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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十月十九日”

  1811年10月19日,皇村中学举行开学典礼,普希金正式成为了这所贵族学校的学生,而这个日子也被他铭记在心中。

  开学典礼举行得十分隆重,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也出席了开学典礼。

  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当点到普希金的名字时,只见一个“活泼、鬈发、眼睛机灵的男孩”从一群学童中走了出来。这是亚历山大一世第一次看到普希金。

  普希金进入皇村中学的第二年,俄罗斯取得了对拿破仑的卫国战争的胜利,这是普希金一生中所经历的最伟大的历史事件。普希金和皇村中学的学生们一道,欢送过开往前线的部队,也为拿破仑火烧莫斯科城惊恐不已,更为俄罗斯的胜利而热泪盈眶。当俄罗斯一批有思想有抱负的青年贵族军官随着俄国大军越过蓝色的多瑙河进入巴黎时,他们在欢呼胜利的同时,也看到了眼前呈现出的一派他们不曾见过的景象,那就是西欧资本主义的繁荣。后来,当他们回到自己的祖国,面对满目疮痍的俄罗斯,他们的胜利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而代之以一种忧愤和悲哀,这忧愤和悲哀中潜藏着某种反抗的火花,它在迅速地生长、蔓延。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这也是少年普希金和他的伙伴们当时所感受到的一种时代气氛。

  皇村中学,它却是当时最进步的学校之一。卫国战争的胜利使俄罗斯人民情绪高昂,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得到前所未有的弘扬。与此同时,西欧的进步思潮也大量涌入。而一部分进步的贵族知识分子,特别是转战欧洲、亲眼看见和亲身感受到欧洲文明的一批青年贵族军官,便很自然地成为进步思潮的传播者。在皇村中学,普希金接受了进步教师所传播的先进思想,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社会政治观点和文学观点。

  在学校的进步教师当中,对普希金影响最大的两位老师是库尼金和加里奇。普希金后来在自己的作品中曾多次写到他们。

  库尼金是一位年轻的哲学副教授,他同时还教授道德、自然法和政治经济学等课程。在皇村中学开学典礼上,他曾以一席热情洋溢的讲演,赢得一片掌声。当着沙皇和各级官员的面。他只字不提皇帝陛下,而是号召同学们热爱祖国,去争取荣誉。这丝毫没有官方的陈规俗套的讲话,给包括普希金在内的学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普希金后来在诗中这样写道:

  红心,美酒,

  献给库尼金,

  他培育了我们,

  他点燃了我们心中的火种!

  由于库尼金在课堂上宣讲自由思想,抨击农奴制,遭到校方的迫害,最后他被迫辞职。这引起普希金的愤慨,他给1822年皇村中学的学监写了一封诗体信:

  你为所欲为,指鹿为马,

  说讽刺就等于诬陷,

  说讲理同煽动是一家,

  说作诗是恶习,说库尼金就是马拉!

  加里奇也是普希金热爱的老师之一,他教授拉丁文和俄文。加里奇崇尚德国哲学家康德和谢林,对哲学和美学都颇有研究,写过两本著作:《哲学体系史稿》和《美学试论》。他心地善良,平易近人,和学生的关系是朋友式的。他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组织文学朗诵会,鼓励普希金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由于他的著作被人指控宣传无神论,他后来被校方除名,最后在贫困中死去。

  同时,普希金还结识了驻扎在皇村学校附近的一些军官,其中对普希金影响最大的是察尔达耶夫(1794—1856),普希金后来为他写了一首非常著名的抒情诗《致察尔达耶夫》(1818)。据普希金一位同时代人的看法,察尔达耶夫在政治上对普希金的影响甚至要比整个皇村中学期间他所受到的影响还要大。

  皇村学校也是少年普希金的诗歌摇篮。他和他的同学们一道开始写诗,而流传在学校中的手抄刊物便是他们诗作的园地。在皇村中学,普希金的诗才日益蓬勃地显露和发展着,很快地从一大批学生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最有才华的诗人。1914年,在第一首正式发表的诗作《致诗友》中,15岁的普希金就认定写诗是他终身的事业:

