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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不相识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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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海地回到京中,略事梳洗,也不敢休息,就去宫中,因为在路上他已经听到刘贵妃的死讯。外人都是传说父皇宠幸刘贵妃是因为两刘将军功勋卓著,但是据海地观察,和母后时常的提及,海地相信,父皇心里是真的喜欢刘贵妃,否则不可能对崇仁那么好,崇仁死了他会那么伤心。不知道刘贵妃一死,正在京中的刘仁素将会得到何种待遇。

  海地没敢再骑马,怕撑不住掉下来,但是坐在轿子里太舒服,昏昏欲睡,也罢,休息一会儿也好。到了皇宫,需要长随叫上几次才醒过来。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小睡。却是越睡越想睡。踩着虚软的步子出轿,感觉地似乎都在飘。海地停下步子稍做整顿,但是不敢闭眼,怕这一闭眼就那么站着睡过去。适应一会儿,才走去上书房。皇上不在那里,但是传话叫他到刘贵妃的翠华宫见面。海地心想,这是以前没有的待遇,或许一个儿子死掉,一个儿子圈禁,父皇不得不对他加倍重视了。

  海地跪拜后,先说了一堆哀恸刘贵妃的话,可是却立刻被皇上打断,问他:“你去哪里了?前天这儿乱哄哄的,传你都说找不到,这事有必要避走吗?”

  海地忙又跪下,一点不敢隐瞒地把特穆尔叩宫不见,遭大臣冷语讥讽而走,自己急赶追上不见等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上略微思索一下,道:“这么说你还没休息啦?”海地道了声“是”。皇上便道:“你是个好的,不用朕说,自己眼明手快替朕分忧解难。这样吧,这事你也别与旁人说,明天升殿时候再议。你先回去睡觉,辛苦你了。”

  海地难得听父皇夸奖,忍不住激动地抬眼看了父皇半天才应出一声“是”,随即退出。有了这声夸奖,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都是劲道,出宫比进宫的时候还来得脚步活泛。但是坐进轿子,还是没多久就一头睡过去,到家也不醒,长随也是知道体恤的,轻手轻脚把海地扛上春凳,送进房间睡觉。

  虽然一觉睡得够长,但是被丫鬟叫醒的时候,海地还是觉得头隐隐地疼,全身骨头也疼,人没力气。但是再怎样也要上朝。想起昨天父皇的话,“你是个好的”,有了这话,这一趟奔波也算不枉了。昨天力气全用在走路上,想考虑一下问题都难,今天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但是好歹可以想事了。

  海地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碗碧糯粥吃下几只小笼包子,便离桌更换朝服。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当儿,海地忽然想到,刘仁素为什么要气特穆尔那么一下?虽然说刘贵妃是她妹妹,妹妹此刻病入膏肓,妹妹的儿子又相继去世,他与皇家的联系岌岌可危,他确实是应该忧心。但是象他那样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再危难的场面也见过,难道还会如此情绪失控,对着外国使臣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或许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海地心里泛出寒气。以前还有刘贵妃稳坐宫中,崇仁受皇上爱宠,刘家眼看就是下一个天子的舅家,所以即使刘氏兄弟大权在握,他们最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发展朝中势力,扶稳崇仁登基。而如今他们压在崇仁身上的希望落空,他们会不会因此恃手头兵权,而拥兵自重,自立山头?那么刘仁素设计逼出特穆尔,导致北疆动荡,他们的势力是不是借机可以从西南发展到东北了?这一来,朝廷上下,岂不是半壁江山,半数文武,都要落在他们刘家兄弟手中了?

