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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齐桓公见鬼

  公子见过麦秸垛吗?麦秸垛虽大,压不死老鼠,秤砣虽小,能压千斤。

  桓公半晌方道:“寡人方才见一鬼怪,顶生肉角,双耳阔大掩面,视其转身,脑后亦有脸,二脸一哭一笑,一乐一嗔,似阴似阳,甚是可畏。”

  懿公所畜之鹤,皆有品位俸禄,上者食大夫禄,次者食士禄。懿公若出游,其鹤亦分班从幸。

  俟王子成父来到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亦从邾国归来。王子成父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谈吐斯文有礼,十分喜欢,遂与季友相商,拥立公子申为君,是为僖公。

  王子成父亲自巡视曲阜城垣,指导鲁兵筑鹿门之城,以备莒兵。王子成父见鲁国已定,整顿车乘,准备还齐。鲁僖公大设宴席,为王子成父饯行。席间,鲁僖公亲奉金斝敬与王子成父,躬身问道:“将 军救亡安鲁,德厚如此,今日将别,有何以教寡人?”

  王子成父起身回道:“齐、鲁乃世代姻亲,两国交好,既有利于鲁,亦有利于齐。贤君问我有何言语,我国隰朋有一至理之言,‘庆父不除,鲁难未已,’此话权作临别赠言吧。”

  次日一早,王子成父一行离曲阜返齐,鲁僖公遣公子奚斯随行,赴临淄面谢桓公定位之恩。

  送走了王子成父,僖公召季友问之曰:“王子成父临别赠言卿可记之乎?”

  季友曰:“未曾片刻忘怀。”

  僖公曰:“既然记得,如何除去庆父?”

  季友曰:“主公不必担忧,臣有一计,可除庆父。”

  僖公曰:“何计?”

  季友曰:“庆父逃奔莒国,莒,小国也。今莒国已知齐侯助主公定位,心畏鲁国。主公若遣人入莒以重金贿赂莒君,要他杀掉庆父,莒必不拒也。”

  鲁僖公曰:“善。”遂遣使贿莒,许以杀掉庆父之后,当以厚报。哪知,庆父奔莒之时,载有鲁国宝器,因莒医而献于莒君。莒君既受庆父之贿,又贪鲁贿,留之不便,杀之不忍,便对庆父说道:“莒 乃小国,齐、鲁若动兵,对公子不利,公子不如出莒,易大国而避之。”

  庆父见莒君逐客,暗自思道:“周围诸国,敢于与鲁国抗衡者,唯齐国也。齐之竖貂、易牙,乃齐桓公驾前红人,言必听,计必从,我与彼二人虽然仅是一面之交,有这大半车金帛宝器作盾,还怕此二 人不为我说话么?遂北上投齐。”

  他错了。

  他已恶名在外,行至齐境,齐之疆吏说什么也不许他入境,没奈何居于汶水之上。布衣敝褐,发乱如草,苦度时光。公子奚斯谢齐事毕,还至汶水,与庆父相遇,见他穷困潦倒如此,心有不忍,劝之曰 :“千好万好,还是家乡好,你还是和我一道回国去吧。”

  庆父躬身长揖道:“您之美意,庆父终身不敢忘怀。我若随您归国,季友必不见容。公子能为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脉,愿留性命,长为匹夫,死且不朽。”

  奚斯默想片刻道:“公子暂不回国也好。”说毕,驱车而去。

  公子奚斯回到曲阜,禀过齐国之行,又将庆父惨状,及其悔改之言告之僖公,僖公倒也大度,金口一开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回来吧。”

  季友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也。倘使弑君者不诛,何以戒后,何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二位国君?”

  鲁僖公默然无语。季友便对奚斯说道:“请你再辛苦一趟,转告庆父,他连弑二君,罪大恶极,天地难容。但若自裁,尚可为他立后,不绝世祀也。”

  奚斯领命,再往汶上,欲告庆父,又难于启齿,乃于门外号啕大哭。庆父闻其声,知是奚斯,乃叹曰:“奚斯不入见而哭甚哀,我不免矣。”遂解带悬树,自缢身亡。

  莒君闻庆父已死,欺僖公年少,遣其弟蠃拿领兵直犯鲁境。鲁之疆吏问曰:“莒、鲁一向相安无事,今日突临我境,所为者何?”

