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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艰难仕宦

  朱元璋的褒奖、信任是刘基政治、军事上有所作为的重要条件,但随着明王朝的建立,这些条件正逐渐丧失。群雄翦除之后,朱元璋对勋臣的疑忌心理日渐浓重,刘基耿介的性格与朱明王朝的新贵们发生了新的矛盾,因此,明王朝建立不久,刘基便又步入了艰难的仕宦之途。

  ⑤ 《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九。

  ① 《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九。

  ② 刘辰:《国初事迹》。

  ③ 《明史》卷一百二十八《刘基传》。

  ④ 《明史》卷七十八《食货二》。

  ⑤ 《明史》卷七十八《食货二》。

  ⑥ 《明史》卷七十八《食贷二》。

  (一)朱元璋的心态与朱刘之隙

  历代帝王中,以布衣出身的仅刘邦与朱元璋二人,因此,朱元璋对刘邦特别推重,视为历代贤明皇帝的范则。汉代国祚长达四百年之久,朱元璋也期望自己所创立的基业被子孙永远传嗣。朱元璋便常以汉高祖自喻①,虽然览阅史书不很多,但对《汉书》在戎马倥偬即认真研读②,群臣奏疏也常以明比汉。③确实朱元璋以汉高自励,在群雄鼎立时能修明法度、严明军纪,明朝初建也能与民休息,征召贤能,建立制度,恢复生产,这与他们都出身在业农之家,深察民瘼有关。但是,由布衣而登皇位,对皇权拥有的**及期望国祚绵远的心理也更为强烈,而他们认为威胁帝位的主要是秉权勋旧。因此,刘邦在汉王朝建立后,便分封同姓王,逐次消灭了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王。朱元璋杀戮功臣的规模有过于刘邦,堪称史无前例。刘基去世前,虽然还未完全展开,但已经暴露了种种迹象。即以中书省为例,徐达、李文忠等人常受命征讨,无暇专理省事,负丞弼之任的仅李善长、汪广洋、杨宪、胡惟庸数人。李善长虽然为人忮刻,但"事朕久,给军食,功甚大。"④草昧之初委身戮力,为参谋、预机画,能委曲调护龃龉不睦,使朱元璋的势力得到发展,尤其是郭子兴削夺朱元璋兵权时,曾欲争取李善长以自辅,但李善长坚决谢却,与朱元璋堪称患难之交,因此,对李善长越发倚重。洪武三年(1370)封功臣时,李善长位列第一,褒称甚至,但不久朱元璋"始微厌之"①,只得称疾致仕。左丞汪广洋谨厚自守,仅因"奉母无状"②的罪名,也被贬徙海南,刘基亡故之后不久,又被赐敕诛死。杨宪性格刻削,专务搏击,洪武三年(1370)七月被诛,虽然其劾奏汪广洋、左安善,确实有过,但罪不当诛。而胡惟庸凶狡自肆,侈权妄法,其后被族诛,成为明代第一大案。这样,中书省芜领枢要者,无一得享寿考。朱元璋治吏十分严苛,对权臣勋旧防范更严。至正二十二年(1362),一同起兵壕梁的骁将邵荣、赵继祖密谋击杀朱元璋③,谢再兴叛降张士诚时,朱元璋对部将的疑忌心理便已产生。因此,洪武初年,朱元璋并没有固宠的信臣。对刘基也是信任与疑忌兼有,态度飘忽不定。朱元璋对刘基的首次发怒导致了刘基在明王朝既建以后的第一次告归:① 《明太祖实录》卷十四:"甲辰夏四月午朔,上退朝与孔克仁等论前代成败,因曰:'秦以暴虐庞任邪佞之臣'故天下叛之。汉高起自布衣,能以宽大驾群雄,遂为天下主,今天下之势不然,元之号令、纪纲已废弛矣,故豪杰所在蜂起,然皆不知修法度,以明军政,此其所以无成也,因感叹久之。??我以数十之众固守疆土、修明军政,委任将帅,俟时而动,其势有不足平者?"《明太祖实录》卷十六:"上曰,周室陵夷,天下分裂,秦能一之,弗能守之;陈涉作豪杰蜂起,项羽矫作,南面称孤,仁义不施,而自矜功伐,高祖知其强忍,而承以柔逊;知其暴虐,而济以宽仁,卒以胜之。及羽死东城,天下传檄而定。故不劳而成帝业。譬犹群犬逐兔,高祖则张置而坐获之者。方今天下用兵,豪杰非一,皆为劲敌,我守江左,任贤抚民,伺时而动,若徒与之角力,则猝然难定。"② 详见《明太祖实录》卷十五。

