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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走向巅峰

  1. 重访德国

  青春的活力,博特金的处方,巴甫洛夫的爱情治愈了谢拉菲玛内心的创伤。她身体恢复了。正好这个时候,在博特金坚持下,巴甫洛夫得到一个出差国外的机会。

  1884年6月他们来到了德国。从上次巴甫洛夫到海登海因试验室,现在已经7年了。但试验室的工作人员还都清楚地记得他。巴甫洛夫一露面,性格诙谐的海登海因第一个喊了出来:“俄罗斯的金丝雀又飞回来了!”但这次巴甫洛夫听到这个玩笑心中不太痛快。他只是矜持地笑了一笑。显然他对那桩穿黄西服的往事并不那么喜欢让人提起。

  他在试验室并没有工作多长时间,因为海登海因很快要去度假。根据他的建议,巴甫洛夫夫妇去了瑞士。在那里他们仍住在一个很幽静的地方——绍代,并在那里度过了整个假期。

  谢拉菲玛即将分娩,所以她大部分时间呆在家中,很少出去散步。巴甫洛夫也呆在家里陪她。但他们这种“隐士”生活并不长,一些老朋友来看他们了,其中有斯托利尼科夫、卢基扬诺夫医生夫妇。巴甫洛夫把谢拉菲玛托咐给不爱出门的卢基扬诺夫之后,便开始游览瑞士的一些有趣的地方。他登峭壁,下峡谷,穿盆地,真是无所不往。他忍受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

  巴甫洛夫夫妇回到德国时已由两人变成了三人。这次谢拉菲玛分娩特别顺利,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沃洛佳。

  暮春时节,他们搬到了莱比锡。

  巴甫洛夫早就梦想在著名的生理学家路德维希那里工作。他多次听说他有一个在当时堪称最完善的生理学研究所。他还听说,路德维希兴趣广泛,对科学无限忠诚,待人诚挚,作风朴实。事实的确如此。路德维希十分欢迎巴甫洛夫并向他敞开了所有实验室的大门,他对俄罗斯的科学家是很熟悉的。在巴甫洛夫之前有一些大学者为他铺平了道路,例如奥夫相尼科夫、谢切诺夫、乌斯季莫维奇、齐翁。路德维希了解俄罗斯人的勤勉和求实精神。

  但是他在巴甫洛夫身上吃惊地发现他还有瞬息间就能抓住事物实质的本领。

  巴甫洛夫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行的主要目的。但他是有目的的:他要对自己一系列的想法进行检验,想在路德维希的实验室得到证实。但他未能如愿。

  路德维希的工作是把整个机体分成若干部分,然后一部分一部分地进行研究,而巴甫洛夫认为,对机体应该进行整体研究,而不能把它拆开。这个任务他只有留待以后在彼得堡解决了。

  虽然他们之间观点有分歧,但路德维希对巴甫洛夫的人品还是很敬重的,因而他认为有责任去拜访谢拉菲玛。他在谢拉菲玛面前对巴甫洛夫在他的实验室的工作大加赞扬之后,最后说:“你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丈夫,真是幸福啊!”

  在此以前还从未有人称他“伟大的”。现在从一个世界闻名的学者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尤其令人欣慰。

  两年的出国工作结束了。关于这段生活巴甫洛夫写了如下的感想:“这一段国外的生活对于我的可贵之处主要是使我认识了像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这样的科学家,他们把一生的欢乐和痛苦都寄托在科学研究上,没有任何别的希求。”

  2. 重返博特金小屋

  巴甫洛夫在国外的时候,他在彼得堡的工作必须有人去做,现在他回来了,博特金诊所的职位已经有人了。他希望在军医学院院长那里得到一个职位,但那里也没有空缺。日子还是得过,于是德米特里把他的薪金贡献了出来。巴甫洛夫还有一个希望,就是争取马卡里主教奖金。还在德国时,他就写信给俄罗斯科学院要求接受他在血液循环方面的研究成果。奖金数目还是不小的——1500卢布。科学院委托塔尔哈诺夫审查巴甫洛夫的研究成果。塔尔哈诺夫给了一个否定的评语。他在鉴定的结尾写道:“巴甫洛夫先生关于心脏传出神经的研究虽触及、并部分地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对研究对象缺乏有根据的分析,结论过于草率。此课题有待今后长期认真研究。”

  迫切等待巴甫洛夫归来,对他敞开大门的仍然是在博特金花园里的那个破旧的小屋。博特金把他的研究人员派往实验室,这些人都是在巴甫洛夫帮助下获得博士学位的。他的帮助是那么无私,不索取任何报酬。他现在生活困难。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是没有工作。同事们知道他经济窘迫,想多少给他一些帮助。他们请他在诊所讲课。他们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赚几个卢布维持生活。

  讲课之后,奇斯托维奇走到他面前,他是巴甫洛夫的学生,后来成为一个有名的传染病学家和内科医生。

  “巴甫洛夫先生,请允许我把酬金交给你。”他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

  “什么酬金?”巴甫洛夫大惑不解地问道。他从信封中抽出5个卢布,这就是他的同事们所能凑集的全部金额了。“这是什么钱?”

  “我也不知道。”奇斯托维奇耸耸肩。“人家委托我交给你,我照办。”

  “谁委托你来的?”巴甫洛夫几乎猜到这是一笔什么钱了。他正要发火,尼古拉走了进来。

  “人家送狗来了,买还是不买?”

  “一定要买,”巴甫洛夫回答道,接着对奇斯托维奇说:“瞧,你的钱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立刻和尼古拉来到院子里,向3个衣衫褴褛的人买了5条大的劣种狗。

  这些流浪汉知道,这个机关是不买小狗的。

  巴甫洛夫高兴地回到实验室,把一条狗交给西玛诺夫斯卡娅。

  “瞧,给你一条狗。你对分离胃的神经有些了解吧?”

  “不了解。”

  “不了解,”巴甫洛夫笑了起来。“我也不了解。但我有充分根据设想,这种神经是存在的。我们将要试验神经的反应,让胃的活动不间断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就像在手掌上一样。”说着伸出他那手指修长、宽大而有力的手掌。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有一种可靠的工具——胃瘘管。我们从做这项手术开始。请准备好狗。

  这项研究由你来进行。”

  “这样重要的工作你也信得过我做?”西玛诺夫斯卡娅接到这样重大的任务,受宠若惊。

  “怎么信不过?你在伯尔尼大学毕业,获医学博士学位。现在就劳你协作一下。我没有任何根据不信任你。但是要知道,胃瘘管——这只是开始。

  我们用身体表面开小孔的办法可以打开通向消化道各个部分的大门。请你相信,到那时我们就会拨开迷雾,揭开消化的奥秘了。请准备狗吧。”

  “好吧,还有一件事,现在马纳谢因的内科病房有一个空缺,你应该到那里去一趟。”

  “去乞求吗?我不去。”

  “但是……我昨天见到谢拉菲玛了。你们这样下去不行。”

  “是不行,但我还是不能去求他。”

  “这不是低声下气,而且,请相信我,马纳谢因这个人是很不错的,他自己也是会乐意接受你的,他会把你列入医院的编制,而你还可以照旧在实验室工作。”

  “现在我们来做试验吧。”

  就这样,一连干了几个小时,一切忧虑,一切烦恼都置之脑后。

  手术做完后,西玛诺夫斯卡娅又鼓起勇气,再一次向巴甫洛夫提起到马纳谢因教授那里去工作的事。巴甫洛夫没有发火,也没有说出不得体的话。

  这种情况只有在工作中才会发生,就是当他的同事们疏忽或者磨磨蹭蹭的时候,但事后他也总是去道歉,说:“我说了粗话,请不要在意。”而这次他忧伤地看了西玛诺夫斯卡娅一眼,终于去找马纳谢因了。但他半路又折了回来。

  “我不能去,”他苦恼地说。

  “那么,我们一起去吧,”西玛诺夫斯卡娅劝他说,“他在等你,别人跟他谈起过你。你不去不好,不太礼貌。走吧,走吧。”

  他去了……

  当天晚上,巴甫洛夫给托姆斯克的弗洛林斯基写信,要求在西伯利亚大学教研室得到一个教授的职位。既然彼得堡没有他的位置,到托姆斯克工作也好。那里也找得到狗。解剖刀是随身带着的。

  “我的朋友,”一天晚上谢拉菲玛对他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结束这种紧巴巴的日子呢?过几天,德米特里就要走了。不交房租的房子是住不成了。将来的日子更加艰难。”

  “有什么办法,德米特里去波兰,我们就必须另找住处。”巴甫洛夫说。

  听他的口气,不是在悲叹自己的生活,而是在指责弟弟。“没关系,我们在别的地方租一间,照样过日子。”这时他突然想起,他已经被提升为七等文官,他把一首抒情歌曲换上自己的词,用男低音唱道:

  “我现在是七等文官,她却是将军的女儿?”他笑了起来,吻了一下妻子。

  “你呀,一切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她温柔地说。

  “不是一切,远远不是一切。”他在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忧愁。“前几天我给弗洛林斯基去了一封信。我在医学院时他就了解我,我想他能同意我到他那里去工作。还有,我还写了一封信给教育部长杰利亚诺夫。你不想想,你的伊万是一个多能干的人。”

  谢拉菲玛温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哪算什么能干的人!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我们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真的?!”巴甫洛夫欢呼起来。“完全忘了!在我的指导下奇斯托维奇和扎瓦茨基已通过博士论文答辩了。”

  “你又得了什么好处?”谢拉菲玛的声调突然变了,冷淡地说。

  “怎么没有,我真高兴。他们都是有才华的科学家啊。”

  3. 胃液流出来了

  德米特里动身前一周,巴甫洛夫夫妇迁到加加林滨河街的一个小小的住宅里。好在用不着买家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德米特里的住宅搬过来的。搬家用了好几天。家用什物全是两兄弟自己搬上楼去的。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真是可惜。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研究室工作时,又兴致勃勃了。试验成功了。狗很健康,甚至还很欢快。它贪婪地扑向食物,把整块的肉吞咽下去,这些肉块经过插在食道的导管又回到钵子里。狗马上又将这些肉块吃下去。此时纯净而透明的胃液就从胃插管中一滴一滴地流到大玻璃瓶里。

  “流了!流了!”巴甫洛夫不禁欢呼起来,“这是新发现的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胃液的溢出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海登海因该丢脸了。他完全否定神经对胃液溢出的影响,他坚持只有食物才是有效的刺激物。但是现在看事实吧:胃里没有食物,但胃液依然在流。这就是我们所做手术的意义,我亲爱的西玛诺夫斯卡娅!”