  蠃拿回曰:“来讨庆父赏也。”

  疆吏飞报季友,季友曰:“莒人未曾擒送庆父,何赏之有?”遂自请于僖公,愿率一师迎敌。僖公曰“然。”并解所佩宝刀相赠,谓之曰:“此刀曰‘孟劳’,长不满尺,锋利无比,叔父要好好爱惜它 。”

  季友接刀在手,悬于腰胯之间,谢恩而去。行至郦地,嬴拿列阵以待。季友暗忖,鲁君新立,国事未定,若战而不胜,人心动摇矣。嬴拿贪而无谋,我当以计取之。

  季友主意既定,驱軘车至阵前,指名要嬴拿答话。

  嬴拿亦驱车来到阵前,高声问道:“两军相交,凭的是手中家伙,你要我上阵答话,是何道理?”

  季友曰:“我二人有仇,士卒何罪?闻公子多力善搏,友请各释器械,与公子徒手赌一雌雄,你敢吗?”

  嬴拿身高逾丈,阔口银齿,突眼青睛,魁壮如牛。再看季友,身不过九尺,干瘦如柴,大笑道:“你真敢和我徒手相搏吗?”

  说罢,他将胸膛一挺,两臂一伸道:“你看见了吗?莫说徒手相搏,就凭我这一身肥肉,压也要把你压死。”

  季友笑道:“公子见过麦秸垛吗?麦秸垛虽大,压不死老鼠,秤砣虽小,能压千斤。少费话,动手吧。”说毕,弃矛下车,立了一个下马桩,单等嬴拿进攻。

  嬴拿弃戟下车,径奔季友。二人一来一往,斗了五十余合,胜负难分,嬴拿暗暗吃惊:“我不该小觑了这干鬼。”

  季友也有些心惊,徒手相搏,乃我的绝技,五年前鲁庄公开英雄大会,我一口气搏倒十二位英雄,今日怎么连一个嬴拿都搏不倒。

  季友长子,名叫行父,时年八岁,友甚爱之,常常带在身旁,这次亦随军前来,站在车上,凭轼观战。见父亲不能取胜,连呼:“孟劳何在?”

  季友忽然醒悟,故意卖个破绽,让嬴拿赶入一步。季友略一转身,于腰间拔出“孟劳”,回手一挥,连眉带额,削去蠃拿半边天灵盖儿,刃无血痕,真宝刀也。

  莒军见主将毙命,不待交锋,各自逃命。季友全胜,凯歌还朝。

  鲁僖公闻季友战胜归来,亲自迎之于郊,立为上卿,赐费邑为之采地,设宴相贺。席间,僖公问曰:“乱鲁之魁,一为庆父,一为哀姜,今庆父已死,哀姜如何处之?”

  季友曰:“哀姜乃齐侯侄女,有道是‘投鼠忌器’,放一放再说。”

  消息传到齐国,齐桓公召管仲问曰:“因我之故,鲁国不忍处置哀姜,我不能因为哀姜,绝了鲁好。我欲出兵讨之,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曰:“女子既嫁从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讨也。君欲讨之,宜隐其事。”言罢近身于桓公,附耳低语。桓公笑道:“善,善,善哉,仲父良谋也。”

  齐桓公依管仲之计,遣竖貂前往邾国送哀姜归鲁,车至夷地,金乌西坠,便驻车宿于馆驿。是晚,竖貂问哀姜道:“夫人今日居于齐地,明日即至鲁地,心有何思?”

  哀姜道:“鲁君虽非我生,亦为我子,我明日归鲁,自是高兴也。”

  竖貂嘿嘿冷笑道:“夫人真不知耻也!”

  哀姜闻言大怒,拍案斥道:“你一寺人,何敢辱我?”

  竖貂躬身说道:“非竖貂冲撞夫人,夫人与庆父勾结,连弑二君,齐、鲁莫不闻之,夫人明日归鲁,有何面目见鲁人,见太庙?夫人不如今夜于此地自裁,尤可遮丑也。”

  哀姜大惊曰:“此乃你之意乎?”

  竖貂曰:“你贵为公主,竖貂乃一寺人,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你自裁。”

  哀姜道:“难道这是齐侯之意?”

