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 中部 战龙出湖 第七章 牛刀大试

第七章 牛刀大试

  牛刀大试

  再顾左庐

  1853年10月25日,左宗棠回到湘阴,暂时告别幕僚生涯。

  从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战场,再次来到鸟鸣山更幽的白水洞,左宗棠的心态,经历了一次大转换。

  总结前段经历,他发现,幕僚的事情,再做不得。

  左宗棠给夫人周诒端的弟弟周诒晟写信,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这一年我耗尽了心血,不想再出山了,不再参加与太平天国作战的戎幕工作,从此我要藏到深山里,销声匿迹,隐姓埋名。

  初出茅庐旗开得胜,仗场场打得顺利,关系也处处融洽,怎么反生撤退念头?难道他已经改变了人生观,放弃了“当代诸葛亮”大梦?

  外人无法理解,左宗棠有苦难言。这一年拼命干下来,离开后总结:对满清坚固如磐石的官场,自己这个小举人,始终是个打酱油的。人家需要你,擂鼓你冲锋;杀得遍体是伤,人家鸣金收兵;回去论功行赏,人家排排坐,分果果,自己成了身无分文、心忧天下、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铁打的官场,流水的官员;一朝诸侯,一任幕僚;巡抚不狠,幕僚不稳。

  朝廷的任命与罢免工作,照旧在流水作业线上进行。

  1853 年秋天,长沙城头萧瑟,凄冷的天空,弥漫着悲凉的肃杀之气。云贵总督吴文镕坐着一顶轿子,在同样萧瑟凄冷的武昌城,匆忙坐上湖广总督的猩红交椅,接过了张亮基经手的事务。[1]

  吴文镕是江苏仪征人, 1819年中的进士,随后做上翰林院侍读学士。这个职位,相当于皇帝顾问兼秘书官。[2]

  跟皇帝呆在一起,关系亲,提拔机会多。 1839年,吴文镕顺利升上福建巡抚。第二年通过干部交流,又到湖北做巡抚,这次不巧,赶上第一次鸦片战争,没去成。随后10年,仕途依然通畅。 1852年,朝廷提拔他做闽浙总督,他没去;又改做云贵总督,这次去了。

  吴文镕是汉人,学问做得尤其好,用今天话说,是“学究型官员”。他跟湘官集团关系其实不错,是曾国藩的老师,跟胡林翼也有私交。这次到湖广地区来,不知是出于学院派的高傲,还是对自己能力自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想起左宗棠,连个邀请函都没发。

  左宗棠选择再次回湘阴隐居。这固然有张亮基人走茶凉的伤感,内心其实对吴文镕抱有期待。

  他在等待一个“请”的仪式。

  左宗棠号称隐居,功名心没死。他更加看清了,要做成当代诸葛亮,得站到时代的风口浪尖,做影响天下的大事。湖广地区是太平军西征的必经之路,是太平天国的主战场,北门锁钥,举足轻重,是中国的风口浪尖。

  如果离开湖南,做得再好,也只能当一辈子幕僚。他拒绝入林则徐幕府,也放弃跟张亮基去山东,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左宗棠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天下第一幕僚。“誊录、县令、同知衔”,他都根本没放在眼里,何况职业幕僚。再次隐居白水洞的时候,他想,新到的吴文镕会不会找上门来?

  吴文镕老学究一个,当然猜不到深山老林里左宗棠的心思。

  科考出身,多年京都体制内生活,奉旨填词,让吴总督擅长诗文,但缺乏底层生活经验,接不上地气。他既看不到这个朝廷体制的弊端,也不明白“人才失而求诸野”,当然更不会想到主动去寻野访贤。

  但吴文镕的学究式自信,第一下撞到了一个武举人。

  崇纶,武举人出身,一身江湖气。他是满洲正黄旗人,根正苗红有背景,1852年12月被提升做了湖北巡抚,其后清廷改命崇纶“留湖北协防”。

  总督吴文镕才进武昌落座,巡抚崇纶明白了,此人从此是直接上级。

  学究碰上武举人,真秀才遇到兵,气味严重不投。吴文镕一上任,就与崇纶发生摩擦。等太平军杀进湖北后,矛盾激化了,两人开始扯皮。

  崇纶算老二,有吴文镕在前面顶着,胆气壮,装英雄,跟咸丰皇帝打报告说:“武汉民迁市绝,饷乏兵单,请移内就外,以剿为先。”臣子主动请缨,咸丰皇帝当即批准。崇纶拿着圣旨当令箭,逼吴文镕说:你的本职工作是负责湖北全省防守,但你得带兵出去进攻,天天待在武昌城里守,这像什么话?

  吴文镕看似自信,内心其实惶恐。老学究不通权术,也不知小人,被崇纶一逼,竟然慌乱。他想,自己毫无作战经验,带兵上前线,岂不等于直接去送死?内心十分紧张,只好装聋作哑,死守城内。但心里不无憋屈,心想真是反了,这年头巡抚可以命令总督了。

  没想到崇纶自己更怕死,一心想让吴文镕帮他去挡死。小人从来不缺小聪明,他拿起笔又向皇帝告状,说:吴总督一天到晚躲在城里,贪生怕死,不敢出战。(“以闭城株守劾之。”)

  咸丰皇帝一听,明白总督跟巡抚合不来。不说崇纶是满人,有背景,就是没有,巡抚都在催促总督应战,吴文镕也该以身作则吧。

  于是严厉批评吴文镕。

  吴文镕终归学究气,心地直。想反驳,但苦于被崇纶抢占了道德制高点。崇纶戴着为国分忧的高帽子,虽属空谈,但政治正确,谁反驳自己就陷于不义。

  吴文镕躲避不得,出战不能,这下真慌了。外有皇帝上压,内有崇纶下逼,自己成了只被人提头拽尾的绵羊。实在扛不住了,只好勉强带兵,出武昌城。

  1854年2月7日,进退失据、内心杂乱如麻的吴文镕,冒险亲自带兵,孤注一掷地进攻黄州。学究兵碰上太平军,如羊入狼群,太平军略施小计,在后营放火,吴文镕则方寸大乱。主帅一乱,清兵顿时全线溃败。兵败如山倒,吴文镕魂飞魄散。唉,他早料到自己不禁打,果然不禁打。崇纶你也逼人太甚,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圣上?