  “试验的成功只能归功于你的巧手。这次手术是这样复杂。”

  “我应该感谢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还有我的老师齐翁。在这方面他们真是卓越的教师。但是这远远还不够!现在我们要观察切断神经之后胃的活动。现在我们就开始手术吧。”

  巴甫洛夫一天都在极度的紧张中度过——又是手术,又是给医生讲课,但他依然精力充沛,大步流星地赶回家去。回家这段路上他总是用来思考、规划第二天的工作。有时,当他看见一辆驶近的马车,突然激发起一种运动员的狂热,他加快步伐,和马车赛跑,他间或超过马车,便心中暗暗得意,对自己夸奖一番。但他很少乘马车。他喜欢步行。

  到家时他碰见了一位医生,他正要离去。

  “你好,医生?怎么回事?”

  “我们不要再耽误医生的时间了,再见,医生。”谢拉菲玛说。

  医生道别后就走了。

  “怎么回事?谁病了?你病了吗?”

  “沃洛佳病了。医生坚持让我和沃洛佳离开彼得堡。”

  “离开彼得堡?”

  “是的,到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去。我决定去。归根结底,我不能拿第三个孩子的生命冒险。”这句话她简直是喊出来的,说着又哭泣起来。

  “当然,当然,只要有必要……去吧,一定去。”

  “靠什么去,钱呢?”

  “又是该死的钱!”

  “是,是,钱是该死,可是我们老是没有。天哪,这种日子哪一天才是个头呀!”

  “是,当然啦,是我不好。我根本就没有权利结婚,现在让你受罪了……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老是这样倒霉的。我很快就要有重大发现,一旦得到承认,我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忧虑地望着熟睡的儿子,像发誓似的急忙说:“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求求你……我……我一定会弄到钱的,一定会!”

  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帮助了他们,谢拉菲玛终于上路了。巴甫洛夫舒了一口气,又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试验工作。只在有限的空闲时间他才想起寄给西伯利亚大学的那封信。从弗洛林斯基那里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现在就看教育部长的态度了。是否任用巴甫洛夫,由他最后确定。

  随着一天天试验的进展,巴甫洛夫越来越确信他的试验方向是正确的。

  “现在,第二条迷走神经切断了。”他激动地对库德列维茨基说,“给狗喂食吧。”

  库德列维茨基将一盒食物放在狗面前,狗贪婪地吃起来。但一滴胃液也没有从导管里滴出来。

  “好极了!口腔对胃腺的反射作用完全消失了,而狗却没有什么反应。”

  巴甫洛夫把手放在狗头上,拍拍它那丝绒般光亮的毛。“我们方法的优越性在这里,亲爱的库德列维茨基,请记下来:没有用麻醉药,动物完全处在一种安静的状态。试验的结果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料。”他突然笑了起来。“海登海因又要丢脸了!好,就这样继续第一个观察。”他匆忙穿好衣服便走了出去。

  夜深沉,街上寂静无声。只有稀疏的路灯发出昏暗的黄色亮光。人行道上堆着积雪,夜间严寒更抖起了威风,扫院子的人燃起了篝火,和警察一起取暖。巴甫洛夫快步疾行,他要到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家去住。她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因为她知道,他妻子不在身边,他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但是一路上他心里很不踏实,不知试验是否完全按他的意图进行,结果他又返回了实验室。

  夜晚的静谧笼罩着冬天花园里那座孤零零的小实验室。只有一个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狗站立在台子上,库德列维茨基坐在木台旁,手里拿着表正在数胃液流进玻璃瓶的滴数。他已经在进行另一条狗的试验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巴甫洛夫轻轻走进来,他怕分散了狗的注意力。

  “都和以前一样。”

  “你这条狗工作得真不错!”巴甫洛夫高兴地说。“现在我算放心了,可以睡一会了。”他走进邻室,盖上大衣,躺在桌子上。

  早晨,西玛诺夫斯卡娅发现他在这里。

  “你怎么好意思躺在这里!”

  “说实话,昨天我到你那儿去了。”巴甫洛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已经走到富尔什达得街。但又不得不折了回来。”

  “我们一直等到深夜。”

  “真对不起。但总的来说,这里也不坏,睡足了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会告诉谢拉菲玛的。现在让我向你祝贺华沙大学医学系授予你亚当·霍伊尼茨基奖金。”

  “这是因为《心脏加强神经》那篇论文吧?无论如何,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在华沙有不少熟识的同行,他们都注视着、关心着我的进展。图马斯曾在我的指导下准备了博士论文。”

  “好事还没说完呢。”西玛诺夫斯卡娅调皮地笑了笑,“可能你现在愿意大驾光临寒舍。一笔900卢布的奖金汇款正等着你呢。”

  “原来如此!我一定马上到你那里去,我要马上把钱给妻子寄去,还要把欠债还清,也把欠你的钱还了。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我这就去!”

  但是离开之前,他又到库德列维茨基那里看一眼。他的助手此刻依旧手里拿着表坐在狗的旁边,他还在数着从胃插管滴出来的胃液滴的数量。

  “这条狗真是太好了,连续工作了18小时,真是好样的!”巴甫洛夫对狗赞不绝口。他关心地看了看库德列维茨基:“你很累了吧?”

  “没关系,还可以坚持到做完试验。”

  4. “你没有病,你很健康!”

  谢拉菲玛带着活泼的沃洛佳回来了,她思念丈夫,思念彼得堡。她很高兴,因为工作总算上了轨道。巴甫洛夫也是心情舒畅。一切很顺利。但是,生活中常常出现这种情况:痛苦伴随欢乐。他原对托姆斯克大学寄与了很大希望,但突然杰利亚诺夫部长任命的不是巴甫洛夫,而是韦利基博士。有什么可说的呢?用什么来表示自己的痛苦呢?他只好两手一摊。但谢拉菲玛却咽不下这口气。

  “应该去找杰利亚诺夫,怎么不任命你这个大家公认的学者去托姆斯克,而任命那个无名小卒韦利基!”

  “他怎么是无名小卒?当年我和他是同一个导师齐翁的学生。”

  “我的天,你和谁没有一起工作过!这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去声明,为了进一步研究你需要一个个人的实验室。”

  杰利亚诺夫任命韦利基的决定不仅激怒了谢拉菲玛,而且激怒了巴甫洛夫的朋友和同事们。在《医生》报上出现了一篇为他鸣不平的文章。

  “我们完全不想涉及韦利基教授的学术贡献问题。我们只是为没有任命原计划任命的科学院生理学教师巴甫洛夫担任这个教研室的工作而感到痛心和遗憾。医科大学生理学必须由这样的人来讲授,他了解未来医生所应具备的一切条件。巴甫洛夫教授早就被公认是俄罗斯优秀的生理学家,在担任教研室的工作方面,他具有特别有利的条件:他不仅是一位医学博士,而且是一位自然科学候补博士。除此之外,多年来,他一直在博特金教授的诊疗所中工作并给了别人许多帮助。因此他对于临床的需要了如指掌。”

  经济的窘迫,西伯利亚大学任命的中辍,实验室的紧张工作,繁重的课程,使巴甫洛夫的神经十分衰弱,他陷入一种摆脱不掉的意识,认为自己患了一种可怕的不治之症。好几天他都挺了过来,竭力不让妻子看出来。但终于有一天他的神经再也支持不住,从医院回来,心情极度忧郁,径直走进书房,木呆呆地坐了一会就脸朝墙壁躺下睡了。这当然逃不过谢拉菲玛的眼睛,她坐在他身旁,抚摸着他那已开始发白的浓密的头发,轻柔地问:

  “你怎么啦?”

  他立即跳了起来,满怀痛苦和恐惧,痛哭失声:

  “我得了不治之症。这太可怕了。我得了重病。”

  “什么病?”谢拉菲玛恐慌起来。

  “我不知道……但的确是重病。”

  “应该去看医生。”

  “没有人能治!没有人能治!”

  “老天爷!”谢拉菲玛恭恭敬敬地画了个“十”字,“不,你没病,你不过是太累了。我可怜的伊万。还有那个托姆斯克大学,办事太不公平……”

  “不要再提起这桩屈辱!不再提了!”巴甫洛夫叫了起来。

  “好吧,不提,再也不提了,但也犯不着这样悲观失望呀。你也得为我们想想,沃洛佳多么爱你……”

  小男孩站在一边,紧张地注视着父母的谈话。父亲很少抚爱他——他总是忙忙碌碌,为事业而操劳。所以他那极其少有的抚爱就显得无比珍贵。听到母亲的话后,他扑向父亲,紧紧贴着他,哭喊起来:

  “你没有病,你很健康,很健康!”

  巴甫洛夫拥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是的,你很健康。我们到妈妈那儿去度夏吧。到那里你休息一阵,一切都会好的。”谢拉菲玛急切地说。

  “对,对,我是累了,太累了……我是个失败者,我应该当一个农民,我何必搞什么科学,何必呢?”巴甫洛夫双手抱着头呻吟起来,像一个极度消沉的人。

  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谢拉菲玛和儿子也哭了起来。

  5. “当然去彼得堡!”