  ③ 详见《明太祖实录》卷三十四,王祎上疏。

  ④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李善长传》引朱元璋语。

  ①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李善长传》。

  ②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汪广洋传》。

  ③ 洋见刘辰:《国初事迹》。

  洪武元年(1368)八月,朱元璋赴汴梁还京后,天气大旱,刘基处斩李彬,旱象并未解除,朝廷征询除旱建议,刘基针对时政借此提出三项条陈:一是士卒物故之人的妻室共有数万之众,现在都集中在别营居住,阴气郁结导致久旱不雨;二是工匠死后,尸骸未敛;三是东吴张士诚的投降将吏都编入军户,干犯了中和之气。前两项是为生民谋利,后一项是对当时政治的一种忧患。这三次条陈,与旱情其实并无干系,仅是求得尽快纳谏的手段。朱元璋求雨心切,刘基的建议全部被采纳,但仍未下雨,致使其受到了朱元璋的第一次恚目。①借助占验陈述政治见解并非刘基的发明,传统的"天人感应"观念,虽然主要作为封建政治意识形态的信条,但在先秦,这一观念的产生便是与民本思想交融在一起的。如《尚书》中就有"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②"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③刘基继承了这一传统,并在吴元年屡次使用。一次火星运行有变,群臣惊惧,刘基就曾密奏朱元璋,建议其下诏罪己,以回天意,朱元璋不敢违忤,只得遵行。后大旱无雨,又建议对陈年滞狱迅速议决平反,由此请求立法定制。以往刘基常是在预测天象将要变化之时提出建议,因此,往往言而有验,朱元璋也笃信不疑,但是,这一次并未应验。

  刘基与朱元璋的分歧由来已久。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象三国时的刘备和诸葛亮:朱元璋有失刘备的宽仁,而猜忌有余,而刘基也缺少诸葛亮的委婉而刚直有过。朱元璋对刘基远不是言听计从,而是"审而用之"④,在援救安丰等问题上就已发生了分歧(详见第四章)。吴元年(1367)九月,张士诚被消灭后,朱元璋曾召刘基、陶安讨论夺取天下的大计。刘基认为"土宇日广、人民日从,天下可以席卷矣。"⑤随即朱元璋便驳议曰:"土不可以恃广,人不可恃众。"① 朱元璋谨思慎行无可厚非,但与刘基初到金陵时"称老先生而不名"的情形有霄壤之别。随着朱元璋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对刘基的态度也逐渐倨傲。祈雨未验则是朱、刘关系变化的一次明显表露。

  朱、刘之间是君与臣的关系,远近亲疏主要取决于朱元璋。朱元璋是一位十分精明练达的政治家,他倚重淮西集团,但淮西集团持有过重的权力又常使他感到不安,刘基渊博的学识、卓荦的才华、刚烈的性格常常使淮西集团擅权植党时有所忌惮,朱元璋往往又借助于刘基等人求得权力平衡,巩固自己的统治。因此,朱元璋对刘基虽偶有愠容,但怒而有节,并常常在刘基面前对李善长表示不满,而且还屡次有以刘基为相的想法。但令朱元璋失望的是,刘基不但对朱元璋的失误公开不予苟同,曾促使其"下诏罪已",建议停建中都,而且对李善长等人虽有宿怨,但臧否弹射,尚能擘肌分理、客观公允,并未完全迎合朱元璋的心理。这些复杂的政治、心理背景交织在一起,给刘基的晚年生活着上了灰淡冷漠的色彩。