  学究总督只好“扑通”一下,跳进水塘自杀了。

  吴文镕一死,轮到崇纶慌了手脚。没有了挡死鬼,推卸给谁呢?只好自请出剿。咸丰皇帝知道,崇纶论水平比吴文镕还不禁打,请战是计,谋求逃跑脱身是实。臣子心中那点小九九,怎么瞒得过皇帝?

  不答应。

  战不得,逃不掉,崇纶只好心惊胆战地继续死守。熬了半年,武昌还是被太平军攻破。崇纶提前得到探子情报,丢下全城士兵百姓,在沦陷前一天抓紧逃往陕西。曾国藩马上向皇帝打报告,皇帝下令赶快抓回来。崇纶见内有皇帝抓,中间有曾国藩逼,外有太平军攻,条条路通向死胡同,吓得服毒自尽。

  总督、巡抚相继自杀,湖广地区一时岌岌可危。

  危机关头,骆秉章顶了出来。

  骆秉章在1850年3月就已升为湖南巡抚。他长于治理,而短于治乱,小过失不断,经常受到朝廷处分。 1852年长沙解围后,骆秉章被调离湖南。但1853年初,清廷又再次任命他做湖南巡抚。

  骆秉章受命来湖南镇压太平军,是一件颇有戏剧性的事。

  骆秉章,祖籍广东花县,与洪秀全是同县老乡。而且,据说他们还是小学校友。[3]

  《清代名人轶事辑览》里有个故事:骆秉章与洪秀全早年在同一个私塾,两人课余时间聊天,洪秀全说: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去造反。骆秉章马上反驳:你如果造反,我一定要来扫平你。洪秀全很轻蔑地说,就你那点水平,扫不平我。骆秉章同样轻蔑地回击,就算我不能,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能力超强的人来扫平你。

  野史博人一笑,洪秀全是梦见上帝后才想到要造反。骆秉章生于1793年,比洪秀全大21岁, 40岁那年已经中了进士,与洪秀全不大可能同校对话。但这个民间小故事,编得倒也凑巧:眼下,骆秉章正在找那个能力超强的人来扫平洪秀全。

  在强敌压境中巡抚湖南,骆秉章有何妙方?野史流传这样一则故事。

  1854年早春,鸟鸣山静的湘阴白水洞前,一个骑毛驴的老者,带着一个书童,肩背一只袋,正在左顾右看。

  老者头戴方巾,衣衫老旧,胡子拉喳,面容清癯,背脊微驼。

  老者下了毛驴,念诗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左家仆人左乔闻声而看,进去通报,说:有个老者来化缘了。

  左宗棠正在后山喂鸡呢。见有人进山来,猜也是穷苦人,就擦干手,进洞里取钱。按照柳庄规矩,一般打发三五文钱,但见是个老者,左宗棠就数了十二文,放进他手里,随口说: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十二个时辰,给你十二文。

  没想到老者不接、不谢、不走,狮子大开口,要加钱。他说:孔子弟子三千,孟子门徒三千,请先生再赏三千。

  碰到强讨的乞丐,左宗棠纳闷了。此人出口成章,不是一般的人,跑到这深山里来讨钱,必定有缘由。但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于是客气地请进洞边茅屋里坐。

  老者进屋观望,看到茅屋墙壁挂的林则徐手书的那副“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联,仔细端详了一会,叹息一声,嘲笑说:能让林宫保自称“愚弟”的人,是什么样的大人才啊!可惜啊,林公看错了人,重托也要辜负了。

  左宗棠一听,不得了,来了个高人。追问他:看错了什么人?

  老者摇头说,一个叫作“五画生”的人。此人被誉为今亮,可实际上呢,与古亮差太远了。刘皇叔当年一句“先生不出,如苍生何?”,古亮就出山救天下了;今天强敌压境,湖湘告急,哀鸿遍地,生灵涂炭,可“今亮”呢?只会吹牛,说什么“身无半亩,心忧天下”,就敢纸上写写,门上挂挂而已。这不叫看错人了吗?

  左宗棠被羞得满脸通红。他突然想起,哈哈一笑,说,老兄你就别兜圈子了,露出真相吧,中午我们来喝两杯!