  竖貂轻轻颔首。

  哀姜轻轻挥手:“你去吧。”

  待竖貂离去,哀姜闭门哭泣,至半夜寂然。竖貂启门视之,已自缢死矣。竖貂一边传唤邑宰,命其看守尸体,一边遣人乘轺车①轺车:古代一种轻便的小马车。去鲁国报信,鲁僖公将哀姜之尸迎回鲁国 ,以礼葬之。八年后,僖公以庄公无配,将哀姜之灵牌移入太庙。

  齐桓公自救燕定鲁以后,威名益振,诸侯悦服,桓公愈加信任管仲,国政诸事,嘱百官皆问于管仲,自己专心于游猎为乐。这一日,桓公率易牙、竖貂乘大辂①辂:古代的大车。游猎于大泽之陂,太阳 当头,四野蒿草没顶,阴风惨烈,豺、獾、狐、兔成群结队奔走出没,桓公立于车中引弓发箭,甚是欢愉。车驰离群,阻于一高堠之侧。桓公忽然停目而视,半晌无言,面有惧容。竖貂慌忙问道:“主 公怎么了?”

  桓公半晌方道:“寡人方才见一鬼怪,顶生肉角,双耳阔大掩面。视其转身,脑后亦有脸,二脸一哭一笑,一乐一嗔,似阴似阳,甚是可畏。寡人瞪视良久,此物突然自灭。寡人白昼见此鬼怪,甚为不 祥,故而惊惧。”

  竖貂劝慰道:“鬼乃阴物,何能昼见?许是主公目眩生幻,无惧也。”

  桓公曰:“先君襄公猎于姑棼,撞见怪物,亦白昼也。你快去与我把仲父召来。”

  竖貂曰:“仲父非圣人,焉能悉知鬼神之事?”

  桓公曰:“仲父能识俞儿,岂非圣人乎?”

  竖貂曰:“君前先言俞儿之状,仲父因逢君之意,饰美说以劝君之行也。君今但言又见鬼,勿泄其状,若仲父之言与君相合,则仲父为圣不欺矣。”

  桓公曰:“诺。”乃驱车而归。是夜寒热俱生,大病如疟。竖貂急去相府,接管仲入宫。管仲趋至榻前问疾。

  桓公言道:“寡人白昼见鬼,心中畏恶,不能出口,仲父试道其状。”

  管仲沉默有顷回曰:“主公宽心养息,容臣询之。”

  竖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不能言也。”

  管仲瞪了竖貂一眼,告辞出宫。

  桓公见管仲亦不能解,恐惧愈甚,好似大难临头,不吃不喝,闭目而卧,病势愈沉。

  管仲回府亦是愁眉不展,不思饮食,叶婧、蔡昕、季娉相携而至书房探视。

  蔡昕道:“夫君是身病还是心病?”

  管仲曰:“心病也。”

  蔡昕道:“既是心病,何不言于我等一听?”

  管仲叹了口气道:“我料想尔等也解它不了。”

  蔡昕道:“就是解不了,也坏不了您的甚事,说吧!”

  管仲便将齐桓公大泽遇鬼之事讲了一遍。

  蔡昕沉默良久道:“桓公所见之鬼,妾虽未见,想世人不会不见,夫君何不张榜告示,悬以重赏,必有可解之人。”

  管仲一跃而起:“汝言是也。”遂亲书榜文一道,悬于通衢之处,榜文曰:“海内如有能言齐桓公所见之鬼者,当赠以我的封邑三分之一。”不数日,有一老者,荷笠悬鹑①鹑:鹑衣,指破烂的旧衣服 。而来,求见管仲。管仲将他让进客厅,盛情相款。

  来人曰:“君有恙乎?”

  管仲曰:“然。”

  来人曰:“君病见鬼乎?”

  管仲又曰:“然。”

  来人曰:“君见鬼于大泽之中乎?”

  管仲反问道:“子能言鬼之状乎?”

  来人曰:“可言。宰相可与老朽平分家产乎?”

  管仲曰:“先生能使主公无恙,管仲岂惜家产哉!”

  来人叹曰:“宰相忠君恤民,为国事椎心泣血至此,老朽方才乃戏言耳。老朽岂是屑人也。请宰相带老朽去见主公。”

  管仲曰:“可。”遂带来人去见桓公。

  是时,齐桓公披褥而坐,竖貂一旁指使两宫女为桓公按足。易牙一旁奉汤,跪而候饮。管仲近前施礼道:“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来,君可召之。”

  齐桓公轻轻颔首,管仲朝门外示意,来人姗姗而入,近前说道:“野民叩请君侯大安。”

  齐桓公微启二目,见来人荷笠悬鹑,心有不悦,遂闭目问道:“仲父言识鬼者就是你?”

