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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第十章 朱家大院的201条人命

  尊敬的法官先生:

  我叫丁德望,今年68岁,中国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区蒿子港镇人。现住常德市武陵区新西街5组杨家牌坊二巷88号。

  我是一名被日军731部队细菌战无辜杀害者的儿子。也是常德第二批细菌战诉讼31名原告之一。今天,我站在这东京的法庭上,用中国人的善良而诚实的态度,坦诚地向大家转告:我们常德人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个历史的伤疤。这个一触即痛的伤疤已折磨我们半个多世纪了。

  正因为我们心中有一个永久没有得到抚慰的伤痛,所以,我在退休之后,自愿参加了“常德市细菌战受害调查委员会”的工作。我们十多名七旬老人为寻找死于鼠疫细菌战的遗属和知情的高龄老人,分别走访和发动了常德市及邻近的13个县(市)70个乡镇,486个村和街道居委会,收集整理了数千份受害者的控诉、见证人的证言和史料证据。截至2000年9月底,共查实、登记死于731部队鼠疫细菌者7643人,感染过鼠疫但幸免于死者30人。此外,还疫死了三千多名抗日的中国士兵。有些村庄的居民全部死绝了,无从查起。这一大批死难者,成了后人不知姓名的冤魂!

  中华民族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我们常德人民也不例外。但是,常德人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却怀有深仇大恨。在这里,我代表中国180名原告,正告被告一方:你们是否想继续隐瞒731部队的细菌战?或者是企图将这场诉讼无限期地拖延?你们的这种如意算盘打错了。请记住,中国人有句古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摘自《丁德望的法庭陈述书》

  阴历5月了,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朱唐儿一清早便从床上爬起,挑起门后的一担水桶往沅江水码头奔去。这是一个快30岁的汉子,虎背熊腰,一身蛮力。也是家境贫苦,无力经营他业,只好一根扁担,两只水桶,干起沿街叫卖河水的营生。这卖河水实在是一件苦事,一二百斤的担子,沿着河堤爬上,又顺着河堤爬下,一日也不知要爬上爬下几十个来回。好在这常德城里商贾人家众多,一日三餐,或洗或抹,都离不开一个水字,故卖河水的营生苦是苦些,却不愁没有生意。朱唐儿来城里卖河水的日子不长,过了年正月十六日才来。这些年到处打仗,军队就象蝗虫一样来来往往,作田人的日子也就不再太平。他是长子,上有老,下有小,八十岁的公公还瘫病在床,只好进城卖苦力,用汗水换回三毛、五毛,以济家用。

  五月的清晨是最宜人的。河堤下的水田里,禾苗绿得让人心痛。水码头旁的一株古樟树上,奇奇怪怪地长着一株桑寄生。一群早起的白鹭正在沅江水面上捕鱼。几条装满货物的木船正在起锚,河面上便传来几声船夫的号子声。空气里浸满花香和水气,深吸几口仿佛便要醉人。朱唐儿是没有工夫欣赏这沅江的早晨的景致的,他急急忙忙沿着麻石码头去到河边,又急急忙忙打上满满两桶河水,然后沿老路一步一步地爬上河堤。河堤下的常德城里,有人家正在等着河水涮锅做早点哩。

  也是这日晌午,朱唐儿卖了一上午的河水,真的有些累了。他想歇歇。便挑了一担河水,往东门的三叔家去。三叔叫朱廷珍,在东门租了个门面做裁缝。三叔的手艺好,人也实诚,故小小一间朱记裁缝铺,也算是有些名声。近了铺子,远远便见三叔忙碌,朱唐儿叫道:“三叔,我给你送河水来了!”朱廷珍抬起头,见远房的侄子来了,便扬扬手:“唐儿,快进屋!”朱唐儿“哎”了一声,挑水进屋,将水倒进水缸,又将水桶、扁担放置屋角,才进铺面接过三叔装好了烟丝的水烟袋,吹燃纸煝,连着吸了三袋烟,方道:“累……累死我啊,三叔!”朱廷珍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说:“少卖两趟吧,唐儿,钱是赚不尽的。”又说:“还住在鸡鹅巷?”朱唐儿“唔”了一声。“还是搬到别的地方吧,那里去年冬天鼠疫瘟死好多人。”朱廷珍说。

  朱唐儿想想,说:“冇事吧?我这体子好哩!况且,那里房租贱。换别处,多付的房租,每日要白卖好几趟河水哩。咯河水好难挑咧,三叔!”