  领导军医学院药理教研室是巴甫洛夫多年来的梦想,这个梦想到 1890年7月才得以实现。但这个梦想的实现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索科洛夫教授推荐自己的候选人副教授**夫担任这一职务,竭力排斥巴甫洛夫,宣称会议选举一个没有药理学专著的生理学家主持药理学教研室是对学院规章一系列条文的破坏。

  “因此,我认为推选巴甫洛夫先生担任药理学教研室编外教授是荒唐的!”这就是他的结论。

  巴甫洛夫曾怀疑塔尔哈诺夫会以小人之心搞个人报复。但这次证明这样怀疑是不对的。瞧这次他的发言:

  “尽管我尊敬索科洛夫教授,但我不能不对他斥责我们‘荒唐’表示惊讶。请允许我把事实说明一下:我们推荐巴甫洛夫担任药理学教研室编外教授,首先考虑的是他的著作恰恰是在药理学方面有很大价值。我可以专为索科洛夫教授将它们再次一一列举出来,不过这在推荐书上已开列明白。除此之外,在巴甫洛夫直接领导下,博特金医院的试验室完成了14篇直接与药理学有关的论文。我认为,我提出的论据足以驳倒对上次会议选举结果提出的疑义。”

  接着发言的是马纳谢因教授。他完全同意塔尔哈诺夫的发言,并补充说,巴甫洛夫具有广泛的自然科学知识。这也是一条对他十分有利的论据。

  学院院长贝科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喜欢自己通过的决议又被人否决。

  经常是这样,倒霉的事来了,你只好敞开大门。但有的时候却又是好事接踵而至。

  “真像俗话所说:绝处逢生!”巴甫洛夫微笑着说:“一下子来了3个邀请:托姆斯克大学,华沙大学和军医学院。我上哪儿呢?托姆斯克,华沙还是彼得堡?”

  “当然去彼得堡!”谢拉菲玛叫了起来。生活已经把她磨炼得比较实际了。她接着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另外租一间适合你身份的房子。

  我想应该是一座二层小楼,有向阳的落地窗,正门有门廊。终于我们能过得像个人样了,我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

  “对对,一定要照你的办,”巴甫洛夫附和说,“我还从来没对你说过,但是我很早就幻想有一套空气新鲜、光线充足的住宅,有一套明亮的大房子是多么幸福啊。”

  “我一定会找到这样一所房子。”

  “啊,这一切多么美好!主要是我有自己的实验室了,这和博特金的实验室可大不一样了。不,不,不能抱怨博特金的实验室。虽然里面狭窄,设备简陋,但我却要感激它,它使我获得这么大的益处。在那里我也完全是独立的。独立对于做学问来说真和空气一样重要啊。为了这一切我要感谢博特金!在他的实验室里我专心于科学,不必为人际关系问题分心,这就扩大和加深了我生理学方面的思路。是的,把自己的思路提供给别人,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知识。除此以外,还有和博特金的会面,可惜这种会面太少了。无尽无休的忙碌……算了,贫穷所带来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从现在起,我们有足够的资金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试验就做什么试验,我可以给学生讲课。这大概就是叫做幸福吧,啊?”他看着妻子的脸,她的脸显得这样美,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他用手托起她的脸吻了起来,这使儿子大为开心。

  他想抱着她在地上转圈,但谢拉菲玛举起手指头警告他,她又有孩子了。

  6. 有了自己的实验室

  1890年12月的一天,奥尔堡登斯基亲王邀请巴甫洛夫,说有“对祖国至关重要的事相商”。

  “你现在所在的大楼,”亲王对他说,“就是未来的实验医学研究所。

  你自己也明白,光有一些墙壁是不够的。我请梅奇尼科夫担任所长。很遗憾,他由于工作忙没有同意。所以我决定成立一个委员会。为此目的我邀请了生理学家兼毒物学家安列普,细菌学家阿法纳西耶夫,生物化学家佩尔,皮肤科医师施佩尔克。我恳切地请求你,巴甫洛夫,以一个生理学家和药理学家的身份来参加我们的委员会。你也知道,俄罗斯的城市——包括彼得堡在内——的医疗水平是多么低。痢疾、伤寒、霍乱及其他流行病不仅在工人区蔓延,而且很遗憾,它们还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作为一个近卫军司令,我感到特别触目惊心。所以这个研究所的基本任务就是研究细菌学和传染病方面的问题。”

  “我完全同意你的设想,”巴甫洛夫说,“但我想,你的研究所不能只限于研究。据我所知,你希望你的研究所成为世界上第一流的。这样的话,它的主要作用应该是进行试验。”

  “我决不否认这一点:除此以外,我建议你领导生理学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看看你的实验室。”

  巴甫洛夫笑了,奥尔登堡斯基提议要他去看看他的实验室,已经是他的实验室了。他愉快地跟在他后面走去。

  这是座整洁明亮的大楼,包括手术室、饲养试验用狗的专用建筑,作动物试验的房间。

  “好极了!”巴甫洛夫由衷地赞叹。“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条件哩。”

  但是,正如他往常一样,理智马上战胜了感情。“不过要作广泛试验,这还是不够的。我请求你扩大实验室。生理学是一门有伟大前途的学科,只有扎扎实实地研究神经活动,我们才能使人类摆脱许多迄今为止的不治之症。”

  “如果你同意参加组织委员会,并领导生理学部,那么,以我这方面,不会对你的方案无动于衷的。”

  他们分手时,彼此都很满意。

  “方案”,是的,是的,“方案”。巴甫洛夫在回医学院的路上满意地想着这个字眼。实验科学研究所创办得多么及时!应当感谢奥尔登堡斯基这位支持者!但是何时才能从部里得到足够的津贴呢?任务真是艰巨呀。还有多少科学上的空白!面临的工作是何等的复杂,又何等宏伟啊!

  药理学教研室位于军医学院自然历史研究所大楼里。大楼在尼热戈罗德街和涅瓦滨河街的交叉角上。教研室占4个房间,其中光线最好的是一间用来做精密试验的。它通过一条小小的过道与其他3间各有一间窗户的房间相连。这些房间是教授办公室、手术室和储藏室。储藏室也兼做手术后的狗的护理室。一条狭窄的楼梯从实验室通向地下室,地下室较明亮的房间里饲养着家兔,而狗则在较暗的房间里饲养。还有一间是给工友住的。

  试验的设备不够,条件比博特金实验室只是稍好一点,但无论如何,到底是他自己的实验室。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每天在教研室的实验室里度过许多小时,在手术室里忙碌,观察插上瘘管的狗的情况。

  那间不大的实验室不久以前还是一片寂静,晚上窗户里也从未有过灯光,而现在试验从清晨到深夜,有时彻夜都有人在工作。

  学院学生的药理学课程也作了改变。他略去了药物各自特征的那些无数细节,增添了药物的生理学特性分类。这就使得医生必须了解的大量知识系统化了。学院的工作已够他忙的了,同时还要领导实验医学研究所。

  又过了一些时候,实验室的生理学部都充满了一阵阵的狗吠声。在所有房间的木栏里都是些不同毛色的狗。巴甫洛夫和往常一样,满意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观察着研究工作的进行情况。添了许多助手,他们都是些没有经验的新手,他们会越来越频繁地向他求教,以便以后出去的时候获得博士学位,最后成为大学者、科学院院士。当然,不是全部都离开的,也有一部分人会留下来,终生和他一起工作。

  “消化道是一个复杂的化学工厂”,巴甫洛夫对他的助手们讲,“进到里面的原材料要通过长长的一系列加工部门,以便进行机械的,更主要的是化学的加工,然后,通过无数的旁门进入身体的各个商店。我们必须认识这个过程。没有谁来帮助,没有谁来指点,我们是先行者。”他转向他的助手希任说:“把动物准备好。”

  现在已经是在试验医学研究所了。旁边站着一个新来的年轻助手阿诺欣。几天以来,他已经熟悉了实验室,读过巴甫洛夫全部研究成果。现在他正等待着巴甫洛夫开口。

  所有年轻助手都必须进行的“观察”阶段,是巴甫洛夫卓越教学才能的表现。这可以使他能在有志于做这种工作的人中进行自然淘汰,同时也减少他们自己在选择生活道路方面的错误。

  “看好了吗?”巴甫洛夫专注地看着阿诺欣的眼睛问道。

  “是的。”他的目光诚恳而且开朗。

  “这就是说,可以干活了。你的狗准备好了吗?”

  “狗的情况很稳定,可以开始试验了。”

  “好极了!”

  他的欣喜不仅是因为阿诺欣一切准备就绪,还因为有趣的工作越来越多。通过在活的机体上进行试验,越来越多的新东西展示了出来,还需要成百的助手。唉,实验医学研究所的生理学部还是太小了,但是这没有关系,奥尔登堡斯基答应过扩大实验室的,我们能得到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拒绝他那荒谬的想法——同意和他去参加招魂会。

  “你会看到一位出色的招魂师,这样,你对这类奇迹的一切怀疑定会土崩瓦解,他会迫使你相信灵魂的存在。”

  “谢谢你。(而他脑子中想的是:“见鬼,我现在顾得上这些吗?现在每分钟都极其珍贵。你是这么聪明,怎么还相信这套鬼话。”)但是不管他是一个多不寻常的招魂师,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你会改变态度的。”

  “不会,不会的,我根本不想被蒙骗。我与招魂术,也就是相信灵魂存在,是水火不相容的。”

  “我相信,你会震惊的。”

  “奇怪,为什么奥尔登堡斯基如此坚持呢?”巴甫洛夫想。“仅仅是向我炫耀那个不寻常的招魂师吗?当然,他的意思是这样,可是目的呢?为了迫使我相信灵魂的存在?灵魂,精神,唯心主义者——都是相互联系的东西。

  对,对,他邀请我的目的不只是要我震惊,而是要侮辱我的科学研究的唯物主义基础。”

  “那好嘛!如果要我吃惊的话,我就去吧。但我相信,这是一次例行的招摇撞骗术。”