  来人对曰:“对。”

  齐桓公曰:“寡人因鬼而病,信乎?”

  来人曰:“信。”

  齐桓公曰:“世上果真有鬼乎?”

  来人对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峷’,山有‘夔’,野有‘徬徨’,泽有‘委蛇’。”

  齐桓公曰:“你可试言‘委蛇’之状乎?”

  来人曰:“可。”

  齐桓公曰:“请试言之。”

  来人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毂,其长如辕,双耳阔大可遮其面。正背皆有脸,正为阳,背为阴,亦哭亦笑,亦善亦狞。其鬼甚畏车马,但闻马嘶,便捧首而遁’。此鬼面目虽憎,乃为祥物,常人不 可得见,能见其面者,必霸天下也。”

  齐桓公推褥下榻,立而笑道:“此正寡人之所见也!”

  竖貂上前搀扶,桓公用手一推道:“寡人无疾矣,何须搀扶!”又问来人道:“您叫什么名字?”

  来人对曰:“臣名篁子,齐西鄙之农夫也。”

  齐桓公问曰:“你可愿仕乎?寡人封你为大夫,随侍寡人之左右。”

  篁子拜辞道:“公尊周王,攘四夷,安中国,抚百姓,使臣常为治世之民,臣愿足矣,不愿为官。”

  齐桓公曰:“篁子,真高士也。”命内臣赐篁子粟帛,以车载之,送归西鄙。

  管仲亦分其邑三分之一,赐与篁子,篁子坚辞不受。桓公闻之,厚赏管仲,赐田一百顷,户三百。

  竖貂曰:“主公白日见鬼之事,仲父不能言,而篁子言之,仲父安得受赏乎?”

  桓公曰:“寡人闻之,‘任独者暗,任众者明。’无仲父,寡人焉得篁子之言乎?”

  君臣二人正议论间,公孙隰朋来报:“卫大夫宁速来迎公子毁,归国嗣君。”

  齐桓公大惊曰:“卫懿公正当壮年,子毁嗣的什么君?”

  隰朋道:“卫懿公已经死了。”

  齐桓公越发惊疑:“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卫懿公乃卫惠公之子,自周惠王三十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乐怠傲,不恤国政,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鹤。按浮邱伯《相鹤经》云:

  鹤,阳鸟也,而游于阴。因金气,乘火精以自养。金数九,火数七,故鹤七年一小变,十六年一大变,百六十年变止,千六百年形定。体尚洁,故其色白。声闻天,故其头赤。食于水,故其喙长。栖于 陆,故其足高。翔于云,故毛丰而肉疏。大喉以吐,脩颈以纳新,故寿不可量。行必依洲渚①渚:水中间的小块陆地。,止不集林木,盖羽族之宗长,仙家之骐骥也。鹤之上相:隆鼻短口则少眠,高脚 疏节则多力,露眼赤睛则视远,凤翼雀毛则喜飞,龟背鳖腹则能产,轻前重后则善舞,洪髀纤趾则能行。

  那鹤色洁形清,能鸣善舞,故卫懿公好之。俗谚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懿公偏好那鹤,凡献鹤者皆有重赏,弋人①弋人:猎鸟之人。百方罗致,都来进献。自苑囿宫廷,处处养鹤,何止数百 。

  懿公所畜之鹤,皆有品位俸禄,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①士:春秋时,卿大夫的家臣。俸。懿公若出游,其鹤亦分班从幸,命以大轩①轩:古代一种有围棚而前顶较高的车。,载于车前,号曰“鹤将 军”。养鹤之人,亦有常俸。厚敛于民,以充鹤粮,民有饥冻,全不抚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碏之后,为人忠贞有名,与宁庄子名速,同秉国政,皆贤臣也。二人进谏屡次,俱不听。卫公子毁,乃惠公庶兄,懿公之堂伯父也,智而且贤,见懿公如此好鹤,知必亡也,借口出使 齐国,留之不归,齐桓公以宗女妻之。懿公也不为意,听之任之。

  这一日,懿公正载鹤出游,疆吏有书来报,北狄犯境。懿公大惊曰:“我,我并未得罪他呀,他为什么来犯我边?”