  原来,老者就是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

  这个故事让人意外,也给左宗棠挣足了面子。诸葛亮当年被三顾茅庐,主子只有刘备。左宗棠这里,张亮基后脚跨出去,骆秉章前脚就跨了进来。

  这则故事听起来充满传奇,市井街坊津津乐道。但因为是野史,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严肃的史家不予采信,认为完全是天方夜谭。

  可以确证的信史是,左宗棠辞幕才回到湘阴,骆秉章马上派人前去礼聘。左宗棠见信和礼品后十分感动,他说,“骆中丞及方伯、廉访诸公以书币见招,并委郑司马入山敦促,礼意优渥,实为可感”。但左宗棠还是婉言拒绝了。原因是与张亮基合作一年,他对官场已经有点灰心:“年来心血耗竭,不欲复参戎幕,已托词谢之,自此匿迹销声,转徙荒谷,不敢复以姓字通于尘界矣。”骆秉章见礼聘无效,又想到用职位来诱惑左宗棠出山,就借上一年左宗棠在浏阳战斗中的功劳显著,向朝廷“保奏其以直隶州升用”,没想到左宗棠得知后又辞谢了(“上书辞之无及”)。

  骆秉章第一次礼聘失败,诱惑也无功而返,并不气馁。他的策略是,不断派人前去礼聘。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他看清楚了,左宗棠的心不是金石,而是热血心肠。

  骆秉章放下身段,不厌其烦地礼聘,能将左宗棠请出山吗?

  左宗棠其时正纠结。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骆秉章是骆秉章,清廷的湖南政府是清廷的湖南政府,他对骆秉章会心生感激,不代表他会对朝廷感动。官场是中国最大的流动江湖,谁也不知道,骆秉章会不会像张亮基那样,随时抽身而走,另有高就。自己呢,随时就会像头孤独的小牛,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左宗棠这次为什么又答应出山了呢?骆秉章单靠礼聘是聘不出来。关键有三点原因。

  一是形势所逼,二是退路全封,三是人情难却。

  先看形势,湖南新的大战在即。进入1854年后,太平军的枪,像经上帝之手摸过,战无不克,攻无不胜:1月,攻击庐州,江忠源民兵队全军覆没,江忠源自己投水自杀,太平军西征部队全线攻入湖南;2月,湖北黄州被轻取,湖广总督吴文镕战死,太平军攻入汉口、汉阳,再占湖南岳州;3月初,湘阴县城被太平军占领。

  3年前,左宗棠考察白水洞,最坏的打算,是太平军占领湘阴,今天果然成了事实。

  这逼得左宗棠考虑直面太平军后各种可能的后果。

  胡林翼第一次劝说左宗棠出山与张亮基合作,说了句当时他感受并不深,至今想来却直击心脏的话:如果湖南湖北全部被太平军占领,你左宗棠无论是躲在柳庄,还是缩在白水洞,真能保证自己免祸吗?(“设楚地尽沦于贼,柳庄白水其独免乎?”)

  一年前,这句话对左宗棠有一种驱使的动力;现在,他才体味到潜台词中的杀伤力。他蓦然记起赤壁大战前,鲁肃劝孙权的典故来。[4]

  左宗棠原本还可以继续中立、观望。但因入过张亮基幕府一年,弄得面临与孙权当年完全一样的选择了。

  太平天国本来是官逼民反,具备战争的正义性,但因洪秀全后来昏庸腐朽,没有政治策略,拒绝统一战线,一路只知蛮打蛮杀。

  左宗棠隐居,中立立场,没有观点。

  但关键时候,太平天国帮了自己大倒忙。太平军杀进湘阴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游说左宗棠加盟,分化瓦解朝廷的潜在助手,居然发布通缉告示,要以“清妖坐探”的罪名,捉拿左宗棠杀头。左宗棠只好以“保卫桑梓”的名义,加盟清廷奋起反击。

  为躲避太平军的搜查,左宗棠被迫带着女婿陶桄逃到长沙。骆秉章早就派专人在关注左宗棠最近的一举一动,得知后大喜过望,马上派人去请他。这次正史上没有唐浩明在《曾国藩》中提及的“计赚左宗棠”故事记载,与张亮基上次“计赚左宗棠”是否同一件事的演义版?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骆秉章这次出面极力挽留,左宗棠果断答应“入署襄办”。

  打草惊蛇,将左宗棠逼成仇人,太平天国为自己找到了最优秀的掘墓人。

  明白了何去何从,左宗棠不再犹豫。 1854年4月,左宗棠第二次正式进入湖南幕府。

  骆秉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左宗棠答应出山,等于救自己一命。

  兔死狐悲,骆秉章面对两个既死的前任,充分体验到了乱世做高官的滋味:像被阎王搂着睡觉,随时会被永远带走。

  吴文镕用自己的学究做派,做了自己的反面教材;贪生怕死的崇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

  骆秉章分析:吴文镕提笼遛鸟、做诗逗皇帝开心可以,为什么非得带兵上前线,主动去送死?崇纶学南郭先生吹竽可以,为什么要逼垮吴文镕,弄得自己光秃秃地站到前线,畏阵潜逃,服毒自杀?

  想到这里,骆秉章在心里笑话他们:放着张亮基的榜样不学,将自己逼进死胡同,蠢宝啊。

  论带兵打仗,骆秉章比吴文镕水平高不到哪里去;论胆识魄力,骆秉章比崇纶大不到哪里去。但比较张亮基挖左宗棠,三人命运完全不同,骆秉章从中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总督、巡抚该做的事是识才、容才、用才。用好了人才,既不要顶着送死,也不要潜逃找死。

  他选择让左宗棠代表自己,将他推到前台。

  骆秉章懂得,自古到今,要留住人才,关键是留住他的心。骆秉章表现出一个高超的政治家娴熟的用人才能,他对左宗棠“推诚相与,军事一切专以相付”,左宗棠虽然未被多次礼聘打动,而且来长沙时心思仍放在躲避太平军搜查,入幕后还一门心思在琢磨“保卫桑梓”,无意为保卫湖南政府而战,最后还是被骆秉章大气的人格打动了,觉得自己“不得不留此共相支撑”。

  骆秉章以大胆放权,如期达到笼络人才的目的。左宗棠现在来为自己分忧,骆秉章规划借左宗棠来将湖广地区的死局盘活,化解危局。

  左宗棠能如骆秉章所愿吗?

