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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 · 四

(四)

  老兵的心里揣着一个血淋淋的世界,他并不屑于话与人知,隐居滇西北的多年里,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他的过去。

  曾有位报人如我这般机缘巧合了解了他的故事后,把他的行伍生涯撰成数万字的长文。那人也算是老兵的好友,因为事前未打招呼,老兵获悉后,找到那人,在文章发表前悬崖勒马,连人带笔记本把人家扔进了河里。

  那人在河里扑腾着喊:妈的,绝交!妈的,为什么!……老兵不睬他,盘腿坐在水边抽烟。没什么可解释的,不过是一个执拗的老兵,不肯用他兄弟们的血给自己贴金。

  我写这篇文章并未征得老兵的同意,我也做好了被他扔下河的准备。

  无他,在这个不懂得反思的时代,有些故事应该被后人知晓。

  不奢望铭记,知晓即可。

  有庙堂正史,亦应有民间修史,何为史?末学浅见,五个字:真实的故事。

  是对是错,是正是反,百年后世人自有分晓,但无论如何,请别让它湮没,那些鲜活和真实的细节,有权利被人知晓。

  不论是这个国度还是这个民族,都不应遗忘:那些人曾经历过那些事,然后那样地活。

  写就写了。

  我等着老兵来把我扔下河。(子午坊 www.ziwufang.com)

  老兵归隐滇西北后,一直以卖烧烤为生。最初的烧烤店不过是个摊位,他那时招募了一名服务员,就是后来的老板娘拉措。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么神奇,不论你曾经沧海还是曾惊涛骇浪,她都会成为你前段人生的句号,后段人生的冒号。

  关于这段公案,老兵和拉措各执一词,老兵信誓旦旦地说最初是走婚:当年拉措居心叵测,邀请他这个老板去泸沽湖玩,晚上偷偷爬进他的房间把他给办了……他力气没人家大,不得不就范。

  拉措挑着丹凤眼推他,咬着后槽牙说: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说一句推一下,她力气果然大,老兵被推得像个不倒翁一样。

  拉措说:大冰你别听他瞎说,明明是他追的我,这家伙当年追我追得那叫一个凶哟,从古城追到泸沽湖,一点儿都不怕羞,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说……后来把我给追烦了,就嫁给他了。

  老兵借酒遮面,闷着头嘿嘿笑,半截儿耳朵红通通的。

  拉措告诉我说,摩梭人的传统风俗浓郁,敬老、重礼,老兵陪拉措回泸沽湖过年时深受刺激。

  村寨里的规矩是,大年初一要磕头,家族的长辈一字横开,坐成一排,小辈排着队,挨个儿磕过。和汉民族一样,头不会白磕,长辈是要当场给压岁钱的,钱不多,十块二十块的是个心意,重要的是荫庇的福气,长辈给得高高兴兴,晚辈收得欢天喜地。

  老兵是新女婿,照例磕头,一圈头磕完,他快哭出来了。

  长辈们给他的压岁钱是其他人的三倍,他不敢接,人家就硬塞,好几个大婶子一脸慈祥地拍着他的手,用泸沽湖普通话说:啊呦,应该的应该的喂,不要客气的喂……你那么老。

  光从面相上看,老兵和婶子们真心像同龄人。

  老兵来不及细细品味悲愤,酒席开始了。大杯的咣当酒盛在碗里,干完一碗还有一碗,他是远客,敬他酒的人很多,浓情厚意都在酒里,不干不行,他还没来得及伸筷子,就已经被几个大婶子给灌趴下了,他挣扎着往外爬,被人家揪着衣服领子拖回来,捏着鼻子灌。

  一顿酒下来,老兵醉了两天。

  咣当酒是泸沽湖的土酿,当地古谚曰:三碗一咣当——咣当一声醉倒在地上的意思。

  拉措嫁给老兵后生了个大胖儿子,取名小扎西,彼时老兵已是50岁上下的人了。孩子满月酒时,我去送红包,看见老兵正用筷子头点着咣当酒喂扎西,拉措幸福地坐在一旁,美滋滋的。

  我真惊着了,白酒啊,亲爹亲妈啊。

  小扎西长到三岁时,已经是五一街上的一霸,整天撵猫撵狗,还调戏妇女。

  他是汉人和摩梭人混血,漂亮得要命,特别招女游客喜欢,人家赞叹:哇,好可爱的小孩儿啊。他立马冲人家招手,奶声奶气地说:漂亮姐姐……过来。

  姐姐刚一蹲下,他立马凑上去亲人家,不亲腮帮子,专亲嘴唇,被亲的姑娘不仅不恼怒,还搂住他蹭脸,夸他乖,对他各种疼爱。

  运气好的时候,他一天能亲十来个如花似玉的软妹子,我在一旁替他数着,恨得牙根痒痒。

  我说:我也蛮乖的……

  人家理都不理我。

  小扎西乖吗?扯淡啊,我就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

  他遗传了老爹的基因,爱玩枪,动不动就端着玩具水枪往大冰的小屋里滋,还扔手榴弹,他的手榴弹是蘸水的泥巴块,吧唧一声糊在人身上,气得人半死。

  他经常冲菜刀扔,菜刀那时在小屋当义工,他被小扎西磨没了脾气,只要一见这小子露头,立马举手投降,投降也不管用,人家照扔不误。

  熊孩子爱捏软柿子,却不敢招惹我,他怕我。

  有一回,他冲我扔了枚手榴弹,我二话不说冲出去把他的裤子给扒了,然后找了截塑料绳子把他的小鸡鸡扎了起来,他光着屁股哇哇大喊着逃回了家。

  不一会儿,老兵拖着小扎西黑着脸出来了。

  老兵冲我吼:你个小不死的,怎么打了个死扣!

  我和老兵手忙脚乱地解绳子,半天才解开。小扎西的小鸡鸡被摆弄了半天,居然支棱了起来,硬邦邦的,像颗大花生。

  老兵伸手弹了弹,然后骄傲地看了我一眼。

  亲娘啊,三岁就能这样?

  我震惊了,由衷地敬仰老兵的遗传基因。

  我也伸手去弹,结果弹出来半掌热乎乎的童子尿。

  小扎西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一看见我,立马提着裤子逃窜,从三岁躲到六岁。

  我说:扎西你干吗去?

  他慌慌张张地跑出一个安全距离,然后比着手指冲我开枪:biu biu b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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