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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

18 风起云涌 第五章

  咿呀。

  内室的木门,被贺狄用脚轻轻踢得合拢来。

  摇曳转过身,面对贺狄,「王子殿下应该猜到我为何请你进来了吧?」

  贺狄浑不在意地耸肩,「多少猜到一点,不过最好还是请夫人自己说明,免得大家误会。」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看子岩的眼神,不但焦虑不安,而且惊恐,好像很怕与王子相处。王子是否对他做过什么恶行呢?这毕竟是凤鸣的属下,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不过问一下。」

  如果不是没办法说话,子岩一定大声叫好。

  没想到洞悉贺狄奸恶面目,竟是摇曳夫人这个出名冷漠无情的女人。

  萧圣师好眼光,挑选的女人果然厉害。

  子岩心里感激得几乎哭泣。

  他知道自己职责所在,无法不与贺狄虚与委蛇,但若摇曳夫人知道实情,至少可以把自己暂时留在别院,等力气恢复了再交给贺狄。

  如果被贺狄带回去,连吃饭洗澡和大小解都要求助贺狄,那真是生不如死。

  贺狄被摇曳逼问,一点也不心虚,反而露出邪魅的笑容,赞道,「夫人真细心,光从眼神就能猜到这么多。」舒出一口气,淡淡道,「不如彼此爽快点,请夫人直接告诉我,为了帮本王子隐瞒这个小秘密,夫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低头扫了眼睛正闪烁出希望光芒的子岩一眼。

  子岩我的小宝贝,你高兴得太早了。

  这女人如果想帮你,又怎么会约我入内室,这般情形,分明就是想趁机要挟。

  子岩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顿时眼神黯淡下来,那大失所望又揉着悲愤的乌黑眸子,愈发诱人疼爱。

  摇曳夫人却摇头笑道,「王子殿下误会了,你与凤鸣结成同盟,许诺开拓双亮沙航线,使凤鸣免受他爹的严厉责罚,这已是摇曳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除此之外,摇曳还有何求?」

  贺狄才不吃她这套,眼神冷硬地盯着她,「夫人要我进来,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你看穿了子岩的眼神吗?」

  「当然不是。」摇曳也颇有谈判的气势,「我请王子殿下私下密谈,是想请王子殿下向我亲口保证,你单林王族不但会全心全意帮助凤鸣开拓双亮沙航线,而且将来一旦凤鸣有求,王子必须倾其所有,竭力相助。天下大乱已至,你单林岛国独立于外,定不会受到战乱连累,关键时刻,也许你就是我儿子的救星。」

  贺狄被她的狮子大开口弄得愕然片刻,才啧啧摇头,讥笑道,「夫人真会漫天开价,可惜你的话本王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仔细想想,夫人手上并无筹码,我回去之后会把子岩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可是你有胆量告诉鸣王吗?你比鸣王本人还担心双亮沙航线的事,又怎会为了一个侍卫逞强出头,破坏单林和鸣王之间的协议?让我明白的告诉夫人,我抱着的这个男人,是我用价比黄金源源不尽的双亮沙换回来的,他一日在我手中,双亮沙航线就存在,一旦他离开本王子可控制的范围,协议立即作废。」

  双方敞开天窗说亮话,再也不必遮掩。

  贺狄抹去虚伪笑容,脸色一沉,凶恶尽显,言辞更为犀利尖刻,「奉劝夫人一句,和单林海域里混的人打交道,不可太过贪心。你儿子可以得到双亮沙航线,已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竟还有脸提出要我单林王族随时准备倾其所有,竭力相助?当他真是我不可缺少的盟友吗?这等可笑妄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看在子岩的面上就不计较了。不过,事情可一不可再,日后萧家如果再这样无礼,请恕我不再给任何人面子,我会立即把子岩绑起来扔上船,然后撕毁协议,扬长而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家少主是个无法维持联盟的废物。不怕死的就来追吧,在单林海域,老子怕过谁?」一声悸人到极点的冷哼,王族的贵气和海盗的霸气同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厉害,摇曳也不简单。