  出师首捷

  左宗棠正式做骆秉章幕僚,面临的第一场大战,是代表湖南政府军,与朝廷团练大臣曾国藩讨论:打长沙,还是打湘潭?

  曾国藩手下的团练兵,跟江忠源一个模式。

  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出身地主家庭, 1811年11月26日生,比左宗棠大一岁。

  曾国藩本来是礼部侍郎,大致相当于今天教育部副部长,从二品高官,呆在北京,位高权重。 1852年,曾母过世,按古人的规矩,曾国藩得回家守孝三年。不想一回湘乡,官僚、朋友、亲人、熟人,都来找他,怂恿他办团练,打太平天国。

  “教育部副部长”做文化、管教育是内行,军旅的事情,完全门外汉。打仗要内行,还得有胆,曾国藩文弱体虚,怎么敢答应?

  最早向朝廷推荐曾国藩办团练的人是左宗棠,那时他正在张亮基幕府。郭嵩焘第一个找上门,他这边不停地劝,那边不断地向朝廷推荐。

  左宗棠的劝说,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曾国藩明白,自己跟左宗棠不是同一类人。唐浩明的结论是,真正促动曾国藩出山的人,是郭嵩焘。倒不是郭嵩焘多么能说会道,左右曾国藩判断的,基于一个人人都有的最本能的心理:郭嵩焘比曾国藩还要文气。曾国藩曾说:“郭筠仙芬芳悱恻”,他眼中郭嵩焘翩翩书生,是个浪漫悲苦的闷骚男。连他都觉得可以,看来真可以,曾国藩动心了。

  1853年1月25日,曾国藩带郭嵩焘去长沙征求意见,张亮基要求他马上征调1000名练勇来长沙。曾国藩再次返回湘乡,扎实组建了1000个民兵,打好了湘勇班底。

  毕竟是“教育部副部长”,凡事会先考虑政治正确。自己建地方武装,没皇帝点头,心里总不踏实。第二天,曾国藩马上向朝廷发去加急电报,请求皇帝同意自己剿灭“洪杨发匪”。咸丰皇帝当即特事特批:“悉心办理,以资防剿。”

  有了这句话,曾国藩放心了,便大办起来。

  湖南古来民风彪悍,会党、土匪林立,民众对打仗的事,有兴趣。曾国藩登高一呼,民众积极响应,发展速度超乎预料。到1854年初,团练兵力超过一万。曾国藩将它分为陆军13个营,由塔齐布和罗泽南率领;水军10个营,由彭玉麟和杨载福率领。两营人数,对半开。

  兵力组织起来了,找个什么由头去打?曾国藩饱读理学,看重正名。

  1854年2月,湘军准备全部出动。开打之前,曾国藩精心做了篇《讨粤匪檄》。

  以卫道自居的曾国藩,洋洋洒洒地阐述他攻打太平军的理由:中国古来是一个以本土正统文化立世的大国,“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而太平天国竟敢吃里扒外,冒天下之大不韪,信仰外国人的落后文化,是所谓“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

  华夏古来是天下中心,清廷是天朝上国。东夷、南蛮、西戎、北狄,都是外人,是不入流、不文明、不开化的小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见,“外夷、天主”全都需要征服、消灭,而不是被供奉起来。

  为正本清源,捍卫华夏正统,他郑重宣布: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找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曾国藩发布檄文时,湖南情况已经糟糕。因为吴文镕、崇纶的无能,长沙的靖港、宁乡,全部被太平军占领,到这年4月28日,湘潭也被占领。

  曾国藩领命于败军之际,坐镇长沙城内,腹背受敌,形势非常紧迫。

  到底是先打威胁腹部的敌人呢,还是先打背后的敌人?或者两处同时开打?

  举棋不定,于是开会。

  湘勇新组建,将士们很新鲜,积极性都很高。一路讨论下来,一致认为,应该先打长沙靖港。只有左宗棠一人坚持应该先打湘潭,史书记录为“独主援湘”。

  意见出现分歧,听谁的?听打过胜仗有经验的人的。曾国藩说:打仗我是没经验,但你们比我更没经验。左宗棠有经验,我们听他的。

  军事会议上,大家一致同意:放弃靖港,专打湘潭。

  曾国藩部署:塔齐布和罗泽南,带去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步兵,在陆地集中进攻湘潭;彭玉麟和杨载福带去一半的水兵,在水上推进,开往湘潭。这样,他还留了些兵在身边,免得后方空虚。

  军事布置全部安排好了,战斗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想不到,节骨眼上,曾国藩自己先开了小差。

  他听到一个机密。几个生意人从靖港过来,告诉一个叫孙观臣的人,那里只有五百太平军。孙观臣一听,这不是天赐良机吗?马上跑去报告曾国藩。

  孙观臣是长沙利生绸缎铺的老板,侍读学士孙鼎臣的弟弟。孙鼎臣是1845年的进士,跟曾国藩同在北京做官,关系打得火热。曾国藩放心安排孙观臣做地下党,要他探得消息就向自己报告。没想到一出手,就探得这么大个好消息。

  曾国藩听了孙观臣的密报,内心激动得不行。他掐指头算:自己留底的湘勇,还有五千多,是对方的十倍!如果去搞个偷袭,搂草打兔子,顺带将这帮太平军灭了,不是既拣了便宜,又可以减轻湘潭的压力,鼓舞湘潭那边的士气吗?

