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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幽灵

第三章

  生或死都是天罚

  东京 1945.9

  生或死都是天罚

  《波茨坦公告》指出:"欺骗及错误领导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者之威权及势力,必须永久剔除。……对于战罪人犯,包括虐待吾人俘虏在内,将处以法律之裁决。"

  1945年9月11日,即"密苏里"号投降签字仪式后第九天,南京受降后的第二天,在各国政府和人民的强烈呼吁下,麦克阿瑟下令逮捕首批被指控的39名战犯。掘开生命的堤坝狂嗜血滔的日本前首相兼陆军大臣东条英机首当其冲。

  下午四点余,两辆美军吉普车穿过兵燹之余的废墟和焦土,在黯淡凄寥的东京街道上疾驰。

  东条英机的私宅位于东京近郊的濑四川,是他任首相时建造的。这是一座木结构的两层楼房,美观而典雅。楼前的草坪和花园散发着夏天那撩人怀旧的气息。

  东条英机身穿短运动衫和黄军裤,足套长筒皮靴,坐在书桌前的摇椅里。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书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他蹙着眉头,用狠毒的目光盯视着烟雾中浮出的一张张脸。她们的脸上亦闪烁着寒光,嘴唇疾速地翕动:

  "因为你,我的儿子才死的!"

  "用剖腹自杀来向国民谢罪吧!"

  "你有三个儿子,却一个也没有战死。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趁早自杀吧!"

  自杀吧,自杀吧,自杀吧……他又一次落入空旷的山谷,耳边回荡着黑鸦群的聒噪。这里面依稀有他儿子的声音。"八格!"他使劲甩甩脑袋,想把它们驱散。他的手无目的地翻弄着桌上他自己的著作《战阵训》,又猛地打开抽屉,一把抓住那支0.32口径的科尔特自动手枪。这手枪是从被击毁的美军B-29重型轰炸机的飞行员手中缴获的。

  下午一时左右,30多名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突然包围了他的住宅,大批记者也蜂拥而至,他就预感到他期待而又惧怕的时刻到了。他怕落得一个墨索里尼暴尸街头的下场,在为自杀作最后的心理上的准备。几天前,他让铃木医生用墨汁在自己的左胸标出心脏的部位,也就是切腹入刀的位置。他随身还带着军刀和毒药青酸钾。

  4时20分左右,那两辆吉普车在东条英机私邸前停住。盟军总司令部保罗·克劳斯少校执逮捕令赶到。东条英机的卫兵打开院门,宪兵和记者一拥而入。楼门紧闭。二楼书房的长窗突然打开,露出东条英机霜雪般的微笑和被香烟熏黄的曝齿:

  "你们来敝处有何贵干?"

  "你是东条大将吧?我们奉麦克阿瑟将军之命,请你到盟军总司令部报到。"克劳斯通过翻译说。

  "你有公文吗?我要看公文。"东条脸上的微笑撤去,又覆上一层霜雪。

  "请你把门开开,我这里有文件。"克劳斯晃了晃逮捕令。

  东条英机的脸上刷地冰冻三尺:"我就是东条英机。没有政府的命令我不与任何人见面!"

  克劳斯满脸上火,对翻译说:"告诉这个狗杂种别再耽误时间,赶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哐"地一声,二楼的窗户猛地关上。

  克劳斯领着宪兵向楼门口跑去。就在这时,楼上传来-记沉闷的枪响。克劳斯撞开楼门,又踢开二楼书房的门冲了进去。

  枪声是那么清晰,木板破碎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一身农妇装扮、手持镰刀的东条夫人胜子浑身一震,轻轻呻吟一声,往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拭泪而去。此时她在街对面铃木医生家的花园里,这儿地势高,越过围墙可观察到自家的动静。

  克劳斯冲进房间。冒着蓝烟的枪口朝向他。他惊呼:"不要开枪!"

  "当啷"一声,手枪落地,东条英机歪到在椅子上,左胸血流如注。窗前的地板上扔着一把短剑。他的脸在痛苦地抽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示意要喝水。喝完水,他用飘荡的眼光环视围拢的人脸,吃力地说:"大东亚战争是正当的,正义的。我对不起帝国和大东亚各国所有民族。我不愿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他的《战争训》警示:"生当受囚虏之辱。"记者们争着拍照。东条英机歪咧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此时那撮小胡子显出了幽默。他的这副狼狈相被历史性地肯定了。

  东条英机的儿子低垂着头,默默地盘膝坐在书房一角的草席上。他曾催促父亲去死。然而他听到父亲低弱苍凉的声音:"要这么长时间才死,我真遗憾。"

  东条英机即被送到横滨美军第48野战医院救治。当晚,美军艾克尔伯格将军奉命来医院探视东条英机的伤情,东条英机接着演戏:"我快死了。对不起,我给将军添了这么多麻烦。"

  "添麻烦--你是说今天晚上还是说过去几年?"艾克尔伯格不无讥诮地问道

  东条英机并没服输,以一种毋容置疑的口气回答:"今天晚上。"

  东条英机自杀未遂,成了一场闹剧和丑闻。对此,美国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评论道:"东条大将自杀未遂,美国报纸作了广泛的报导,而日本没有这样。美国人认为这次事件是对最大战争罪犯的天罚,而对日本来说,这只是已经失去了信用、被抛弃了的家伙的最后耻辱。"

  东条英机将受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严厉制裁。

  次日,另一名罪不容恕、即将被捕的大战犯杉山元陆军元帅也对准自己的头部抠动扳机,当场丧命。

  自战败以来,牛込第一总军司令部内人心惶惶,一片混乱。杉山元戎装整肃,胸佩勋章,按时来这里上班,处理完公务,他便拒绝任何人进入他的办公室。下午5时55分,随着一声枪响,他的头部右侧太阳穴被洞穿,一股黑血涂满了铺在桌上的遗书。

  杉山元之妻启子得知消息后,即披上全白的丧服,喝了一些氰化钾后,走到自家佛间的佛像前坐下,用一把短刀刺进了心窝。她要仿效那位在甲午海战中罪行累累的乃木希典元帅的夫人,随夫为日本军国主义殉葬。

  屡打败仗,享有"笨蛋元帅"之誉的杉山元,以自已和妻子无声的自裁,抑或证明自己不是笨蛋?

  继9月11日发布第一批39名战犯逮捕令后,9月19日,盟军总司令部追加逮捕了原陆军大臣荒木贞夫等11名战犯;12月2日又发出对原陆军元帅、皇族梨本宫守正王和原外相广田弘毅等59名战犯的逮捕令;6日又下令逮捕前首相近卫文麿等9人。随着检查团工作的展开,1946年3月逮捕了原日本军令部长永野修身等3人;又于4月26日逮捕了原驻苏联大使重光葵、参谋本部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

  对于处理战犯问题,天皇一直惶惶不安,恐怕主要还是担心累及自身。他忧心忡忡地说;"把战争责任的处罚权转给联合国,实在是痛苦而难以忍受的事,难道我不能一人承受战责退位,以此结束对别人的惩罚吗?"

  天皇是第一号大战犯,确实应该受到严惩。从1931年9月18日日军发动侵华战争开始,到1945年9月2日签署投降书为止,他推动和指导了一连串的侵略战争,使得数以千万的亚洲人惨遭杀害,数以千亿的财富被摧毁。在这巨大而严酷的战争责任面前,他的罪昭然若揭。然而他却奇迹般地逃脱了对他的惩罚,其原因如果仅是归结为他个人的狡猾乃至军国主义分子破碎力量的支撑,那就未免简单了点。

  危险正逼近天皇。战后第一任首相东久迩稔彦向日本人民提出了"一亿总忏悔"的号召,主张"军、官、民都要反省,都要忏悔自己的罪过"。然而日本人民没有罪,他们同样是受害者,在这场战争中,日本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田园荒芜破废,多少工厂从工人的血肉中挤榨出钢铁机器。这种转嫁罪责的做法注定是徒劳的。东久迩又硬着头皮找麦克阿瑟,向他建议由日本政府自己设立法庭惩罚战犯。但这是早在答复《波茨坦公报》时就已经决定的问题,麦克阿瑟也无法更改。东久迩是裕仁天皇的亲叔父,当8月15日播放了《停战诏书》,铃木内阁全体辞职后,在战争中持温和立场的东久迩未经重臣会议讨论,就在天皇授意下立即组阁,处理投降善后事宜。他把保护天皇看作他神圣的使命。