  这事还得从齐桓公讨伐令支、孤竹说起。

  北狄亦称北戎,令支、狐竹皆其支脉也。周太王时,称之为獯鬻,已相当强盛,逼太王迁都于岐。及武王一统天下,周公旦南征荆舒,北膺戎狄,中国方安。迨平王东迁之后,南蛮北狄,交相侵周。今 之北狄国主,名曰瞍瞒,控弦数万,常有迭荡中原之意。及闻齐桓公伐令支,瞍瞒怒曰:“齐兵远伐,必有轻我之心,当先伐制之。”乃驱胡骑二万伐邢,残破其国。闻齐欲要救邢,遂移兵向卫。

  卫懿公闻北狄犯边,忙命集兵守境。谁知,百姓不买他的账,纷纷逃奔荒野,不肯从征。懿公大怒,下令抓丁,须臾擒百余人来。

  懿公责道:“狄寇犯境,尔等不思保家卫国,公然逃避荒野,是何道理?”

  一村夫稽首拜道:“君用一物即可退敌,何须我等?”

  懿公喜道:“请你快点告诉寡人,什么东西可以御敌?”

  村夫曰:“鹤。”

  懿公反问道:“鹤怎么会御敌呢?”

  村夫曰:“鹤既不能战,是无用之物,君弃有用之人而养无用之鹤,百姓所以不服也,百姓所以逃避也。”

  懿公曰:“寡人知罪矣!愿散鹤以从民乎?”

  石祁子曰:“君亟行之,再晚就来不及了。”

  懿公狠了狠心,下令将所畜之鹤全部放飞。鹤素受豢养,盘旋故处,不肯离去。石、宁二大夫,亲往街市,述懿公悔过之意,百姓方三三两两,来到卫都,满打满算还不及一万人。时狄兵已杀至荥泽, 顷刻三报。

  石祁子奏曰:“狄兵骁勇,不可轻敌,臣请求救于齐。”

  懿公曰:“齐昔日奉命来伐,虽然退兵,我国并未修聘谢,安肯相救,不如一战,以决存亡。”

  宁速曰:“臣请率师御狄,君居守。”

  懿公曰:“孤不亲行,恐人不为用心。”说毕,解下所佩玉玦,交与石祁子并宁速曰:“国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誓不归也。”

  石、宁二大夫垂泪说道:“国中事主公不必担心,望主公一心对敌,早奏凯歌。”

  君臣挥泪而别,卫懿公带着拼凑起来的一万人马,向荥泽开拔。一路上卫军怨声不绝,全无斗志。是夜,兵宿旷野,有军士立于高堠之上悲怆而歌道:

  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狄锋厉兮不可撄,欲战兮九死而一生,鹤今何在兮?

  而我瞿瞿为此行!

  卫懿公闻歌大怒道:“何人咏歌,乱我军心?左右甲士,与寡人砍了!”甲士捕捉了咏歌之人,乃一敝衣烂履之愤世文夫,押于高堠之下,一刀砍之,人心愈离。

  次日,卫懿公集兵车列阵,命大夫渠孔为将,于伯副之。但见前方,狄寇千余,左右分驰,全无队形。卫懿公立于抵上观瞧,笑曰:“人皆言狄猛,虚名耳。”即命击鼓进兵。

  狄兵见卫军杀来,稍作抵抗,四散逃窜。卫懿公扬剑高喊道:“追!杀一狄赏金十两。”

  卫军不知狄兵诈败,又有厚赏所励,蜂拥杀向狄兵。俟卫军入了狄伏,一声呼哨连着一声呼哨,犹如天崩地塌,将卫军截作三处,你我不能相顾。卫军原无斗志,追杀狄兵,本是冲着重赏二字。命与赏 金相较,还是保命要紧,见己方被围,忙弃了车仗奔逃。

  渠孔自忖,卫兵必败,忙对卫懿公说道:“主公,事急矣,请撤掉大旆,易装而去,尚可脱也。”

  卫懿公叹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旆为识,不然,去旆无益也。孤宁一死,以谢百姓耳!”

  话未说完,二狄将执戟杀来,渠孔接着,勉强斗了十几个回合,被狄将一戟刺死。

  于伯见懿公有难,忙驱车来救,亦为狄将所杀。

  卫懿公大怒,挺剑来战狄将,狄兵一拥而上,将他砍为肉泥,卫军全军覆没。

  狄兵杀了懿公,挥师而进,将至濮阳。石祁子闻报,召宁速计之:“狄兵凶猛,卫城难保,不如弃城而去,保存一点力量,再寻机复国,可好?”