  前面打了两仗,已有岳州之败和宁乡失利,曾国藩脸上无光。他急需尽快创造一个胜利,用来鼓舞军心,为自己挣回面子。

  想着飞来横福,越想越激动,曾国藩决定马上行动。他临时安排战斗任务:水师开到靖港上岸,陆勇开到靖港会师,水陆并进,两相夹击,攻杀五百长毛贼。

  谁来指挥呢?能用的将领,都派去打湘潭了。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亲自指挥一回,增加点实战经验。曾国藩亲自来导演消灭毛贼的好戏。中午时分,水陆并进,预期在靖港会师。

  曾国藩将指挥船停在靖港上游的白沙洲,大队湘军水师顺着他的令旗,开着战船直冲靖港。

  战船还没开到,太平军从铜官山上杀出,芦苇荡里冲出来数百条船。

  太平军整齐有序,抢先用抬枪鸟铳向湘军水师战船集中射击。来不及散开的湘勇像落叶一样,纷纷扬扬,掉水毙命。

  遭遇强大劲敌,湘勇不专业,阵脚大乱,开始后撤。

  对方突然一声冲天炮,又杀出两万兵马。两万太平军从铜官山上冲下来,同声高呼“活捉清妖曾国藩!”呐喊声惊得水花四溅。

  上当了!

  曾国藩站在白沙洲指挥船上,远看着漫山遍野的太平军红巾、黄巾猎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小规模偷袭不幸成了大规模的正面遭遇战。

  第一次看见这么庞大的战斗场面,曾国藩灵魂都差点吓死了。

  手下五千人马,气势此时完全被太平军淹没,开始集体溃逃。

  逃跑要过一座桥,曾国藩命令拆桥。逃兵纷纷从曾国藩身边跑,曾国藩仗剑于旗下,大喊:“有过此旗者,立斩不赦!”才说完,一个小个子兵就从他边上溜过去。曾国藩奋起一剑,逃兵呜呼。但文弱的曾国藩,震慑力明显不够,即使自斩逃兵,还是没法阻止作鸟兽散的乌合之众全线溃退。

  兵败如山倒,场面惊天动地。旧门板和床板临时铺架起的浮桥,数百逃兵蜂拥着挤上去,桥身不堪其重,轰然垮塌,逃兵全部被湍急的水流吞灭。

  曾国藩见阻止不住溃逃,急得半死。突然,敌营中有人认出他来,大喊:快射将军旗下那个大胡子!话音刚落,箭贴着曾国藩的左耳飞过一支。

  这下轮到曾国藩自己逃命了。部下强行将他拖上船,哪里安全往哪里逃。曾国藩逃到船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还在跳的跳,死的死,逃的逃,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岸上太平军乘胜追击,一边大喊:“活捉清妖曾国藩!”

  曾国藩哪里想到,指挥太平军靖港之战的是大将石祥祯。石祥祯是广西贵县人,石达开的从兄。这次他充当“征西军”指挥,与林绍璋各领一军,一个打湘潭,一个守靖港。

  石祥祯将湘勇锁定水陆洲(今橘子洲),难以攻打,随便派个间谍诱敌,没想到曾国藩这么轻易就被骗得血本无归。

  亲自统帅,大败,哪里还有脸见三湘父老?墨汁未干的《讨粤匪檄》正在流传。败兵之将,何以言讨?败绩一旦流传开了,将是千古笑谈。

  曾国藩决心寻死。他望准江心一个旋涡,学着江忠源那样,扑通一下,跳进水里。部下康福突然听到水响,回船一看,没人了,知道曾国藩已跳水。赶紧下水救起。

  上船,曾国藩放声痛哭,坚决还要去死。又跳,再被救起。

  部下怕他再跳,派人将他抬进船内,严加防护。

  被救回长沙城,看到驻扎在长沙水陆洲中的湘勇大营只剩两百来人,曾国藩万念俱灰。看自己带兵如此不堪一击,想迟早会被太平军消灭,开始后悔听信怂恿,办了团练。

  无比懊恼中,曾国藩决定还是不活了。他提笔给咸丰皇帝写了封遗折。一想,还有些后事要安排,再找张纸,给弟弟写了封绝笔书,交代自己死后丧事怎么办理。

  正准备一死百了,左宗棠来了。

  左宗棠当然不是来安慰曾国藩的。

  他见面劈头就骂:曾帅,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愚人,你如果就这样死了,我要鞭尸扬灰,劝说伯父大人,不准你入曾家的祖坟!

  曾国藩本来已经惭愧得无地自容,陡然再受这巨大刺激,像心脏里被撒了盐。剧痛之后,他反问:你凭什么这样骂我?

  左宗棠说:大帅你想想,你27岁就进了翰林院,三十出头就入了礼部侍郎,官居从二品,诰封三代,皇恩对你不薄吧?你呢,朝廷有难,皇上给你重任来平乱,也是期望你为国立功,光宗耀祖。你如今倒好,受这么点小挫折,就想着寻死,这难道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懦弱无刚的愚人吗?

