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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23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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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弥斯的脑袋被我扯得不断向后歪斜,三十度,五十度,六十度,我应该听见了脊髓的折断声,八十度,九十度。她的脖子被弯下,已经和躯干呈直角,大理石眼珠抵在我绷紧的指尖上,冰凉冰凉的,大咧着的嘴巴张得愈发狂野,牙齿恶狠狠地咬向我的上臂。

  我松开了她。

  她鱼跃向前,就像是被什么强力弹簧弹了起来。她的爪子深深插进我的后背,剐伤了我两扇胛骨之间的骨头。

  我蹲伏下身,以短拳猛击她的腹肋。两下,四下,六下,拳速飞快,施力精准,我用头顶住她血肉模糊的胸部,鲜血从撕裂的头皮上流出,两人身上全是。她胸部或膈膜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噼啪一声,从口中吐出一些黄色的液体,呕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

  我踉跄后退,她咧嘴朝我奸笑,利牙闪着微光,泡沫状的黄色胆汁从她的下巴流下,滴向本已非常湿滑的平台地面。

  她尖叫一声,仿佛行将熄火的锅炉在嘘嘘地冒出蒸汽。她再一次朝我疾冲而来,镰刀手臂在空中挥舞出无形的剑弧。

  我朝后跃开。离伊妮娅所在的岩壁和小道还有三米远。

  尼弥斯反手挥舞起来,那条前臂竟成了螺旋桨,像是钢铁钟摆般发出嗖嗖的声音。照这势头,她想把我赶到哪里都没问题。

  她想要我的命,或是把我从她面前踢开。她想要伊妮娅。

  我再一次朝后跃去,刀刃这次切断了腰部以上的衣物。我朝左边一跃,方向转向岩壁,而不是小道。

  就在那一瞬间,伊妮娅的身前变得毫无保护。我已经不再拦在她和魔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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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弥斯的弱点。我把一切……包括伊妮娅……赌在了这一点之上:这魔头天生就是个嗜血者。猎杀近在咫尺,她无法抵制杀死我的冲动。

  尼弥斯挥舞着朝她的右手方前进,一面保留着跳向伊妮娅的可能,一面把我逼向岩壁。镰刀朝我的脑袋反手挥来,看样子要来个干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我失足绊了一下,连滚带爬向左侧前进,远离伊妮娅。现在,我来到了舞台上,双腿连连打颤。

  尼弥斯骑上我的身体,黄色的液体滴溅上我的脸庞和胸部。她举起镰刀手臂,大叫一声,劈将下来。

  “飞船!着陆在平台上。不要提问,立即执行命令!”

  我在尼弥斯的两腿间挣扎,同时气喘吁吁地朝通信器发出指令。魔头的刃臂重重砍中坚硬的竹杉木。一秒之前,我的脑袋还在那个地方。

  我仍旧被她压着,但她的刃臂已经深深扎进厚实的木头中。在那几秒间,魔头弯下腰,用另一只爪子和我搏斗,她已经没有力量抽出扎在木头中的利刃。一个黑影赫然压在我们身上。

  魔头的左手指甲从我脑袋右侧划过,差一点切掉我的耳朵,剐破我的颊骨,那一击离颈静脉仅有毫厘之差。我的右手高举着,托着她的下巴,试图压住那张嘴,不让利牙咬中我的脖子和脸。但是魔头的力气比我大多了。

  要想活命,就必须从她的胯下脱身。

  她的前臂仍旧卡在平台的地板中,但这倒对她有利,让她锚定了身子。

  黑影愈发暗沉。最多还有十秒。

  尼弥斯的爪子将我全力托举的双手扫开,用力将刃臂从木头中抽出,她踉踉跄跄站起身。眼睛向左手边望去,伊妮娅正站在那儿,毫无防卫。

  我翻滚着从尼弥斯的身下逃脱……同时也在远离伊妮娅……把我的挚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魔头身前。我扒着冰冷的岩石,站起身。我的右手已经废掉了——在刚才搏斗的最后几秒间,手筋被切断了。于是我举起左手,从轭具中拉出安全绳索——现在只能希望它还完好无损——将锁扣扣上岩钉,只听见一声金属的啪嗒声,就像是手铐扣了起来。

  尼弥斯向左侧转去,她已经不再睬我,黑色的大理石状双眼牢牢地盯着伊妮娅。我的挚爱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飞船着陆在了平台上,并按命令关闭了反重力装置,船身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木地板上,正定塔楼噼里啪啦地发出一阵被压垮的声音。飞船的古老翅翼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仅仅漏掉了我和尼弥斯。

  魔头回头朝耸现在她头顶的庞大黑色船体望了一眼,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蹲下身,准备朝伊妮娅跳去。

  在那片刻,我以为竹杉木会支撑住……我以为整个平台比伊妮娅估计的要牢固,也比我的经验所认为的要坚韧……但在刹那之间,平台发出了一阵可怕至极的崩塌声,正定平台的整个顶部和大多数通向正念塔楼的台阶都从山体上崩塌。