  对着贺狄的慑人气势和威胁,摇曳仍能笑得出来,而且好像还笑得非常开心。

  「王子殿下说的话都有道理,就是有一个地方错了。」

  「哦?哪里错了?」

  「王子殿下说,我手上并无筹码。」

  「难道夫人手上还有我不知道的筹码?」

  摇曳点头,纤纤玉指朝贺狄怀中一指,「这就是我的筹码。」

  「子岩?」贺狄哈哈大笑,「就算夫人今天能勉强把他留下,对事情又会有什么好处?那只能让本王子立即取消已经筹备多半的双亮沙航线计划罢了。况且对航线的开拓有限期的,是你那个宝贝儿子而不是本王子,拖延时间对他有害无益。你最终还不是要乖乖把子岩送给我,求我继续和萧家连盟?」

  摇曳也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款款柔声道,「把子岩留下,确实对凤鸣有害无益。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阻拦王子殿下带子岩离去。只要王子殿下愿意,现在就可以抱着子岩离开,回去之后关上门来,王子殿下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我也没兴趣向凤鸣或者容恬揭穿这种无聊的小秘密。我的意思,王子殿下明白吗?」

  贺狄看她态度悠然,心知不妥,警惕道,「夫人这么善解人意,真让本王子有点不安呢。」

  摇曳夫人微笑,「我若不善解人意,又怎么会在帮子岩解毒时,故意在解毒粉里添一点小东西,害他现在都动弹不得,不得不乖乖任一个男人抱他呢?若非有我猜中殿下心事,殿下哪能如此享受到怀抱心上人的快乐?」

  只能充当旁听者的子岩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什么幻香迷毒的症状本是可以立即解开的,但这女人却为了某个居心叵测的目的,故意在解毒时另下毒药,让自己窝窝囊囊地只能任贺狄抱过来抱过去。

  可恶!

  刚才还令他感激涕零的女人,在子岩心目中摇身一变,立即成为天下第一恶毒卑鄙坏女人,就算她是鸣王的生母,那也――绝不可原谅!

  贺狄听了摇曳的话,脸颊猛地抽搐一下,双眼暴起骇人的精芒,冷静地问,「夫人在解毒粉里添的那一点小东西,恐怕不仅仅会让人全身发软二十四个时辰吧?」

  摇曳夫人娇笑起来,笑罢,才淡淡扫贺狄一眼,「王子殿下也很聪明嘛。不过目前还不需担心,我这里先给你今年的解药,喂他服下,二十四个时辰之后,他大概就能恢复,和我开始说的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毒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每年都会复发。一年之后毒性再次复发的话,解药能否及时送到,就要看王子殿下怎么对我家凤鸣那傻小子了。」

  贺狄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不知道这毒发作起来,是个怎样的光景?」

  「怎样的光景?那可不好说。」摇曳夫人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只能告诉王子殿下两个字―――精彩。至于是如何的精彩,殿下要是不心疼的话,不妨明年别问我要解药,索性让他毒发给你瞧瞧。」

  贺狄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他就算常年居住在海岛上,也多少听过摇曳夫人用毒的大名。

  今日软肋被人拿住,竟栽在了这女人手里。

  但他称雄海上,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低头瞅着子岩,脑中念头急转,片刻已经下了决定,抬起头来直视摇曳夫人,潇洒笑道,「不愧是萧纵的女人。好!从今天开始,我贺狄就是萧家凤鸣永远的忠诚盟友,一旦他有难,单林必倾尽所有竭力支援,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字字掷地有声。

  摇曳夫人满意地道,「王子是个爽快人。」从袖中掏出两个小陶瓶,递给贺狄。

  贺狄微愕,「一年的解药有这么多?该如何服用呢?」

  「这个小瓶中的是解药,里面只有一颗,回去之后混水喂他服下就行了。别怪我没有预先提醒,他体内毒性年年都在改变,故解药也需要每年重新配制。王子殿下千万别做任何鲁莽的事情来激怒我这个惟一配药人。」

  贺狄正暗自琢磨要不要派人潜入这别院,把几十年份的解药一次抢到手,被摇曳一警告,已知事不可为,懒洋洋笑道,「夫人说笑了。天下有谁敢在夫人面前鲁莽呢?嗯,这一瓶是解药,那另一瓶是什么呢?」

  摇曳夫人神秘一笑,「今日对王子殿下多有得罪,我心里也很不安呢。这瓶子里面的东西是我闲时秘炼的,功效奇佳,就当作是我给王子的补偿吧。」

  「什么?」贺狄领会过来,失笑道,「竟是媚药?哈哈,这东西送得妙,害本王子不得不再次赞夫人善解人意了。」心下却忖道,这女人做事果然不择手段,她送我媚药,自然是不介意我早点把子岩吃干抹净,然后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最终为了子岩不得不受制于她。