  左宗棠后来回忆当时痛骂曾国藩的情景,仍然清晰如画:“惟涤公进攻靖港失利,回泊南湖港”,他用绳索拴住自己,出城外专门去看望(仆缒城出视之),发现曾国藩“则气息奄然,盖愤而投水两次,皆得救以免,而其志仍在必死”。

  左宗棠干脆利落的人,看不得军事统帅娘娘腔寻死觅活,毫不犹豫地对曾国藩采取崩溃疗法,将他往死里骂。

  那段时间,左宗棠不止痛骂过这一次(“仆以大义责之”),而且还跑到曾国藩军船上,时时骂,天天骂,重复着骂(“又日日至其舟中絮聒之”)。以毒攻毒,直到骂得曾国藩回心转意了。最后他才替曾国藩开脱:为什么有这次靖港之败呢?老天为了让他成大事,所以偶尔拿这点小挫折来锤炼锤炼他。(“此公忠诚笃实,正灭贼之入,偶遭挫折,殆天之所以玉成耳。”)

  左宗棠不留情面,曾国藩脸由红变紫,由紫变乌。但奇怪的是,骂声过后,他突然不想自杀了。

  是啊,左宗棠说得对: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当即安排部下,将营里存底的火炮弹药军械,一手托付给左宗棠,由他来指挥。

  过了一会儿,曾国藩从床上咕噜爬起来,握着左宗棠的手,很感激地说:听了你这一席话,就像听到世界上最圣明的人讲的道理,我忽然出了一身大汗,现在汗停了,病全部好了。(“若听圣人辩士之言,忽然汗出,霍然病已。”)

  故事就效果来看,有点像陈琳骂曹操。[5]人从愤怒转平和很难,需要大胸怀、大气度,曾国藩做到了。

  左宗棠心直口快地痛骂,让曾国藩受益不浅。根据左宗棠的责骂,曾国藩将自己的号由“居武”改成“涤生”,意思是感谢左宗棠让他浴水重生,向死新生。

  就在这时,快报传来:湘勇在湘潭大捷。据左宗棠后来描述,“水师夹击,烧贼船几尽,遂复县城,杀贼逾万,自军兴以来未有如此大捷者。”

  湘潭主战场在左宗棠“独主援湘”的战略指导下,消灭了一万多太平军,取得了湘勇有史以来最大的胜利,曾国藩失败的情绪一扫而光。他马上爬起来给皇帝写奏折报捷,湘潭胜利大书特书,靖港旧败轻轻带过。

  咸丰皇帝看后很高兴,对曾国藩从此刮目相看,认为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正式发布一道新命令:湖南除了巡抚,所有文武官员,都可以由曾国藩根据军务需要来调遣。

  曾国藩从民间团练首领,升级为国家正规军指挥官了。

  湘潭大捷有着历史决定性意义,它奠定了湘军事业第一块基石。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挽救了曾国藩,挽救了湘勇,也挽救了清廷,成了清军与太平军力量对比的转折点。

  左宗棠再次出山,决策开场得胜,心中大喜过望。

  但他入官场还不深,要想通过朝廷来做事,与官府来合作,需要一个合作模式,不再是以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因为独立而不依傍的个性,左宗棠无意间开创了一个民间士人与官方政府合作的全新模式。

  不妨管它叫“虚官实民”。

  大权独断

  湘潭大捷,让左宗棠威信大增,自信心倍增。

  但问题来了,左宗棠如此能干,与骆秉章怎么合作?

  两个能人合作会打架。左宗棠与张亮基是松散合作,各自独立,干得来就干,干不来走人。

  对骆秉章来说,最大的担忧,是刚刚进入幕府的左宗棠时常仍萌生去意。原因是骆秉章此时对左宗棠仍未能充分信任(“骆文忠公初犹未能尽信”)。站在骆秉章的角度,能做的都做了,能信任的地方都已经超过了,完全、充分、彻底信任需要时间,毕竟自己托付的一省安危,包括自己全家性命。但左宗棠不会这样想,也不可能站到他这边来考虑。骆秉章怎么想办法尽快留住左宗棠的心?

  骆秉章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现在是继续按张亮基模式探索创新,还是要左宗棠全心加盟幕府,做自己的部属?

  开新路还是走老路?这是合作的首要问题。

  草鞋没样,边打边像。两人心知肚明,相互磨合着,边做边看,逐渐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左宗棠加盟幕府,但可以随时走人;骆秉章全面授权,左宗棠全权代理。

  左宗棠自己说,这样磨合了一年,骆秉章就全面放权了,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所有刑名、钱粮、战斗、决策等等,大小事情,他一概不闻不问,“主画诺,行文书,不复检校”。

  一则小故事说明了这种合作模式的特色:一天,骆秉章听到巡抚衙门外发炮,他不知缘由,忙问手下人: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是左宗棠在发军报折子。清朝有规定,凡是向朝廷发报折子,都要放炮。

  骆秉章说,将折子拿过来,给我看看吧。匆匆溜了一眼,信手一丢,任由左宗棠去做。

  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在清朝,向朝廷发报折子,是大事,一般由巡抚亲自主持。但骆秉章交给左宗棠去办,左宗棠也不报告一声,自己就办了。这说明,左宗棠已经完全地行使了湖南巡抚的权力,大权独断;同时,也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息,骆秉章对左宗棠,完全彻底信任了。

  左宗棠因此获得了一个绰号:“左都御史”。[6]

  这个绰号,明显流露出湖南中下层官员对左宗棠大权独断的严重不满。“飞黄腾达之时,不被人嫉”,左宗棠据切身体验,总结出这句话,但现在他还做不到。

  被官场舆论吵得心烦意乱,他开始学会选择信息:对自己不利的话,不听不想,当作不存在,依然故我,想怎么做,还怎么做。

  骆秉章也顶住舆论压力,装聋作哑,不将官员的非议当回事。下属来问公事,如果避开了左宗棠,他干脆就说,不要问我!你去问季高先生吧,他说可以就可以;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了。(“公可亦可,公否亦否。”)

  这下更不得了,中国官场的显规则,被他俩无情打破了。封建等级社会,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小师爷,眼里还有没有巡抚大人?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连左宗棠本人也觉得骆秉章这样太软弱,偶尔也拿他开起玩笑,说:骆公啊,我看你就像个傀儡,没有我牵着线告诉你怎么动,你就不晓得怎么动了,你看是不是这样?(“公犹傀儡,无物以牵之,何能动耶?”)

