西印度而行。这太令人心旷神怡了,一路上,有看不尽的景物。悉达多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欣赏恒河两岸的风光,尽情地观看着青翠碧绿的稻田、五彩缤纷的野花、欢腾嬉戏的小溪和广袤草原上悠闲自在的畜群……他饱览不迭,目不暇接,大声吩咐车官:“喂,车慢一点走!”

  “是,太子。”

  车官收回了响鞭,任着象车缓步前行。

  顷刻,象车经过一个竹篱瓦舍的山村,看见人们来来往往。农夫们有的在田间劳苦耕耘,有的满腿泥巴,挥动长鞭,吆喝羊群;有的赤身裸背,肩挑重担远行……悉达多见景生情,思绪起伏。他想:我们空身乘坐在舒服的象车上,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而他们非但无车代步,反而要在日晒雨淋中,面对黄土,背朝青天。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都是血肉之躯,两相比较,劳逸悬殊,差似天壤。同是人类,同是父母生育,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直到后来,他真正转迷为悟时,才揭明佛法,弘扬人群平等的宗旨。在大乘佛经典中他说:“菩萨忍受一切之恶,对待众生以平等,如大地之牢固不倾。①”这就是说,在博大慈祥的佛法面前,芸芸众生好似以儿女之身在慈母的怀中,人人平等,一视同仁,不以其强而霸,不以其弱而卑。其中,甚至包括万物之灵的人类以外的芸芸生物——禽兽鸟虫。他们一行人,晓行夜宿,一直向西印度进发。经过二十多个昼夜的颠簸,车抵西印度的密缔山麓。悉达多仰头一望,只见这里峰峦起伏,群山重叠,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莽莽苍苍,完全被晓雾萦绕着,扑朔迷离,胜似世外仙境。

  ① 见《佛说四十二章经解》。

  跋陀罗尼老师指着这座气势磅礴的高山说,这就是隐士毗奢密多罗隐居的地方。他们望着那险崖绝壁的山势,知道山中道路崎岖,车辆难行,便将随从们安顿下来。悉达多和师傅只选了两名精壮相随,一行四人,觅路入山。

  原来,这座密缔大山,跋陀罗尼从前曾经来过一次,只因山路迷离,他约略记得一点。一路上,只能由他头前领路。途中,山路惊险曲折,崖高岩巉,惊人心魄。所过之处,林木蔽障,乱石纵横,挂衣碍步,很不易行走。如此约行进了七八里路,山径才稍渐平坦。又绕过一个山崖转弯,只见悬崖劈空,壁立千仞。山巅僻处,老远有一座石屋,掩映在峰壑争秀的山峦中,四周古松成荫,翠柏环抱,别是一番洞天。悉达多自出娘胎,还从未见过这样天然优秀的境界,真好似来到世外仙境,天外桃源,感到一种难以体味的神秘和空灵。

  跋陀罗尼老人遥指着那座远处山崖上的石屋:“太子,你看没看见那个地方?”

  “老师,我看见了。那可真是个幽静地方啊!”

  “那座石屋,就是隐士毗奢密多罗静修的地方。”

  悉达多一听,激动得抑制不住怦怦跳动的心,既顾不得山路艰险,也无心赏览风景,急不可耐加快脚步。又走了一段山路,才来到石屋前面。抬头一看,这座石屋,是依着山石天然之势,粗略砌造而成。门前几步之距,面临悬崖,下面峭壁直起,无可攀援。除非有翅的飞鸟,连野兽也休想上去。

  这时,太子驻步仔细观望,见前后虽有通幽的曲径,但与石屋互相隔绝。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第二条路径。悉达多怀着难以捉摸的心思,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石屋,惶然不知如何起步:“老师,我们大概是走错了路吧!照这样走下去。我们怕是进不去了。你看,路断了。”

  那两个随从,也只顾站在一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跋陀罗尼胸有成竹地嘿嘿一笑:“太子,你毕竟是在深宫幽院里住惯了,少见多怪,不知这山中的奥妙。请你不要着急,跟着我往前走吧!”

