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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名人传记

首页 > 中国古代名人传记 > 刘鹗——老残遗恨

四五

  冯同知道:“兄弟是本省人,熟人多,消息也灵通。刚才那位薛大善士以经办慈善赈灾起家,经手的白花花银子无其数,别看他只穿一身灰布旧袍,那是穿给别人看的,其实发了大财,家乡田也置了,屋也造了,自己捐了候补道,儿子、孙子都捐了大大小小的官,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成了上海的财神爷,没有哪一省的制台、抚台不巴结他的。去年夏天本省黄河倒了口子,抚台一个电报打到上海,委托薛大先生经办赈济鲁灾募捐,那些想捐官的大爷们,既做了善事,那实收的折扣又比吏部划算,纷纷出钱认捐,竟也捐到不少款子。去年秋间,薛大先生带了第一批捐款二十万两银子来山东,辛辛苦苦,跑了治河上下数百里,着实为灾民做了些好事。究竟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一层层经手的官员中饱了多少,只有天知道了。这次听说又带了第二批捐款三十万两银子来,还不知又有多少人发了财哩。”清廷滥卖官衔,还可以照规定的银两打折扣实收,赈灾捐款折扣最大,价钱最便宜,所以冯同知才说这番话。

  这时,又走进了一位满面烟容的素金顶官员,是卸任的知县,姓童,恰与冯同知相识,进来寒暄了一番,接过话头说道:“听说这三十万两银子,现在是宫保亲自在过问,恐怕由不得大伙儿插手了。”

  冯同知道:“老哥何以见得?”

  童知县道:“鄙人内兄在藩司衙门办事,听说有人向宫保大人献计,说是山东境内连年闹水灾,都由于黄河河道太窄,洪水一来就把民埝冲开了口子,所以打算用这三十万两银子迁走一批民埝内的百姓,还地于河,拓宽河道,庶几不致年年闹灾。”

  冯同知道:“怪不得刚才河防局的施观察陪了薛大善士进去了哩。”

  话音未落,铁云忽然站了起来叫道:“坏了,坏了!”冲动地就想往外去见宫保,却又停下脚步,搓手顿足,在厅中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才好。葆年惊问道:“铁云,想起什么事了?”

  铁云道:“不好了,不知是谁向宫保出了这个迁地让河的馊主意。古来治河之道不与民争地,而今这个主意,恰恰相反,正是夺了民地来加宽河身,殊不知河愈宽,愈加容易泛滥,我见了宫保非力争不可。”

  在场的人一时都听不明白,葆年道:“老弟初来,入境从俗,如果宫保已经决定下来,你就不必再争了,争也无用。”

  “不不不!”铁云挥手叫道:“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一定要力争!”

  又过了好一会,听到宫保送客,施观察陪了薛大善士走了,门上差人进来传话:“宫保有请刘老爷。”

  铁云拱手与葆年相约:“今晚我到尊处来作长谈。”

  葆年拱手道:“谨如命,杯酒恭候。”

  这一回张曜在厅堂东暖阁接见了铁云,淡淡地说道:“你来了,书印出来了吗?”

  “刚完稿卑职就动身了,待到刻印出来一定送呈宫保大人。”

  “哦,很好,住处有了吗?”

  “暂时住在旅店,再觅下处。”

  “唔,很好。”

  铁云敏感地察觉到张宫保眼神闪烁,浓眉微蹙,迥不如上回相见时的热情,不知什么缘故。正在疑惑,忽听宫保说道:“你的差使,刚才我和河防局施道说过了,由他们给你安排,他回去商量定了,藩司挂了牌,我会下札子给你的。”

  铁云觉得张宫保似有为难的地方,他猜得一点不错,刚才施少卿听宫保说,将刘铁云派到河防局当差,便一口推辞。说道:“刘某人上回为了抄录档案,态度傲慢,和局中上上下下闹得意见很大,若是来到局子里,必定难以相处,是否请宫保另行安置吧。”当时张曜瞪了他一眼,说道:“刘铁云是治河能手,在河南立了功,是我特意请了来的,不去河防局却上哪儿?”施少卿推托道:“那么职道回去和张观察商量了再定吧。”