  照一般人脾气,被这样激将,肯定不干了,弄不好大发雷霆,当场下令左宗棠卷铺盖走人。但意外的是,骆秉章一点也不生气,对左宗棠的揶揄,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打着哈哈,干笑几声,事情过去了。

  左宗棠当然不是故意来挑战骆秉章的脾气。外界风言风语,让他警觉起来。他不知骆秉章是不是介意?只好冒险用激将法试探,没有试出意外的过激反应,就彻底放心了。

  骆秉章自己都能容忍“左都御史”,旁人操什么闲心呢?

  骆左的关系越来越好。一次,左宗棠写好奏章,自己觉得很满意,就放肆敲骆秉章的门,叫他起来看。骆秉章赶紧穿好衣服,就灯下细读。看完他一拍大腿,大叫一声:绝了!拉起左宗棠的手,邀他出去喝酒吃夜宵。

  这样率性随意,像江湖兄弟。[7]

  虽然“幕友当权,捐班用命”的怪论,还在官场舆论中掀起波澜,但骆秉章与左宗棠像心有灵犀,都一笑置之。

  这一切不但超出了时人预想,也让今人感到惊异:这样的合作,到底是好是坏?

  结果是检验真理的最好标准。

  在左宗棠入幕大权独断的6年,湖南全面进入了抵抗太平军的黄金时期。有八个字将这样一个局面做了最生动的描绘,叫“内清四境,外援五省”。不但湖南本土四方的起义军都被扑灭,湖南还搞起军事输出,对广东、广西、江西、湖北、贵州五省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援助。“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的局面,开始出现。

  骆秉章与左宗棠这种合作模式,当时是最先进的一种机制。它的优势到底在哪里?

  虚官实民。

  以骆秉章为代表的官方,拥有实权,但他将权力下放,让独立民间士人左宗棠来全权代理行使,自己只保留最后的“问责权”。

  这种模式,带来系列连锁的巨大变化。三国时期的蜀国,实行的是这种模式,叫“虚君实相”:阿斗刘禅拥有最高的权力,但真正行使权力的,是臣相诸葛亮,刘禅只保留对诸葛亮的最终问责权。

  这个制度的先进性不是跨世纪,而是跨千年。孙中山成立中华民国,后来设计“总统共和制”,还在参照这个模式:考虑怎么将“能力”与“权力”分开,让行政权与监督权剥离,做中国民主共和的实践。[8]

  这样的制度,好处是行使权力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才能,任意发挥,不受牵绊,实现效率最大化。上级掌握最高问责权,执行权力办事的人,内心顾忌感很大:你做好了,没人来问罪;一旦做坏了,要承担起全部责任,上级可以随时问责。

  “办事充分灵活化,监管完全严格化”,是这个模式的生动特点。

  这个模式从根本上解决了清军不力问题。

  清军打太平军所以屡败,主因不在兵太差,不是装备不行,而在内部官员结构、关系复杂,责权利含混不清。

  掌握兵权的人,政出多门,相互妒忌、牵制,人人自保,彼此拆台。每个指头各干各的,多个指头握不拢,力量全分散了,该出手时不出手,不该出手乱出手。对刚草创出来、内部关系相对简单的太平军,清兵像一头笨重而乱转的大象,打它只要牵着它的鼻子,顺势绕它几下,它自己就倒了。

  左宗棠的到来,扭转了这个颓势。不是左宗棠有先见之明,实在是因为他的个性、他的成长环境,决定他只能这样与骆秉章合作。

  左宗棠的独立性到底有多大?有则小故事,同样很能说明问题。

  某天,骆秉章的小老婆有个弟弟,想向骆秉章求个差事。骆秉章说,没问题,等季高高兴的时候,我找机会专门跟他提一下。

  没想到骆秉章找左宗棠当面一提议,左宗棠一句话都没说。过了好一会,才笑着回答他: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喝酒去?

  左宗棠端起酒杯连喝三杯,起身对骆秉章作了个长揖,说:骆公,左某就此告别了。说完就催促仆人,回湘阴老家去。

  骆秉章吃惊不小,他一把抓住左宗棠的胳膊问:为什么?