  乞怜于带着血腥的复仇杀机而来的盟军是无望了。等待是恐怖、痛苦而屈辱的。对于其职业就是杀人的法西斯暴徒来说,自绝也许是最好的逃避。继阿南惟几大将掀起的自杀风暴之后,东条英机大将和杉山元元帅又掀起持续的风暴,先后有30多个陆海军将领和政府要员自赴黄泉。前首相近卫文麿的自杀方式是日本军人所最不齿的。

  1937年,46岁的贵族近卫文麿成于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任首相的当天,近卫文麿就在他的组阁宣言里声称:属于"非持有国"类型的我国必须确保我民族自身的生存权利,我国的大陆政策是建立在这个确保生存权利的必要之上的;新内阁负有国际正义的使命,而实现国际正义的较好方法,是获得资源的自由,开拓销路的自由;现在国际正义还没有实现,这就成为我的大陆政策的正当化的根据。

  "拓展生存的空间"。这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真理。

  近卫上台仅33天,就以卢沟桥事变为导火索,发动了侵华战争。此后两次派兵增援华北日军,并与军部宣布要进行"膺惩"中国的"圣战",建立东亚"新秩序",致使侵华战争全面展开。近卫政府还与德国和意大利法西斯签订了《三国轴心协定》,对内颁布《国家总动员令》,组织"大政翼赞会",强化法西斯体制,一手把中国推进苦难的火海,一手把日本拽向黑暗的深坑。

  近卫文麿是一个有着狡猾性格和圆熟政治手腕的家伙,惯于投机取巧,八面玲珑。1945年2月,当日本败相无遮的时候,这个丧心病狂的战争贩子竟换上另-副面孔,向天皇呈递了哗众取宠的《近卫奏折》,陈请天皇以国体为重,尽早议和。日本投降后,他就是凭这套本事,出任了东久迩内阁的国务相。短命的东久迩内阁辞职后,他继而出任了币原喜重郎内阁的内大臣府御用挂。经过一番诡秘的奉迎卖好,麦克阿瑟认为他是只可驱遣来反共的犬矢,又委托他领衔修改日本宪法。看来这个不倒翁就要实现另一种逃避了。

  只有黑暗能掩藏罪恶。一个人或一种势力能营造出这种黑暗,但它毕竟是有限度的。国际社会要求问罪近卫的强烈呼声同时是对麦克阿瑟的严厉谴责。盟军最高统帅部对敌情报调查科科长诺曼经过大量调查取证提交的一份备忘录,反映了这种声音。他在列举了近卫的犯罪铁证后断言:近卫的最大责任是"加快日本侵略亚洲国土的速度;继续进行对中国的战争;使日本加入轴心国;在日本国内强化警察的镇压,促进法西斯统治的形成。"在包括中国政府在内的国际社会的要求下,盟军总部将近卫列为甲级战犯,向他发出了逮捕令,限令他于1945年12月16日之前到东京巢鸭监狱报到。

  知道自己的罪,又知道自己蒙混不过去,自幼就接受"近卫家是天皇家屏藩"教育的近卫就知道已到了以死报效天皇的时候了。接到逮捕令后,这个贵族名门出生的政客尽管内心像烈马四蹄下的污泥地一样浊光飞溅,但他有足够的经验摆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他又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尽忠天皇似地对中学时代的密友后藤隆之助说:"估计主要是审问我有关'七·七'事变的问题,如果追问事变根由,那不是政治问题,而是军队统帅权问题。这势必涉及到最高统帅天皇的责任,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精心挑选出一包材料,交给跟随他多年的秘书牛场友彦,叮嘱他在必要的时候交给检察局,以使自己得到公正的评判。他-边料理自己的后事,一边在书房中埋头撰写《回忆录》。《回忆录》长达万余字,通篇都是以谎言来为自己的罪行辩护,从《回忆录》后面的附诗即可管测他写作的策略;

  美国定我为战犯,

  极度悲痛碎心肝。

  曾同美国谋和解,

  几度尝试未如愿。

  自言吾心多真挚,

  美国友人能公断。

  限令到巢鸭监狱报到的前夜,东京市郊豪华的近卫私邸里灯火辉煌,近卫邀请政府高官和自己的亲属,为自己举行最后的晚宴。近卫是老道的,席间他与客人们甚至轻松地谈论了许,多政治问题,他甚至连饮酒也和往常一样很有节制。晚宴散去,他就走进了书房。

  16日凌晨1时,整个宅邸都沉浸在梦的寂静中。近卫像幽灵一样走出书房,要夫人千代子把儿子叫醒。

  "这个时候,叫他来能有什么事?"千代子更担心的是丈夫,她满脸狐疑地打量着近卫。

  "你叫他来一下,我有话吩咐。"近卫的神情平静如初。

  23岁的次子近卫通隆来到跟前,近卫文麿已经准备好了纸笔,他平静的神情中包含着大事:"你坐下,记录我的话。"

  儿子和夫人有了预感,被恐怖的阴影攫住,痛苦而又无奈,或许在他们的心情里,还包含着对近卫所选择的方式的隐隐的祝福。

  近卫文麿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后的话,这话里包含的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意志。他已经被击垮了:

  "我最感到惶恐不安的是,自中日事变发生后,由我所处理的政务中,曾酿成若干错误。然而我不能忍受被捕及身受美国法庭审讯之耻辱。我尤觉自己对日中战争须负责任……"

  近卫文麿与儿子谈了一个多小时。尔后将《回忆录》交给儿子,说:"这里解释了最近几年我对各种问题所持的观点。"他又叮嘱儿子,在日本要求永远保卫"国家治理方式",这是近卫家族的义务,因为近卫家族与皇室有着无法割断的血缘。谈话毕,近卫通隆忧愁离去。

  晨6时许,千代子见丈夫的房间还亮着灯,匆匆走了进去,只见丈夫身裹白布僵挺在床上,双眼周围呈紫黑色,脸上留着痉挛的遗痕,身边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一只装有氰化钾胶囊的瓶子。她尖叫一声,招拢来家人。

  盟军司令部得到消息,侦察科长萨盖特带着宪兵和医生赶到,已是数小时之后。他们验明了正身,又撕开丧布进行检查。陆军摄影记者围着尸体拍个不停。近卫的儿子和夫人把遗书交出后,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无泪无语。

  日本贵族,大实业家、三次领导内阁并实行经济垄断组织、皇室和军部一体化的大战犯近卫文麿没有落入严酷的被告席,逃脱了军事法庭对他的审判。这要归咎于麦克阿瑟规定的逮捕首要战犯的特殊程序:根据国际公诉方的材料,须由日本议会剥夺这些人的议员人身不受侵犯权,遂发布逮捕令,命令中通常给10天左右的入狱准备期限。这就给潜在的被告人赢得了时间,他们可以充分准备对付即将进行的搜查,密会需要的证人,考虑辩护的方针等等,也赢得了自杀的机会。然而,与其说近卫逃脱了审判,倒不如说他参与了历史对他的审判,他最终并未能够逃脱。但他选用服毒自杀,在日本人的心目中是卑弱可耻的。他还被众多日本入狱受审的战犯所切齿咒恨。他托牛场友彦交给盟军的那包材料,为军事法庭提供了战犯们的大量罪证。

  把战犯押上法庭

  所有重要的战犯都收容在东京巢鸭监狱,这里还有大量的被俘官兵。重要战犯每人独居一室,房间长八英尺半,宽五英尺,高十英尺,配备有桌子、洗脸设备的厕所,地上铺着稻草垫。其他战犯2至6人同居-室。室内卫生由战犯自己打扫,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牢房的灯昼夜不熄,美国宪兵在走廊里不断走动,见有人躺下,就走过来用棍棒敲门或用脚踢,还打开外面的铁丝门,以防不测。

  早晨6点,美国宪兵就拎着大串的钥匙,哗哩哗啦地依次打开囚室的铁门,用生硬的日语高喊:"起来!喂,大川周明起来!""土肥原贤二起来!"