  ① 《明史》卷一百二十八《刘基传》:"会以旱求言,基奏:'士卒物故者,其妻悉处别营,凡数万人,阴气郁结。工匠死,胔骸暴露,吴将吏降者皆编军户,足干和气。'帝纳其言,旬日仍不雨,帝怒。"② 《尚书·泰誓上》.《十三经注疏》本。

  ③ 《尚书·泰誓中》,《十三经注疏》本。

  ④ 朱元璋:《御史中丞诰》,载《诚意伯文集》卷一。

  ⑤ 《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五。

  ① 《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五。

  建言祈雨失验之后,刘基妻逝世,②请求告归,朱元璋准行。此时正值朱元璋营建中都,又锐意用兵消灭拥兵数十万、足智多谋的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之时,将行之际,仍进谠言,曰:"凤阳虽帝乡,非建都地,王保保未可轻也。"①洪武五年(1372),朱元璋遣徐达、李文忠、冯胜等率大军分兵征剿扩廓时,在岭北大败,堪为朱元璋草昧以来的最大败绩,乃至洪武三十年(1397)时,犹有余痛,敕谕晋王曰:吾用兵一世,指挥诸将,未尝败北,致伤士卒,正欲养锐,以观时变。夫何诸将日请深入沙漠,不免疲兵于和林,此盖轻信无谋,以致伤生数万。②对徐达等大军轻进,未听刘基益思戒慎的建议而悔吝不已。

  归里这一年,刘基已近六旬,原本赢弱之躯,由于长期的戎旅之劳,由于丧妻之痛,更由于朱元璋龙颜震怒、李善长等人的谗间构陷,使其对未来茫然无望,感到身心交瘁。归里期间所作的《老病叹》颇能表现出此时的心境:我身衰朽百病加,年来六十眼已花。筋牵肉颤骨髓竭,肤腠剥错疮与瘸。人皆爱我馈我药,暂止信宿还萌芽。肺肝上气若潮涌,旧剂再歠犹淋沙。有眼不视非我目,有齿不啮非我牙。三黄苦心徒自瘵,五毒浣胃空矛戈。因思造物生我日,修短己定无舛差。琚不能使之少,卢奏焉能使之加?攻犀盬朽各有分,凫悲鹤悼何缪耶。不如闭户谢客去,有酒且饮辞喧哗。①居家期间本已无意仕途,只图闭门谢客,养性全身。但未过数月,朱元璋又致书刘基,召赴京师,同盟勋策。诏书中仍不失恭敬,视其为"同患难"之交,对其"发踪指示、三军往无不克"的功绩也有允评,但"言非儒造,实己诚之意"②一句,本是朱元璋表示召刘基着鞭来京、共享荣显的诚意,而特意的申述恰恰说明了朱、刘关系的疏淡。

  (二)触忤淮人

  朱元璋用人大多是起兵淮甸的故旧乡人。早在朱元璋初次占领集庆时,贝琼就作诗曰:"两河兵合尽红巾,岂有桃源可避秦?马上短衣多楚客,城中高髻半淮人。"③明朝建立后,淮人筦领枢要、朋党比周、权倾朝野。左相国韩国公李善长是淮人官僚集团的中心人物,朱元璋制词此之萧何,赐予铁券,免二死。其后儿子李祺被拜为驸马都尉,朱、李成了儿女亲家,同籍胡惟庸便是因李善长引荐而及相位的。而刘基则素来刚直不阿,决不拉帮结党。刘基去世后,朱元璋对刘基儿子刘璟曰:"刘伯温他在这里时,满朝都是党,只是他一个不从,吃他每蛊了。"④因此,认为刘基是"浙东地主集团的领袖"①,尚缺乏足够的证据。