  不过没关系,反正老子早就不可自拔了。

  只要她的媚药真的如她所言那样够劲就好。

  想到畅快处,竟低下头,当着摇曳夫人的面狠狠吻了子岩的唇一口,又往那端正的脸上轻佻地吹一口热气,得意邪笑道,「你都听见了,这可是你鸣王的娘为了鸣王的前途安危而想出来的办法,方法是她指示的,媚药也是她给的,本王子光明磊落,只是无奈受人唆使罢了。何况我听她话,大半都是为了你,谁让你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毒呢?早提醒过你了。」毫无愧色地又亲了子岩几口。

  子岩气得眼眶睁至愣圆,无奈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肚子里当然已经骂了不下千遍。

  摇曳夫人在一旁轻咳,「王子殿下是否还需要一点敷眼消肿的药呢?」

  贺狄哪里还把这些放在心上,摇头道,「不必了,有这点小伤添加情趣,办起事来才够滋味。天色不早,不再打扰夫人了。」收好两瓶宝贝药丸,抱着羞愤欲死的子岩走出内室。

  凤鸣在外面等了半晌,见贺狄满面笑容出来,迎上去好奇地问,「拿几颗补药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娘是不是另有事情和你说?唉,她今天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容恬也有悄悄话说,就是和我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沟通。」

  贺狄敷衍道,「没什么要紧事,摇曳夫人不过是教了我一些照顾中毒者的技巧。」

  「照顾中毒者,有用吗?」

  「有用,当然有用。」贺狄诡异地笑笑,不再耽搁,向众人告别后,怀抱倒霉透顶满眼愤恨的子岩,跟在领路的人后扬长而去。

  事情既完,他人也不再久留。一等摇曳夫人从内室悠然步出,凤鸣和容恬就直接告辞,令这众侍卫离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同泽城内,远远看见秋篮一脸企盼地在合庆王府大门外伸着脖子张望。

  众人都不免诧异。

  容恬朝容虎打个眼色,容虎领悟,加快马速向秋篮迎了上去,「怎么特意出来站着等了?出了什么事?」

  「快告诉大王和鸣王,永逸王子派来的人半个时辰前到了。」低的声音掩不住兴奋,「有烈儿的消息了!」

  容虎一愣,充满英气的脸上,霎时浮满难以抑制的激动狂喜。

  ***

  永殷,深夜。

  余浪抱着被下了药物以致手无缚鸡之力的烈儿,从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声无息地钻出来。

  确定四周暂时还算安全后,他将仍在梦中的烈儿轻轻放在平坦的泥地上,伏下身,观察着视野下方不远处小村的动静。

  永逸竟能追查到这个地方,让人颇为意外。

  面对这个骤然发动又布置周密的围捕,连余浪也不得不大方地承认,永殷王族里面,到底还有一个勉强过得去的人才。

  数十火把在夜空下熊熊燃烧着,惊扰了这个一向僻静的荒村的安宁。喝问声和火光的激烈晃动,都表示着对小村全面严密的搜查已经开始。

  看得见的敌人,数量至少已经六、七十,但精通此道的余浪非常清楚,这六、七十在村中奔波吆喝的人只是幌子。

  永逸如果可以聪明至可以找来这里,那么在发动搜捕之前,他一定已经另外派人在小村外围和密林中设下伏兵。

  一旦被搜捕者以为自己可以避过那六、七十人的视线从村落外围逃走,按捺不住鲁莽行动而曝露位置,就会立即成为伏兵攻击的目标。

  几乎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滚的余浪,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但他也清楚,停留在原地不动弹,也是死路一条。

  敌人正对小村中的每一个角落进行逐寸逐寸的搜查,当他们进入余浪用于藏身的那间小矮房时,被地毯掩盖的地窖入口,将在滴水不漏的翻找中无所遁形,那地窖是这段时间余浪用于软禁烈儿的地方。

