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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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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无锡还很远,他就到车廊里坐着去了。后来张翔告诉他,女人曾打听他会不会英语。孙犁后悔自己没有把中学学来的英语都忘光,如果都忘光,恶心的程度也许会小一些。

  到无锡后,张翔把他安排在太湖疗养院,去上海办了一些事,又回来和他告别。他们坐在太湖边上,望着气象万千、烟波浩淼的湖水,孙犁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空虚和孤独。

  张翔走后,是长长的寂寞。在青岛也感到过寂寞,但没有今天这样可怕:

  最初,我在附近的山头转,在松树林里捡些蘑菇,有时也到湖边钓鱼。太湖可以说是移到内地的大海。水面虽然大,鱼却不好钓。有时我就坐在湖边一块大平石上,把腿盘起来,闭着眼睛听太湖的波浪声。

  说也奇怪,听着这无边的波浪声,倒驱逐了不少的寂寞。何况,春天也就到了,在这里,他真正领会了“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两句文章的妙处。在青岛,他那么喜欢黄鹂,但只有在这里,才真正打开了审美的视野,提高了观赏的意趣。因为“这里的湖光山色,密柳长堤;这里的茂林修竹,桑田苇泊;这里的乍雨乍晴的天气,使我看到了黄鹂的全部美丽,这是一种极致。”于是,身在病中且喜欢思考的他,便利用大自然提供的材料,营造起自己哲学的和美学的花圃——他又一次全身心地陶醉在幽思遐想中了:是的,它们的啼叫,是要伴着春雨、宿露,它们的飞翔,是要伴着朝霞和彩虹的。这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乡,安居乐业的所在。

  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

  在一定的环境里,才能发挥这种极致。这就是形色神态和环境的自然结合和相互发挥,这就是景物一体。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吧。这正是在艺术上不容易遇到的一种境界。

  在太湖,他遇到一位同乡,也是从青岛转来的,曾多年在铁路上做政治工作。孙犁把在火车上的见闻告诉他,他只笑笑,没有回答。“他可能笑我又是书呆子,少见多怪。这位同乡,看过我写的小说,他有五个字的评语:‘不会写恋爱。’这和另一位同志的评语‘不会写战争’正好成为一副对联。”这另一位同志,是一位作战科长。

  在太湖养病期间,除院方组织的蠡园、善卷洞之游外,“我自己去过三次梅园,无数次鼋头渚。有时花几毛钱雇一只小船,在湖里胡乱转。撑船的都是中年妇女。”漫长的疗养生活看来的确令他感到难耐和无聊,但他的病确实渐渐好起来了。

  〖病后〗

  他本来喜欢读古书,大病初愈,他又有了读书、特别是读古书的兴趣了。

  他大量搜求古书,始于1954年之后。在这之前,他拖家带口,负担重,为谋生计,把十六岁的大女儿送到纱厂做工,哪里有什么闲钱买书,顶多在荒摊野市买一两本,放在自己的书桌上。1954年以后,有了些稿费,这才成套地买书。他至今记得,1949年进城时,书是那么便宜。那时是——……旧货充斥,海河两岸及墙子河两岸,接连都是席棚,木器估衣,到处都是,旧书摊也很多,随处可以见到。但集中的地方是天祥市场二楼,那些书贩用木板搭一书架,或放一床板,上面插列书籍,安装一盏照明灯,就算是一家。各家排列起来,就构成了一个很大的书肆。也有几家有铺面的,藏书较富。

  那一年是天津社会生活大变动的时期,物资在默默地进行再分配;但进城的人们,都是穷八路,当时注意的是添置几件衣物,并没有多少钱去买书,人们也没有买书的习惯。

  那一时期,书籍是很便宜的,一部白纸的四部丛刊,带箱带套,也不过一二百元,很多拆散,流落到旧纸店去。各种卄四史,也没人买,带樟木大漆盒子的,带专用书橱的,就风吹日晒的,堆在墙子河边街道上。

  书贩们见到这种情景,见到这么容易得手的货源,都跃跃欲试;但他们本钱有限,货物周转也不灵,只能望洋兴叹,不敢多收。

  ……

  这些,都是记忆中的事情了。

  大约在1953年前后,也有人劝他买房子,当时房子也便宜。同样出于经济考虑,他放弃了这样的计划。如上所说,他后来终于有些钱了,兴趣就放在买书上。据他说,有些书(如《饮冰室文集》)买下来,并不是急于要读,而是想当藏书家。

  《鲁迅日记》后面的“书帐”,直接影响着他对图书的选购。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对鲁迅先生的信任却始终如一。下面是他谈到的一个例子:“我有一部用小木匣装着的《金石索》(按:此书为清代冯云鹏、冯云鵷合撰,对收录的商周以下历代某些金石文字进行了考订——引者),是石印本,共二十册,金索石索各半。我最初不大喜欢这部书,原因是鲁迅先生的书帐上,没有它。那时我死死认为:鲁迅既然不买《金石索》,而买了《金石苑》,一定是因为它的价值不高。这是很可笑的。后来知道,鲁迅提到过这部书,对它又有些好感,——给它们包装了书皮。”他自然也买近、现代学者和作家写的书。这里,我们可以提一提《孽海花》,因为其中还有一段小故事。他很早就和这部小说有了缘分。那还是1946年他在河间的时候,有一次赶集,从推车卖烂纸的小贩那里,买到了这部书,而且是《小说林》出版的原版本:封面是一片海洋,中间有一枝红花,书前有赛金花的时装小照。《小说林》是1907年创刊的文艺月刊,主要登翻译作品,也登小说理论和少量创作(《孽海花》的部分回目曾在该刊连载),虽然只维持了一年半光景,在近代文学启蒙方面还是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孽海花》初版于1905年,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把它列为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孙犁在战争年代从卖烂纸的推车小贩那里得到这部《小说林》出版的书,自然感到高兴。但可惜,他在战争年代得到的这部书,又在战争年代丢失了。凑巧的是,进入天津后,他又买到一部同样版本的书;这一回,他送给了一位正要出国当参赞的同事。

  这位同事姓张,正在谈着恋爱。对方绰号“香云纱”(因穿黑色的香云纱旗袍得名),原有丈夫,解放军一进城,迅即转向革命。一日,孙犁到这位同事的房子里,两人正在读《安娜·卡列尼娜》。孙犁只读过周扬译的这部小说的上卷,冲口问道:“这本书的下卷如何?”这句话竟引起老张的极大不快,他愤然回答:“中国译本分上下,原文就是、就是一部书!”孙犁愕然不解。几经日月,才明白老张那时以沃伦斯基自居,恋人在下卷卧轨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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