  7. 招魂会

  奥尔登堡斯基把巴甫洛夫带到了自己家里。在一个不大的客厅里已坐了20来个身居高位的官员和将军。他们穿着军服,佩着勋章和绶带。而巴甫洛夫连工作时穿的上衣都没有换就来到了这里,这使他在这一些耀眼的华服中显得那么灰暗,那么格格不入。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椭圆形桌子,是准备招魂活动用的。身材和面庞像土耳其人的招魂师在厅里走来走去。两个金发姑娘,正如巴甫洛夫所看到的,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边。

  奥尔登堡斯基把巴甫洛夫带到招魂师面前,招魂师闪着眼珠外凸的眼睛,叫了起来:

  “哦,你是个天才!我看得出,你是个天才!”说着就走开了。

  “你瞧”,主人说。“你还不相信他的洞察力!他一看到你,就判断出你是怎样一个人。”

  “这有什么稀奇!他看到周围的人都穿着军服,戴着勋章,只我一个人穿得这么普通,这就说明,邀请我总是有些别的原因。除此之外,你又对我这么关照,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洞察力。至于他称我 ‘天才’,这有什么, 这丝毫没有什么危险。谁听了都会感到高兴的,谁也不会和他计较的。”

  奥尔登堡斯基邀请大家围桌就座。巴甫洛夫在客人中找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过去,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

  “我不信招魂术,我也劝你不要相信这个穿黑衣的先生。我很希望你坐在招魂师的左手边,而我坐在右手边。不让那两个姑娘坐这两个位子。灯一灭,你马上抓住招魂师的手,不让他作什么动作,我同时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好吗?”

  他们这样做了。两个姑娘要求他们坐到别处去。但招魂师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她们就站在招魂师身后去了。

  灯灭了,巴甫洛夫马上抓住招魂师的手。招魂师起初一动不动地坐着,后来就竭力把手腕挣脱出来。但一切徒劳,巴甫洛夫手劲大得可怕,这也怪不得,他的父辈都是些拳斗师嘛。

  时间在相持中一分钟一分钟过去。虽然招魂师已恳请奥尔登堡斯基祖父的亡灵出现,但碟子没能转动起来。这时奥尔登堡斯基只好转向拿破仑的亡魂。但拿破仑对他也置之不理。

  “开灯!”突然响起了招魂师那压抑的声音。

  当厅里又灯火辉煌时,招魂师愤怒地说:

  “招魂术进行不下去了,在场的有人施行破坏性的精神影响!”

  “什么精神影响,老兄,”巴甫洛夫笑了起来。“是地地道道的体力影响。瞧,你使这么大的劲要挣脱我的手,把我的衣服袖口都扯下来了。没有手,盘子也就转不起来了。你的另一个邻座,我看,也吃了些苦头吧。殿下,我想,招魂术的骗人把戏已经被揭穿了吧。”巴甫洛夫说,心里十分得意。

  8. “假饲”

  还在学生时代巴甫洛夫就在研究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来揭示中枢神经系统及它的高级部分脑神经对胃腺所发生的指导性的影响。现在已经完成了两个手术。是在强麻醉下几乎无痛完成的。于是这条狗身上有了两个瘘管。

  这条狗从早上未进食,现在站在实验室的木台上。给了它一块肉,它贪婪地叨起来,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了下去。那块吞下去的肉通过食道上的瘘管马上就漏回钵子里。这条狗再一次把肉叨起来,吞下去,肉又落回钵子里。

  这样反复进行了好几分钟。这真的成了一条永远也吃不饱的狗。与此同时,从第二条瘘管——通向胃的插管——最纯的胃液大量地流了出来。巴甫洛夫对此还不满足,他又做了第三次手术——切开迷走神经通过的狗颈部的皮肤。他把丝线埋到神经的下方。在缝合的伤口中留下一个活扣。现在,就可以在胃腺工作最紧张的时刻中止迷走神经的活动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只需拉一下这根丝线,联系脑子和胃腺的活导线就停止作用了,胃液也马上停止外流了,虽然狗还和以前一样在继续咀嚼和吞咽食物。做这项称之为“假饲”

  的新的重要试验,巴甫洛夫得到了西玛诺夫斯卡娅和希任的帮助。

  这是一个崇高的目标,也是一项重大的胜利,附带还创造了获取天然胃液的方法。只要把它过滤,装瓶,就可以分送到国内各药房和国外用来医治那些缺乏胃液的病人。

  那些出售各种“胃病滴剂”的药剂师紧张起来了。官方《药典》中根本没有天然胃液这种东西。谁也没听说过狗还能产生医疗用汁液,人们根本没想到动物还能有这种用途。新疗法的拥护者和反对者之间展开了斗争。一个彼得堡著名药房的老板去找巴甫洛夫,建议他出卖制造胃液的专利。他打算像个大企业家那样大干一场——建一座工厂。巴甫洛夫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我不想和你谈话!请不要打搅我了!”他喊道。这之后他久久不能平静,“如果放手让他干,他会把全俄罗斯的狗都弄死的!”

  9. 不容践踏民主

  巴甫洛夫总是怀着正义感,这是一种美好的、高尚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又给他带来多少痛苦和烦恼啊!难道军医学院大学者还少吗?怎么偏偏应该是巴甫洛夫给他那个独断专行的学院领导帕舒京提反对意见呢?

  普通病理学教授帕舒京是个起步辉煌的年轻学者,几乎是全票当选担任学院领导。在他之前,军医学院的领导是由政府任命的。现在大家都指望科学院会进入一个黄金时代。但结果如何呢?从头几次会议起,帕舒京就抛掉了他以前那种对人的同志态度,而变成了一个不仅是严格甚至是冷酷的领导人。就是那些任命的领导者也从未允许自己有这种专横的粗鲁态度,因为他们对科学上有所建树的教授们都是满怀尊敬的。

  帕舒京几个最亲近的同志试图以朋友的身份向他指出这种态度不可取,但帕舒京认为这样说是对他的不恭。他日甚一日变得更尖刻,离同事们越来越远。这不能不引起周围人的愤慨。梅尔热耶夫斯基教授、巴图林教授、多布罗沃利斯基教授、伊诺斯特兰采夫教授都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这被帕舒京知道了。他们正式任职期限一满,就被解除了职务,甚至没有提到会议上来通过一下,尽管按学院的惯例,称职的教授可延聘三年。

  这事使形势更加紧张了。

  “我建议为这些免职的教授在医生俱乐部举行一次聚餐。我们应该郑重地和我们的同志们道别,以示抗议!”巴甫洛夫说。

  大家情绪激昂起来。奇思托维奇也火了:“简直是耻辱!仅仅因为他们持有自己的意见,帕舒京就把他们赶走,岂有此理!”“对,对,先生们,这是不能容忍的。帕舒京这样肆无忌惮,令人无法容忍!”西玛诺夫斯基也说。

  “先生们!先生们!”巴甫洛夫大声呼吁,“我再一次建议为免职的教授们在俱东部举行一次午宴。这是对粗暴践踏民主行为的一次抗议!现在让我们来签名,简单一些,就写在白纸上吧。”说着他第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他之后签名的有20多人。

  但是他们刚签上名就听说帕舒京已得悉此事,他不但不赞同,甚至大发雷霆。结果那些签名者一个接一个划掉了自己的名字,说什么:“是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们不是学生,先生们!”“这完全是一种不能容许的做法。”“这会给学生作什么榜样?”结果,纸上只留下一个名字——巴甫洛夫的签名。

  “多么胆小,又多么愚蠢啊,”他愤怒地说,“要知道,如果我们一起来维护我们的权利和做人的尊严,那么帕舒京愿意不愿意都会妥协的。而现在呢?谁拿着棍子,谁就是王,棍子挥得越厉害,大家的头就垂得越低!谈不上什么人格尊严,只有奴颜婢膝!我懂得,搞理论的不敢有自己的意见,但**夫、斯拉维扬斯基和其他搞实际工作的呢?他们该感到羞耻。你们就是没有学院也能生活得很好,可你们却卑躬屈节,真不可理解!”

  这次事件之后,帕舒京把螺丝拧得更紧了。在讨论由谁来填补公共实验病理学教研室的教授空缺时,他主张公开投票,因为两个候选人都是由军事部长推荐的。这是对民主的明目张胆的践踏!巴甫洛夫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作法,他说出了自己全盘的反对意见。更何况他早已推荐过两位彼得堡最优秀的教授来担任这个职务——卢基扬诺夫和波德维索茨基。但是他们的名字帕舒京连听也不要听。设了两个投票箱:一个上面写着“阿尔比茨基”的名字,另一个写着“科斯秋林”。每一个会议参加者只给一个球,虽然每个人应该有两个选举用球。

  在下一次会议的讨论中,巴甫洛夫声明:

  “我认为选举阿尔比茨基和科斯秋林的投票方法至少是不正确的,例如,我想给他们每人投一个白球,但是做不到,因为我只有一个球,这样就会使科斯秋林教授感到难堪。”

  巴甫洛夫这次行动得到的回答是,帕舒京在另一次会议上宣读了一项军事部长的批示:

  “我认为巴甫洛夫教授的声明至少是不正确的。因为帕舒京有权任命自己的一个学生来担任教研室的工作,以使他出色领导的教研室工作能保持他个人的研究方向。”

  在这以后,巴甫洛夫常常苦恼地说:“不幸就在于我们缺乏起码的团结!”

  10. 诗人般的敏感

  是的,在军医学院工作有很多麻烦,然而年轻的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工作却日益使他愉快。手术部占了大楼最高层的一半面积。它包括一系列房间:

  第一个房间是用来把试验动物洗净并在一个特制的平台上把它擦干。第二个房间是用来给动物做手术前麻醉、剃毛和用防腐液洗一遍。第三个房间给手术器械及罩衣消毒用。第四个房间是一个强度照明的房间——这是手术室。

  有一道主墙将这些房间与许多小室隔开,这些小室用来放置作过手术的动物。每间小室都有一个带通风口的窗户。混凝土的地上有排水沟。

  到处都在紧张地工作。巴甫洛夫精力充沛地在实验室各个房间里巡视,他步履如飞,身上的罩衣衣襟飘扬。他检查试验进行得如何,动物的情况是否良好。对这个提点什么建议,对那个又说几句安慰、鼓励的话。有些事使他叹赏,有些事使他伤心:“真是见鬼,自然界看来比我们聪明!”