  一旦地窖被发现,通往这里的地道口,也面临被发现的危险。

  敌人将可以钻过弯弯曲曲阴冷潮湿的地道直接找到这里。

  余浪知道,自己时间无多。

  「是永逸。」极低的三个字,轻轻飘入他的耳中。

  余浪回头。

  列尔还躺在原处,却已经被火光和人声惊醒。

  余浪的药使他无法用力,难以坐起身察看动静,但他知道,永逸已经来了。

  乌黑眼睛转动着,透出激动和快乐。

  余浪眸色闪过一丝阴沉,语调却依然温柔如水,低声道,「不错,永逸来了。」

  清润得声音,又是在月下,带着儒雅深情的微笑,若不是对面火光熊熊号声震天,真会给人是爱侣在月下亲昵低语的错觉。

  烈儿闭上眼睛,喃喃到,「果然是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找到我的。」唇边扯开一抹欣慰的微笑。接着睁开乌黑的眼睛,看向余浪,「你已经被包围了?」

  「不错。」

  烈儿打量他一眼,平静地问,「你要杀了我吗?」他和余浪也算同行,很明白这一行的规矩。

  遇上突发状况,离开前的最后一件工作,通常都是——灭口。

  没什么人情可讲,潜伏刺探的人永远都活在生死一线间,心够狠才能活得长。

  烈儿见余浪没有回答,露出一个不在乎的潇洒笑容,「这个时候,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了,我都明白。」

  知道对余浪这种人求饶并无用处,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宰割般温和地仰躺在地上。

  看似放开一切,安静从容的表情下,大脑却丝毫不敢松懈地紧张思考着。

  死,他当然不怕。

  可从余浪处打探到的秘密,绝不能随着他的死亡就此掩没。

  鸣王已经中了余浪的圈套,只要接触文兰就会毒发,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必须传出去的。

  「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你总不会狠心拒绝,是吗?」烈儿睁开眼睛,视线往上延伸,在余浪俊雅的脸庞上停驻,「杀了我之后,不要移动毁坏我的身体。我这些年东奔西走,太累了,至少让我死后平静点。」

  一边淡淡说着,一边将右手垂在体侧,在余浪目光不能触及的暗处,努力凝聚起所剩不多的力气,以指划地。

  一笔一画,屏吸运力写到——「鸣王」,后面「小心文兰」四字还没来得及写,余浪蓦然靠近过来,半跪在烈儿身边,抽出匕首。

  烈儿心脏猛缩,只道他迫不及待要下手,可恨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停下指尖的动作,叹气道,「你还没有说是否肯答应我的要求。」眼中射出期待的眼神,以求拖延时间。

  余浪露齿一笑,「没想到犯傻的烈儿也如此可爱,我又怎么舍得杀你?」

  烈儿怔然。

  余浪拿出匕首,在烈儿身边就挖掘起来。

  烈儿开始不解,看到余浪不一会儿就从土中掏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大包袱,顿时恍然。

  这里显然埋着余浪早就准备好的逃生工具。

  也不奇怪,当密探的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多条后路,在逃生地道口埋下武器和逃亡用品,也不足为怪。

  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点武器和逃亡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处?

  烈儿一边想着,一边疑惑地观察着余浪的一举一动。

  余浪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露出不少烈儿认识的密探工具和一套黑黝黝看起来极为珍贵的弓箭。余浪朝里面众多对象略微扫了一眼,只拿起一个装水的大皮囊拴在腰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样东西,回到烈儿面前。

  那东西原本折成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余浪把它拿在手上展开,渐渐露出端倪,原来是一件背心模样的软甲。

  余浪将软绵绵的烈儿抱起,将他外衣脱下,把深黑色的软甲背心套上,又帮他重新穿好外衣,拿来一卷布绳,蝉在烈儿肩膀和腰腹上,还留着颇长的绳尾。

  「这凤凰甲可以护着你的要害。」余浪道。

  烈儿心中大震。

  凤凰甲在甲胄中名气之大,就如萧纵剑术之名一样,天下凡是学武之人无不知晓。

  这神秘又罕见的软甲在天下人口中流传已有年月,不知出自何人之后,传说是一名朴戎工匠用铜、银、玄铁、双亮沙、孔雀羽为材料,按照密法打造,柔软坚韧,刀剑不入,是甲胄中的圣品。

  因为凤凰甲过于珍贵,成为被各国君主争夺的宝物,最后在某座焚毁的宫殿中不知所踪。

  余浪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偷偷弄到了手,想必是为了危难时保命所用。

  眼前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他却把凤凰甲套在了烈儿身上。

  烈儿一阵热流朝心窝直涌,刹那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咬牙道,「我不受你的人情,你快把它脱了。」