  朱廷珍摇摇头,问:“冇呷饭么?”

  “呷了。前头津市米粉馆呷的。”

  “那就到里头凉床上歇歇?”

  “不歇。坐坐便罢。”

  “刘一生送了些猪下水来,你今晚就来呷晚饭吧。”朱廷珍又说。

  “一生还在城里杀猪?好咧,晚上我到三叔家打牙祭。”朱唐儿说着,又吸了两袋烟,然后挑着水桶往水码头奔去。

  这天晚上,朱唐儿真的去三叔家呷饭。刘一生和熊关廷也来了。一生是朱家的一房外孙,关廷也与朱家有些姻亲。一生租房住在东门口,离三叔家蛮近;关廷则住得稍远些,在高山街,他在那里一家粉馆帮工做米粉。三叔家这餐饭有猪头肉,有猪肥肠,还有猪蹄,都是一生前些日子捎来的。

  朱廷珍又搬来一坛米酒。米酒是自家酿造的,格外醇香。四人面前各摆一只海碗,廷珍依次给海碗里倒上米酒,然后端起来道:“呷!”一生、关廷、唐儿便也端起酒碗,“吱”地呷了一口。

  这是一次难得的丰盛晚餐。桌上坐着的都是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劳苦者。虽说常德是天下闻名的鱼米之乡,可这些年月,从冯玉祥驻常德任湘西镇守使起,到日本人占汉口、攻华容,有湘西第一城之称的常德就没有过一天的安宁。吃粮的各路军队拉锯样你来我往,也就象蝗虫一样搜括着种田人的民脂民膏。都说是民国三十一年了,这天下也就打了三十一年的乱仗。桌上几个男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趁着酒兴,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说些关庙街烟花巷里妓姐们的大腿间的趣事。湘西土匪钻山豹一餐能呷三斤生猪肉啦;沅江上驾船佬在泸溪争风吃醋抢女人啦;谁家公公和媳妇扒灰啦;某村猪婆产下一只六蹄的麒麟啦;警察局抓暗娼叫开嫖客自己上啦;洞庭湖里捕着一条百斤重的大草鱼啦……这酒话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常德城里的鼠疫。关廷道:“昨日里有呷米粉的客人说,济公庙的丐帮染上鼠疫,一群叫化子全都死光了。惨啊!说是鼠疫病死时全身乌紫,乡下人称‘乌鸦症’。”

  朱唐儿说:“去冬的那场瘟疫,怕是又要发威了。我前日在水码头听人讲,对河南岸聂家桥有个叫山檐湾的山冲发鼠疫。冲里120多人,短短20多天暴死77人,10户人家死绝!”

  “这事常德城里都传闻了,还有民谣说:‘家家是哭声,山上尽新坟;田埂行人少,鸡犬也哀鸣’。”一生接过唐儿的话:“聂家桥属汉寿县管辖,离常德城南向不过20里。这也是迟早要发祸的事。”

  “汉寿县不止聂家桥发鼠疫,洲口镇一带也暴死了140多人。”唐儿又说。

  “洲口的祸事,听说是侯王村一个叫徐华祝的道士引发的。”关廷插嘴道:“那祝道士到韩公渡一家人家做道场,不知那死人害的是鼠疫,回家后第二日自己就发病死了,接着他家暴死7人,并祸及四乡。”

  朱廷珍又依次给每人添上米酒:“乱世啊!地上有鼠疫,天上有炸弹。端午日那天,日本人又在常德轰炸,小西门一家长沙人办的酱园被炸塌了,酱园老板一家全都炸死。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才能太平。去冬防疫队挨家挨户打防疫针,这阵子又冇了声息。怪是难怪政府,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若是再打防疫针,我们都要去打,打总比不打好。这世道,能留条小命就不错了,家中老老小小,还都指盼着我们哩!”