  老人一边说,一边上前引路。走了还不到五十步远,只见右侧狭口处,突出一块十来丈高的怪石,苔痕斑驳,形状可怕,好像一头仰天长啸的雄狮,张着石洞般的巨口,势若张爪捉人而吞,看着令人脊背发凉。那“狮子头”离开地面,足有一丈多高。只有一条像前腿似的高石,作支颌之势,与站立处相接。高石波梭不平,无异于天然石阶。只见跋陀罗尼搂起衣襟,回头喊一声:“来吧,跟我上去!”然后拾级而上,步履轻松。

  太子跟踪上攀,背后两个随从,也爬将上去。四个人连成一串,鱼贯而登。跋陀罗尼首先来到狮子口跟前,回身向悉达多招招手:“太子,你看,我们要进入这‘狮子口’了!”

  “啊!……”

  悉达多不禁骇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人带头钻进“狮子口”,仍然在前面领路。悉达多等紧跟其后。走到“口”里,伸手不见五指,不分东西南北,脚下高低不平。大约走了五十步的光景,忽见头顶上一线天光,由上而下,射入洞中。寻光看去,却有一道石阶,曲折斜转,上达洞口。悉达多身临其境,看到如此奇怪的石洞,觉得非常有趣。一路上,曲折盘旋,大约走了一百多级,才出了洞口,突见天日,豁然开朗。这时,一行四人站在石狮的脊背上,举目四望,奇险莫测,身子好似飘飘欲仙,犹如在云雾里腾云驾雾一般。再放眼环视左右,苍松翠柏,青竹流泉,奇花异鸟,别有一番世外幽雅宜人的景色。悉达多不禁心神大快:“啊,真是世外仙境!”

  跋陀罗尼老人引着悉达多脱离了既有的生活轨道,投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奇异世界。老人起始的动机,是为了替悉达多寻找求学深造的名师,而悉达多除此而外还另有一种渴望,他想出离诸苦,修正内心,寻觅一个人生圆满、早明心性的境界。

  悉达多见已有路径可达石屋,喜出望外,雀跃向前,一直来到石屋跟前。只见石屋正壁前有两扇木门,深深地关闭着。跋陀罗尼来到跟前,举起手中的竹杖,对着木门,啪啪连敲几下,然后静立等待,半晌不见动静。于是,又连敲了几下,方始听见门内有跫跫的足音,由远而近。只听咿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眸子奇亮的小童子探出头来,惊奇地打量着他们一行四人,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咦,你们是什么人?一来就敲我们石屋的门?”

  跋陀罗尼上前说明了来意。

  小童子听了,说道:“师父早晨课诵刚才完毕,现在他正在静坐养神呢。”

  跋陀罗尼表示,请不必打扰主人,他们宁愿站在门外等一等。小童子说,待老人静坐完毕,他当即禀报。末了,他顽皮地眨动着机灵的大眼睛,抿嘴一笑:“俗话说,几经历险阻,方能见高人。对不起,请诸位耐着性子等一会儿吧。”说罢,使个鬼脸儿,转身进去了。

  小童子虽然天真稚气,然而情见乎词,说得煞是有理。这时候,悉达多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清澈纯净,油然产生一种摆脱羁缚、实现崇高远大抱负的舒坦心绪。他预感到,这里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着追求空空朗朗、无生无死、自我净化、自我圆满的理想之地。而刚才师傅跋陀罗尼用手杖轻敲,无异于给他敲开了一扇了悟人生之门。

  小童子回去后,石屋的门半掩着。悉达多禁不住向洞中窥望。只见入口处好似有一条甬道,甬道尽处,却见一线天光,里面好像有一个院落,四下里山石怪异峥嵘,千姿百态。他正在看得出神,忽听里面传出一阵哈哈的开怀畅笑声,幽暗中出现一位慈眉善目银发白须的老人。他见了跋陀罗尼,亲切寒暄后,才把目光转到悉达多身上。老人一眼瞥见悉达多那清澈流动的目光,禁不住一愣,即刻把头转向跋陀罗尼,问道:

  “恕老朽敢问,这是哪一位?”

  跋陀罗尼立即介绍,并说明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

  毗奢密多罗老圣听了,先是狐疑担心,继而用灵动的眼神望着悉达多,笑声震谷:“哈哈,好一位勤学不倦的王太子。你居然放弃了俗世的富贵功名,到深山老岳里受苦来了!”

  “不苦不苦,”悉达多礼拜后,谦和地表示:“学生不远千里,特前来拜师求学。”

  “哈哈,太好了!”老圣人又用他那清滢透彻的目光,在悉达多脸上扫了一下:“我看得出来,智者尊严,勇者威仪。将来如欲救世,舍王子其谁?”