  想到这里,海地浑身冒出冷汗,不知道父皇猜到刘仁素的用心了没有,会不会父皇因刘贵妃薨逝,而对刘仁素格外优厚,忘记提防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在父皇上殿前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父皇?海地坐在轿子里去皇宫的一路上,简直是心急如焚,到得朝房的时候,一看沙漏,便心死地知道已经没时间告知皇上了,没办法,他横下一条心,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自己只有拚死抗争了,否则等刘仁素大权在手的时候,第一个要杀的除皇上外,一定是他崇孝。

  海地满怀心事地随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随后退开站住,两眼向上偷偷一瞥,刚好见父皇的眼睛也看过来,两下里眼光撞到一起时,海地看见父皇的嘴角略略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父皇这时候还有心思笑?他不是死了心爱的刘妃了吗?他难道会不知道特穆尔对边境的威胁吗?海地心里一团乱麻。

  海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的朝奏,很想象平时一样集中精神,但是没有办法,身体劳累,心情烦躁,叫他静不下心来。忽然,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钻进海地的耳朵,并不是因为这把声音有多悦耳,而是此人提到了特穆尔。海地斜睨着一瞧,是个御史,海地知道他,这人是包广宁的门生,虽不是事事唯包广宁是从,但也基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这事难道包广宁也插手了吗?不过也是难免,他在宫中那么多眼线,那天的事只要报知他,他当会有所行动。海地听这个御史参劾刘仁素狂妄无礼,粗暴对待朝觐的外国贡使,以至贡使含恨而走,后果不堪设想。请求皇上处分刘仁素,并诏告该国,安抚人心。

  皇上闻言便问:“刘仁素,你怎么说。”

  刘仁素走出一步,跪奏道:“确有此事,臣不合当时伤心刘贵妃之病,五内俱焚,说出这等失礼的话语,臣愿领处罚。”海地听他拎出刚死的刘贵妃,心想这么一来,父皇哪里还有处理他的道理,哪有贵妃尸骨未寒就拿她家人开刀的道理的。

  果然皇上沉默了会儿道:“其情可悯,其言可诛。此番祸根已经种下,靠诏告安抚也未必有用,北部边疆兵祸可见。刘仁素,免去你一等靖西公,降为三等靖西公。”

  刘仁素谢了皇恩,又道:“启禀皇上,事已至此,诏告安抚,倒有示弱于前的意思,北地蛮族与我中原礼仪之帮不同,他们崇尚的是武力,不是仁义道德,所以唯有陈兵于边境之上,方可保北疆安宁。臣愿将功赎罪,赴北地操演兵马。”

  海地一听,果然不出所料,抬头想要进言,忽然只见父皇一个眼光过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不问可知,就是叫他别出声的意思,难道父皇另有布置?想到包广宁的门生凑巧在今天弹劾刘仁素,而父皇刚才又明显有引导刘仁素说出到北地带兵的意思,或许父皇真的有他的考虑。海地定下心来,站住不动,稳看事态发展。

  只听皇上道:“北地苦寒,刘卿刚刚西南凯旋,朕岂忍心放你过去受苦,你且退下,人选容朕再做考虑。”

  刘仁素忙道:“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替君父分忧解难,极北苦寒之地别人可以蹲得,臣自然也可蹲得,望皇上准臣戴罪立功。”

  皇上思索了一下,道:“好吧,准了。回头你到上书房来,说说你的想法。崇孝中午过来陪朕用膳。今天就散了吧。”海地感觉这个朝上的,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件刘仁素去北疆戍守的事。海地隐隐约约觉得皇上中午有话要与他说,好,那就到中饭时候揭盅吧。

  皇上在上书房坐下,也没喝茶,便对跟着进来的刘仁素道:“朕不忍心派你去那种极北苦寒之地,你要改口还来得及,朕不会怪你。朕没有刘贵妃尸骨未寒,就不再顾念你们的道理。要是换作寻常人家,朕与你事什么关系,虽然这是天下,但是总归不外乎个人情。你改口吧。”

  刘仁素忙道:“臣谢皇上隆恩,虽是如此,但是皇上越是体恤臣子,臣子更要加倍辛苦,为皇上出力,怎么可以赖掉在朝堂上豪言壮语呢?皇上放心,那里也是人呆的地方,别人呆得,臣也呆得。”

  皇上叹口气,道:“虽说如此,但是年岁不饶人啊。你年纪也已不轻,想当初还在潜邸时候,刘贵妃初生崇仁,朕大喜过望,发急信向远在边关的你和仁清报喜,现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我怎能不老?此番心力交瘁,虽然没怎么耗费体力,但是朕已觉得疲累之极,心里累,神思也集中不起来,推己及人,唉,仁素,你也别硬撑啦,吃不消的。”