  四个男人,就在初夏的常德城的这个晚上,边吃边聊了许多的家常。夜渐渐深了。城边沅水上的雾气悄悄地向四周弥漫,古老而破败的常德城裹夹在一片水汽之中。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谁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窗前的灯火,仿佛告诉人们战乱中的古城已经渐渐进入梦乡。

  平民百姓的日子,如果能这样平平常常地过,即使苦些、累些,也算平安。然而,劳苦终日的朱唐儿,连这样平常的生活却也无法再享受到了。就在三叔家吃过饭后的第三天,他突然晕倒在东门口的一条小巷里,满满一担河水洒湿半边小街。朱廷珍闻讯后,匆匆叫来刘一生和熊关廷,借来一副担架,把朱唐儿送回离城十二里的伍家坪朱家大院。

  朱姓家族是常德的一个大姓,祖上出过朝廷命官。十几代人在洞庭湖边繁衍生息,聚族而居,形成占地近5万平方米的朱家大院。大院筑四门,八巷,如同一个小城堡。东抵百家湖,西至芦花垸,南临苗儿港,北达李家堆,居住着150多户近600人口的家族成员。朱唐儿被送回家中,病情迅速恶化,高烧,抽筋,口吐血沫,双手在胸前乱抓,周身上下,遍布红黑乌斑点。到太阳落山时,苦命的朱唐儿就离开了人世!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朱唐儿一家哭得死去活来。大院里的族人闻讯,纷纷前来料理后事。然而,更令族人没有想到的是,朱唐儿死后第二天,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同时发病,病况与朱唐儿一样。不到一天时间,三人先后咽下最后一口气。朱家大院几百族人这一下懵了!人们恐怖地想起两个字:鼠疫!

  就在族人们惊恐万状的时候,朱唐儿、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的家人也先后发病,老老少少相继死去!很快,瘟疫在大院迅速蔓延开来。

  突然而至的灾祸,使族人们很快从惊慌中清醒过来。这是朱唐儿死后的第四天,族长朱瑞恩召集各房当家人开会。朱氏祠堂的议事厅里,气氛异常肃穆。白发苍苍的朱瑞恩点燃香烛,率各房族人在朱家祖先的牌位前跪下:“列祖列宗,瑞恩今日领朱家儿孙秉烛跪告,朱家遭遇大劫大难!族人染上倭寇所播夺命鼠疫,四日内已殁二十余人。瑞恩不孝,未能掌妥族务,九泉之下无颜拜见祖宗!今为我朱姓能留下后继的香火,欲即时起各房弃祖屋逃生……”一屋族人,顿时哭作一团。

  哭拜毕,朱瑞恩令各房坐下:“此次族人大难,怪不得朱唐儿!只怪杀千刀的日本人!各房当齐心协力,不得互相埋怨。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是朱家儿孙者,就得顾全朱姓家族的香火!”

  各房齐声允诺。稍顷,朱瑞恩又道:“自即日起,各房火速将未染病的子女送他乡避祸,为日后朱家留住根苗。并周知外地亲友,不准来朱家探病,以免祸及他人。各房须留精壮劳力,妥为安葬疫死的族人。各房妇人须尽汤药之孝,妥为照拂染疫亲人。医药之利,先幼童,再妇孺,再壮男,再衰老。大难临头,朱家不能乱;大难过后,朱家不能绝!”

  朱瑞恩说着,忽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满屋族人大惊,一片哭声。朱瑞恩挣扎着坐起,“各房备石灰水、雄黄、艾叶避邪。速派人呈报乡公所,告知朱家大院发瘟疫。族人死亡,一切从简……各房都忙去吧!我已近80高龄,死不足惜,不必管我。留住朱家的香火要紧!告诉儿孙,报仇……”

  当天晚上,朱家大院的族长朱瑞恩就死了。死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

  5月12日,湖南省巡回医疗一队队长刘禄德率防疫人员赶到朱家大院。此时的朱家大院,已是一片惨景,一片哭声!大院四门已被军警封锁,院内八条巷道处处都见死人。时时有人死,天天都死人。防疫人员挨家挨户给活着的人打防疫针,给死去的人收尸。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迟了。一场灭顶之灾降临到了延绵十几代人的朱家大院。