  生理学家萨莫伊洛夫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巴甫洛夫的直觉天赋,在机体各种复杂反应和相互关系当中摸索到、猜测到真理的天赋是极其独特的,也可说是惟一的——就仿佛真理自己向他迎面走来。这是一种直感的、类似诗人的天赋……德国物理学家赫尔姆霍茨曾将英国物理学家法拉第和诗人相比拟,把他看作一个具有诗人般的敏感、以诗人般的直感发现真理的学者的典型。巴甫洛夫也是这样一位科学家。他在动物机体的生理功能方面感知真理的能力的确是一种奇迹,一种诗人的敏感。”

  巴甫洛夫走进希任的房间,温和地拍了拍一条大狗的脊背。

  “我们将要对胃部进行手术,”说着沉思起来。他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

  还是在海登海因实验室的时候,他们把狗的胃割下来一小块,做成袋形,用粘膜和胃连起来。袋子的周边缝合在皮肤上,就形成了一个漏头,这样,胃就被分成了两部分。大的一部分仍同普通的胃一样起作用。而没投食物的那个被分离出的胃的胃液,按照这个德国学者拥护者们的意见,是更清楚地反映了胃中的分泌过程,因为这里的分泌过程与真正的而不是臆想的进食有关。

  巴甫洛夫按海登海因的方法做了一个小胃。试验的结果是:在臆想进食的时候,被分离的小胃不分泌胃液。并不是如海登海因的断言,得到的胃液不同,而是根本不分泌!为什么?很明显,全部问题在于,在海登海因的试验中被分离出的胃失去了神经的调节,所以对口腔中食物的刺激没有反应。

  “原来镜子不平,”巴甫洛夫幽默地说。这是针对海登海因的断言的,他曾 说,被分离出来的胃像镜子一样反映出胃的正常活动。不是的,假如胃腺附近没有神经分布,那就不可能存在胃的正常活动。就是说,做分离出来的小胃时必须不破坏神经的调节。

  “现在我们就来着手试验,海登海因在分离胃的时候,切断了它和脑子的联系,而我们把迷走神经的所有纤维都保留下来。我敢肯定,我们会得到惊人的结果!”

  “但是,巴甫洛夫,这种手术是可能的吗?”希任怀疑地说。“大概,任何外科大夫都会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没有别的出路……”

  一条大狗死了。之后连续死了许多条狗:10条,20条。都是些好狗。这些在彼得堡大街上捡来的或捕来的无名的狗一条一条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切都是消过毒的,一切都是细致检查过的,但是都死了。已经死了30条各种各样的狗……

  有时巴甫洛夫也产生过怀疑:“莫非这种手术的确不可能?”他走访了解剖学家,和他们探讨。但没有找到支持者。大约半年时间过去了,仍然毫无结果。他对一切都十分烦恼,包括自己在内。

  “怎么今天汤这么难吃?”他把匙子一摔。

  “刚才还是很好的,”谢拉菲玛平静地回答。

  “‘刚才是’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汤,是泔水!”

  “你晚回家了一小时,汤都放坏了。你自己叫我要准时的!”

  “瞧,倒是我的不对了!应该别让汤放坏呀。”

  沃洛佳吃惊地注视着父亲,已经好几分钟了。他提出了意见:

  “爸爸,请你说说,你的试验不成功,我和妈妈有什么罪过!”

  巴甫洛夫惊奇地看了儿子一眼,突然双手把他抱起来,一面吻,一面说:

  “好小伙子,好小伙子!真理高于一切!我错了!以后决不再犯!记住这一天,记住,沃洛佳,你的父亲为他不公正行为感到羞耻。别放在心上!”

  他又吻他的妻子。于是大家都笑着喊:“没事了!没事了!”又互相拥抱起来。薇拉醒了,也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婴儿床上突然传来三个月的维克多的哭声,这使大家更是欣喜若狂了。

  很久以后,谢拉菲玛回忆起这一时刻,写道:“我们的生活幸福平静,充满了精神上的情趣。即使有一些小争执,也都是不值一提的。”

  一天晚上他们坐在巴甫洛夫的书房里。沃洛佳在大房间作功课,两岁的薇拉在地板上玩洋娃娃,谢拉菲玛手上抱着吃奶的婴儿维克托。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珍爱地欣赏婴儿身上那一切小巧完美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我早就想和你严肃地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

  谢拉菲玛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吗,我曾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梦想你参加我的研究工作。

  我也不止一次在信中写过,我是多么器重你的观察力和善于适应任何环境的能力。你的病和我们生活的困境使我们一直未能实现这个计划。现在我看到你在认真地尽着做母亲的职责,你高度理解这种职责的意义;我看到你是一个和我精神一致的伴侣,一个关怀备至的朋友,你把我从一切琐碎的事务中解放了出来。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家的气氛更使人愉快,更有益处了,在家里我能在研究工作后得到休息……”

  谢拉菲玛专注地听他讲,对他如此庄重的措辞丝毫不感到吃惊。他一进行严肃的谈话就是那个样子。但这次她感觉到,在他们的关系中产生了某种新东西。他把孩子、家及整个的自己都交给了她,这好像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但同时又使她离自己更近。她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参加他的科学研究工作,永远不会……事实上,没有专业素养这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毕竟让人伤心……

  11. “巴甫洛夫小胃”

  这是在1894年一个冬天的早晨。

  “太惊人了!”巴甫洛夫右手握拳往左手掌上一击,叫了起来。他抚摸着站在试验台上的毛茸茸的大狗,就是那条著名的德鲁若克,它身上有……

  大约200条缝线。“这一定得让大家知道!大家都到这里来!到我这里来!”

  他走出实验室冲走廊喊道。他的助手们在希任房间聚齐之后,他欣喜地宣布:

  “手术成功了。想想吧,你们将是最先看到这个奇景的人,该是多么的幸福, 接上啦,真的接上啦!”巴甫洛夫喜笑颜开,他对希任说:“开始吧!”

  “这个德鲁若克是一条幸运的狗,”希任说,“我想,在它之后一条狗也不会死了。手术的每个细节都是经过仔细研究的。现在我们就可以不切开胃而观察一切了。好,我给德鲁若克100克肉……”

  德鲁若克马上把肉块吞了下去,它摇摇尾巴,表示它喜欢食物。从胃里引出的导管开始滴出胃液。

  “胃液恰好26毫升,”希任继续说,“双倍的肉会引出双倍的胃液。如投放400克食物就会分泌出整整104毫升。每次都是如此。物理试验完全与生理试验相吻合。”

  “是多么有规律呀!”巴甫洛夫兴奋地说道。“你可以想出随便多少条理论,也可以同样轻易地抛弃它。但事实永远是事实。我想请你们注意:他是一个坚定、勤奋和对成功抱有信心的榜样,”他用手指着希任说。“要知道,试验的失败威胁到他的前途,会使他一败涂地。但是他却不顾论文答辩时间只剩下有数的几天了,仍然坚韧地承受着失败的痛苦。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怨言。他得到了双倍的报偿,他的名字将当之无愧地载入生理学的史册,这一点是值得你们向他祝贺的。”

  “你过奖了,巴甫洛夫,把功劳都记在我的账上了。这是你的主张,可称之为 ‘巴甫洛夫小胃’。如果不是你……” “对,对,”巴甫洛夫打断他的话,“没有我不行,但是如果没有你也不行,归根结底我还是要祝贺你成功地完成了研究工作,最困难的研究工作。

  你的学位论文将是消化问题上最杰出的论文之一。我真高兴,高兴极了!”

  他沉默片刻,又一次用拳头击掌。“我们已经成功地揭示了消化方面的一个秘密。现在我们打开了将有更加惊人发现的大门。”

  12. 住别墅的日子

  实验室里洋溢着发明创造的诗意,而家里则是生活琐事的散文。要生炉子就得抱劈柴。劈柴已锯好、劈好,码在院子里。锯是雇人锯的,可是劈就是自己干了,码也是自己码的。抱两三捆劈柴到房间里倒不是怎么繁重的劳动,干会儿体力劳动甚至还挺愉快。生炉子,那简直是一种乐趣。他放劈柴很有技术,一下子就点燃了,冒着平稳的火苗。最后就变成烧红的木炭,在炉子里久久地阴燃,灼烤着白色的瓷砖。

  还有一件事他做起来非常高兴。在薇拉出生之后,他们就不再到谢拉菲玛亲戚家去度夏了。巴甫洛夫夫妇在纳尔瓦彼岸的西拉米亚吉地区购置了一所私人别墅。与有名的贡格尔堡疗养区相邻,气候温和宜人。别墅有些荒芜了,但巴甫洛夫毫不在乎,他怀着极大的热情整理起来。怪不得他经常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农民。他没雇园丁,而是卷起袖子,像他父亲以前在果园干活那样,亲自松土、施肥、培腐殖土。早春时分他就在城里的家里把花籽播在盆子里。播花籽的盆子多极了。所有的窗台都被盆子占满了。天气刚一转暖,他就把幼苗带到别墅去,种在花畦里。他忘情地劳动,回来时都疲劳不堪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到星期日又带一批幼苗来到别墅,又干到筋疲力尽。

  可是花园里是怎样的一派美景啊!