  战犯们起床漱洗、入厕、打扫卫生,然后都集中到院子里去做操。做操时有的揉进了剑道枪术,不知是为了健身还是表达一种反抗精神;有的则无精打彩,前外相重光葵只有一条有筋有血的腿,只是敷衍一下了事。

  接着开早饭,无论是大将还是中尉小队长,一律都捧着自己的饭盒在走廊里排队打饭打菜,帝国军队森严的等级制度都是昨夜的梦,大小战犯的身分都是战犯。

  白天根据不同的条件和兴趣,有的下围棋、象棋、打麻将,有的闭目养神想拳经,有的闲得无聊向监狱的军官学做杜松子酒。《读卖新闻》社长正力松太郎仍对文学怀着浓厚的兴趣,整日默默无言地在囚室一角潜心阅读《夏日漱石全集》。庭院用镶上木板的栅栏围住,里面种了几棵喜马拉雅杉树,树萌下摆放着旧折叠板桌和凳子,可供打牌下棋用。有人则和衣躺在上面。

  梨本宫守正还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皇族气度,常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对美军宪兵说:"你们要对我尊敬一些,我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我是作为皇族代表到这儿来的。"

  荒木贞夫也表现出超然的态度,好像不是来蹲监狱,而是来静养修道的。有马赖宁却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并野硕哉就跟他打趣说:"听天由命吧,胜者王侯败者贼嘛,有什么想不开的。"

  松本广正则自嘲地说:"这座监狱是我任法务大臣时建造的。早知有今日,我无论如何要把它建造得好一些,搞几个高级套房,以供我等享用。"

  战犯们在紧张而又狡黠的气氛中等待着看清他们晦暗的命运。

  对战犯的处置,历史有着沉痛的教训。

  本世纪初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近代史上一次空前惨烈的大浩劫。这场战争历时51个月,五大洲的30多个国家参战,直接参战人员达7340多万。1796-1815年的拿破仑战争持续20年,死伤210万人,而在1914-1918年的四年中,阵亡与伤重致死的人数达1000万;受伤者约2000万,其中700万人永远残废;失踪者在500万人以上。这场大灾难的阵亡人数,两倍于1790-1913年间历次战争的总和。经济损失达2700亿美元之巨。人民被抛入地狱。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陷入深刻的危机。

  战后世界各国人民强烈要求审判和惩处德皇威廉二世及其他战争罪魁,清算德国军国主义的野蛮暴行。1921年至1922年,协约国在莱比锡德国帝国法庭对战犯进行审判。但由于反动势力的勾结阻挠,莱比锡法庭成了"剧院的演出","审判上的一幕滑稽剧",890名战犯只有43人受审,前帝国军队领导人、政府首脑和战争犯罪和直接负责者竟全部逃脱。虽然不是唯一的,但不能不说它给未来世界埋下了更为凶猛的漶水和祸根。

  紧跟而来的是更大规模的浩劫。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烈程度为历史所仅见。这场历时六年波及五大洲四大洋的战争,先后参战的国家达61个,比一战增加一倍;参战军队达一亿零三百多万人,超出一战约3000万。军队死1690多万人,居民死亡3430多万人,合计死亡5120多万人,约占交战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

  在白骨杂陈的铁锈红的旷野上,纷飞迷蒙的枯叶和鸦羽中清晰地呈现出一座孤坟和一株黑朽的死树,它们的旁侧有一位悲痛的母亲长跪不起,她头上戴着白色的孝布,怀中抱着死去的婴儿。她的胸中是空的,抬起的于瘪的脸发灰发暗。她的泪水已流尽,落入她黑洞洞的眼眶的,是霜雪和风暴,是空。

  这是战争灾难的永恒的雕塑。

  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到如此深刻!人类社会的战争发展到如此残酷!

  早在1941年12月4日,苏联政府就发表宣言指出:"在战争获胜并予希特勒罪犯以应得的惩罚之后,联合国家的任务将为保障持久和正义的和平。"

  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指出:"对于匪帮首领和其残暴的帮凶们,应该按名检举、逮捕并依刑法加以审判。"

  审判严惩战争罪犯,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已成为国际社会更为真切的愿望和更为强烈的要求。作为积极的反应,1945年2月11日苏美英三国发表了《雅尔塔会议公报》。7月26日,中英美三国签署了《波茨坦公告》。同年8月8日,苏美英及法国临时政府缔结了《关于控诉和惩处欧洲轴心国主要战犯的协定》。这一系列国际文件中有关惩处战犯的内容,措辞之激烈,目标之明确,态度之坚决,为一次大战时的有关规定所难比,表现出国际社会在德、日法西斯面前同仇敌忾,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1945年11月20日,欧洲国际军事法庭在纽伦堡开庭审讯法西斯纳粹分子。

  遵照《波茨坦公告》的原则,苏美英三国外长于1945年12月在莫斯科通过了《莫斯科会议协议》,规定盟国驻日最高统帅部应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使"日本投降及占领和管制日本"诸条款一一实现。经过中国、苏联、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荷兰9国的反复磋商,达成协议,决定将日本首要战犯交由上列九国代表所组成的国际军事法庭进行审判。此后印度和菲律宾代表也参加了这个协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遂由这11个国家的代表组成。

  根据莫斯科外长协议,盟国驻日最高统帅麦克阿瑟于1946年1月19日发布特别通告,宣布在东京设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并于同日批准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法庭有权审理三种犯罪:(甲)破坏和平罪;(乙)违反战争法规及惯例罪;(丙)违反人道罪。国际军事法庭以审理甲级战犯为主,乙、丙级战犯由受害国组建法庭审理。

  中国方面接到通知后,即由外交、司法两部遴选法官和检察官。会商结果由梅汝璈担任出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首席法官,向哲濬为检察官。由于工作繁重,法官、检察官各一人不足以应付错综复杂的局面,于是罗致人才,物色谙习英文又对国际法有研究的人士辅助。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方福枢和裘劭恒,均干过多年的律师,经梅汝璈和向哲濬的推荐,两人分别担任了法官和检察官的秘书。赴日月薪为300美元,虽不菲薄,而当时他们从事律师职业的收入远不止此数,但他们的血脉中燃烧着民族的耻辱和仇恨,因而决然乐从。

  由于日本侵华是审判的主要部分,事务繁杂,中国又特派倪征※、鄂森、桂裕及吴学义为中国检察官的顾问。刘子健、杨寿林、高文彬等参加了秘书工作;中国翻译组有张培基、周锡庆、刘继盛等人。

  他们都是富于正义感、爱国心的有识之士。审判结束后,国民党政府任命梅汝璈为铁道部长,向哲濬为最高检察长,他们都没去上任。解放后,梅汝璈任全国人大代表,向哲濬任上海财经学院教授。倪征※任外交部顾问、全国政协委员;裘劭恒也担任了全国人大代表;其余回国人员均在高等学府从事教学。

  按照宪章的规定,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由以下11名法官组成: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委员会委员少将法官扎里亚诺夫,美国前陆军军事检察长少将克拉麦尔,中华民国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梅汝璈,英国最高法院法官派特立克,法国一级检察官贝尔纳尔,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最高法院院长韦伯,荷兰乌德勒支市法院法官、乌德勒支大学教授洛林,印度某大学教授巴尔,加拿大最高法院法官马克都哥尔,新西兰最高法院法官诺尔斯克诺夫特,菲律宾最高法院法官扎兰尼拉,澳大利亚的韦伯为首席法官。

  检察官也是上述盟国各遣1人。中华民国上海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向哲濬为11名陪席检察官之一。检察局设在明治生命大厦里。美国大律师约瑟夫·基南被麦克阿瑟任命为检察局局长,任命的这一天正好是日本偷袭珍珠港4周年日。

  梅汝璈等于1946年3月31日下午飞抵东京厚木机场,随即由美军人员接往日本陆军省大楼,这里现为国际军事法庭办公地点。车行途中所见,处处是瓦砾创伤,重要政府机关的建筑物均有弹痕火迹,唯有皇宫和陆军省大楼巍然无恙。法庭的审讯工作基本套用美英模式,日常安排也无不仿效美英的惯例。法官与检察官表面上互不过从,住所也分在两处,法官均下榻在东京帝国大旅馆,检察官则分别住进其它几家宾馆。随员助手们均住东京第一旅馆,仅次于帝国大旅馆,系接待盟军校官以上人员的场所。

  对于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工作,国民党政府并不重视,以为日本法西斯犯下的血腥暴行和弥天大罪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只要法官和检察官的金口一开,大笔一落,就能使战犯受到公正的惩处,因此没有准备足够的人证和物证材料。更重要的是法庭采用的是中方代表所不熟悉的美英模式,而美国政府极力把持操作程序,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提出种种有碍审判工作正常进行的规定,如对每个战犯除设有自聘的律师及辩护人外,都配置了一名美国律师,这些美国律师在辩护中或诡辩狡赖,或横生枝节,故意延宕审判时间,以便为那些没有直接危害美国利益的战犯寻机开脱。这样一来,中方代表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有冤难伸、有苦难言的被动局面。