  刘仁素原本担心皇上会在刘贵妃薨逝后对他们刘家不利,没想到皇上会把他单独叫到上书房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来,偷窥一下皇上的脸色,果然眼袋厚重,疲累不堪的样子。想他原本是真的非常宠爱刘贵妃和崇仁,此番两人相继去世,对他的打击也是够大,他说的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心流露。想到这儿,心里也是感动,跪下泪出如雨,哽咽道:“皇上对刘家圣恩浩荡,刘仁素虽万死不足以报万一,再说此番兵祸也是由臣惹气,怎可叫他人前去消弭。皇上,臣请出征,以报圣恩。”

  皇上一手拉起刘仁素,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别人去,朕也不太放心,那里苦寒,人放多了,别说冬天粮草不济,便是连活命都难。但是人不放多,又怎么抵御蛮族入侵?所以只有派最得力的人手去,带出最精干的士兵。还有,蛮族精于马术,而你的马队天下闻名,战无不胜,以前蜷在西南施展不开,以后去北地的话,倒是有用武之地啦,朕现在想来,也就你的马队可以与之一博。仁素,西南,朕就交给仁清了,东北,你得帮朕扛上。”

  刘仁素响亮地应了声“是”,跪安出来。到得外面一想,皇上刚才虽然寥寥几句话,但却把北地带兵的精髓拎了出来,看来神思还是清醒的,不过有点没以前那么干脆了,多了点儿女情长。想到这儿,刘仁素略略有点放心。

  等刘仁素走后,皇上便传海地,传膳,不过不是很打得起精神。

  海地进到上书房,叩拜后起身,本来有很多话要回,此时看见父皇灰暗无光的脸,忽然那些话都咽进肚子里。父皇也是人,正当丧亲之痛的时候,怎么可以连顿中饭都不让他吃安稳,便轻声道:“父皇要保重身体,近日还是多休息,散散心为上。”

  皇上本来准备着儿子进来,必有大量问题询问回复等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倒是愣了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子。先皇在时,曾说这个孙子是天纵英才,还带进宫内亲自教养,如今长得长身玉立,丰神秀姿,不愧是天家之子。不知道崇仁如果能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是这付模样,这一想,心也便软了。招手叫海地坐到近前来,笑道:“你母后这几天提起过你,说很久没见你,你过去看看她吧。不过今天你不能去,你这脸色比朕还差,你母后看着会担心。”

  海地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说出这么温厚的话语,一时呆住,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一热,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但是想到父皇一向标榜男人便是男人,不可涂眼抹泪,婆婆妈妈,便强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可是也不敢再抬头,低头应了声:“是,儿臣明天就进宫看望母后。”

  皇上怎会看不出海地的情绪变动,不过心里非常满意,说了声“吃啊”,便自己动手起来。海地不敢放肆,只敢动自己面前的菜,虽然吃得不舒服,但是心里却是很满足。与父皇单独进膳,算起来,这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吃完饭,海地便起身道:“父皇中午还是稍事休息一下吧,儿臣到外面侯着。”

  皇上略微吃惊,道:“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朕刚吃完,还没想睡,你陪朕说会子话。刚才在朝堂上朕看你一直按捺不住地想说话,现在说吧,屋里只有你我父子两人,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海地听这话,简直与寻常人家父子说话一样,又是一阵激动,也不再要求出去了,对道:“儿臣担心刘仁素去了北疆的话,此后他们兄弟一个西南,一个东北,万一他们有不臣之心,只要两下里一夹攻,再有内贼呼应的话,京城唾手可下啊。”

  皇上却只是微微一笑,看住海地道:“你却是忽视了一点,两条筷子合在一起的时候难以拗断,如果一根一根地拗,那就容易了。北地蛮族最善马战,好,朕就把刘氏军中最骠悍的马队调过去,守在那里。西南已平,本就没有理由再大量囤积军队,耗费军饷,所以调出这支马队后,朝廷便也不给予补充兵力,刘氏在西南的军队便少了一条腿。而西南、东北两地又是贫苦之地,军队绝无可能自给自足,只要派出得力的总督管住两军的军备供应,使之无长久库存,他们想闹也闹不上来了。这个本就是包广宁在控制的事,他对此早有规划。”