  ② 刘基妻为富氏、陈氏、张氏,富氏在洪武元年十一月被封永嘉郡夫人,此当为陈氏或张氏。① 《明史》卷一百二十八《刘基传》。

  ② 钱谦益:《国初群雄事略》卷之十一《河南扩廓帖木儿》。

  ① 《文集》卷十四。

  ② 朱元璋:《御宝诏书》,载《诚意伯文集》卷一。

  ③ [明]贝琼:《秋思》,《清江诗集》卷五,四库全书本。

  ④ 《閤门使刘仲璟遇恩录》,《诚意伯文集》卷一。

  ① 吴晗:《朱元璋传》第七章《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三联书店1965 年2 月第1 版,第248 页。刘基不缘权要,不谀淮西集团,突出表现在处斩李彬一事。

  洪武元年(1368)四月,因建都及谋议攻取大部诸事,朱元璋至沛梁大会诸将,李善长和刘基在京师居守问政。朱元璋临行前还单独叮托刘基要"督察奸恶以肃辇毂,虽内府之事亦宜纠举。"②刘基任御史中丞,身负整肃纪纲的重任,虽然主张宽仁治国,但对侮法之徒决不稍示姑息,行法不避权贵,不徇私情,即如中书僚吏、宿卫宦侍也概莫能外。③朱元璋赴汴梁时,恰逢中书都事李彬贪纵侮法,理应处斩。但李彬是李善长的亲信,李善长希望刘基能缓治其狱,但刘基不为所动,随即遣官驰奏,以求秉法处斩,得到了朱元璋的准允。时值天气大旱,正在计议祷神求雨,李善长以祈雨时不宜杀人为由,试图阻止。刘基对李善长的徇私行为十分反感,愤然曰:"周饥克殷而年丰,卫旱伐邢而雨,杀李彬天必雨!"于是李彬被斩,李善长怒极而询④,从此对刘基十分忌恨。朱元璋回京后,平时怨恨刘基的人乘机谮毁,李善长说刘基执法专恣,异且在祭祀的坛壝之下行刑,有辱天地之神,朱元璋虽未完全听信于李善长等人,但"专恣"二字深深触动了朱元璋的戒备心理。秉法处斩李彬,不但触忤了淮人,而且导致了朱、刘隔膜的加深。

  (三)论相结怨

  明王朝既立,朱元璋最为担心的是权臣勋旧产生觎大宝之心,因此,对统领众职的丞相,朱元璋更费思量。洪武九年(1376)终于汰平章政事、参知政事。十三年(1380)正月诛丞相胡惟庸、罢撤中书省,自操权柄,并敕谕群臣"以后嗣君,其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①而此前在任相方面也既用之又心存疑隙,导致相位迭变,祸案时出。可堪注意的是,史乘对于朱元璋与刘基论相有详细记载,并屡有以刘为相的想法。初设丞相时,朱元璋以比较信任的同里勋旧李善长、徐达分任左、右丞相。徐达行为恭谨,"帝前恭谨如不能言。"②且长期鞍马在外,朝归之日"单车就舍"、"不矜不伐"③,朱元璋也较为释然。李善长虽居人臣之极,但朱元璋对其并不十分满意。一次,朱元璋因事斥责李善长,刘基则曰:"善长勋旧,能调和诸将。"朱元璋对刘基不挟私情评骘人物的品节甚为激赏,曰:"是数欲害君,君乃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刘基顿首辞却曰:"是如易柱,须得大木,若束小木为之,且立覆。 " ①李善长罢相后,朱元璋又一次与刘基论相。《明史·刘基传》载:帝欲相杨宪,宪素善基,基力言不可,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已无与者也,宪则不然。"帝问汪广洋,曰:"此褊浅殆甚于宪。"又问胡惟庸,曰:"譬之驾,惧其愤辕也。"帝曰:"吾之相,诚无逾先生。"基曰:② 《明太祖实录》卷三十四。

  ③ 《明太祖实录》卷三十四:"基素刚严,凡中书省僚吏有犯即捕治之。宦者、监工匠不肃,基启皇太子捕寘诸法。宿卫舍人奕棋于直舍,基按治之,人皆例足畏基。"④ 见《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李善长传》。