  飞船也开始坠落,原本在瞭望台上观看着的人们都匆匆退进了飞船。

  “飞船!”我冲着通信器喘吁道,“悬停住!”接着我把注意力放回尼弥斯身上。

  她身下的平台分崩离析地坠落。她朝伊妮娅跃去,我的挚爱没有退后。

  幸好平台崩塌了,尼弥斯没有完成跳跃。魔头跳了个空,离终点还剩一点距离,她朝下落去,但尖利的爪子重重砸中岩石走道,火花飞溅之下,她稳住了身子。

  平台还在崩裂,众多碎片翻滚着坠向深渊。有些东西砸中了底下的主平台,一路扯裂了许多无辜的东西,遍地都是残骸。

  尼弥斯在岩壁上晃荡,爪子和两腿在那儿胡乱抓着,伊妮娅就在她上方一米外。

  我手头的安全绳有八米长,虽然左臂还能用,但满手的鲜血让绳索非常滑溜,我把绳索放出几米,从我身处的悬崖上蹦离。

  尼弥斯还在往上爬,爪子已经伸到了小道之上。她找到了一条山垄或裂缝,把自己往上拉,就像是一个想要征服悬岩的资深登山家。她弓着身子,双足在岩石上乱蹬,爬向高处,还想一跃而起,跳向伊妮娅所在的小道。但伊妮娅仍旧没有动弹一下。

  我摇摆着朝远离尼弥斯的方向荡去,在岩石上跳跃,由于靴子被尼弥斯扯掉,我赤裸的脚底踏在湿滑的石头上,感觉到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支撑我的绳索已经在刚才的搏斗中受损,不知道它还能支撑几分钟。

  我拉紧绳索,像钟摆般向远离尼弥斯的方向荡去,荡向高空。

  尼弥斯爬上伊妮娅所在的小道,屈膝,起身,离我的挚爱只有一米的距离。

  我向高处荡去,右肩被岩石擦破,刹那间我顿感大事不妙,觉得速度和绳索都不够用,但又觉得似乎可以,勉强可以。

  就在尼弥斯转身的时候,我向上一荡,双腿大张,跃向她的后背,接着我脚踝交叉,紧紧夹住了她。

  她大叫一声,举起了镰刀臂。我的下腹暴露在外,毫无防备。

  但我没有顾及这一切,没有顾及散开的绳索和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我紧紧抱住她,任重力和动能将我们向后甩去。她比我重,在那可怕的一秒间,我就那么倒挂在那儿,而魔头毫不退让。但她也没有重新找回平衡,她在悬崖边摇摇晃晃,我向后弓着身子,试图将重心挪到正在流血的肩膀上。现在,尼弥斯已经远离了走道。

  我马上张开双腿,放开了她。

  她挥动镰刀臂,我朝后闪躲,差一点被划破肚皮。魔头没有收住冲势,离走道和岩壁越来越远,一头掉进了平台崩裂的空洞中。

  我沿着悬崖壁一路跌跌撞撞,想要收住冲势。安全绳索断了。

  我立即四肢张开趴在岩壁上,但还是不住地往下滑去。我的右手已经使不出力,左手手指也仅抓到一条狭窄的支撑点……而且还没有抓住……下滑的速度渐渐快起来……左足踏到了一条一厘米宽的突岩,加上摩擦力的共同作用,下滑终于止住,我紧紧贴在岩壁上,朝左后方望去。

  尼弥斯正张牙舞爪地往下掉,她不停地用爪子和镰刀扎向底部平台的剩余边缘,想要改变下落的轨迹。

  但还是差着四五厘米。下落将近一百米后,她砸中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被弹了出去,以至于离峭壁更远。云层就在下面等着她。在她一千米之下的下方,阶梯、支柱、木梁和平台柱已经坠进了云层。

  尼弥斯尖叫起来,那是一声极度震惊的尖叫,充满了极度的愤怒和挫败。回声在四周的山岩间回荡。

  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失血过多,伤痕累累。我感觉山壁在胸下、脸下、手掌下、肌肉绷紧的左足下慢慢滑动。

  我朝左方望去,想和伊妮娅说再见,只要能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我朝下坠去的时候,她伸出手臂抓住了我。在我看着尼弥斯坠落的时候,她竟然沿着陡峭的山壁徒手爬到了我的头顶。

  我顿时惊恐万分,心脏猛烈跳动起来,生怕我的重量会把我俩都拉下山去。我感觉自己在滑落……感觉到伊妮娅有力的双手在滑脱……我全身上下都是血。但她没有放手。

  “劳尔。”她开口道,声音颤颤巍巍,但充满了感情,没有一丝疲惫或恐惧的感觉。

  现在,她只有一双脚扒在悬崖上,那是我俩的唯一支点。她松开左手,向上一甩,把身上的安全绳紧扣在那个左右摇摆的锁扣上,后者仍旧连着岩钉。

  我俩一同滑下,皮肤被磨得生疼。伊妮娅立刻用双臂抱住了我,两腿将我夹紧。这真像刚才我紧拥尼弥斯的场面,但这回这个动作的驱动力是爱,是求生的激情,而不是恨,不是杀人的冲动。