  美好的夏日来临,孩子们也开始度假期了。巴甫洛夫整整3个月停止了他在实验室的工作来到西拉米亚吉。

  居住在别墅期间,他制订了一个严格的时间表。清晨,除了厨娘玛丽尤什卡外,大家都还在酣睡时,他要在花园里干两个小时的活:浇花、把小道上旧沙子换成新从海边运来的闪闪发光的沙子,把沙子运上这样的高坡,也是相当不易的。他干得大汗淋漓,不这样干还算得上什么劳动呢。他一天换两次衬衫,所以每到夏天谢拉菲玛就要给他准备好几打衬衫。

  他喜爱体力劳动,干活时总是心情愉快。从旁看来,仿佛挖垅啦、浇花啦、往路上铺沙子啦,是他最喜爱的事了,他干得那么专心致志,那么不遗余力,仿佛任何其他事都不能使他分心。

  清晨劳动之后,巴甫洛夫和全家人一起围着茶炊喝茶。他酷爱喝茶,每次都喝六七杯,有时还喝到10杯。然后就休息,在小径上散步,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从来不采摘花朵,也不喜欢别人采。看到摘下好花,他就说:

  “这已经是垂死的大自然了。”

  白天呢,就玩打棒游戏。他玩得也是一样入迷尽兴。这种游戏的爱好是从那儿来的呢?恐怕是从教父特罗依茨基修道院院长把小伊万带到自己那里去治病的那遥远的年代吧?巴甫洛夫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那些修道士玩这种游戏的。

  他们集聚起来做这游戏是在11点整。就是做游戏巴甫洛夫也和其他事一样,非常认真,对迟到的人毫不原谅。大家深知他对破坏纪律的那种水火不相容的态度,也就竭力按他的要求去做,这使他很高兴。他卷起袖子,挑一根棍子,抖一下,调皮地看着对手。他的对手是邻居们:画家贝戈尔茨,工艺学院教授焦尔诺夫。焦尔诺夫是一个积极的立宪民主党人,因此巴甫洛夫和他进行了多次激烈的争论,吓得老玛丽尤什卡急急向谢拉菲玛奔去,远远就叫了起来:

  “快去吧,让他们别吵了,再吵他们就要动棍子了。”

  谢拉菲玛格格笑着,把玛丽尤什卡的话给他们说了一遍。巴甫洛夫也笑了,说:

  “真该一棍子把他那个糊涂脑袋打清醒一些,可是舍不得。”

  不久以后又有一个人参加了他们的游戏,就是画家杜博夫斯科伊,在巴甫洛夫的藏画中就有他的作品。“他的灵魂纯洁、坦率、崇高。在生活中他不能容忍任何妥协。毕生追求真理、力求公正的品质使他成了巴甫洛夫最好的朋友。”谢拉菲玛回忆说。

  随着杜博夫斯科伊参加游戏,他们就分成了两组。这样,玩起来就更尽兴了。又嚷,又笑,谈笑风生,一直玩到12点半,这才去游泳。

  不管是什么天气,巴甫洛夫都游泳。下雨也好,北方吹来寒风也好,都不放在眼里。游完泳后,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饭后就躺在凉台的长软椅上读诗和哲学著作。没有一本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有权进入他的消夏别墅。

  关于生理学他是只字不提。

  下午4点,全家人再度聚在餐厅里,一起喝咖啡,吃奶渣饼。那是玛丽尤什卡精心烤制的。然后就是骑自行车。巴甫洛夫以永不枯竭的精力,投入了这项运动,一会儿超过所有的人,一会儿又鼓励掉队的人。骑车的路程越来越远。

  野果成熟的季节,他们就去采野果。蘑菇长大了,又去采蘑菇。采起蘑菇来,谁也比不上巴甫洛夫。

  在西拉米亚吉住了3个月以后,巴甫洛夫又开始想念他的实验室了。他回城的时候心情无比的愉快。

  13. 在做出新发现之前总是这样的

  奥秘的帷幕已微微拉开,迷走神经的作用已经弄清楚。是它们下着命令:

  “多供给一些胃液”,“少供应些胃液”,“加强消化力”,“减弱消化力”。 但是传入大脑的关于食物成分和数量的信号是怎么产生的,则是一个相当难于弄清的问题。必须作一个假定,假定胃壁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接收“仪器”。

  一种食物引起了一种刺激,另外一种引起另外一种刺激,第三种则引起第三种刺激,以此类推,这就是研究的课题。可是怎么进行呢?

  头都要炸了,情况很糟糕。就是德鲁若克也不能使他高兴起来。德鲁若克这只愉快的小狗,手术后已经活了4个月。

  “一切都像数学般精确地证明了,”希任汇报说,“不同的食物以不同的方式改变着胃的消化过程:引起较多或较少的胃液分泌,提高或是降低胃的消化能力。”

  “知道,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腺体能具有智能吗?不,不能,哪会有什么智能……可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反射作用?”巴甫洛夫生气地,甚至是恶狠狠地盯着希任,虽然希任毫无罪过。他忧心忡忡地离开他,走回家去,越走步子越快。四周的一切——雨、风、落叶,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脑中只盘桓一件事:食物的组成和数量的信号是怎么发生的?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过程?一块肉吃下去,胃壁就产生一种胃液来加工,一块面包下去,产生另一种胃液,白菜下去——第三种,苹果下去——第四种,各种不同食物引起不同胃液。多神秘!谁是指挥者呢?谁是智能者?这一切是怎么进行的呢,怎么进行的……

  他甩下湿透了的大衣,扔掉帽子,瘫倒在沙发上,用手紧紧抱着头。

  “怎么啦,又出了什么事?”谢拉菲玛急急忙忙走过来,和他并排坐下,抚着他的头发。头发还是那样的浓密,但已出现越来越多的银丝。他的目光现出痛苦的表情。

  “毫无进展,”他痛苦地说。“看起来,什么事都有个不可逾越的限度。

  也许是我没本事?是的,我的确没本事。我干吗要搞生理学这一行呢?白费工夫,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又产生怀疑啦?”谢拉菲玛柔声说。“这可是件大事!在做出新发现之前总是这样的。”

  “你发现了这一点?”巴甫洛夫急遽地立起身来,两眼充满了希望之光。

  “当然,我现在也还是深信不疑的。”

  他容光焕发,轻松地舒了口气。

  “回想起我当时坚持要你参加我们的工作,那是个多大的错啊!那样你就只能当我的助手,就必然只服从我。而现在你完全是独立地思考,你所说的一切对于我都有极大的说服力……你使我冷静了下来。我现在想睡一下,你坐在我旁边,不要离开……”

  傍晚他醒了,完全换了一个人,冷静而从容。

  “有一个情况我没有考虑到,就是我还有很多的时间。这个奥秘我当然会找到的。”

  “这点我也毫不怀疑,”谢拉菲玛说。她看到丈夫今天情绪很好,就利用这机会问道:“听说奥尔登堡斯基推荐你当学院院长,是真的吗?”

  “他是推荐了,”巴甫洛夫脑中想着自己的事,随口答道。

  “能住在院长的院子里该多好。有小花园,孩子们也有玩的地方了。”

  “可能是不错,但是如果我当了院长,那我就不能用全部精力从事科学研究了。这大概并不是你所期望的吧?”他跳起来,忿忿然地望着妻子。“你怎么竟想要我丢下我的研究去搞那些行政事务工作?你呀你,我一向这么尊重、热爱的人,怎么竟有这种想法?你知道吗,我不久会有一个重大发现!

  我要让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先生们瞧瞧!”他这样喊着,已在前厅穿起大衣,开门朝楼下走去。

  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沿着晚间那阒无人迹的街道,走向研究所的试验室。

  14. 父亲去世了

  巴甫洛夫一家一直还住在以前那座房子的住宅里。只是在1891年才从三楼搬到一座大住宅。这是一个大门考究、窗户向阳,坐落在韦坚斯基广场的住宅。走廊和前厅把住宅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是四个宽敞的房间,那是客厅、餐厅、婴儿室、卧室。走廊的右边是巴甫洛夫的书房,大儿子的房间,厨房和仆人住的房间。

  客厅里摆着一架钢琴,这是叔叔德米特里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他在华沙新亚历山德罗夫斯基学院当化学副教授,所有的假期都到他大哥这儿来度过。他的到来总是给这个家庭带来异常的欢快气氛:欢笑、幸福、喧闹、叫喊。他给孩子们说笑话,说俏皮话,给他们取一些特别准确的小名,想出一些可笑的游戏,这些都使孩子们欣喜若狂。他那永不枯竭的柔情都倾注在大哥的孩子们身上了。他自己一辈子独身。他在痛苦的时刻也常常叹惜命运的安排:“我手中曾棒过珍宝,但是珍宝却从指缝漏走了。”他指的是杜尼娅。

  客厅里有一个黑色橡木雕花书架。里面摆的全是文艺书籍。除小说之外,上面几格还有多卷的布罗克豪斯和叶夫龙的百科辞典。这个黑书架上放的基本上都是谢拉菲玛送给巴甫洛夫的生日礼物。每本书巴甫洛夫都给“穿上”

  他亲自精选的封皮。他最心爱的书是带有多幅插图的但丁的《神曲》,弥尔顿的《失乐园》,歌德的《浮士德》。这些书巴甫洛夫甚至到别墅去休养时也离不开。他喜欢诗。特别是莱蒙托夫的诗。他很欣赏《恶魔》这部长诗,经常朗诵恶魔对塔玛拉说的那些诗句:“只要夜幕笼罩着……”他怀着一种特别尊敬的心情读科尼描写著名莫斯科慈善医生哈兹在监狱管理部门服务的那部书。

  在黑色书架上还有马克思的巨著《资本论》。巴甫洛夫不能容忍那些无用的书,这种书他一本也不买。书架上全部书籍他都读过。他经常翻阅克莱因的《天文之夜》这本书。他不但自己会背诵其中的许多章节,而且还让他的孩子们学习天文。他还时常组织他们比赛看谁说出的星座和恒星的名字最多。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没有立刻走进客厅。平常他总是在过厅迅速脱下大衣,然后就好像不曾有过一日的劳累似的,精力充沛地来到客厅。这次不知为什么在过厅里耽误了一下。他突然叫起来。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谢拉菲玛问。

  “见鬼,扎伤了,马上来,马上就来……”很快他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枚金质奖章,胸前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

  孩子们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盯着他的眼睛现出又高兴、又吃惊的神情。

  “这是什么呀?”沃洛佳指着勋章问道。巴甫洛夫从来没有戴过勋章和奖章。他对这些是无所谓的。

  “二级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这是对我多年工作的奖励!”巴甫洛夫故意挺起胸自豪地说。

  “那奖章是为了什么呢?”