  ① 《明史》卷七十二《职官一》。

  ② 《明史》卷一百二十五《徐达传》。

  ③ 《明史》卷一百二十五《徐达传》。

  ① 以上均见《明史》卷一百二十八《刘基传》。

  "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繁剧,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无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但是,朱元璋与刘基议相,仅是抚疏平衡的手段,以示倚重的形式。议相之前,筹谋基本已定。欲相刘基,也仅是空头褒奖,抑或是投石问路,试探其是否有攫权之望。结果,朱元璋还是按其既定的人选,担任丞相之职。洪武四年(1371)正月,分别以汪广洋、胡惟庸为右左丞相。

  汪、胡二人都是刘基认为切不可为相的人选,但由于胡惟庸"以曲谨当上意"。②因此朱元璋对其"宠遇日甚"。③汪广洋则淹通经史、廉明持重,洪武元年(1368)主理山东行省,能抚纳新附,也有一定的政绩。朱元璋在封忠勤伯的诰文中,称赞其剸繁治剧、屡献忠谋,比之为子弟、孔明,"帝心终善广洋"。①可见,朱元璋不听刘基劝谏,主要是二人都颇"当上意。"以汪广洋为相,更幽昧的原因是与朱元璋对李善长的态度有关。李善长以布衣徒步,草昧之际即随朱元璋,功绩卓著。但李善长外表虽宽和,内心却多伎刻。参议李饮冰、杨希圣稍稍侵犯其权益,就被奏黜。因此,"贵富极、意稍骄,帝始微厌之。"②对李善长的专擅行为,汪广洋在洪武九年(1376)曾与左御史大夫陈宁一起上疏曰:"善长狎宠自恣,陛下病不视朝几及旬,不问候。驸马都尉棋六日不朝,宣至殿前,又不引罪,大不敬。"③李善长因此而削岁禄1800 石。虽然上疏是在汪广洋任相后五年,但汪广洋对李善长的态度,也可推得。朱元璋招用汪广洋,与其对李善长的不满有关。

  汪、胡居相位之后,刘基的处境越发艰难,晚年意欲幽栖屏居而不能,汪、胡二人对议相一事似有所觉。谈迁《国榷》中记载"汪、胡故衔基。"此之"故",当是论相。汪广洋"宽和自守,居相位默默无所可否。"④与胡惟庸同居相位,仅"浮沉守位而已"⑤庸懦不立,对刘基的刻削主要是恃权自肆的胡惟庸。

  (四)劾杨之辨

  洪武三年(1370)七月,左丞杨宪被诛。这是新王朝建立后,围绕相权而相互倾轧的一件大事,杨宪被诛的直接罪名便是嗾侍御史刘炳劾奏汪广洋,且诬奏刑部郎左安善一事。①但何人劾奏杨宪,《明太祖实录》与《皇明开国功臣录》记载不同。因为此事关涉刘基,且可以窥见明初权力争斗的内② [清]夏燮:《明通鉴》卷四。

  ③ 《明史》卷三百八《胡惟庸传》。

  ①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汪广洋传》。

  ②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李善长传》。

  ③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李善长传》。

  ④ 《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二十八《汪广洋传》。

  ⑤ 《明史》卷一百二十七《汪广洋传》。

  ① 朱元璋诛杨宪似乎还与杨宪之弟有某种联系。刘辰《国初事迹》载:"太祖选用宫人,访知熊宣使有妹年少,员外郎张来硕谏曰:"熊氏已许参议杨希圣,若取之,于理未当。'太祖曰:'谏君不当如此!'令壮士以刀碎其肉,后参议李饮冰与希圣弄权不法,丞相李善长核实奏之,太祖将二人黥面,云:'奸狡百端,诡谲万状,宜此刑。'割饮冰之乳,即死,劓希圣之鼻,淮安安置。后希圣兄杨宪任江西参政,来朝,太祖谓宪曰:'尔弟弄权,我已黜之,仍给熊氏与他。'宪叩头曰:'臣弟犯法,当万死,焉敢纳之?'太祖曰:'与之。'熊氏遂往"。