  张观察便是河防局总办张上达。张曜为了铁云的差使没有着落,不好交代,心中烦恼,又觉铁云不该以客卿地位初来山东便把关系弄僵,想必脾气也不甚好,因此把提携故人子弟的一番热忱,忽然冷淡下来。此时铁云若是知趣,稍稍收敛锋芒,不要再惹得宫保不悦,那末日子久了,张曜也许会改变看法。可是他那倔犟性子,从小如此,而且越来越厉害,也不看宫保的颜色,贸贸然地脱口问道:“听说有人向宫保建议,将黄河边上民埝里面的百姓迁地让河,有这回事吗?”

  “有。有些地段两道民埝之间的河身只有一二里宽,还有不到一里的,年年闹灾,让百姓搬家迁移,却又安土重迁,谁也不愿。我来上任之后,就有人向我提出汉朝贾谊的治河三策,那上策是不与水争地,将当水之冲的民居迁走,可以永无水患,只为没有这笔钱给百姓搬家,才耽搁了下来。现在上海的慈善家也向本省提出,与其年年决堤赈济,何如一劳永逸迁移百姓,并愿拿出赈余捐款做这笔经费,所以又旧事重提了。”

  “大人,使不得!”铁云忘形地叫道。

  “干吗?”张曜瞪了铁云一眼,有些不乐了。

  铁云指手划脚地说道:“黄河上游挟了泥沙奔腾而下,到了河南山东地势转为平衍的地方,那泥沙沉淀下来,愈积愈多,河床越来越浅,纵然堤岸越培越高,到了伏秋大汛也容纳不了那么大量的洪水,势必决破堤防,寻求出路。治本的办法,惟有约束河身,使激流行于中洪(河道中央),逼溜攻沙,冲刷河床,才能将泥沙带入下游出海而去,这才是根本办法。如果破了民埝,与民争地,河身宽了,泥沙反而冲刷不掉,愈沉愈多,河床垫高了,也会闹决口,岂不是个祸根,哪里谈得上是上策,还请宫保三思。”

  张曜皱眉呵斥道:“书生之见!逼溜攻沙的道理谁人不懂!现在准备破的埝子只有一二里宽,不破怎么得了!与民有利无损的事,为什么不干?”

  那铁云固执得很,不问是否顶头上司,自以为对的,非要顶个明白,当下又道:“民埝后面不下十余万户,即使迁走三万户,三十万两银子,一户也不过摊到十两银子,杯水车薪,哪够移民重建家园垦荒造田维持一年生计的用度,到头来,不被水淹,也必致家破人亡,饥饿而死,所以这个主意千万听不得。”

  张曜不耐烦了,霍地端起茶杯,沉下脸道:“你不用多说了,回去等候挂牌吧。”

  铁云只得狼狈打躬退出。几天之后,黄葆年赴泗水上任去了。铁云后来结识了在抚衙幕中作文案的姚松云和高尚尊,即是《老残游记》中庄宫保的文案姚云松和高绍殷,尚尊邀铁云在他家住了一段日子,然后又帮他在小布政使街租了一所两进房屋,预备将来接家眷来住。可是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不见藩司挂牌。

  二十五 黑妞和白妞,刘鹗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铁云闷极无聊,把济南城中景色幽美的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黑虎泉都赏玩够了,又到明湖居戏园听了王小玉(白妞)姐妹的鼓书(梨花大鼓)。小玉是曹州府范县人,今年二十四岁,容貌姣好,弹三弦的是他的父亲。他们原在外码头临清州卖艺,红遍一方,后来被省城一位官员发现了,介绍给明湖居老板,来到济南说唱,一炮而红,风靡了整个济南城。上至红顶蓝顶大官,下至商贩夫役,无人不知小玉,无人不爱听她的说唱。家境也渐渐富足,买下了几百亩良田,添了一驾双套辕大车。铁云初听鼓书,也为她那出神入化的声腔之美所倾倒,如醉如痴,全身心都被吸引住了,直觉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尚不足以形容于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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