  余浪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像看见一个斗气的孩子似的,唇角扬起,泛出一抹不介意的浅笑,索性不再作声,将弓和箭囊从包袱里拿出来。

  他半跪在灌木丛后,掩饰身形,查看敌人的动向,弓箭就放在随手可见的脚边。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仍充满贵族式的优雅从容。落入烈儿眼中的侧脸,北约光照上一层淡淡光华,更是好看。

  可是,不管他再如何顽强,当对上永逸大批人马的那一刻来临,终归只能落得凄凉下场。

  力量太悬殊了。

  而且永逸也是聪明人,他能找到这里,四周一定都有做好布置。

  余浪,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蓦然,烈儿心里剧烈的抽痛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顽抗又有何益?余浪,只要你发誓不再为离国效力,立即投降,我保证让永逸放你一马,大王那里,我用性命担保为你求情,如何?」

  余浪闻言,唇角扯开一抹不屑的微笑,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烈儿一眼。

  那星辰般明亮的深沉黑眸里,看不见一点动摇畏惧,只有温润如玉却坚定得可怕的骄傲从容。

  一看见这双眼睛,烈儿已经知道劝说无望。

  正在这时,山村里忽然爆起一阵喧哗,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策马入村,火光摇曳。

  囚禁烈儿的地窖被发现了。

  刚才的马蹄声,应该是永逸得到消息后,冲进去村里亲自察看引发的。

  不过,要发现巧妙隐藏起来的地道入口,并且打开入口的铜门,找到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

  余浪在心底严密的计算着,耐心等了片刻,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将脚边的弓和箭囊拿在手里。

  行动的时机,总算等到了。

  残留着囚禁痕迹的地窖被发现,心切烈儿下落的永逸绝不可能不第一时间亲自下去察看。

  作为搜捕指挥者的永逸下去地窖,暂时离开了林中的伏兵,一旦有骤然变故,伏兵的应变能力就会减弱。

  余浪非常清楚,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

  月夜下,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拔箭,以最靠近这山坡的四个火把为目标,四支黝黑劲箭如流星一样划破风声,闪电射出。

  这几箭劲道十足地穿越小土坡到山村外围的远距,无一失准。瞬间,四名大汉应箭而倒。两个火把恰好掉在山村里处处可见的干草堆上。

  烈儿在一旁看得脊梁恶寒。

  每一箭都是穿喉而过,四人连死前的惨叫都没有发出。

  他还是第一次亲见余浪使用弓箭,想不到竟如此匪夷所思的恐怖。

  余浪不但是天下最厉害的探子,也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射手。

  簌,簌,簌,簌。

  一阵风声响起,又有四箭同时射出。余浪动作果断敏捷,一气呵成,每次便抽四支黑箭搭上弓弦,他箭既狠又准,还占据了坡地居高临下的优势,弓开必有四人毙命。

  烈儿毛孔耸然地看他连珠猛发,转眼间便射了半袋箭去,没有一箭浪费。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永逸方的人马也被仿佛从地狱飞来的恶箭惊得无所适从,村里凡是靠近山坡一方的持火把的大汉,均被余浪射死,村庄里哗然震动,吆喝呼喊声不绝于耳,混合着山中普通百姓的哭喊乱成一团。

  不少落在干草堆上的火把引发大火,在夜晚山风的助力下一发不可收拾。

  人影在火光中呼叫奔走,俨如地狱。

  有机敏着察觉了暗箭来自山坡这一方,领着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这边追来。可是慑于余浪的劲箭没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敌,和半个瞎子差不多,余浪随意射杀了一个,进一步增加了他们在黑暗中的恐惧。

  一时半会,他们都不敢贸然冲上来。

  余浪冷眼观察着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这次却只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身观者地远眺多时,忽然转过头来,轻轻一笑,「算他聪明,出来的时候竟知道让琴为们用盾牌护住身体。」

  烈儿脸色微变,这才知道余浪竟还打算射杀永逸。余浪心志坚毅,从不气馁,见永逸已有防备,当机立断回到烈儿身边。他用刚才的布绳把烈儿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里提着弓箭。

  烈儿见他这时候还不顾生死的要带上自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冷冷道,「你负上我这个累赘,绝逃不出永逸的包围。」