  宁速曰:“此言正合我意。”

  于是,石、宁二人引着卫懿公宫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车出城东走。公子申者,惠公次子,少而有疾。

  国人闻二大夫已行,各各扶老携幼,随后逃命,哭声震天。狄兵乘胜长驱,直入卫城。百姓奔走落后者,尽被杀戮。又分兵追逐。石祁子保着宫眷先行,宁速断后,且战且走。从行之民,未罹敌刃。将 及黄河,喜得宋桓公遣兵来迎,备下船只,星夜渡河。狄兵方才退去,将卫国府库,及民间存留金粟之类,劫掠一空,堕其城郭,满载而归。

  卫大夫弘演,于狄兵伐卫之前出使陈国,及至归国,卫已灭亡。闻卫懿公死于荥泽,驱车前往收尸。一路看见骨骸暴露,血肉狼藉,不胜伤感,行于一处,见大旆倒于荒泽之旁,弘演曰:“旆在此,尸 不远矣。”左右望之,十步开外,一小内侍折臂而卧,似有呻吟之声。弘演疾步上前,向小内侍问道:“你可知主公现在何处?”

  小内侍指近旁一堆血肉道:“此即主公之尸也。我亲见主公被杀,因臂伤疼痛,不能行走,故卧守于此,欲俟国人来而示之。”

  弘演张目一看,乃是一堆肉泥,唯一肝完好。大哭而拜,如生前之礼。

  拜毕,弘演谓随从曰:“主公无人收葬,我欲以身为棺,我死后,尔等埋我于树下,待有新君,方可告之。”言毕,操刀剖腹,手抓懿公之肝,纳于自己腹中。须臾,气绝而亡。

  石祁子一行,逃至漕邑,点查男女,才存得七百余众。石祁子与宁速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怎奈遗民太少,奈何?”

  宁速曰:“可于共、腾二邑,十抽其三,补遗民不足之数。”

  石祁子曰:“然。”遂于共、腾二邑,十抽其三,得四千余人,连遗民凑成五千之数,即于漕邑创立庐舍,扶立公子申为君,是为戴公。宋桓公御说,许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

  也许是戴公经不得卫亡之惊吓,也许是无福为君,即位七日,旧疾复发,一命呜呼。

  石祁子、宁速葬过戴公,经反复计议,决计迎立公子毁为君。

  齐桓公听公孙隰朋道过卫亡前后之经过,沉思片刻道:“公子申虽亡,公子开方还在,为什么不迎公子开方呢?”

  公孙隰朋道:“卫人不喜懿公,故而也不喜公子开方。”

  齐桓公道:“可公子毁毕竟是卫懿公堂伯父,论血缘不及公子开方。”

  公孙隰朋道:“懿公早已失国,卫国者,戴公之卫国也。戴公无子,兄终弟及,礼之然也。”

  齐桓公叹道:“如此说来,那就成全公子毁吧。”

  稍顷又道:“传公子毁觐见。”

  公子毁来到齐宫,行之以君臣大礼。齐桓公慌忙离座,双手将他扶起:“你不久将为卫国之君,同为诸侯,何必行此大礼。坐,请上坐。”

  待公子毁落座,齐桓公曰:“卫国遭狄寇之乱,二君俱薨,百姓涂炭,皆寡人之过也。”

  公子毁见齐桓公谦逊自责,忙道:“这是卫人自己不争气,怎么怪得了霸主?”

  齐桓公摆手道:“你不必多言,寡人不能救卫,寡人可以存卫。卫遭北狄之乱,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寡人赠你黄金一千斤,粗绢一百匹,良马一乘,祭服五称①称:在这里是指配合齐全的一套衣服。 ,牛、羊、猪、鸡、狗各一千。为防北狄捣乱,另遣王子成父率车三百乘相送。”

  公子毁感激涕零,二次跪倒在地:“谢霸主!”

  是日,齐桓公在宫中设宴,款待公子毁。待宴会结束,已是繁星满天,公子毁略有几分醉意,被人搀扶着走出宫殿。

  “公子,请等一等。”

  公子毁扭头一看,见是管仲,忙止脚说道:“仲父有何吩咐?”