  我们下落了八米,最后安全绳吊住了我们。不知道我这么重的重量会不会把岩钉拉出来,或是把绳索扯断。

  我们弹了三下,最后空吊在深渊之上。岩钉支撑住了。安全绳支撑住了。伊妮娅也没有脱手。

  “劳尔。”她又叫道,“我的天,我的天。”我感觉她在拍我的头,但马上意识到她是想把我扯破的头皮放回原位,想要按住我扯裂的耳朵,不让它掉下来。

  “没事的。”我想张口说话,但发现嘴唇也在出血,而且肿得不行。我必须向飞船下令,但都无法清楚地发音了。

  伊妮娅明白了。她凑向前,对着我兜帽上的拾音器低声说道:“飞船,下来,过来接我们。赶快。”

  黑影压下,仿佛要把我们压垮。人群又来到了瞭望台上,一只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巨大的飞船飘浮在三米开外——现在,我们的前后都是一堵灰色的悬崖——从瞭望台上探出一条木板。一只只友好的手将我们拉进安全之地。

  伊妮娅一直用手臂和双腿抱着我,直到众人把我们从瞭望台运到飞船中,进入铺着地毯的内部,不再有坠落的威胁。

  我隐约听见飞船的声音。“星系内有战舰正朝我们疾速飞来。其中一艘就在西方一万公里外的大气层上,并……”

  “离开这儿。”伊妮娅命令道,“笔直升空,离开这儿。我马上给你星系内坐标。走!”

  聚变引擎轰鸣起来,我觉得头晕目眩,于是闭上了双眼。我微微感觉伊妮娅在吻我,在抱我,在吻我的眼皮以及血淋淋的额头和脸颊。她在哭。

  “瑞秋,”伊妮娅的声音从遥远之地传来,“可不可以给他做个诊断?”

  除了我的挚爱,又有几根手指稍稍摸了我一下,我感到阵阵刺痛,但这些感觉都越来越遥远。冰冷的感觉正在降临。我想睁开双眼,但两只眼睛都已经被血粘住,或是肿了起来,完全睁不开。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口,其实并无大碍。”我听见了瑞秋的声音,既轻柔,又很严肃,“头皮的伤口,耳朵,断腿,等等。但我觉得还有内伤……不单单是折断的肋骨,还有内出血。背上的那几条抓伤还伤及了脊椎。”

  伊妮娅还在哭,但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命令的口吻。“你们几个人……罗莫……贝提克……帮我把他搬到医疗箱那里。”

  “抱歉,”说话的是飞船,它的声音就在我的意识边缘游荡,“自动诊疗室的三台容器都已经满了。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受了内伤,昏倒了,他已经被转移到第三个容器中。三名病人现在都在全面的维生支持中。”

  “该死,”伊妮娅气喘吁吁地说道,“劳尔?我亲爱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想要回话,跟她说我没事,别为我担心,但肿胀的嘴唇和脱位的下巴只能发出一个大舌头般的呻吟。

  “劳尔。”伊妮娅继续道,“我们得摆脱那些圣神飞船。亲爱的,我们要把你搬到一个沉眠箱里,你得在里面睡上一小会儿,直到医疗箱腾出空位。劳尔,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决定不再说话,勉强点了点头。感觉额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挂了下来,就像是一顶湿漉漉的、没戴正的帽子。是我的头皮。

  “好吧,”伊妮娅说。她凑近了些,朝我剩下的那只耳朵低语道,“劳尔,我爱你。你会没事的。我知道的。”

  几双手抬起了我,搬着我,最后把我放在了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上。疼痛肆虐着,但已经感觉很遥远,不再让我挂怀。

  在他们关上冰冻沉眠箱的盖子前,我清楚地听见了飞船平静的声音:“四艘圣神战舰正在向我们发信,说如果十分钟内不关闭引擎,就摧毁我们。请允许我提一下,我们现在离跃迁点至少还有十一小时的路程。四艘圣神战舰都在火力射程内。”

  我又听见了伊妮娅充满倦意的声音。“飞船,按我给你的目的地坐标,继续前进。不要对圣神战舰作任何回复。”

  我很想笑。这事儿我们以前干过——尽管情况极为不利,但还是设法逃脱了圣神战舰的追捕。这么多年来,我慢慢学会了一件事,如果我能说话,而且头脑清晰的话,我很愿意向伊妮娅述说一下——不管你多少次战胜了这些不利条件,它们最终都会追上你的步伐。我把这件事看作是一个小小的启示,逾期的顿悟。

  但是现在,冰冷的感觉爬过我的全身,进入我的体内——冰冻住我的心、头脑、骨头和肚子。我只能希望这是冰冻沉眠的作用,虽然我记得上一次进入冰冻沉眠时并没那么快。如果这是死亡,那么……啊,就让它放马过来吧。但我很想再看伊妮娅一眼。

  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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