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传记文学 > 刘知几评传 > 二、评纪传史源流

二、评纪传史源流

  关于纪传史源流,知几曾明确指出:溉而丘明传《春秋》,子长著《史记》,载笔之体,于斯备矣。后来继作,相与因循,假有改张,变其名目,区域有限,孰能逾此!盖苟悦、张潘,丘明之党也;班固、华娇,子长之流也。惟此二家,各相矜尚。

  又说:"《汉书》家者,其先出于班固。??寻其创造,皆准子长,但

  ① 《史通通释·六家》浦释。

  ② 《文史通义·书教下》。

  ③ 知几评史本深得通变之法,然有时却泥定体而少交通。

  ① 《史通·二体》。

  不为世家,改书曰志而已。"②显然,知几并未割断《史记》、《汉书》的内在联系,明明白白地确认《史记》创例在前,是为纪传史之源,《汉书》因袭在后,是为纪传史之流。因此,有关纪传史源流自不该成为问题。

  不过,知几在叙述六家原委之后有个小结说:"朴散淳销,时移世异,《尚书》等四家,其体久废,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汉书》二家而已。"因而有《二体》篇,所言二体,实指班、苟(悦),声言"后来作者,不出二途。"明言肯定"班、苟二体",即是肯定断代的纪传史和编年史,而把纪传体通史从历史上一笔勾销了。这就是刘知几对纪传史源流的实际结论。

  由此观之,刘知几虽不曾明显地抹杀《史记》的创例之功,但从其自相矛盾的叙述中可以窥见其属意于班固的思想倾向。

  所谓"《尚书》等四家其体久废"之说,我们已在上章进行了具体分析。

  这个观点,是知几自己下的判断。废还是不废,可先看知几自己在《六家》中的叙述。比如,他说《尚书》家,曾说"自宗周既殒,书体遂废,迄乎汉、魏,无能继者。"断然是废了。但接着说"至晋广陵相鲁国孔衍??乃删汉、魏诸史,取其美词典言,足为龟镜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至隋秘书监太原王助,又录开皇、仁寿时事,编而次之,以类相从,各为其目,勒成《隋书》八十卷。寻其义例,皆准《尚书》。"既然以《尚书》为记言之体,孔衍、王劭之书又"皆准《尚书》,"怎么说"其体久废"呢?如以为孔、王模拟古法倒是对的,知几亦客观指出:"若乃帝王无纪,公卿缺传,则年月失序,爵里难详,斯并昔之所忽,而今之所要",这说明《尚书》记言之体本不完善,或者说知几视《尚书》记言之体那么纯而又纯并不完全符合实际。

  再说《春秋》家,如以记事为特征,这是史书的最本质特征。如从实际而论,《春秋》乃最早编年史,是编年家之祖,自不会废。

  至于《史记》家,本为纪传史之祖,所创体例,千古宗之,哪有个废的道理。即使以《史记》为通史家,通史也不曾废。按知几所述:梁武帝时,曾敕其群臣,撰成上自太初,下终齐室的《通史》六百二十卷。"大抵其体皆如《史记》,其所为异者,唯无表而已。"①元魏时撰成《科录》二百七十卷,起于上古,终于刘宋。"编次多依放《通史》"②。再如,李延寿《南·北史》,知几也认为是"《史记》之流"。《史记》之体废了还是没废?

  综上所述,可见知几讲《尚书》四家其体久废,标准是他定的,家是他分的。他一边溯源流,一边说其体久废,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知几心里装着《左传》、《汉书》,既然要溯源流,就无法抛开《史记》。本来极简单的一个问题,反而被知几弄得复杂起来。

  如实说来,从纪传史源流看,马迁创例,班固因循,这是不可改易之史实!从创例而言两家之功绩,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清代学者赵翼指出:司马迁参酌古今,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世家以记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编之中。自此例一定,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信史家② 《史通·六家》。