  他一眼看透了一个在茫茫人世中的艰苦求索者。一语真知灼见,说得悉达多的心备感燃烧滚烫。

  说着,老人请客人到石屋里休息。于是,他们主仆四人,跟随主人一同走进甬道。悉达多一边走,一边观看两旁的石壁,只见上面刻画着各部天神的法像,个个神采奕奕,栩栩如生。走到尽头,忽见天光开朗,里面果真藏着一个小小的院落,地虽不宽,种有奇葩异草,别有洞天。小院角落里,有一只浑身毛须似雪的白猿和一条盘蜷着身子的巨蟒。那白猿远远相窥,而那条巨蟒直竖着头,慢慢蜷动。一见之下,悉达多禁不住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别怕,只管走吧。”老主人喃喃地叮咛:“这些灵物被我驯养得非常善良。它们非但不伤人,平日还喜欢跟人亲近哩!”

  这可真是人间最高的境界,善恶融于一体,人兽交融不二。甬道尽处,便是一个宽敞的石洞,只见内中陈设简朴,洁净轩敞,桌椅青一色是石头叠成的,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几个人坐下后,二老因多年不见,自有一番契阔。谈话之间,跋陀罗尼吩咐随从将厚礼奉上。毗奢密多罗老人这才回转话锋,与悉达多交谈。老少渐渐谈到学问上,悉达多对答如流,语透睿智,言简意赅。老贤者听了,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他原以为这个五官慈祥、面方如田的王子,虽然貌相聪慧,然而在王宫中养尊处优,游手好闲,不会有多大学问。想不到,这位王太子博学多才,气度超凡,对谈到的诸多科门,不仅见识独到,而且信口答辩,顿发灵感,出语惊人。老贤者喜出望外,庆幸收到这样一位不凡的弟子。

  最后,老人望了望昏暗的室内,两只目光锐利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未来的学生,沉吟有顷,问道:“请问太子,请你说说看,这石屋里面黑暗吗?”

  悉达多昂起头来,望了望这黑沉浓重、不透阳光的室内,摇摇头:

  “师傅,我看这石屋里非常明亮,阳光普照,大放光明。”

  老人听了,仰面哈哈大笑:“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不说实话呢?这石屋里昏昏暗暗,影影绰绰,你怎么反倒说大放光明呢?”

  “师傅,我说的是实话。”太子沉着冷静,细声慢语:“你看,这石屋里的黑暗并不存在,只是阳光没有透进而已。只要把灿烂的阳光引到我们心中,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了光明。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也会在眼前出现一盏明灯给我们引路。所以我说,现在这石屋里阳光普照,大放光明。内心清净,一切清净;内心光明,一切光明;内心淫暗,一切淫暗。早明心性,得成正道。”

  两位老师傅一听,大为震惊。毗奢密多罗的脸上没有一条皱纹不溢出笑意;跋陀罗尼乐得满面生辉,他庆幸自己没有枉费心血,培养出这样一个慧性超群的高徒弟子,断定在毗奢密多罗的门下继续深造,前途无量,定成正果。

  这位年轻的觉悟者,以他的禅语思维,一语道出了“百千三昧,无量妙意”。心,心,心!知音难遇,知心难求。几句精辟的答辩,字字包含着鲜明的佛陀个性,句句洋溢着深邃的真禅哲理。毗奢密多罗见悉达多出口不凡,当即就收下了这位功德兼隆的王太子。

  这一天,想得最多的是毗奢密多罗老人。此番相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能用心血培养悉达多这样的奇才,乃是造三世之福,几世之缘。于是,老贤人收下聘礼,答应与悉达多同返迦毗罗卫国持教。请悉达多一行到山麓下等候。多则两天,少则一天,老人准定下山与他们同返王都。

  分手前,老人吩咐童子给客人们取来一盘山果,以备他们在路上充饥,然后宾主才在石屋门前各自分手。跋陀罗尼和悉达多等主仆四人,循着旧路下山。来到山麓时,已经是夕阳斜照时分了。一伙随行人员见他们缓步回来,招呼迎接,一同走进已经安置好的帐篷里。