  余浪高深莫测地笑笑,拈指入唇,发出一声尖利奇特的长啸。

  啸声入林,片刻便有动静。阴暗的山林仿佛四处都传来声响,烈儿绷紧神经,很快听清楚那是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惊讶之中,看见两匹黑色骏马旋风一样从后面林间窜出,直奔上这个小坡,到了余浪身边停下,亲切地嘶叫甩尾。

  两匹都是骠勇的良驹,马上竟都备好了马鞍。

  余浪对越来越靠近的搜捕声充耳不闻,平静地道,「这些好马都是我长期放养在山上的,训练的它们听声就来,若我选用这个山村藏身,就会命手下每日为它们装上马鞍。这样的马尔原本有六匹,看来其它四匹没能闯过林里的伏兵。」说罢,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了那个方向伏兵最少。」

  此时山坡正面的敌人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近,余浪将弓箭挂在鞍上,翻身上马。虽然背着烈儿,动作却还是非常灵活。一扯马缰,朝着马匹过来的方向冲过去。

  马儿能从那边突围过来,自然说明那处伏兵最弱。

  余浪和烈儿共乘一马,剩下的那匹也跟着放开四蹄狂奔,转眼就冲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树枝叶挡住月光,视线更为昏暗。

  再往林子深处入一点,伏兵现出踪迹。

  喊杀声骤起,用以埋伏下的兵马杀气腾腾从树后冲出,正当在余浪的正前方,为首一个像是个低级将领,拔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交出烈儿公子者不杀!」

  余浪心中暗喜,永逸对烈儿安危的忌惮正是他想要的,否则一看见人骑过来,早就乱箭射下了。

  听见那将领的喝声,余浪不但不减速,反而会便催促骏马放开四蹄,直迎着手持兵刃的众兵冲去,一边狂奔,一边发出极度逼真的惨呼,「自己人,别放箭!我们在山村里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奸贼射死,一切都完了!」

  那将领见余浪不听警告,正要喝令放箭,闻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领着这批人马埋伏在林子里,以音乐瞧见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惊呼惨叫,偏偏林中光线阴暗,一是瞧不清楚余浪的服饰模样,难分敌我。余浪忽然这样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犹豫。

  就是这么瞬间的犹豫,马速增加到极限的余浪已经冲过一片空地,逃过最容易被射杀的距离,闯入对方阵中。

  到了近处,容貌服饰稍微现形,那将领惊觉,退后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剑刚刚举起,脖上蓦然一凉,瞪大惊骇眼睛的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余浪一剑了结对方将领,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如虎入羊群般展开屠戮。仗着骑在马上的优势,居高临下见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们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剑落无一丝犹豫,话音落地时,又已有几人做了他剑下冤魂。

  那些永殷士兵本来也经过精良训练,并非如此不堪一击,但将领被杀,军心大乱。

  何况按照常例,王族被杀,追随的人多半会因为护卫不周而遭受严厉处罚,听余浪这么凛然大喝,对着余浪血淋淋的宝剑,这些普通士兵哪里还有一点斗志,连举剑抵抗都没勇气了,更别说围攻余浪。

  从一开始到现在,余浪都未限制马速,任骏马在敌阵中奔跑践踏,一路肆意挥杀,马身两侧直淌出一条学淋淋的道来,突围而出。不到片刻,余浪成功冲出敌阵后方,脸露不屑笑容,将永逸在四处山林埋伏下的这最弱小的一支人马抛在身后,奔入密林深处。

  烈儿被缚在余浪身后,看他这样冲杀闯阵,惊叹此人临危不乱,心志武功,真的非同一般。

  情不自禁赞叹之余,危机又向更大的阴影般挥之不去。

  若言有这样的样的人舍命辅佐,将来定会给大王和鸣王带来莫大威胁。

  如果永逸这次能成功抓住他,无疑是为西雷除去一个大患。

  被擒,不会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

  烈儿越想越乱,马儿在林中穿梭奔驰,四蹄好像踏在心上。

  但以余浪的骄傲,一旦被擒,定会宁死不降。他低头瞅着已经溅上不少鲜血的马身,自己的衣裳也沾上了不少别人的血,难受地蹙起眉。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还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正愁肠百结,右边林木深处忽有动静。烈儿猛然警觉,抬起头往那边看去。