  ① 《史通·六家》。

  ② 《史通·六家》。

  之极则也。魏禧序《十国春秋》,谓迁仅工于文,班固则密于体,以是为史汉优劣。不知无所因而特创者难为功,有所本而求精者易为力,此固未可同日语耳。

  赵翼的评论是非常实际的。他肯定司马迁给史家奉献了一个作史的"极则",而且理解到司马迁"特创"的艰难,实在是公允之论。翦伯赞也认为纪传体是司马迁的"伟大的创造"和"不朽之功",而"班固的《汉书》,不过《史记》的拟作而已,又安能望《史记》之肩背?"①他指出:"惟刘知几于纪传体中,美《汉书》而抑《史记》,未免源流倒置,是其偏见耳。"②浦起龙读《二体》篇大概发现了知几的破绽。故按云:"以'左、苟'等字当'编年'字观,以'班、马,等字当'纪传'字观,会此替身,乃得其解。"这似乎把知几讲纪传史源流不讲史迁但云班固的矛盾解决了。其实不然!除前言"其体久废"已经说明知几轻视史迁外,《二体》篇叙述二体关系亦表明知几对史迁创例的态度。他先言左氏编年,难以"括囊靡遗",再言班固纪传矫此之失,"设纪传以区分,使其历然可观,纲纪有别",又言"苟悦厌其迂阔,又依左氏成书,翦裁班史"。他叙述这个由编年而纪传,由纪传而编年的变化过程,至为明显地遗漏了司马迁之纪传史《史记》。这恐怕不是刘知几无意的疏忽。其实,这"设纪传以区分,使其历然可观,纲纪有别"的功劳应归之司马迁名下,班固只是承史迁之成例,"不为世家,改书曰志而已。"刘知几这样叙述问题,就是把纪传史创例之功归在班氏门下,而将其真正的始祖司马迁去掉,这就大不合情理。

  浦起龙也感到不通,故在"班固知其若此,设纪传以区分"一句话的"班固"两字之下巧妙地搞了个"以固例迁"的夹释,想使班、马平分秋色。即使如此,亦源流倒置。既然叙述史体源流,就应源流分明,就不能漏掉司马迁,舍此便不能说明问题。

  关于史体演变之源流,章学诚所论的脉络颇为清晰。他说:《尚书》一变而为左氏之《春秋》,《尚书》无成法而左氏有定例,以纬经也;左氏一变而为史迁之纪传,左氏依年月,而迁书分类例,以搜逸也;迁书一变而为班氏之断代,迁书通变化,而班氏守绳墨,以示包括也。就形貌而言,迁书远异左氏,而班史近同迁书;盖左氏体直,自为编年之祖,而马班曲备,皆为纪传之祖也。推精微而言,则迁书之去左氏也近,而班史之去迁书也远。

  在这里,章学诚指出了《左传》与《史记》的关系,亦即编年、纪传二体的关系,也指出了《史记》与《汉书》的关系,即纪传史的源流问题。他不仅从体例上,而且从精神实质上去阐述了左氏、史迁、班固三者的关系。

  这一论述颇有说服力,较之知几的论述高明多了。

  平心而论,知几如此论述问题并非不知《史》、《汉》孰先孰后,孰源孰流。在他的思想上确实认为《史记》家之失大多,因而多所批评。然而,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的,不能因《通史》而罪及史迁,甚至要抛弃纪传体通史。

  ① 《廿二史札记》卷一。

  ① 《论刘知几的史学》,见吴泽主编《中国史学史论集》(二)第32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年1 月版。

  ② 《论刘知几的史学》,见吴泽主编《中国史学史论集》(二)第32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年1 月版。

  ① 《文史通义·书教下》。

  众所周知,通史的潮流本是史学的进步潮流,是史学发展的重要标志。

  随着条件的成熟(客观的需要、资料和经验的具备)、通人的出现,新的通史之作便会应时而生。在中国史学史上,自有唐以来,中国史学迈出了它的新的步伐,其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在主通明变的进步史学思想指引下一大批通史杰作的相继问世。知几有时不大理解司马迁的变通,不过他基本上也是主通明变的。我国的通史家都具备章学诚所言的"通史家风",通史家风具备三个基本特色,都有明确的成一家之言的史学经世的著述之旨,都有范围千古、牢笼百家的作史规模,都有通古今之变的作史方法。简言之,即道通、博通、变通。①而刘知几,他博极群书,是司马迁"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忠实继承者,他是有唐一代杰出的通才,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通史家风"的传人。使人感到遗憾的是,作为史学评论家的刘知几恰恰忽视了对通史的总结,他也的确注重了博采,注重了变通,注意成一家之言,但是他看轻了《史记》这部划时代的通史的伟大价值。

  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一部纪传体断代史《汉书》,前者发凡起例,后者发展成型,源流分明,各有千秋。混言纪传体是"史汉之体",可;"为纪传者则规模班马",亦可;祖马宗班,更可;如言"马班皆为纪传之祖",也说得过去。但舍马祖班,则断不可!因为这不符合历史的实际。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