  “这才是最主要的——是奖励我的科学研究成果。”

  “祝贺你”,沃洛佳非常严肃地说。

  “祝贺你”,薇拉、维佳和弗谢沃洛德也齐声说。

  “非常感谢。”巴甫洛夫躬身答谢。

  过厅里门铃响了。

  “这时可能是谁呢?”巴甫洛夫满不高兴地说。在这种傍晚时刻他谁都不欢迎,因为打扰了家庭的宁静。

  沃洛佳跑进过厅,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电报。

  父亲去世了!

  母亲是9年前告别人间的。他突然痛心地感到,现在家族中他是最年长的了,一下子就步入一个新的境地,无论是身体上还是伦理上。不,他虽然已满50岁了,但并没有感到年老。但毕竟是50岁了!已经是50岁了!……

  在去梁赞的路上,甚至在去墓地的路上,他都不能摆脱这种身为长子的感情。

  他现在想到,父母已去,在兄弟姐妹们当中,他该是死在前面了。这种意识使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年龄档次。

  巴甫洛夫全家都去奔丧了。德米特里也赶到了。兄弟俩拥抱后,哀愁地互相望着。两人身体还算结实,但在他们那灰白的头发上留下的痕迹不是秋天,而是冬天。

  父亲彼得服务多年的教堂,钟声悲痛欲绝。女乞丐大放悲声。教堂的合唱队唱起了圣诗,年轻的神甫做完了安魂祈祷。孩子们安静下来,最小的弗谢沃洛德紧挨着母亲。

  父亲的去世和重访故里唤起了许多的回忆。他想起有一次晒苹果的时候从木板台子上摔下来,病了很久,父亲曾为他祈祷。他还想起,此后过了很久,他已在教会学校上学的时候,偷偷地躲在楼顶小屋里读皮萨列夫的文章,谢切诺夫的《脑神经反射》一书他也是在这小屋读的,这本书后来决定了他这一生的道路。“好书至少应当读两遍”,这是父亲的教导。父亲是一个严峻、诚实而独立不羁的人,总是和领导关系搞不好。当然,他之所以生活拮据,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的话他怎么还需要种这么大一个苹果园子,每到秋天把全部收成都卖给二道贩子?巴甫洛夫还记得,他是怎么和父亲争论的。当然,本不必那么尖刻。父亲有他的原则,这些原则也是应该考虑的。

  但是他年轻,渴望有学习机会,还有就是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他们争论得如此激烈,以至于父亲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在园子里一直干了好几个小时的活,用艰苦的劳动来平息心中的怒火。回来时虽然气消了,但并没有和这个执拗的儿子和解……他还记得以前满屋子都是那些房客的声音。他招这些房客也是因为生活不富裕……现在一切都成为往事了。巴甫洛夫久久地在一个个房间伫立,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他还想起那个冬天弟弟彼得受了致命伤被人抬进厨房的情景。大家看到他那痛苦的面容,都心如刀割——苦熬两个昼夜,彼得还是死去了。临死时他执着地要求把母亲带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免得她听见他的呻吟,他还要求在他死后把她送到彼得堡。大家照办了,把母亲送到彼得堡散散心。从此以后她就经常到德米特里那里去。可一次也没有去大儿子伊万家……他还想起,有一次他跑到母亲那里去寻求庇护和安慰。是她培养他成为一个诚实的、富有同情心的人,是她使他摆脱教会学校的不良影响,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文化。他爱母亲。她对谢拉菲玛的冷漠态度他也原谅了。她病后,他扔下一切来到梁赞,医生不能确诊她的病情,这是最最让人不安的事。当时他感到她情况不妙。结果他的怀疑证实了

  ——她患了癌症。

  巴甫洛夫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着大街,回忆那些过去存在而今天已丧失的一切。这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倍感沉痛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一走未必能很快再回来。梁赞家中除了妹妹莉达,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15. 没有受到重视,仍然没有受到重视

  1900年在世界博览会开幕期间,巴甫洛夫在巴黎参加第十二届国际医生代表大会。他的学术报告的题目是: 《实验内科学——一个新的卓有成效的 生理学研究方法》。还在1897年他就出版了他的《主要消化腺功能讲义》。

  这些在军医学院资助下出版的著作3年内在德国、法国、英国都已翻译出版。

  这些著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国外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巴甫洛夫考虑到他的著作不仅对生理学家,而且对临床医学也有意义,所以决定对众多的医生和学者报告这个题目。但是在第一次会议上,由于音响效果不好,他的报告被拖延到下一次会议在巴黎大学举行。可是在巴黎他也没能做成报告——他病了。但取消是不可能的。他于是委托俄罗斯委员会的秘书利哈乔夫教授宣读。

  也许是因为宣读报告的不是大家渴望见到的巴甫洛夫本人,也许是因为听众对接受这位俄罗斯学者的发现缺乏真正的思想准备,报告并没有引起重视。看来,这与其说是使巴甫洛夫感到失望,不如说是使他感到痛心。更何况,在此期间,他参观了许多学院和实验室,和许多西方学者进行了交谈,他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总的研究水平、实验室的装备和学者的劳动条件都大大高于俄国的水平。

  在他的出访国外总结报告中,他没有一处直接指责政府对祖国科学的落后关心不够,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对祖国科学现状的痛苦和遗憾。

  “我已经15年没有去过国外了,这次几乎所有国家的成就都使我感到震惊,就连那最穷的意大利也建造了一些生理实验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实验室像宫殿一样宏伟,其价值决不低于10万卢布。在新的实验室里一切都考虑得相当周到:科学研究的舒适环境,良好的设备,以及对生理学家的严格要求——实验室附属有实验人员的宿舍,这样就把实验人员的生活和他们的科研教学工作密切联系了起来。”

  这就是他第一次出国开国际会议的总结。而那著名的博览会,巴黎的名胜以及会后到瑞士、意大利、奥地利的旅行只能使他感到疲乏。他已经无心去欣赏异国的风光,他急于要工作。

  “大家常常说,而且颇有道理:科学是随着研究方法的进步波浪前进的。

  研究方法每前进一步,我们就似乎登高了一级阶梯,看到了更广阔的前景,看到以前所看不到的新事物”,巴甫洛夫写道。“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制定研究的方法”。他发明出并成功地实现了一系列妙不可言的高难度外科手术——制造小胃,胰腺瘘管,唾液腺瘘管,胆管末端瘘管,以及其他各种不破坏神经分布、供血及其他生存条件、不歪曲器官功能,又能观察和研究位于身体内部的消化系统各器官活动情况的手术。应该顺便提及的是,巴甫洛夫是世界上仿照人的手术室组建真正的动物手术室的第一人。手术几天之后动物就痊愈了。它们的健康恢复得几乎无异于未动过手术的动物。

  研究、试验、手术、观察——这是实验室的工作。除了教学和科研工作以外,巴甫洛夫还必须担任军医学院院务会议成员的各种任务。在任务中最经常的就是充当论文答辩时的译阅文、提问人和答辩委员会委员,对提交学院争取奖章、奖金、各种学衔及称号的科学著作给予评定。不只是在生理学或药理学论文答辩时,而且在一系列其他临床医学学科的论文答辩时,他都被指定为三人成员之一。会议、大会、各种委员会……他竟有那么多时间来完成这么多的工作,实在令人吃惊!他实在是负担过重了。巴甫洛夫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这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就是科学赋予了他一种巨大而无穷尽的探索未知世界的渴望。如果是无所事事,他反而会感到疲倦,而工作起来,他永远精力充沛。

  与之俱来的是声誉。跨越俄罗斯帝国疆界的广泛的声誉。他被选为瑞典、墨西哥、丹麦、奥地利、法国、德国的科学协会名誉会员。因为他的消化生理学著作,他在哈勒被授予利奥波德的卡罗利德国皇家自然科学院的金质奖章。他还获得了四级弗拉基米尔勋章……

  但在家里谈的是钱。孩子长大了,要穿鞋、穿衣,要教他们外语、音乐,要请佣人。

  “到现在为止,我的全部时间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科学研究工作”,巴甫洛夫在他递给奥尔登堡斯基的申请书中写道,“目前,由于家庭开支增加(子女长大,要上学),我必须去做额外工作以补家用。目前,学院生理实 验室已逐渐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中心,它不仅吸引了不少献身于实验室的俄罗斯优秀科学研究人员,而且还吸引了外国人,此时我不得已而为其他事分心就更加不合时宜。殿下,如果你增加一些我在研究院的工资,使我从非科研工作的干扰中解脱出来,不仅对学院有利,对我个人也是一种公正的待遇……最后请允许我以愉快的心情告诉殿下:由于胃液生产日益增加,学院生理实验室的预算增加了将近1000卢布……”

  在巴甫洛夫的申请书上的批示:“请从应付给已故的年茨基的款项中拨给伊·彼·巴甫洛夫2000卢布。奥尔登堡斯基,1903年1月14日。”

  巴甫洛夫报告中提到胃液生产是有一定用意的,当时儿童中正流行一种胃病。无家可归的狗的胃液拯救了成百上千个儿童的生命。

  马德里!不,这个城市无论对巴甫洛夫,还是对谢拉菲玛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普普通通的一个欧洲城市,没有严格的布局,又脏又乱。殷勤的主人邀请他们参观斗牛。但巴甫洛夫看后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野蛮的活动令人气愤。