  我一旦作出决定,就不再变心,

  要知道,我是命中注定,才选择了竖琴。

  就让世人去说三道四好了——

  生气也好,谩骂也好,反正我是诗人。

  1815年1月8日,学校举行升级公开考试,当时最负盛名的诗人杰尔查文也应邀前来。关于这次考试,普希金后来有过详尽的描述:“我一生只见过杰尔查文一面,但我终生难忘。……杰尔查文显得老态龙钟,他身穿军服,足登软底鞋。考核工作使他显得十分疲劳。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头,满脸皱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目光迷离,嘴唇下垂。

  他那张身穿睡衣、头戴便帽的正面画像和他本人十分相像。他坐在那里打瞌睡,直到俄国文学答辩开始。这时,他醒了,两眼放光,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我们是在朗读他的诗作,然后进行分析,并加以赞扬。他十分仔细地听着,后来,轮到我了,我站在离杰尔查文两步远的地方朗读我的《皇村的回忆》……”

  沉郁的夜的帷幕,

  悬挂在微睡的天穹……

  刚读几句,也许是那洪亮的声音打动了杰尔查文,他抬起了头,注视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这是一个皮肤深黑、鬈发蓬乱的小家伙。诗歌是用“杰尔查文体”写成的,这是当时流行的颂诗体。他听下去,小诗人正在描写皇村花园,就诗的格调来看,他觉得有点熟悉,那正是他①自己的风格。可听着听着,他似乎又觉得这诗有点异样,这诗中有一种谐和感,舒适感,与他的诗的庄严感、高贵感不太一样,但得承认这诗中有一种动人的力量,杰尔查文的脑袋禁不住随着诗的节奏摇晃起来:

  ①马拉(1743—1793),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时期的革命家和学者。

  杰尔查文……在铿锵的竖琴上,

  曾经歌唱过这些英雄。

  当杰尔查文听到小诗人提到他的名字,一下子便兴奋起来,眼睛里闪出光芒。小诗人把他带进了一场战争,一场在不久以前才结束的战争:

  在俄罗斯的广阔的原野,

  像急流,驰过了敌人的铁骑。

  幽暗的草原躺在深沉的梦里,

  土地上缭绕着血腥的热气……

  ……

  敌人冲撞着——毫无阻拦,

  一切都被破坏,化为灰烬……

  杰尔查文的心紧缩起来,他的脑海中出现小诗人描绘的那幅悲惨的情景,还没有哪个诗人的诗句这样深深地打动过他。他自己曾描绘过战争,颂扬过沙皇的战功,但他笔下的战场却没有这样扑面而来的火焰和热浪。这时,诗的调子骤然一变:

  战栗吧,异国的铁骑!

  俄罗斯的子孙开始行进。

  无论老少,都奋起迎击强敌,

  复仇的火点燃了他们的心。

  战栗吧,暴君!你的末日已近,

  你将会看见,每一个士兵都是英雄。

  他们不是取得胜利,就是战死沙场,

  为了俄罗斯,为了庙堂的神圣。

  以下杰尔查文听到小诗人在歌颂人民的战士,歌颂古老而伟大的莫斯科,甚至还听到了沙皇亚历山大①的名字。此时他又开摇头晃脑起来,他感到他面前的小诗人又回到他的风格上来了。听,小家伙又提到我了:

  ①歌颂沙皇亚历山大的诗行后来删去。

  啊,俄罗斯灵感的歌手,

  你②歌唱过浩荡的大军,

  ②此处指杰尔查文。

  和杰尔维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致普希金和杰尔维格》一诗中,他称他们三人之间的友谊为“三结盟”,抒写了他对友谊的珍惜和依恋之情:

  我跟你们在一起就会充满遐想,

  就会沉迷在破碎的混乱的梦幻,

  就会把那孤独的生活抛得远远,

  ……

  有你们在,我的热血就会冷静。

  在祖国,我将会暂时忘记

  忧虑、哀愁、寂寞和激动,

  也许啊,我还会忘记爱情!