  幕,故不惮其烦,稍作辨析。

  据《明太祖实录》卷五十四载,刘炳诬奏事发下狱后,尽吐其实,而"太史令刘基并发其(杨宪)奸状及诸阴事。"朱元璋大怒,杨宪伏诛。而《皇明开国功臣录》中则认为是李善长所为。对此《明史》李善长、刘基本传都无记载。但从杨宪的生平事迹及杨、李,杨、刘之间的关系中可以寻绎杨宪被诛及何人劾奏的线索。

  杨宪字希武,赐名华。太原阳曲人。通经史、有才辨,裁决公务明敏。

  尤其是张昶心怀北元,便是由杨宪举发而被诛的,这件事颇得朱元璋的赏识。但杨宪市权要宠,轻视同列,尤其是洪武二年(1369)九月任中书省右丞后"欲尽变易省中事,凡旧吏一切罢去。更用己所亲信,阴欲持权,乃创为一统山河。"①杨宪试图独揽中书省大权才是其致祸的根本原因。对此,刘辰《国初事迹》载:太祖尝曰:"杨宪可居相位。"宪数言李善长无大材。胡惟庸谓善长曰:"杨宪为相,我等淮人不得为大官矣。"宪因劾汪广洋不公不法,李善长奏排陷大臣放肆为奸等事,太祖以极刑处之。

  李善长、胡惟庸都属淮人集团,杨宪则为太原人。杨宪、凌说、高见贤、夏煜还曾议论过李善长无宰相之才,李善长颇为忌惮②,他们对淮西集团秉政构成了直接的威胁,因此,李善长劾奏杨宪是完全可能的。

  刘基与杨宪的关系则有两种不同的记载:一是《诚意伯刘公行状》、《明史·刘基传》中记载的"基与宪素厚。"以至与朱元璋论相时,说杨宪"无相器",朱元璋也感到奇怪。事实上刘基与杨宪秉法而行的性格也颇为相契。③另一种是独见于《明太祖实录》卷九十九《刘基传》的记载:张昶、杨宪等欲乱政,乃使人上书称颂功德,上及时为娱乐。上以示基,且曰:"是欲为赵高也。"基曰:"诚为圣见。"宪等知之,使人伺察阴事,欲诬陷之,未及发而昶、宪相继诛。

  但众所周知,张昶事发,关键在杨宪。《明太祖实录》卷二十四有这样的记载:"会和卧病,宪往候,偶于昶卧内得书稿①,遂奏"。显然张、杨同谋构陷的可能不大。同时,张昶早在吴元年(1367)六月即被处死,而朱元璋与刘基论相是在此后,因此,即便杨宪对论相内容有所闻,也不可能与张昶同谋。与张昶一起"伺察公(刘基)阴事,欲陷之"②的是齐翼岩。对此《本朝分省人物考》、《明史槁》中都有确载。《明太祖实录》中所谓"杨宪"构陷,许是"齐翼岩"之误。因此,刘基劾奏杨宪当非实情。③

  (五)封爵得伯

  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已略定中原,占城、安南、高丽入贡,元顺① 《明太祖实录》卷五十四。

  ② 刘辰:《国初事迹》:"(高见贤)与佥事夏煜惟务劾入,李善长等畏之。"③ 刘辰:《国初事迹》:"高见贤奏掾史张有道卖选,太祖命杨宪鞫之,有道招受同乡徐君瑞买求枢密掾史银十两,律该杖一百,太祖命分尸示众,宪奏曰:"臣职专执法,不该死而诛之,是臣坏法也。"太祖从宪言,依律。