  他是1903年4月到马德里参加第十四届国际代表大会的。出席这个会议的俄国有297人。巴甫洛夫和别赫捷列夫、科学罗托夫代表军医学院出席代表大会。巴甫洛夫还是大会主席之一。在第四次全体会议上他在医学院阶梯教室中宣读了题为《实验心理学和动物精神病理学》的报告。报告涉及“心理唾液分泌”以及用条件反射方法分析此现象的最新研究成果。说明在常规和病态条件下条件反射的方法的优越性时,巴甫洛夫肯定说:“只有用客观研究的方法,我们才能逐渐对这种构成地球上生命的无限适应性做到全面分析。”

  巴甫洛夫以下列的话作为他报告的结束语:“对于一个自然科学家来说,决定一切的是方法,是获得无可辩驳的坚实真理的机会。从这个观点来看问题,而且必须只能从这个观点来看问题,那么一个自然科学家把灵魂看作原则就不仅不必要,甚至对他的工作有害,白白地限制了他的勇气和分析的深度。”

  他这次的报告,和在法国第十三次国际会议时的情况一样,也没受到足够的重视。只有五六个老生理学家对这个报告感兴趣,会后在旅馆访问了巴甫洛夫。

  “我期待着反对的意见和热烈的讨论,”巴甫洛夫向瓦尔塔诺夫抱怨道,他们在威尼斯时就认识。“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开始我甚至都有点泄气了。

  难道这个报告就引不起一点兴趣?要知道我是全力在向存在于许多学者意识中的旧的心理开火呀。实际上这种陈旧的心理的末日已经到来。一切阻碍科学发展的全部迷信与成见的末日已经到来。但是却仅仅是一片沉默。我明白了,没有人理解我的报告……”

  像以往一样,他想回国。

  16. 狗的纪念碑

  回国之后他面临一场风暴。动物保护协会主席迈恩多夫男爵夫人写信给军事部长,她要求禁止“巴甫洛夫实验室对可怜的狗的不人道待遇”。军事部长把男爵夫人的信加上批示转交给军医学院。

  学院代表大会责成阿尔比茨基教授、克拉夫科夫教授和巴甫洛夫教授来处理迈恩多夫男爵夫人的信。他们做了一个结论,由巴甫洛夫在例会上宣读。

  “我们不但不同意动物保护协会的意见,而且对这封信的虚伪、反科学的性质感到愤怒。身穿毛皮,头插羽毛,每天吃各种肉类和禽类,骑着骗过的马到处游逛、打猎等等,等等,一句话,左手给各种动物带来死亡,却用右手对那些实验人员投石头,向他们宣讲什么正义、博爱,同情这些动物,这样做至少需要一种古怪的心理状态。”

  “这是我们的共同意见”,巴甫洛夫说。“我认为有必要就委员会的意见再补充些个人的意见,因为迈恩多夫男爵夫人的信主要是冲着我来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当我进行最终会导致动物死亡的实验时,我沉痛地感到惋惜,我中断了欢跃的生命,我充当了动物的刽子手。当我切割动物的时候,我受到了内心的谴责,我谴责自己用一种粗暴的方式破坏一种艺术的结构,但为了真理,为了人类的利益,我承担了一切痛苦。有人提出要把我,以及我的**解剖活动置于某人的经常监视之下,而同时却对那种为了娱悦和满足各类奇想而根绝和折磨动物的现象熟视无睹。因此我十分气愤,我深信不疑地对自己,也对其他的人声明:不,这不是一种对所有活着的、有感觉的动物的痛苦的高尚的怜悯,这是一种拙劣伪装的自古有之的仇视,无知对科学的仇视,黑暗对光明的仇视……”

  巴甫洛夫宣读完毕,在掌声中走下讲台。

  “他的未完成的愿望是写一本献给狗的书,以此来对它们在实验中的忠诚服务表示感谢,他多次提到,他一定要写这样一本书,”巴甫洛夫多年的助手罗森塔尔回忆说。根据巴甫洛夫的愿望,1935年在全苏高尔基实验医学研究所的花园里建立了一个著名的狗的纪念碑,它的建筑师是别斯帕洛夫。

  纪念碑台座上的题词是:

  自史前时代狗便是人类的助手和朋友,它为科学做出了牺牲,但我们的自尊要求我们在这样做时永远必须不使它们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伊·彼·巴甫洛夫

  17. 诺贝尔奖金

  巴甫洛夫的邮件不仅寄到学院和研究所,不少的信还寄到家里来。一天晚上,沃洛佳正在朗读杰克·伦敦的著作,谢拉菲玛在摆桌子准备喝茶,这时送来了几封信。巴甫洛夫是严格遵守自己制定的生活制度的,他把信放在一边,坐到桌子跟前喝茶。桌上放了糖和面包,罐子里还有每次必不可少的煮开了的牛奶。喝完茶以后巴甫洛夫拆开信件。其中的一封是由著名的学者罗伯特·蒂格什泰得教授从赫尔辛基寄来的。

  1901年春天,蒂格什泰得和约翰松曾到巴甫洛夫的实验医学研究所来了解消化生理学方面的著作。因为他们二人都是诺贝尔奖金委员会的成员,就出现了一种传闻,说要授予巴甫洛夫诺贝尔奖金。但当时这只是一种传闻。

  当然,这种传闻的结果是使巴甫洛夫当选为俄罗斯科学院的通讯院士。一位俄国的学者得到西方承认之后才在本国得到承认,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蒂格什泰得急忙通知他的的确是关于授予他诺贝尔奖金的事。

  “说实话,这事太突然,我都有些吃惊,”巴甫洛夫一面拆信一面说。

  “说良心话,我怎么也没想到得到这样高的评价。何况我的《论消化腺的活 动》那本书也不怎么受欢迎。”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谢拉菲玛热烈地为那本书辩护。“蒂格什泰得和约翰松如果不是认识到你的发现是多么伟大,他们也决不会来的。你并不是无缘无故就被32个团体、大学和科学院选为名誉会员的。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你是天才!”她钟情地望着丈夫,为他而骄傲,心中畅快极了。他站在她面前,胡子和头发已是灰白,只有望着她的那双眼睛还和25年前一样清澈,闪着年轻人的神采。

  “瞧,这就成天才了!你不过是造一个偶像,自己高兴罢了。我的著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从事实出发,思维逻辑发展就必定是如此。”

  “我不准备和你辩论,我有另外的事要做:我要给你订做一套燕尾服,给自己订做两件连衣裙和一件考究的皮大衣。这样才不会在斯德哥尔摩让伟大的俄国学者和他的夫人丢面子呀。就这么办,伊万!”

  1904年10月,巴甫洛夫得到了授予他诺贝尔奖金的正式通知。蒂格什泰得教授邀请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在授奖前在赫尔辛基他家里玩一个星期。

  对于巴甫洛夫夫妇来说,这一周完全是在一种他们所不习惯的上层社会的节奏中度过的。早上一些人请吃早饭,中午另一些人请吃午饭,晚上又是另一些人请吃晚饭。到处都是没完没了的干杯。正如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写的那样:“我可以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这样热情,这样真诚地分享我们的快乐。”

  在斯德哥尔摩又有许多新的相识和互访。国王也莅临了授奖仪式。向每一个获奖者致词都是用获奖者本国的语言。国王都学会了一句俄语:“Как ваше здоровье,ИванПетрович?”(您身体 好吗,伊万·彼得罗维奇?)并在授予巴甫洛夫奖状、奖金证书和金质诺贝尔奖章的时候用上了这句话。他望着巴甫洛夫的目光是专注的,甚至有些戒备。后来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侄子埃·勒·诺贝尔告诉巴甫洛夫说国王对他说过:“我怕你们的那个巴甫洛夫。他没有带任何勋章。他一定是个社会主义者!”

  巴甫洛夫接受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发表了讲话:

  “我深信,朝我大体上描述的方向走去,生理学的研究就可以卓有成效地向前迈进。实际上,我们在生活中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们的心理状态。但心理的机制,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笼罩在黑暗之中。人类的一切能力:艺术、宗教、文学、哲学和历史——联合起来,要用光明代替黑暗。但是此外,人类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强有力的手段——自然科学,它有着严格而客观的方法。我们知道,自然科学每日每时都在以巨人的步伐前进。我报告结尾时援引的事实和设想就是利用纯自然科学的思维方法研究狗的高级生命现象的机制的众多尝试之一,狗是人类如此亲近,对人类如此友好的动物世界的代表。”

  为了庆祝这个意义重大的日子,举行了隆重的午宴。

  诺贝尔奖金的总数为20万克朗,换算成俄国钱大约是7.5万卢布。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巴甫洛夫对这一笔钱的分配方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平分给家庭的每个成员,分配完了也就安心了。

  巴甫洛夫的家庭历史中还有这样一个插曲。捷尔斯基——巴甫洛夫家学生时代的朋友,梁赞的同乡,担任交通部部长办公室副主任的高级职务——向谢拉菲玛提出他对这笔钱的建议。

  “他(捷尔斯基)总是事先就知悉,交易所中什么股票会涨,什么股票要跌”,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使他聚集了大批资财。人家告诉我们,说他用这种方式帮助了两个朋友。他这个那个说了一阵以后,转入了关于我们的钱的话题:

  巴甫洛夫的奖金你也分有一份,你取出5000交给我一星期。这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我还你的不是5000,而是3万。如果这3万你不取走,再在我这里放一个月,那你从我这儿得到的不是3万,而是整整10万。那你就会成为一个独立富有的女人了。

  对他那友好的建议我的回答是:虽然我讨厌一切的股票交易,我还是不能不感谢他的好意。但是钱是巴甫洛夫挣的,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随意支配这笔钱。这样就结束了我们的谈话。

  当我把他的建议告诉巴甫洛夫的时候,他说:

  ‘这些钱是我用不懈的科研工作挣来的,科学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永远不会与交易所有任何共同之处。’

  巴甫洛夫对他的朋友的坚持劝说大为气愤,着实地骂了他一顿。这个建议就这样告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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