  丘赫尔别凯从皇村中学毕业后,便作为一个诗人和文学评论家活跃在文坛上。他强调文学的思想性和充实的内容,提倡抒写“高尚和重大的”

  主题。丘赫尔别凯后来成为了十二月党人。

  安东·安东诺维奇·杰尔维格(1798—1831)是与普希金最要好的诗人,他对普希金的诗才非常尊崇。1815年,他在《致普希金》一诗中表达了他对普希金的敬意和赞赏。普希金也一直对杰尔维格满怀深情,在我们前面引述的那首著名的《十月十九日》中,有一段是专门献给杰尔维格的:

  当命运的震怒对我肆虐不休,

  仿佛无家的孤儿,举目无亲,

  在风暴里我低垂着疲惫的头,

  我等待着你,侍奉诗神的人,请在友人的围聚中,以一颗火热的心再弹起你的金琴!

  请再以你和谐的声音把英雄们弹唱,

  你高贵的琴弦会在人心里拨出火焰,

  年轻的战士听着你战斗的颂歌,

  他们的心就会不住地沸腾、抖颤。

  当普希金读完最后一行,老杰尔查文已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老泪纵横,晃动着双手,想拥抱和亲吻普希金,可又高兴又害羞的普希金早已跑到花园里去了。杰尔查文感叹:“我不会死,这就是要接替我杰尔查文的人。”

  《皇村的回忆》揭开了普希金公民诗的序幕。这首充满爱国主义情感的颂诗,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形式上看,都是普希金抒情诗中最具“古典主义”的作品。作为俄罗斯帝国的一个公民,小诗人的眼中似乎只有俄罗斯子孙的浴血奋战,只有莫斯科的大火,只有拿破仑的“异国的铁骑”的战栗和俄罗斯人民的骄傲。国家的利益和民族的情感压倒了一切,尚未涉世的少年诗人在回忆人民的光荣历史时,甚至都没有提起过他们的被焚烧的破旧茅屋。诗作所采用的形式也是上一辈诗人常用的颂诗体,虽说其中有些写法也别开生面,但从总体上说仍没有脱尽模仿的痕迹。

  在皇村中学里,与普希金同时开始写诗的还有不少人,其中有两位是最出色的,那就是丘赫尔别凯和杰尔维格。

  威廉·卡尔洛维奇·丘赫尔别凯(1797—1846)学习成绩优良,博学多识,普希金对他十分敬重,称他为“一部活字典和一个令人鼓舞的评论家”。在皇村中学,丘赫尔别凯与普希金而你就来了,哦,我的杰尔维格!

  闲适的灵感之子啊,你的声音,

  燃起我久已沉睡的心灵之火,

  你使我又兴奋地颂扬命运。

  杰尔维格毕业后,在任公职的同时,从事文学活动,曾编辑出版《北方之花》和《文学报》,并与十二月党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杰尔维格于1831年病故,他的死给普希金带来巨大的悲痛。

  在皇村中学里,与普希金最亲近的还有普希钦(1798—1859)。他们的宿舍紧挨着,晚上熄灯以后,他们经常脸贴着隔墙板,悄声交谈。

  普希金后来被囚禁在米哈依洛夫斯克村时,普希钦曾专程去看望过他。

  普希钦后来成为一位十二月党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普希金为他写了一首十分动情的诗《致普希钦》:

  我最要好的最珍贵的挚友,

  当我这孤独寂寞的庭院里

  堆满了悲凉凄清的白雪,

  想起了你马车的铃声时,

  我感谢命运赐与我的喜悦。

  我虔诚乞求神圣的上帝:

  但愿我的声音能给与

  你的心灵以同样的慰藉,

  但愿它用皇村中学明丽的日子

  照亮你阴郁幽暗的牢狱!

  在普希金的心中,在他的同学和诗友的心中,皇村中学,10月19日是神圣的,它象征着青春和激情,象征着友谊和理想,象征着诗歌和灵感,不单是普希金常常抒写这个神圣的日子,其他人也常常咏叹这个日子,在普希金逝世后的1838年,身陷监狱的丘赫尔别凯满怀悲伤,写了一首诗:

  我所深爱的诗人,躺进了无底的新坟……

  今天又是皇村中学神圣的日子,

  然而在你们中间却不见了普希金。

  他没有给你带来新的诗句,

  你们的胸膛也没有因它而战栗,

  他没有同你们干一杯祝贺的酒:

  他已向天外的朋友腾空飞去——

  他如今已同我们的杰尔维格一起宴饮,

  ……

  我的心在怀念着他们,怀念着他们,

  我急切地将两手向他们伸去……

  这首动情的诗的题名也是神圣的“十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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