  管仲曰:“请公子到寒舍稍坐。”

  公子毁随着管仲来到相府,茶未及饮,一汉子疾步而入,向管仲深深一拜道:“管伦参见相爷。”

  公子毁举目视之,这管伦身高一丈,宽面大耳,还很有几分像自己呢。正看着管仲开了腔。

  “管伦,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卫国的储君公子毁。”

  管伦忙向公子毁做了一揖:“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公子毁还了一礼道:“彼此,彼此。”

  管仲对公子毁说道:“请公子和管伦对换一下衣冠。”

  公子毁以为听错了,反问道:“仲父是说要在下和管伦对换一下衣冠?”

  管仲道:“正是。”

  公子毁道:“为什么?”

  管仲道:“今夜,恐有人有不利于公子之举动。”

  公子毁道:“谁?”

  管仲道:“在下也是猜测而已。”

  俟公子毁与管伦互换过衣冠之后,管仲复又说道:“管伦,你如今便是公子毁了。你既然是公子毁,今夜就得宿于公子毁家。轿在门外候着,你走吧。”

  管伦正要迈腿,管仲叮咛道:“谨防刺客!不过,也不要紧,届时,自有人做你帮手。”

  管伦拜谢而去,坐上公子毁的轿子,径直去了公子毁府邸。

  管仲朝公子毁招了招手:“请坐下饮茶,不出五更便有消息。”

  果如管仲所料,四更两点,管伦一身血污地转了回来,还押着一个中年汉子。

  管仲长身而起,向中年汉子问道:“你便是要刺杀公子毁的人么?”

  那汉子倒也是一条汉子,嗡声回道:“正是。”

  管仲道:“你与公子毁有仇?”

  那汉子道:“无仇。”

  “有冤?”

  “无冤。”

  管仲道:“既然你与公子毁无仇无冤,你为什么要杀他?”

  汉子不语。

  管仲将案子啪地一拍道:“你是受了何人之遣?”

  汉子仍不语。

  管仲冷笑一声道:“你不说本相也知道,你是受了公子开方之遣!”

  一丝惊疑之色,自汉子脸上扫过。

  管仲慢声细语问道:“公子开方给了你多少钱?”

  汉子一脸惊惶道:“没,没有!不,我不认识公子开方。”

  管仲拈胡笑道:“你不必否认。本相觉着你是一条汉子,没有对你动刑,你是不是想尝一尝刑法的滋味?”

  汉子故作嘴硬道:“刑法算什么?砍了头也不过碗大一个疤。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认识公子开方。”

  管仲大笑道:“很好,你真是一条汉子。听你的口吻,一般刑法对你是不起作用了。幸喜,大司理又发明了几项新的酷刑,权可一试。”

  他故意将话停住,观察那汉子脸上的变化。

  “这第一项刑法叫‘脑箍。’”管仲故作轻松地问道:“脑箍你知道么?脑则脑袋,箍则铁箍。脑箍脑箍,顾名思义,把铁箍箍在脑袋上。但若仅仅用铁箍箍头是很不够的,还要在铁箍中加楔子,直到 脑裂髓出,方才作罢。”

  他将二目微微一斜,见到汉子面上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继续说到:“脑裂髓出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抽肠的滋味也不比脑箍好到哪里。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种刑法。”

  “你见过鹰、雕、鹫等猛禽啄食动物吗?想必见过。鹰、雕、鹫等猛禽啄食动物时,最先下手的地方是动物的眼睛。它们用尖利的喙把动物的眼睛啄瞎,动物因失去视力便无法进行有效地反抗。接着猛 禽们就在动物的肛门处下口,三两下喙出大肠头,把肠子拉出来。动物被抽了肠子,就更无力反抗了,猛禽们就可放心大胆地饱食其肉。抽肠之刑,就来源于猛禽的喙食动作,先用刀从人的肛门剜出大 肠头,绑在马腿上,让人骑着这匹马猛抽一鞭,向远处跑去,马蹄牵着人肠,转瞬间抽尽扯断,被抽肠的人也随即一命呜呼。”

  汉子的脸色有些发白,且有些许细汗沁出。

  管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其实,抽肠还不算好玩,最好玩的是把人绑了个四马攒蹄,脱光衣服,把灯芯插入肚脐之内,将其点燃,在夜间作为街道照明之用,这叫灯刑,你要不要试一试?”

  豆大的汗珠自那汗子额头掉了下来,脸色苍白如帛。

  管仲将茶杯往案上猛地一蹾:“管伦,将他拉出去点灯。”

  管伦应了一声,上前去拉汉子,汉子扑通朝地上一跪:“相爷,我招,我什么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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