  ① 书稿内容为张昶托元朝来使长寿丑给元顺帝的奉表及询问张昶之子的存亡情况。② 黄伯生:《行状》。

  帝远走西北,因此,朝中又忙于分封皇子为诸王,又规仿唐制,设弘文馆,以期"报勋旧而祟文学"。①先以胡铉为学士,后又命刘基、危素、王本中、睢稼兼弘文馆学士,其中危素曾任元礼部尚书,撰修宋、辽、金三史,王本中、睢稼史无详载。最初对弘文学士赐赍甚厚,颇见恩宠。例如危素就受到"赐小车,免朝谒"的礼遇。但不久后,弘文馆就被裁撤,直到宣德年间才重建。因此,这一职位仅是略显尊荣的闲职。真正体现朱元璋亲疏之别的是其年十一月的五等封爵。结果封李善长、徐达等六人为公,汤和等二十八人为侯,而刘基则被封为诚意伯,授开国诩运守正文臣、资善大夫,上护军,列于忠勤伯汪广洋之后。受封者各各食禄有差,最高的韩国公李善长岁禄四千石,刘基食禄仅二百四十石。封爵得伯、食禄菲薄,颇令后人费解。②究其原因,概有以下几点。

  首先,与朱元璋浓厚的乡闾观念有关。朱元璋起兵淮甸,淮人是他得以与群雄鼎立相持的基本力量。朱元璋分封厚薄,便以是否为"与朕同里"的勋旧为重要标准,因此,淮人李善长、周德兴、汤和等人都被封为公侯爵位。当杨宪、凌说,高见贤、夏煜议论李善长无宰相才识时,朱元璋就明确说过:"善长虽无宰相才,与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历艰险,勤劳簿书,功亦多矣。我既为家主,善长当相我,盖用勋旧也,今后勿言。"①而刘基出生浙东,在择城为都问题上,又说言直谏,根本不去理会朱元璋浓郁的乡土意识。其次,与刘基固辞不受有关。大封功臣之前,朱元璋曾招刘基的好友宋濂议定封爵之事,宋濂"奏之,上皆嘉纳焉。"②刘基不求显爵的想法不难实现。其后,朱元璋曾数次欲晋刘基爵禄,但都被婉言谢却,曰:"陛下乃天授,臣何敢贪天之功。圣恩深厚,荣显先人足矣。"③刘基不肯享有更高的爵位,除了其不图虚有功名的品节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多年辅弼佐谋,刘基对朱元璋的心态有深刻的了解。朱元璋最担心大权旁落,对勋高爵显者提防尤甚,因此避名让爵,急流勇退,是全身避祸的一种手段。次年正月,又在鸡鸣山下立功臣庙,朱元璋亲定功臣位次,同样刘基不在其列。对此,清人姚莹在《识小录·诚意伯》中曰:今诚意以功名终始,而明祖功臣庙二十一人,独不及之何也?以是知青田之不居功,其德识为远矣。诸臣惟自以为功,故上虽立庙而心实忌之;青田虽不自名功,故不庙祸亦不及。

  刘基晚年所作的《犁眉公集》中有《旅兴》诗云:"身世且未保,况敢言功勋。"真实地道出了诗人的心况。刘基最后的死因虽扑朔迷离,朱元璋对其也不无疑忌,但毕竟与李善长等人受之刑僇的结局判然有别,这与其"口不言功"不无关系。

  再次,与朱、刘之间的亲疏变化有关。当群雄未灭时,刘基佐命军中,① 朱元璋:《弘文馆学士诰》,载《诚意伯文集》卷一。

  ② 如王文禄:《龙兴慈记》中记载了后人论及刘基禄米少的种种猜测:"或疑诚意伯禄米不及忠勤伯多,殆功少,云曰否。辞减禄米以减括苍耗税也。圣祖神武,惟诚意伯能尽言,每称先生不名,后生乌可轻议哉?"(丛书集成初编本)。

  ① 刘辰:《国初事迹》。

  ② [清]夏燮,《明通鉴》卷三。

  ③ 黄伯生:《行状》。朱元璋曾追封刘基祖、父"永嘉郡公",祖母、母"永嘉郡夫人"(详见《诚意伯文集》卷一)。"荣显先人"即指此。

  与朱元璋一起东征西伐,尤其是鄱阳湖大战中,刘基对朱元璋有救命之恩,两人常"屏人密语",亲密无隙。但明朝建立后,朱、刘之间日渐疏远,乃至祈雨不验即生恼怒,授封伯爵也并非不可思议。

  封爵之后不久,刘基便韬迹归隐,屏居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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