  悉达多经过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奔波,翻峰越岭,起劲攀登时,倒也不觉着劳累,如今休息下来,心也定了,才觉得疲乏无力,筋酥骨软,一躺在虎皮毯子上,就沉沉入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曙光微明的清晨。他起身走出帐篷,抬头一看,见晓星隐没,朝云铺岫,一片片濛濛的雾气笼罩着奇峰耸拔的山谷。他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能留在这密缔大山里,潜心学习,领悟人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傍午时分,只见毗奢密多罗老人,背着一只装满了书籍的竹箧,飘飘欲仙,手拄着竹杖,从云缠雾绕的山峦中闪现出来。悉达多第一个迎上前去,劈头就说明了他刚才脑海里产生的念头。老人听了,禁不住一怔:“太子,你是想留在这密缔山里,让我在这里给你讲学,从此再不回王城了?”

  “是的,师傅,我实在不愿意回去。这山野里太幽静,太令人留恋了!”

  老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净饭大王特为太子厚礼聘师,请我到贵国京城里给你设坛讲学。如果我把你留在这里,那不是欺骗君王吗?有欺人之意,怎么能修正内心,实现自性呢?”

  老人的口气不容置疑。太子无言以对,再不吭声。

  于是,悉达多便吩咐随从们备好车骑,卸了帐篷,一簇人马向归途进发。一路上,晓行夜宿,奔驰不息。当抵达迦毗罗卫国京城郊外20里处时,悉达多派一随从,飞马入城,告知净饭王,说毗奢密多罗师傅已应聘前来。飞骑去后,他们一行人缓缓前进。当人马进入京城时,王公大臣们已奉净饭王之命,在城内夹道迎接,引入宾馆休息。当晚,由众大臣设宴款待,为远方来客洗尘。

  第二天,净饭王将毗奢密多罗老人宣至殿上,正式封为国师。悉达多礼拜后,全朝设宴,君臣陪侍,以示隆重,共乐一天。晚上,送毗奢密多罗老人到藏经阁休息。

  为了实现普渡众生、济世治国的雄心壮志,悉达多又要开始在无涯的学海中苦搏了。然而,当晚却从新宫里传出哀伤的哭声,那是耶输陀罗公主在哽咽低泣。她听说丈夫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却怎么也看不见丈夫的踪影。情真意切的耶输陀罗公主,自从悉达多去后,她热切地盼望着丈夫早一天归来。等待和盼望,在年轻妻子的温床上,是那么富于温情和热烈,像阴雨连绵期待灿烂的阳光,像寒冷期望着春天。她朝夕思念,总算是把丈夫盼回来了。可是当夜,悉达多却陪着师傅毗奢密多罗休息在藏经阁里。在太子看来,所谓恩爱夫妻的久别重温,那仅仅是倏然即逝的虚幻云烟,不如与贤人哲士哪怕谈上一分钟的学问。

  第二天清早,太子的前师跋陀罗尼老人便向净饭王告别。净饭王再三挽留,老人执意要走,国王当殿赏赐他锦袍一件,白璧一双,黄金两块,以酬谢老人的功劳。当天,悉达多与文武大臣,一齐送老人出城,并在郊亭赐宴叙别。

  跋陀罗尼老人与悉达多相处几年,从前这位老师对他教诲不倦,这一次又为他千里跋涉,聘来一位博学盖世的名师,如今分别,悉达多顿觉怅然若失,难舍难分,竟然忍不住地抽泣起来,握着昔日老师的手,泣涕涟涟,哀不成声。

  “太子啊,”老人慨叹着,“你一向性格坚强,怎么今天抹起眼泪来了?”

  “老师……”悉达多拭干腮边泪,“从前经过你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使我懂得了人的自心本来清净,人的自性本来慈悲,只因世事的纠缠和声色的沉迷,而不能解脱。往日,经过你老人家的辛苦启蒙,我才渴望着来日用艰苦的参修能悟得人生的究竟,苦海渡舟,拯救众生……”

  “我真庆幸你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老人不胜慨叹,“如果你我徒师缘分未尽,来日总有相会的一天。”

  老人向太子推心置腹,说他现在的师傅毗奢密多罗的道德和学问,胜过自己几十倍,希望太子以待旧师之心待新师,虚心向学,勇猛精进……回头太子又送老师十里,直到看不见老人身影时,才转身怅然回到郊亭。

  按说,毗奢密多罗老人在藏经阁里休息几天后,就该给太子设坛讲学了。悉达多也急不可待地想聆听师傅的开示,继续深造。不料想,这位备受尊敬、博学深奥、用香车玉座聘来的师傅,把他装满书籍的竹箧束之高阁,不仅无心讲学,反而竟日背剪着双手,在王宫幽苑里到处东游西逛,见人就无休无止地闲谈畅侃,好像一位悠闲无事的食客,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来到这萧墙粉壁、画栋雕梁的王宫里,闲度他百无聊赖的桑榆暮景。

  这可把悉达多急坏了。有一天早晨,他来见毗奢密多罗老人,神色焦灼地问道:“师傅,请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讲学问?”