  远处依稀有火光晃动,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过来。

  余浪也注意到了,笑道,「现在才知道追过来吗?」重重踢了一下马腹。

  骏马长嘶一声,再度狂奔起来。

  此时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在林中更是难以视物。但这马常年在林中玩耍,早对地形十分熟悉,不需余浪勒缰,灵活地在林中左躲右闪。

  可是,追兵显然也备有好马,他们点了火把照明,不用担心视线问题,一路紧追不舍。

  清晰的轰轰马蹄声和跃动火光,如催命符一般如影相随。

  两方一个逃一个追,距离无法拉近,暂时相持。但谁都清楚,余浪这边一马负担两人,迟早速度会慢下来。

  烈儿被布绳缚着,又没有力气,前胸完全贴在余浪背上。

  余浪的心跳和身上的熟悉气味,还有策马时每一个背部肌肉的变化,都真实动人地隔着衣裳传递过来。

  耳边呼啸的风声,想在唱一首悲壮凄凉的挽歌。

  烈儿忽然想起,他仿佛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梦想着舍弃一切,不惜背负叛国的罪名,和余浪远走高飞。

  梦想着不管有多少追兵,也要生死不弃。在月下,阴暗的林中,两人同骑狂奔,身体紧贴着,呼吸着彼此的空气,不断地逃,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那是何等不顾一切的激情。

  这激情已经逝去,可怜他还记得。

  前方再度传来马蹄声,显示另一路追兵正朝他们奔来。

  余浪指挥马匹转向南边,扯动缰绳时,已经跑了多时的骏马悲嘶一声,勉强振奋发力,四足稳健却再不如从前。

  烈儿的心,蓦地往下沉去。

  余浪的败亡,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余浪,割断绳索,你独自逃生吧。」烈儿横下心道,「遇上永逸后,我会要他停止围捕,放你一条生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烈儿,快听……」余浪忽然用欣喜的语调低声道,「是水声,水流还很急。」

  身后两队追兵已经会合,轰隆的蹄声越发逼人,火光在林中摇晃追踪,犹如一张喷着烈焰的大口,随时要扑上来把这后力不济的两人一并吞没。

  前方水声越来越大,看来那道林中的李急流就在不远。

  余浪见马匹速度减慢,双方距离逐渐拉近,知道局势危在旦夕,一咬牙,依仗高超的策马技术,松开缰绳空出双手,取出挂在马侧的弓箭,回头锐目一扫,目标瞬间就定在最前面四个持火把的人身上。

  簌簌簌簌,余浪侧身搭弓,须臾之间,四箭破弦而出。

  「啊!」

  惨叫声和马嘶声同时响起。

  余浪背着烈儿,毕竟阻碍身手,何况又是在高速奔走的马上。四箭出去,只射中三人,一箭骗了准头,射在马上。

  虽知如此,却足以引起后方追兵的片刻慌乱,何况领路的四个火把都掉在了路旁,前方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追兵马速不得不有所减缓。

  余浪用过人的胆识本领,为自己迎来这珍贵的转机,拼死策马之余,不忘回身急射,惨叫声中,追兵纷纷落马。

  瞬间,他们和追兵的距离再度拉开大段。

  但马匹体力已经快到达极限,正在最危急的关头,前方出现一个小土坡。水声正从那边传来。余浪精神大振,杨便策马往土坡冲去。后面的追兵也已经听见水声,远远看见余浪奋力冲向土坡,眼力稍微高明的都顿时明白他要借水势逃离,大为焦急,「别让他逃了!」

  追了半夜,又被余浪的狠箭射红了眼,想到余浪一旦跳入水中随流而去,追击的难度将大大增加,不少人焦急之下,不由分说搭弓就朝坡上射去。

  他们就在余浪后方,射箭比余浪要方便上十倍,一人动百人动,顷刻乱箭破风而来。

  余浪人骑刚刚冲上土坡,人疲马乏速度稍减,正处于背部曝露最大的危险中,烈儿听见背后簌簌风声,一箭嗖嗖从耳边刷过,眼都来不及眨一下,背后骤然传来钝痛,想必是被射中后背却被凤凰甲挡住了。

  「不许发箭!」永逸的怒吼从后方传来。

  此时,余浪的身形却在半空一滞,爆发出一声嘶哑的痛苦叫声,跌下马去。

  烈儿大惊。

  烈儿和余浪绑在一起,两人一同从坡上翻滚下来,瞬间天旋地转,手脚不知擦伤了多少处,到了坡下才总算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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