  海地一听包广宁,心里一咯噔,难道皇上要把包广宁从新抬出来?果然应了那天与郑中溪讨论的话,皇上还要拿包广宁出来对付刘仁素,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点皇上想得到,郑中溪想得道,自己却必须点拨之下才能想到。他犹豫了一下,道:“包广宁被罢官后,已经有几份证据确凿的弹劾折子呈上,如果……”

  皇上微微一笑,道:“包刘两个素来不和,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熟悉,只怕连他们的知心朋友都有不如,此刻不用包广宁,很是暴殄天物,但是给包广宁官复原职,刘氏兄弟又会惊心,所以包广宁不得不在野,这点他也清楚得很。而只要把包广宁晾上一年,他的门生清客们不用赶都会离他而去,到时他不过是光棍一条,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包广宁不过是一介书生,管束他容易得很,没必要太在意他。”

  海地一听,立刻恍然,原来这就是天子之道,高瞻远瞩,纵览全局,生杀予夺。不杀包广宁,既可以叫包广宁感激涕零,奋力报恩,又可以在朝野博得个天子宽厚仁爱的好名声,可谓一举多得,此中一收一放,全在天子这一双手的操纵之中。海地心想,这么说,这事皇上早是胸有成竹了,看来他一直怠慢特穆尔也是他棋子的一步,不是他一步步怠慢的紧逼,特穆尔心头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也不会在皇宫等候朝觐时与刘仁素一语不合便翻脸离去,说起来,刘仁素只是个替罪羊,这点恐怕他道现在还不会明白。既然皇上已经有策划,那自己还是不参与的好。不过还是提了一句:“启禀父皇,西南派的总督由包广宁举荐的话,慎重起见,北部的总督还是派个与包广宁不相干的人比较好。”

  皇上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回头举荐个人上来。对了,听说郑中溪的孙女才貌双全,性格温柔大方,朕记得你府中眼下只有一个正妃,还没有侧妃,不如把郑家孙女要了给你,以后对你也是个照应。”

  海地不知道皇上这是试探还是真心,但想皇上总归不会喜欢臣子之间走得太紧,虽然前面有多次皇上有意无意鼓励他与郑中溪接触的事情在,但是谁知道皇上这个接触的度放在哪里呢?万一过了,岂不是惹他发怒?便推辞道:“郑家孙女已经许配蒋家了。”

  皇上笑道:“郑家诗书大家,蒋家不过是个红顶商人,要不是你从中牵线,他们这门亲事是断断不可能成的。你别推辞,许人了又如何?朕叫你母后找郑中溪说去。郑家与你母后娘家交情匪浅,叫你母后去说,无有不成的。好啦,朕也倦了,你跪安吧。”

  海地依礼出来,才到门口,皇上又说了句:“你把前诚亲王的事情都理一下,叫个御史报上来,你自己不要报。”海地应了声“是”。走到外面,才觉得浑身发软,原来皇上不声不响,其实把臣子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收在眼里的,他与蒋家的关系算是隐秘了,而且蒋家表面功夫做得好,与其他大家的关系也是搞得不错,没想到还是给皇上看出他与蒋家的联系。皇上今天这一手不是存心给蒋家没脸吗?虽然这一手对他海地来说是非常助益的,以前他也打过郑家孙女的主意,想借联姻进一步拉紧与郑中溪的关系。但是担心郑家女子如此身份,怎么肯进门做小?如今好了,是皇上指婚,皇后主婚,面子十足,以后在王府的地位自然也是十足。至于蒋家,以后补偿他就是,蒋懋这个小子灵活见机,也未必喜欢娶个大有身份的妻子压着,以后有机会再给他个合适的,替他好好办一办,给他把面子撑回来。

  而海地更知道,今天与父皇的一席谈话,基本已经给他们父子以后的相处关系定了性。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句句透出一句话:“你,是朕唯一的继承人。你好自为之。”海地虽然高兴,但也不敢过于高兴,荣来得容易,辱也不会来得艰难,天下不可以有二主,还是应该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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