  在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中,中国遭受的苦难最为深重,大半河山被践踏蹂躏,同胞伤亡三千多万,600亿美元的财富被劫掠焚毁。而今却拿不出证据惩办那些曾横行中国的凶残战犯,代表们个个痛心疾首,胸中翻腾着强烈的民族感情。他们抱定一个决心,如若不能报仇血恨,则无颜以对列祖列宗和江东父老,他们就一齐跳海自杀。

  为了摆脱困境,赢得法庭上的主动权,他们一方面积极与国内联系,敦促政府收集人证物证等证据材料,一方面到盟军总部查阅日本内阁和陆军省的档案。在东京帝国饭店的一间客房里,他们夜以继日地摘抄、翻译、整理敌国十几年的档案资料,根据这些资料拟出指控材料;他们仔细研究美英的法律程序,研究对付美日律师的策略,以便据理力争,并于住处进行控诉演习,其工作之繁重是超乎寻常的。他们还运用老百姓中的蔑称来指代战犯,以避开日本的耳目,如以"土老二"、"土匪原"指代土肥原,以"板老四"、"板完"(上海话:"板定完结")指代板垣等。他们很快提出了11名战犯名单。为了取得确凿、具体的人证和物证,中国检察官的首席秘书裘劭恒向法庭提出实地调查的请求。他领着美籍检察官克劳莱和温德飞回中国,先后到上海、广州、桂林、衡阳、汉口,北平等地进行实地调查,和地方法院配合,取得了大量实证。经过艰苦的努力,他们逐渐掌握了大量的有力证据,中国政府正式提交了《关于日本主要战犯土肥原贤二等30名起诉书》,其中有10人后来受到了严惩。裘劭恒后来回忆说:"我当时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但我想到我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律师,我要维护民族气节和法律的尊严!"

  各国选定被告的根据和角度不同,人数也不等。美国提出30人,澳大利亚提出100人,英国提出11人。澳大利亚的名单中有天皇和相当部分的财阀,而英国反对。英国首相丘吉尔主张从快处决。英国检察官卡尔提出,审判结果应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被告最多也只能为20人,这样可以免去搜集证据的繁琐工作,及早开庭审判。为了提高检察工作的效率,检察局设置于执行委员会,中国检察官向哲濬为成员之一。执委会定下了选定被告的标准:能以破坏和平罪起诉;被告团伙从整体上能代表日本政府各部门及战争各时期;被告须是主要决策人;事实确凿。根据上述标准,检察局对已逮捕的100名甲级战犯嫌疑者进行了侦讯。执委会经过表决,确定了首批审判的26名被告。苏联检察团由于美国故意推迟发出邀请而晚到,他们到达后又提出追加5名被告,结果只追加了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两人。最后,麦克阿瑟批准被告为28人。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设在东京市之谷原日本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旧址。这个充满贪欲、阴谋、疯狂和杀机,制造战火与灾难的巢穴,而今孤独地站在废墟瓦砾中。审判就是要这样,要深入它的内部,杀死它的罪恶灵魂。它坚固而宽敞的大厅,经过连续几个月的修整和改造,换成一副美国人的气度,傲慢而奢侈。法庭庭长韦伯就在一号战犯东条英机的办公室里办公。

  1946年5月3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正式开庭。

  上午8点42分,在一前一后两辆宪兵吉普车的护卫下,一辆美国大型军用客车分开涌动的人潮,"嘎吱"一声停在了昔日日军陆军省办公楼前,吉普车上刷着宪兵的英文缩写"MP";囚运战犯的客车有老式电车那么大,涂着战时流行的深土黄色,车头上方用英文标着"SPECIAL",译作"特别"。用蓝色纸糊住的车窗紧闭。这几辆车刚一停稳,等候多时、来自世界各国的几百名新闻记者便蜂拥而上,把车围个水泄不通。军事法庭的宪兵队长坎沃奇跳下吉普车,以冷峻逼人的威仪,在人群中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囚车半腰的铁门打开了。几名戴着白色头盔、挎着卡宾枪的美国宪兵跳下车。车门口静默了片刻,一个穿戴着日本国民衣帽、满脸白胡须的人走下囚车踏板。"南次郎!陆军大将南次郎!"人群又有力而缓慢地涌动。随后,战犯们依次走下囚车:前首相广田弘毅眼睛凹陷,陆军元帅畑俊六干枯瘦瘪,以善搞阴谋著称的陆军大将土肥原贤二穿着西装,前首相小矶国昭摆动着双肩,另一个阴谋家桥本欣五郎也穿着开领西服,病殃殃的海军元帅永野修身肩上扛着个硕大的脑袋,陆军大将松井石根手持佛珠,法西斯理论家大川周明拉拉塌塌……

  "东条英机!"当东条英机走出来的时候,人群中的激动情绪达到了高潮,嘲骂和诅咒声迭起。然而这个狂风一样凶残的前首相却选择了微笑的面具,右手背手身后,从容迈步,仿佛死过一回,对一切都有了大彻大悟,把这样的结局和场面当作了儿戏。但人们分明看到了他藏于腹中的比刀锋还要锐利的残酷。人们的感情像烈火烧遍全身直至发梢:"杀了这个大刽子手!"杀了他!杀了他!

  这群被拔除了利齿和筋骨的野兽,裹带着悲哀、恐惧、仇恨和无奈,穿过愤怒的甬道,慢腾腾地向法庭大门走去。这十几米的路如同几十个酷暑和严冬,上下飞舞着沉甸甸的火花和雪片。

  大门的旁边钉着一块暗褐色的标牌,上有两行粗黑的英文:"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FAR EAST"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开庭之初窜出个疯子(1)

  庄重就如同厚厚的冰层,在它的下面涌动着热烈、激奋、焦虑、恐惧。这就是审判大厅里的气氛。

  法庭庭长韦伯率领10个国家的法官入场了。法庭执行官庞米塔大唤一声:"全体起立!"摄影机和照相机的灯光亮成一片。11名法官依次登上法官席,中国法官梅汝璈走到庭长左手的第二把高背座椅前,坐了下来。

  关于法官的座次曾发生过争执。按照受降国的签字顺序,中国应排在仅次于美国的第二位,但诸强国欺中国国弱民穷,硬要往前挤,这种做法激怒了具有民族热肠的中国法官梅汝璈。早在一战后,诸列强就把战前中国的德属领地给了日本,并强迫袁世凯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中国作为战胜国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激起中国人民巨大的愤怒,并由此引发了"五四"运动。不能再让诸列强歧视欺凌中国。

  梅汝璈据理力争:"座次应按日本投降时受降国的签字顺序排列才合理。中国受日本侵害最烈,抗战时间最久,付出牺牲最大,有八年浴血抗战历史的中国理所应当排在第二。"

  见众人不语,机智的梅汝璈改用幽默的方式施加压力:"若论个人座次,我本不在意。如果不代表国家,我建议找个磅秤来,可以体重之大小排座。体重者居中,体轻者居旁。"

  话音未落,各国法官忍俊不禁。韦伯笑道:"你的建议很好,但它只适用于拳击比赛。"

  梅汝璈抓住战机:"若不以受降国签字顺序排座,那还是按体重排好。这样纵使我被置于末座也心安理得,也可对我的国家有所交待。一旦你们认为我坐在边上不合适,可要求我国另调派一名肥胖的来替代呀。"众法官闻之大笑。事情似乎解决了。

  不料在开庭前一天的预演时,中国仍排在英国之后。梅汝璈当即愤然脱下黑色丝质法袍,拒绝"彩排"。庭长召集法官们表决,半小时后,中国法官终于赢得了应有的位置。在以后的审判中,梅汝璈表现出的冷静、坚定、严谨和雄辩的气质,赢得了各国法官的尊重。这位42岁的法官为了在外表上也给人有一个成熟的印象,到东京后特意蓄起了上唇胡须,因而被各国记者称为"小胡子法官"。

  法官席的前一排是书记官及法官助理席。他们的前面为检察官席和辩护人席,左侧是记者席和旁听席,右侧是贵宾席和翻译官席。楼上的旁听席挤满了来自盟国和日本的500余名代表。