  也就是朱唐儿犯病那天,朱兆庆一早起来,正准备去垅里田。他挑起一担石灰,刚要走出院门,堂客刘金枝追出来吩咐道:“兆庆, 田时捡些石灰泥鳅回来,我想呷哩。”兆庆笑笑,道:“就你好呷,死泥鳅么子味唦!”说罢,放下石灰担,进屋取下一只竹鱼蒌系上腰间,复才出门。到田间,他扬起灰瓢,将石灰从田头洒至田尾。一丘田洒过,便见禾蔸下三步五步地躺着一些被石灰“咬”死的肥泥鳅。他一边 田,一边将石灰泥鳅捡进腰间的鱼蒌。这泥鳅,剖净,熏干,用茶油炸得焦黄,放上辣椒,便是又酥又香的美味。金枝做的这道菜,全家人都喜欢呷。金枝今年33岁了,比他大一岁。打16岁嫁到朱家,一直象姐一样疼他,顾他,顺他。十多年来,日子过得清苦,却他们夫妻恩爱,从来没有红过脸。如今,儿子廷吕16岁了,女儿月英也14岁了,就连12岁的次子廷河也快齐他娘的肩头了。这些年,金枝为朱家受了多少苦,他只盼儿女们早日长大,好让他娘享享福。他这般地想着,不觉日近晌午,正准备上田回家,忽闻大弟兆兴叫他。大弟今年30岁,却事事离不开他这个哥哥。“哥,快回来,朱唐儿病了,叫人帮忙哩!”兆兴站在田头,大声对他叫着。“唐儿不是在常德城里卖河水么?”他边说边迈上田埂。“廷珍刚把他抬回家来,叫你咧!”做裁缝的朱廷珍,算来还是兆庆的侄辈,这唐儿就更是孙儿辈了。朱兆庆二话没说,洗去腿上的泥巴,将鱼蒌递给兆兴,径自往朱唐儿家去。

  也仅仅几个小时后,朱唐儿就死了。朱兆庆又和族上的人一起,连夜给唐儿料理后事,直到隔日将亡者葬入坟山,才回自己的家。

  当天,便先后传来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暴死的消息。朱家大院一片人心惶惶。仅仅又过了一天。这天下午,月英和廷河去学堂上学去了,廷吕正在垅里 田,家里只有金枝在坪边晒石灰泥鳅。兆庆觉得很累,坐下呷了一碗开水,对金枝说:“我想困一下!”说着,起身进房去,忽然两眼一黑,咚地倒在地上。正端着盛泥鳅的瓦盆的金枝见状,惊叫着将瓦盆朝地上一摔,冲过来扶起兆庆,只见他脸色发乌,不省人事。不到两个时辰,朱兆庆就死了。

  刘金枝抱着丈夫渐渐冷却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大哥兆望、大嫂何兰英、大弟兆兴、二弟兆清、弟媳罗元英、黄冬枝和闻讯赶来的族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人们慌乱地为兆庆料理后事。廷吕、月英、廷河身披重孝,跪在父亲的灵前痛哭!然而,更凄惨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安葬好朱兆庆的当天晚上,刘金枝突然发病,天没亮便咽了气。紧接着,廷河发病,廷吕发病,月英发病,大弟朱兆兴、大弟媳罗元英、兆兴子朱廷云也先后发病,相继死去!仅仅十来天时间,这户以耕种为生的农家,先后有19人疫死!他们的名字是:朱兆庆32岁;刘金枝33岁;朱廷河12岁;朱廷吕16岁;朱月英14岁;朱兆兴30岁;罗元英29岁;朱廷云18岁;朱兆微15岁;朱兆美13岁;朱喜枝8岁;朱兆清29岁;黄冬枝28岁;朱秀英9岁;朱元英29岁;朱兆望35岁;何兰英34岁;朱廷湘14岁;朱宝玉10岁。

  朱家大院一时间阴风惨惨,哭声连天。当这边朱兆庆一家接二连三死人时,另一房的朱国兴家也三天死了七口!这七条冤魂是:朱国兴、严金枝、朱毛它、朱业成、朱罗汉、朱玉翠、朱玉香。