  “唔,不要性急,不要性急。”

  老人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心不在焉地回答。悉达多见老师傅胸有成竹,也就不便再问了。

  几天来,毗奢密多罗在王宫里闲适的游逛中,耳闻目睹很多事情。他震惊地发现,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令人震颤心魄的悲剧:一个宫女因逃出王宫,想在乡里完成她的婚事,以告慰父母的成命,结果被王室派人捉回,罚以宫刑,她在疼痛忍无可忍的折磨下,黑夜投湖自尽;有一个王宫官宦患了痔疮,因医治无效,令一个小宫女日夜为他舔痔,以解疼痛;有一个近臣为了得到净饭王赏赐的玉杯,竟杀了一个幕僚的全家。至于王宫内妃子们争风吃醋、寻死觅活,近臣们争权夺势、生杀予夺的事情,几乎每天在这里层出不穷。大概是御花园翡翠湖里冤鬼太多,每天夜晚都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好像鬼魂的哀号……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原来隐藏着一座血腥遍地的地狱。然而,在每天夜宴的酒席上,听到的却是权臣们的开怀畅笑……宫女们的纵情欢歌……

  毗奢密多罗老人在这里看到了良知泯灭,人心污秽。没过几天,人们见他捉来一只猫头鹰,放在藏经楼的鸟架上,日夜逗养着。此后他每天吩咐侍者到处去寻找梧桐果,作为这只丑鸟素日的饲料。净饭王奇怪,特来问他:“尊敬的国师,这夜猫子本是不祥之鸟,叫声难听刺耳,不知国师为什么喜欢?而且还要用珍贵的果子喂养它?”

  老贤者指着架上的鸟,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用梧桐果子喂养它,是希望它能像凤凰鸾鸟一样,叫出美妙动听的声音……”

  “什么?”净饭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国师,你说什么?叫猫头鹰吃了梧桐果,能唱出凤凰鸾鸟的声音?”

  “是的,国王陛下。”

  净饭王禁不住仰天大笑:“哈哈,猫头鹰就是猫头鹰,慢说是梧桐果,即使吃了天上的飞龙蛋,怕它也叫不出凤凰鸾鸟的声音!”

  国师听了,若有所思地开悟净饭王:“既然如此,我对陛下有一点肺腑之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国师谈吐广博,意境高深,请尽管直言吧,朕洗耳恭听。”

  “众所周知,猫头鹰的生性,是不可改变的,即使用梧桐果,甚至用飞龙蛋喂养它,怕它也叫不出凤凰鸾鸟那种美妙的声音。这个道理,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朕怎么能够不懂呢!”

  “既然陛下懂得,那么请问,王宫中有一些官宦权臣,尽是声色淫荡之徒,横行暴戾之流,而陛下却极其娇惯宠爱,奉养他们精养的宴食,赏赐他们锦缎的袍衫和镶有珍珠玛瑙的桂冠,希望他们个个成为忠臣义士。这与用梧桐果喂养猫头鹰,而又希望它叫出凤凰鸾鸟的声音,有何不同呢?”

  老贤人寓意深刻,一针见血。净饭王豁然开朗,顿悟茅塞。当即令人拿来黄金珠宝,赏赐老人,聊表谢意。并当面表示,今后再不与那些祸国殃民的权臣沆瀣一气,决心行使自己的王权,驱除邪风,树立正气,济世救国。

  悉达多当天才惊悟到,原来老师傅是有意警示国王,昭告天下。

  智者尊严,能者不怠。打从第二天清晨开始,藏书阁里就传出悉达多琅琅的读书声。贤者毗奢密多罗开始讲学问了:“天上天下,无限时空,唯我独行,不二无穷。个人生命是汪洋一滴;众体生命乃无涯之海。因而人生是瞬息相,而生命是永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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