  法官席对面几排是被告席。被告席上的甲级战犯尴尬狼狈,丑态纷呈:板垣征四郎脸上挂着奸滑的嬉笑;松井石根呆若木鸡,一副沮丧的神情;土肥原故作镇静的脸部不断地抽搐;瘦削的大川周明突出的颧骨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上身穿一件条纹蓝睡衣,下身穿黑色西裤,脱去木屐的脚踩在地上,他时而双手合十,时而搔首弄姿,一条亮晶晶的细线似的东西从脸上往下垂,渐渐拉长,原来是鼻涕,他的脸一扭,长长的鼻涕断了。

  "请安静——"上午11时17分,随着执行官庞米塔大尉的一声长唤,嗡嗡嚷嚷的大厅霎时静了下来。

  接着,庭长韦伯致开庭辞。

  "今天来到这里之前,本法庭的各位法官签署了共同宣誓书,宣誓要依照法律,无所畏惧,公正地不受外界影响地进行宣判,我们充分认识到我们肩负的责任是多么重大。这次在本法庭上受到起诉的各个被告,都是过去十几年日本国运极盛之时的国家领导人,包括原首相、外相、藏相、参谋总长及其他日本政府内地位极高的人。起诉的罪状,是对世界和平、对战争法规和对人道的犯罪,或导致这些犯罪的阴谋策划。这些罪孽过于沉重,只有国际性的军事法庭,即打败日本的各盟国代表组成的法庭才能对它进行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这部复杂的机器终于缓慢地运转起来了。

  但韦伯所指的公正性与严肃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开始逮捕拘押、准备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的"甲级战犯"共约100名,除已交法庭的28名战犯外,还有约70名金融实业界巨头、大财阀、大军火商及一些在政治、军事、外交上恶名昭著的寇酋,正如韦伯所称,都是地位高、罪恶大的元凶巨魁。完全由美国人操纵的法庭起诉机关、盟军总部的国际检察处以案情过于庞大复杂,一案审讯的被告不宜过多为由,决定分为两至三批向法庭起诉。但是,美国出于其阴险的战略企图,使得第一案的审理旷日持久,到了对第一案的被告判决执行之时,麦克阿瑟已以"罪证不足,免予起诉"为借口,将余下的战犯释放殆尽。

  这个蛮悍成性、胆大妄为的美国将军!

  美英的传统诉讼程序从宣读起诉书至最后判决,要经过11个阶段,大致分为两大部分:一是立证,即检察官宣读起诉书及命控方证人出庭作证:二是辩论,即辩方律师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及犯人自辩,控方与辩方证人此时亦可出庭作证。这繁琐的程序注定要使这次审判显出晕眩迟钝的病态。

  下午两点半开庭后,美国代表、首席检察官基南大法官开始宣读那份长达42页的起诉书。整个大厅像在往下沉,阴谋和罪恶像狱火和地穴的冷风一样,把人们拉入过去的20年里,再一次经历血灾、恐怖和痛苦,激起仇恨的巨滔。

  被告人也都拿着对他本人的起诉书副本,聚精会神地听着。在他们的生命里这滑落黑暗的时刻,他们是在秘密玩味着那已逝的罪恶快感,还是睁着一双狡猾的眼睛,在寻找隐秘的出路?

  大厅像一个寂静的山谷,只有基南的声音在沉沉的回荡。

  "啪啪"一串拍水般响亮的声音,惊扰了整个大厅。是大川周明突然向坐在前一排的东条英机扑去,用卷成筒状的起诉书猛击东条英机光秃秃的脑袋。全场一片哗然。宪兵急忙架住大川周明。而东条英机却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报之以会心的一笑。

  下午开庭之后,大川周明就一直没有稍停,像坐在热铁板上一样扭来扭去。不知是不是身上长了虱子,他竟然解开上衣扣,不住地用手去搔凹陷的胸脯,像是演脱衣舞,上衣从肩头慢慢下滑到腰沿,形成一副袒胸露腹的丑态。庭长韦伯接受了这个挑战,他抬起傲慢的下巴,示意宪兵队长坎沃奇中校给他整理好衣服。大川周明顺从地任其摆布。坎沃奇像哄小孩似地拍拍他形销骨立的肩膀。可过了一会儿大川周明又重复刚才的动作,坎沃奇也就重复给他穿衣的义务。会场肃穆的气氛受到了威胁。

  没曾想大川周明来了这么一招,把这一出黑色幽默推至高潮,让那些并不是带着仇恨心理而来的人们忍俊不已,而让韦伯如同被戏耍了一般,一腔血气倒灌脑门七窍冒烟。

  韦伯怒气冲冲地宣布暂时休庭。

  记者们越过记者席的栏杆,一窝蜂地拥到被告席前拍照。大川周明又一次向东条英机扑去,东条英机则还是你热我冷地给予积极配合。

  宪兵立即冲了上来,架起大川周明往外走。大川周明混杂着英语、德语和日语怪声尖叫着:"印度人,进来!""你们快出去!"

  被拖拽到休息室后,像醉汉被泼了凉水,大川周明似乎冷静了一点,木呆呆地立在桌边,用英语对跟随进来的记者说:"我最伟大,我是拼命工作的。东条这个大混蛋老是捣乱,我要打死他!我赞成民主,但美国不是民主……我不喜欢去美国,因为它过分沉湎于民主--你们懂我想说的是什么吗?是沉湎!"

  大川气喘咻咻,像一条被电打了的赖狗。突然他又跳起来,对美联社记者讲起一大套他发明的"空气学":"我已72天什么也没吃了,我不需要食物,我只要空气。我从空气中吸取营养,所以非常健康。过几天我要制造一种可怕的武器给你们看看。"他打着混乱的手势以证实他的伟大。

  旁边的一名宪兵以肯定的口气对满脸好奇、疑惑、惊异的记者们说:"这家伙真的百物不吃,一直饿着。他都60岁了,还提出要见他刚刚来东京的母亲……"

  大川周明抢着说:"81岁的母亲从乡下到东京来了,我想见她。"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帆布行军床上,长睡不起。

  他是疯了?聪明过人的大川周明编织了一个玄奥的谜。

  开庭之初窜出个疯子(2)

  大川周明是个得了狂犬病的法西斯恶犬,是日本像温疫一样泛滥的种族主义和侵略情绪在思想上的奠基者。他一面大肆鼓吹日本的大和民族是东方的"高等种族",是"远东的雅利安人",胡诌"日本是地球上建立的第一个国家,所以它的神圣使命是统治所有的民族";一面企图把它彻底推向战争深渊。他从咬紧的齿缝里挤出寒冷的谵语:"天国总是存在于剑影之中,东西两强国(日本与英国)以性命相拼赌的决斗,大概是历史安排的,为新世界诞生所不能避免的命运。"他唯恐人们不能理解他对战争的渴望,几乎是声泪俱下地仰嚎着:"日本呵!是一年后十年后还是三千年后,那只有天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将命你赴战,要一刻也不能大意地充分做好准备呀!"

  大川周明1886年出生于山形县饱海郡西荒濑村一个医道世家,自幼聪明伶俐。1904年考入熊本市第五高等学校。他迷幻骛远的天性和这所学校"人生必争占鳌头"的武士信条的媾合,形成了他狂妄而残酷的性格。进入帝国大学攻读印度哲学时,受到英国人柯顿所著《新印度》的启发,遂潜心研究英国的殖民历史和政策,并从中体验到了统治和压迫的快乐,开始信奉弱肉强食的法西斯哲学。

  经过多年走火入魔的沉溺和巫行,他先后撰写了几十部法西斯理论专著,形成了他的法西斯理论体系。他很欣赏自己的深刻,说道:"经过精神上多年的游历之后,我再复归于我的魂之故乡。在日本精神之内,我才初次看到长期间所得不到的东西。"这个"日本精神",就是他的理论体系的主要内容:明治维新时期的"尊皇攘夷"思想,武家时代崇尚武力的"剑客"精神,在知行合一思想指导下的充分自信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以及个人灵魂和意志的磨练修行。在这盆臭烘烘的下水杂烩中,膨胀的个人欲望和鼓吹对外侵略扩张是贯穿始终的主线。据此他为日本法西斯设计了一个美好的梦想:"把日本、满洲、中国共同划为广阔经济圈加以巩固,以此为基础而实现从东南亚开始到印度、中亚的解放。"应该注意到,当今还有一些日本政客仍在散布什么"日本解放论",说是日本给亚洲带来了繁荣,这不是偶合,这是一个世纪以来一直游荡在亚洲的一个黑色的幽灵。