  那是怎样凄惨的场景啊!活人刚刚把死人抬上山,回来就发病。有的抬着别人走到半路上,自己就不能动弹了。前面死人未抬出,后面接着又死人。挖坑都挖不赢,只好在前山的葬坟处,挖了许多埋人的空穴备用。活着的人跪着对垂死者说:“你要快点死啊!要不等会就没人抬你出去了!”开头几日,朱家大院死人是八抬大棺去安葬的,后来就只有四人抬棺了。再后来,棺材没有了,就两人用门板抬着去安葬。最后连抬人的都没有了,就一个人挑着两个死人去埋。有的墓坑里,一次埋二、三具尸体,多的七、八具尸体合葬在一起!仅仅半个月,朱家大院死去201人!多少人家从此成为绝户;多少房屋从此无人敢住。一个百年大院,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从此衰亡!

  刘禄德和伯力士是在一个午后登上朱家大院的前山的。这里原是朱姓家族的祖山,如今已成一处乱葬岗,被人称作“收尸山”。满目新坟,白幡在风中静静地飘扬,几只野狗在坟地里乱窜,一群乌鸦时而落在坟间的树枝上,时而鸹叫着飞上半空。山下的朱家大院,屋宇依然,却少见人烟,如鬼域一样沉寂。东边的百家湖,但见湖水涟涟;西边的芦花垸,禾稼正壮,水边的芦苇一片翠绿,在风中摇荡;南边的苗儿港,船樯如林,白帆点点,装货、卸货的苦力在码头上来回奔忙;北边的李家堆,山丘起伏,树木葱茏,有牛儿三五成群,田间农夫,正忙着 田中耕。刘禄德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道:“眼前的湖光山色,黄土里的200多条冤魂再也看不到了!”

  伯力士闻言,良久未语,半晌,才用英语说道:“贵国人民和我们犹太民族一样,都是善良、勤劳的人民,都在惨遭法西斯屠杀!”

  刘禄德道:“先生,这是中国人的耻辱!”

  “不!刘,这是野蛮的日本人的罪恶!”

  刘禄德感激地望着这位犹太鼠疫专家:“仇总是要报的!先生,中国人是杀不尽的!朱家大院逃生出去的孩子,会记住他们的亲人是怎样死的!”说着,刘禄德双眼滚出两行热泪。

  “听说,以朱家大院为新的传染源,常德周边又出现了许多新的疫点。刘,你知道贵国会有一些什么新的举措吗?比如药品、专业医生?”伯力士问。

  “前些日子,邓一韪先生告诉我,您写了一本《鼠疫检验指南》,广德医院谭学华先生已将它翻译成了中文。县政府准备近些日子开办一期鼠疫检验训练班,短期培训一批防疫人员。伯力士先生,听说您已解剖了5000来只老鼠?”刘禄德接过伯力士的话道。

  “是的,我已在常德解剖了5000多只老鼠,是各镇每天分别送100只老鼠来的。检验发现80%以上的鼠类携带鼠疫杆菌。朱家大院的鼠疫已确诊为肺鼠疫无疑,与桃源县莫林乡相似。肺鼠疫能直接由人传播。刘,这里的疫情好象失控了。”伯力士又说。

  “是啊,常德的鼠疫是失控了!”刘禄德叹息一声:“双桥坪的蔡家湾,住着99户蔡姓人家,371个居民仅有一个叫蔡印成的因外出帮工幸免于难,其余全部死绝。长岗乡神寺山有一条从常德往湖北运兵的营路,国军中染鼠疫者就集中在神寺山的王家祠堂。这里已先后有上千名壮丁死亡。前几天,24集团军的防疫队和苏联医学顾问也匆匆赶到了神山寺。”说到这里,刘禄德又忍不住流泪。

  “上帝啊!快惩罚恶人吧!”伯力士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太阳渐渐地偏西了。刘禄德和伯力士从坟山上走了下来。一座座新坟被丢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们不再说话,仿佛怕惊动坟墓里的冤魂。一群乌鸦从前面的小树林里飞起,腾地飞向山下的朱家大院。远远近近便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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