  1921年,天皇任命大川周明为日本大学寮的学监,给他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大学寮位于皇宫东部的旧气象台内,专门培养出类拔萃的下级军官,为天皇亲创。为了把这些人培养成法西斯骨干力量,大川周明精心安排了皇权理论、武士道精神、武器的发展和法西斯地缘政治学等五花八门的课程。他还面向社会,请东条英机、杉山元这样的军棍来讲学,甚至用心良苦地请来秘密警察、贩毒老手、妓院老板、恐怖分子,给学生们传授"技艺"。大川周明的苦心没有白费。经他唆教的这些人个个都成了日本法西斯发动侵略战争的忠实爪牙和得力打手。

  二三十年代,大川周明就像击穿了控制疯狂旋转的机器。他先后创立了"犹存社"、"行地社"、"神武社"等右翼法西斯团体,拼命煽风点火,到处兜售他毒汁四溢的理想。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从他的团伙中挑选了几十名骨干组成演讲团,到日本各地游说所谓"满蒙是日本的生命线",关东军侵占东北是为了"确保日本的生命线",以图博取日本国民对政府和军部侵略行径的支持。大川周明的思想和理论,对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发展和侵略扩张政策的制定,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

  大川周明是一把瘦削锋利的双刃剑。他不但致力于理论,他还行动,策划和参与阴谋活动。

  美国的一位资深记者写道:"大川是个狂热分子、冒险家、典型的恶棍,满脑子帝国伟大之幻想。他在满洲和中国当过大商务机构的代表……他把这种工作同旨在改变日本政治体制的残暴血腥阴谋结合在一起。"1918年,大川周明来到中国东北,在日本设在中国的吸血机构"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供职,次年任课长,后又任局长,先后干了十年。"满铁"自开业至1931年的24年间,纯收益增长了19倍,达八亿三千多万日元,大川掌管的资本达25亿日元。靠压榨中国铁路、煤矿、钢铁和林业工人的血汗,过着奢侈挥霍的生活。

  公诉方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担任日本垄断组织代理人期间,还在幕后鼓动谋杀张作霖,并参与策划了"九·一八"事变。

  大川周明在日本政坛是以擅长策划政变与谋杀著称的法西斯政客。为了实现他"改组或更新国家"的计划,建立法西斯独裁政权,他在三十年代制造了一系列爆炸性事端。1931年,他与同伙策划了拥立军人独裁政权的"三月事件"和"十月事件",均告失败。次年又鼓动一群少壮派军官发动政变,杀了首相伏养毅,制造了"五·一五事件"。1936年再一次煽动军部的极右分子发动"二·二六事件",1400多名叛军占领了首相官邸、陆相官邸、陆军省、警视厅及附近地带,首相冈田启介的弟弟被当作首相本人遭害。

  经过不折不挠的谋划和战斗,大川周明终于胜利了。但这一切都是一个阴森恐怖的魔鬼之梦,一个泡影。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专职审判甲级战犯,罪名是破坏和平,并在《判决书》中明确指出:"从事侵略战争的阴谋就是最高限度的犯罪"。大川周明最有资格戴上这顶荆冠。

  然而,这个天才的理论机器和阴谋首领却让人失望的疯了!

  大川周明被送进了东京国立松泽医院,接受精神鉴定。他在病室里大喊大叫,乱写乱画,乱扔东西,随地便溺,把病室弄得同他一样狂躁。一位女卫生员走进来,他在床头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向她发布命令:"麦克阿瑟夫人,你去,带领'神风特攻队'消灭张作霖,解放有色人种,以道义统一世界!"他的脸在痉挛、放大。

  诊断的结果是"进行性神经麻痹症"。法学精神病理的鉴定送到了法庭,其内容是:"大川周明,1886年生,现因患梅毒性脑炎而精神失常。梅毒已潜伏30年。高度兴奋、夸大妄想,视幻觉,不能进行逻辑思维,遗尿、记忆力及自我直观能力差,该患者已无能力区分好与坏。"

  宣读完长长的病历,法庭庭长韦伯宣布:"法庭承认大川没有出庭为自己辩护的精神能力和判断能力,决定中止对他的审理。"

  有的法官怀疑大川周明是为逃避审判而装疯卖傻,社会上也有此议论。迫于压力,盟军总司令部下令对他进行更严格的精神鉴定。经过仪器测试和花样翻新的盘问,美国军医一致认为他确实是疯了。

  大川周明被保外就医。不早也不晚,恰好是审判战犯的风头一过,他便迅速得以"痊愈"。在接受日本记者采访时,他露出了真实的嘴脸,声称自己并没有疯,他骗过了法庭,逃脱了死劫。

  此后的大川周明也似乎是正常的。他闭门造车,翻译了阿拉伯巨著《古兰经》,撰写了自传《安乐之门》,过着"门庭冷落车马稀"的生活。1957年12月,他在孤寂中走完了罪恶的一生,连同他的思想和著作一道被尘泥掩埋。

  大川周明何以能够持续装疯,并骗过了美国精神病专家及一流监测仪器的甄别?当有人问起,他自鸣得意地说:"我怎么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呢?我是以嘲弄正常人的心理,按照疯人的逻辑伪装自己骗过他们的。"

  大川周明没有说错,一切罪人都是以疯人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在他们的逻辑里,破坏就是美,杀人就是快乐,血就是茗饮,黑暗就是光明。法西斯就是由这些畸型的零部件组装起来的野兽机器。他们称自己是正常的,正说明他们是一群病入膏肓的疯子。所有认为他们无罪的人,都与他们患有同样的病症。

  天皇裕仁并没有故意装疯。但他以更隐避的方式逃过了罪罚。

  绞索追逐着天皇(1)

  1971年10月12日,天皇裕仁夫妇抵达德国波恩,开始对那里进行访问。这次访问的经历对天皇来说是异常痛苦的。他到达那里后,德国学生和侨居在那里的亚洲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反对天皇的访问。人们举着的标语牌上写道:"希特勒屠杀了六百万犹太人,裕仁屠杀了五千万亚洲人!""希特勒!墨索里尼!裕仁!"题为"战争罪犯裕仁在波恩"的传单凌空飞舞,"裕仁是法西斯分子"的口号不绝于耳。

  神经羸弱的天皇裕仁又一次被历史击中。奢侈的酒宴,豪华的宾馆,精心安排的游览,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他感到自己如同被囚在凉风飕飕的牢中,面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永远的铁栏杆。

  战争结束前夕的1945年6月,美国政府依靠盖洛普社作了舆论调查,对战后该如何处置天皇的民意表明:一、杀死或刑讯使其饿死的占7%;二、24%的人认为应加以处罚或流放;三、进行审判给以定罪处罚或作为战犯加以制裁的回答占17%;四、3%的人回答可作为傀儡加以利用;五、不作任何处置的回答为4%;六、回答不知道的占16%。在被调查者中共计有77%的人要求对天皇进行处罚或审判。在冲绳战役中,浑身伤迹和烟痕的美军士兵一面高喊着"裕仁!裕仁!"一面作出斩落首级的手势。

  中国是日本战争罪行的最大受害国。制造"九·一八"事变,成立伪满洲国,入关侵占华北,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扩大侵华战争,以及暴行、惨案、饥荒、废墟,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渗透着天皇的阴影和罪行?战后中国自然要把天皇裕仁列入战犯名单。国民党行政院长孙科发表讲话称:"为使这几年的惨祸不致在中国重演,为使无数先烈的鲜血不致白流,必须从日本除掉军阀这颗毒瘤,同时必须消灭天皇制度!"

  漫长的战争,对广大的日本人民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日本投降时兵员已达720万人,平均两户人家就有一个当兵的。据日本政府远非完整的统计,确认的战死者超过了156万,永远伤残和下落不明者55万。1937年至战败,仅临时军费即高达一千八百七十亿日元。沉重的军费使课税严苛,物价猛涨,黑市广延。东京的粮食、衣物、燃料的价格上涨了三、四倍以上,对劳动人民来说,一束棉纱变得异常贵重。饭吃不饱,往往是几户邻居分吃一只小南瓜,有时为了一棵葱发生争吵。就当人民的精神和肉体在痛苦中煎熬的时候,那些在战争中发了财的军阀、官员和大资本家们,却仍然耽于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

  他们挣破宗教般浑混而坚固的束缚,从心底发出了呐喊:"打倒天皇制!"

  这是在天皇的皇座下爆发的火山和洪水。在战后于东京举行的一次"追究战犯人民大会"上,演说者尖锐地指出:"天皇是最高的战争犯!"台下立即电火交织,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至于究竟怎样确定天皇的战争责任,当时的币原内阁会议提出了如此见解:

  (1)深信帝国鉴于周围之形势不得不进行大东亚战争。

  (2)天皇陛下极为希望对美、英的谈判应始终坚持达成和平解决。

  (3)有关决定开战、贯彻执行作战计划等,天皇陛下只有遵从实行宪法中形成的惯例,不能驳回大本营、政府已决定的事项。

  天皇自己也走到了幕前,他说:"怎样才能避免这次战争,我曾煞费苦心地凡能想到的都已想到了,能采取的手段也都采取了。虽尽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也终未奏效,战争还是爆发了。"

  如出一辙,美国国务院的一份《对日白皮书》也在为天皇开脱罪责,竟然说"天皇曾力阻日本军进攻美英"。

  然而天皇号称是创造日本国家之神的万世一系的子孙。天皇裕仁是神,是日本的天空和东方,照耀着日本的古今和道路。

  他决定着日本。

  日本从公元三世纪起,出现了象征王和豪族地位的古坟。在大和地方,作为部族同盟首领的天皇一族,也开始获得了君主的世袭地位。在刀光斧影浊雾迷蒙的漫长历史中,天皇的权势曾经旁落。十九世纪随着"尊王攘夷"运动的胜利,明治天皇走上政治舞台,为天皇重新夺得了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极权。也是明治天皇,于1869年发表御笔信宣布:"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发动了侵略的机器。

  1889年2月21日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的第一条规定:"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的天皇统治之",第十一条"天皇统帅陆海军"中,规定军令属于帷幄大权,在一般国务大臣权限之外,由天皇直接把持。本世纪三十年代右翼少壮派军官的一系列政变活动,否定了元老、重臣、政党乃至议会的作用,以天皇名义建立了军部独裁,完成了"天皇制法西斯主义"。

  天皇作为统军大元帅,他的《告陆海军人敕谕》开头就写道:"我国军队世世代代受天皇统帅"。在这篇长文的结尾,天皇裹挟着雄劲的大风直上云端:

  "朕统帅兵马大权,委任臣下各司其职。其统治大权须由朕亲自总揽,此非臣下所宜过问者。朕之子孙须永远牢记此要旨,切记天子须掌握文武大权,不得再出现中世纪以来丧失体制之混乱局面。朕为汝等军人之大元帅。而朕亦赖汝等为股肱,汝等应仰承朕意,加深君臣之间亲密关系。朕能否答上天之惠,报祖宗之恩,均赖汝等军人能否克尽职守。"

  《军人敕谕》是军人至高无上的精神圣典。天皇的存在塞满了军队的一切空间--从枪支到靴底上的每一颗钉子。士兵是盲目的,出征前他们要面向城宫遥拜,归来时他们的头领要乘特别挂在火车后的头等车到东京车站,再搭乘宫内省特别差遣的马车,经二重桥进宫觐见天皇。士兵的生命不属于他本人,为了天皇他们可以投入"神风特攻队",像飞蛾一样扑向熊熊燃烧的大火。死后他们的灵魂仍在合唱: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视死如归。

  那些在冰天雪地和亚热带雨林中战死的士兵尸骨,与《军人敕谕》小册子一道腐烂为尘泥。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天皇不可能是无所作为的,更不可能是无奈的。撕开烟雾蒙蒙谎言重重的严密铁幕,历史把一切告诉了人们。

  1936年12月,蒋介石飞到西安督战"剿共",前线司令官张学良向他提出立即停止内战进行抗日的要求。他在遭到拒绝后逮捕了蒋介石。中国共产党迅速派周恩来飞往西安,说服蒋介石达成停止内战的协议,实现了国共合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日本帝国主义仍在重温以腐败的清朝为对象时胜券在握的旧梦,急于侵食中国。1937年7月7日,滋衅挑起了"卢沟桥事变"。

  日本政府于8日晚声明采取不扩大的方针,但在11日上午却批准了陆军大臣杉山元关于向华北派遣五个师团的提案,并向国民表明了这个"重大决心"。

  11日晨,当参谋总长闲院宫要见天皇时,内大臣建议天皇先见总理大臣。但天皇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调兵遣将的问题,执意先见了闲院宫。

  深谋远虑的天皇担忧的是能否取胜,他问闲院宫:"如果苏联从背后进攻怎么办?"

  总长回答,"陆军认为苏联不会进攻。"

  在此前后,天皇多次召见陆军大臣、参谋总长、海军军令部总长。陆军大臣杉山元信誓旦旦地说:"一次派出大量军队,一个月就可将中国击败。"

  天皇经过反复考虑,确信日军能取胜后,批准了向华北派遣大军的方案。参谋总长遵照天皇的旨意,发出进攻并占领北平、天津地区的命令。

  8月13日,日本海军又在上海挑起了战争。14日,日本政府发出"惩罚中国军队暴行"的声明,并作出派遣大量陆军部队的决定。15日,海军航空部队从九州基地出击,轰炸了南京。

  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

  历史翻到乌云沉沉的另一页。

  1941年,日本穷兵黩武大肆南进,危及到美英等西方列强的势力范围,与美英形成对立。日本与德、意法西斯结成军事同盟,确立了大东亚侵略战争的方针。日本与美英的对立激化,战争一触即发。天皇起用战争狂人东条英机。

  日本一边与美国谈判,一边策划对美军的袭击。裕仁天皇在这段时间每天拜诵明治天皇的诗句:"四海皆兄弟,何事起风波?"这反映了他的矛盾和他奸猾的策略。他在暗中时时助推着阴谋的进展。

  11月1日深夜,东条内阁召开的政府和大本营联席会议,对"帝国国策执行要领"的研究作出结论:"帝国为打开目前危局。保证生存和自卫,建立大东亚新秩序,现下定决心对美、英、荷开战",并确定了进攻的时间。

  次日,东条英机和杉山、永野陆海军两总长向天皇上奏了上述决定,天皇即问:"怎样才不致于师出无名呢?"这似乎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东条表明自己并不是笨蛋:"当前正在研究,很快就上奏陛下。"

  11月3日,天皇又向杉山和永野详细询问了诸如进攻时间、天气条件等一些具体问题。天皇还问"海军哪一天开始作战",永野答是12月8日。

  在11月5日的御前会议上,天皇批准了新的"帝国国策执行要领"。会后陆军大臣杉山元单独向天皇说明作战计划,天皇表示完全了解,还特别嘱咐关于奇袭的企图绝不能让对方发觉。

  随着战事的迫近,天皇对胜败的问题极为关心,向军方询问多次。11月30日上午,天皇在海军任军官的弟弟高松宫进宫对他说:"海军的确应付不了,我总是在想,要尽可能避免日美之间的战争。"天皇不悦,即又召见东条等人商议。午后6点半,天皇召见木户并命令他:"关于能否战胜的问题,经询问海军大臣和总长,都说有相当的把握,所以命令你通知首相,按照预定(战争)计划行事。"

  日美谈判按照天皇预定的那样,于12月1日零时破裂。当日下午2点,天皇决定对美开战。

  天皇以"极为爽朗的神色"鼓励陆海军两总长:"这样做是不得已的。望陆海军双方合作,努力干!"

  12月7日,日本违反国际法,日本海军在政府对美最后通牒送交对方之前,以强大的舰载飞机和极残酷的手段,偷袭美国珍珠港海军基地。在火山爆发般的轰响和烈焰中,32600吨的"亚利桑那"号巨型战舰几乎蹦离了海面,裂成两半。偷袭使美国太平洋舰队18艘军舰沉没或受重创,188架飞机被毁,美军死亡2403人、重伤和失踪2233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

  绞索追逐着天皇(2)

  天皇就是这样直接、具体、有效地指导了战争。在偷袭珍珠港后的第三天,天皇颁发敕语表彰联合舰队的"丰功伟绩":"联合舰队,开战伊始,善谋能战,大破夏威夷方面敌人之舰队与航空兵力,建树丰功,朕至为嘉许,望将士再接再厉,以期今后之大胜。"1932年1月8日,天皇也曾颁发敕语表彰关东军在"九·一八"事变中的出色行动:"尔等行动果断神速,以寡制众,速讨顽敌……勇敢奋战,拔除祸根,皇军威武,得扬中外。"战争期间,天皇每年必到靖国神社"亲拜",他身穿大元帅军服,手持玉串,大祭战死者的亡灵。

  啊,靖国神社,

  光荣的神社,

  我们的大君也向您敬礼。

  军国主义精神和着袅袅香烟有力地弥漫,渗入日本军人和国民的血液,激发着他们为天皇而献出生命的崇高感情。

  天皇驱赶着军人去夺去抢去死,驱赶着国民到龟裂的荒土上去悲哭流浪。他们的血泪涂染了天空和岁月,汇成冰冷的河。在这帝王的景色中,天皇拥着樱花宫女坐于血泪河畔,慢条斯理地品饮和欣赏。那些苦命人真苦,那些冤魂真冤,他们不知道天皇拥有占全国22.7%的土地和15.8%的森林;不知道天皇在几千家股份公司拥有60亿美元的私人资产;不知道天皇在日本侵华战争期间私人财产增加了275%!"神"的身上散发着血腥和铜臭的气息。

  天皇的战争罪责是重大而清晰的,包括日本在内的各国人民对天皇抱着普遍的仇恨和恐惧心理,国际舆论强烈要求把天皇作为战犯处罚,澳大利亚和中国法官指称天皇是第一号战犯,应在东条之前上绞架。在强大的压力下,前首相近卫文麿曾一度主张裕仁退位,以保皇室安泰。

  天皇惊慌终日,绞尽脑汁保全自己。当内大臣木户接到逮捕令后,天皇假意设宴安抚,并假惺惺地说:"美国方面看来有罪的人,我国看来则是有功之臣。木户随我多年了,朕要为他把酒饯行。"木户一直侍奉于他的左右,所有底细全知。

  木户感激涕零。他着一身簇新的和服往皇宫赴宴。菜肴丰富有加,宾客只他一人。席间多有抚语和陈情。

  中心话题自然是天皇的战争责任问题。木户对此似乎有点悲观:"我想与陛下相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直言不讳地谈谈我的想法。战争责任有国内和国外两方面的,国内您有责任,我也说过有关您退位的话。话说回来,终战之事因为是由陛下的圣断而决定的,所以陛下您就有了履行《波次坦公告》的责任。"他不是不知道,裕仁是抱着同明治天皇受到三国干涉时誓报此仇于来日一样的心情,来接受《波次坦公告》的。因此他在谈话结束时说:"陛下的地位能否维持,我没有自信。"

  宴毕临行时,天皇起身相送,复又叮嘱:"木户君你实在不幸,万望保重身体。我的心境你当然明白,所以想请你为我说明。"

  木户心如明镜,进监狱前即向他的律师交待自己的辩护基点,其第一、二条均是为天皇开脱罪责。

  天皇一边在自己内部封口消迹,一边竭力巴结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麦克阿瑟将军。1945年9月27日,天皇第一次拜会了麦克阿瑟,表情含屈地说:"人们似乎认为我们完全信奉法西斯主义,这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实际上应该说因为过分地用立宪制处理政事,而成了现在的状况,战争过程中,我不得听取了希望天皇再坚持一下的要求……"此后他们又会见了10次。

  据说麦克阿瑟被天皇"纯正"的心所打动。第一次会谈结束后,报纸刊发了大幅照片:麦克阿瑟漫不经意地穿一件开领衬衫,两手叉腰,分腿而立,满脸高傲狂妄的气势。而个子矮了一大截的天皇却毕恭毕敬地身着礼服,肃然站立在麦克阿瑟的右边,一副低三下四的神情。

  这张照片是一个绝妙的象征。昔日溥仪的皇老子而今成了麦克阿瑟的儿皇帝。美国需要这个儿皇帝。一向说话直率的麦克阿瑟说:"天皇在盟军进驻和解除日本陆海军武装方面给了很大帮助,所以完全没有考虑退位问题。天皇存在与否,完全由日本人自己决定。"

  麦克阿瑟在与天皇第一次会谈后,就拿定了主意:为了顺利实行占领统治,要最大限度地庇护和利用天皇。不料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通知麦克阿瑟:在伦敦同盟国战争犯罪委员会中,澳大利亚代表要求起诉天皇。澳大利亚政府的有关备忘录写道:"按照帝国的宪法规定,宣战、讲和及缔结条约的权力在于天皇","他如果真是和平主义者,就能够制止战争。他本来是能够通过退位或自杀来抗议的。哪怕本人并不喜欢战争,可是,仅仅由于他批准了战争,他便要承担责任。"

  麦克阿瑟急速给华盛顿回电:"给我印象至深的是,在停战前天皇虽然处理国事,但其责任基本上都应自动归属于大臣以及枢密顾问官们。"电报的后半部简直是要挟了:如将天皇作为战犯起诉,占领日本的计划就要作重大修改;为了对付日本人的游击活动,起码需要100万军队和几十万行政官员,并需建立战时补给体制。

  美国需要天皇作为它统治日本的工具,更主要的是,美国根据自己的战略需要,日后要重新扶植日本军国主义,把它作为反共的堡垒和前沿阵地。至于这一点,性格豪爽的麦克阿瑟并没有说出。

  美国驻日当局的《星条报》直言不讳地写道:"美国的方针就是变日本为反共堡垒。"

  其实这场阴暗的交易早在中国仍处于战争的灾祸中就已经达成。在开罗会议上,蒋介石就背弃民族大义,对罗斯福表示:"日本失败后如果能忏悔,可以允许日本人建立自己所希望的政治体制。"

  抗战胜利前夕,国民党第15集团军司令官何柱国上将在与今井武夫的一次晤谈中说:"日本战败,结果衰亡,这决非中国所希望的。我们宁愿日本即使在战后仍作为东亚的一个强国而存在,和中国携手合力维持东亚和平。"他嫌说得还不够明白,进一步透露:"特别是蒋介石主席对日本天皇制的继续存在表示善意,并已向各国首脑表明了这个意向。"

  至于美国,曾在日本任过十年大使的代理国务卿格鲁起草《波茨坦公告》时,就反复与总统商议,寻求为天皇开释罪责的办法。

  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法官韦伯接受了这种结局,他说:"天皇是有战争责任的,他之所以没有被起诉,是由于政治上的考虑。"

  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天皇裕仁就这样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对这样的结果,连东条英机似乎也难以接受。东条英机有一个信条:"以吾皇为吾行动借鉴"。天皇是东条英机的镜子,每当他手执火把与屠刀出征之前,都要走到这面镜子面前反照一番,如果他在镜子中的形象完全是他想象的那样,他就大胆出征,如果镜子是晦暗的,他就要改变计划。根据赤松秘书官的记录,东条曾这样说:"由于宪法上规定'天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学者们便分析论证说,天皇不承担任何责任。可是从太平洋战争开战前直到做出决策期间,根据我个人的体会,天皇好像内心痛感到对于皇祖在天之灵负有重大责任。作为臣子的我们仅仅考虑到能否打胜这场战争,而天皇却是在与此不能比拟的肩负着重大责任的情况下,作出了决定。"

  东条英机的怨怼是有根据的。但他不敢说得太深,不敢动筋动骨。东条在辞去首相与陆军参谋总长的职务时,天皇曾向他颁发了一份诏书。诏书曰:"你作为参谋总长,在困难的战局下,参与了我对战局的指挥,充分履行了参谋总长的职责,现在当你辞去(参谋总长的)职务时,想到你在任职时的功绩与辛劳,我甚为高兴。时局日趋严峻,期望你今后也要更加致力于军务,以不负我的信任。"落款为1944年7月20日。天皇在这份诏书里不打自招,而东条英机把天皇的这个罪证烂在了肚子里。直到1990年11月《昭和天皇自白录》公诸于世,这份诏书才得以披露。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国内外的一片讨罚声中,德国皇帝威廉二世逃往荷兰的边琪克伯爵城堡,由于帝国主义国家相互间的默契,逃脱了审判。这起码是一个精神的持在,使后来的纳粹统治集团有恃无恐,终酿大祸。裕仁天皇与威廉二世的同样命运,会不会也造成日本乃至亚洲与世界重复的命运?

  1950年特别是1954年以来,日本军国主义开始死灰复燃。复活的军国主义想再次假借天皇的权威。1973年5月26日,天皇听取了增原惠吉防卫厅长官关于日本军事情况的内奏,鼓励他说,要吸收旧军队的优点,应该使军备进一步有所发展。

  历史的教训在于不吸取历史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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