  左宗棠说得既委婉也直接:“意见偶然不合,便当割席。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必多言?”骆秉章明白了,马上收回安插小老婆弟弟的话,危机才算化解。

  左宗棠在小题大做吗?没有。不是左宗棠小气,容不下骆秉章小老婆的弟弟。关键是分工与原则问题,不能让步。骆秉章的分工,平时养花、种草,陪小老婆玩,开会聊天,对左宗棠主政办事,他只看结果,保留最后问责,而不能干预左宗棠的人事安排。

  而一旦如果左宗棠碍于情面答应,口子一开,全乱套了:下次骆秉章小老婆的弟弟的朋友来求差,左宗棠能不能拒绝?再下次,骆秉章小老婆的弟弟的朋友的朋友来求差,左宗棠又能不能拒绝?有了初一,会有十五。社会各色五花八门的人,闻风而动,一旦都来求情,左宗棠还挡得住吗?队伍就乱了。

  人情与关系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跟八旗子弟还有什么区别呢?左宗棠跟清兵将领还能有什么两样?既然彼此一样,左宗棠这个独立民间人士,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原则问题,口子不能乱开。开错一个蚂蚁大的小口子,会造成千里黄河全线崩堤。原则问题上,必须以斩钉截铁的态度拒绝,这样得罪人只有一次,人家只说左宗棠绝情;口子一开,再拒绝就要在同一个事情上得罪人无数次,人家会举出左宗棠一百个不对。反正要被人骂,左宗棠是愿意被人骂一句呢,还是愿意被人家骂你一百句?谁都免不了要得罪人,如果什么人都不想得罪,就只有容忍别人无数次来得罪你。

  左宗棠因为这种刚直、率真、不受束缚的独立个性,居然无意间成就了这样一种在当时最先进的制度。

  骆秉章为这样一种创新,承受的压力超乎想象。当对左宗棠大权独断的批评难搅动他,就会对他个人的非议就铺天盖地袭来。评价他“才不胜其德”,“年老平庸”,“廉静寡欲,而乏刚果有为之志”。甚至连肃顺、郭嵩焘这样的明眼人,也看花了眼,干脆说:“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也。”

  左宗棠知道,不能再听任这些意见疯长了。他得对骆秉章作出一个中肯评价,以终止谣言伤害。他说:骆秉章的道德品质与政治才干多到写不完,带兵打仗的本领也绝对不弱。(“德政既不胜书,武节亦非所短。”)这下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骆秉章无为而治,表面上不动声色,肚子里尽是才干。

  其实骆秉章一点没闲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门打仗第一件事,是筹钱。湖南作为中部闭塞省份,政府口袋也没有余钱。骆秉章从“短于治乱”中脱身出来,发挥他“长于治理”的长处,与左宗棠共同策划,在后勤一块,办了两件大事:一,减漕;二,抽厘。用今天话说,就是开创在全省收商业税和流通交易税。

  骆秉章这两件事办得怎么样?向来对官员挑刺的王闿运,这样评价:“骆秉章用左宗棠议,首减湘潭浮折漕粮,定军需公费,先私取十五者,率改为公取一,藩司以下大讙(通假字,同“欢”)。时湖南阻乱,事专于巡抚,秉章决行之,遂通改漕章,岁增银二十余万,民乃得减赋数百万。武昌既复,林翼复效行之。及曾国藩在江西,亦效行之”。

  骆秉章开创了政府靠税收支撑军费开支的先河,胡林翼和曾国藩后来都仿效他这个办法,解决了湘勇军饷难题,骆巡抚的才干,可见一斑。

  为了保持自己完整的独立性,左宗棠这边也不容易。首先一条,他不能受骆秉章“关聘”,自然也没有工资。怎么养活家里12口人?关键时候,胡林翼又来帮忙了。

  胡林翼和骆秉章商量,两人各从私人腰包里掏出500两银子,由骆秉章负责寻买宅院。骆秉章相中了城北司马桥的一处宅院。

  司马桥宅院买下来后,左宗棠给它取名叫左公馆。

  左公馆是个两进院子,有二十多间房子,房前屋后还有一片菜地,几亩池塘,虽近城市,却似山村,远离闹市,又在城里,到巡抚衙门又不算太远,有些柳庄味道,左宗棠住得称心如意。

  胡林翼又通过渠道去筹钱,让左宗棠每月可拿到30多两银子,解决家庭后顾之忧。

  解决了这些实际问题,骆秉章与左宗棠就可以放开手脚合作了。

  这是一种完全双赢的合作,结果是,骆秉章成就了左宗棠,让他找到了做事的平台,实现“身无半亩,心忧天下”的抱负,向榜样诸葛亮看齐,名扬天下;左宗棠也成就了骆秉章,让他既避用自短,免在战场丧命,又取得了政绩,还名垂青史。

  有了骆秉章的全面信任与放权,加上曾国藩、胡林翼、郭嵩焘等一班湘籍官员的铁心支持,左宗棠胆子越来越大,步子越迈越快,他决定对清朝官场来一场改革。

  猛牛欲斗虎,猛龙必过江。左宗棠凭着一腔热血,以诸葛亮当年冒险过江东的勇气,对满官集团进行清肃整顿。

  “倒杨”阳谋

  左宗棠发起对满官集团的挑战,全由清朝的军队制度惹起。

  清朝军队,实行的是八旗加绿营制度。[9]

  八旗成立之初,都有些骁勇善战的角儿。但到了晚清,他们已彻底失去祖先的锋芒。八旗子弟凭借祖宗福荫,领着月钱,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沾染恶习。每天打茶围、蓄画眉、玩票、赌博,斗蟋蟀,放风筝,坐茶馆,从早到晚,吃喝嫖赌,成了纨绔子弟的代名词。

  绿营呢,在清代中期以前,一直都是精锐部队。但国家久不打仗,营务逐渐废弛,军队逐渐腐败。到嘉庆初年镇压川、楚白莲教起义,本以为他们是马,拿出来一遛,才发现已变成羊。到镇压太平天国,逢战必败,由羊缩成了鼠,弄得皇帝天天揪心。

  八旗、绿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在生息、繁衍。军一代、军二代,军N代,其实都是“坑爹坑祖宗一代”。他们由掌握军事而掌控政治,垄断国家权力资源。

  正是能力与权力严重错位,太平天国才有机会起来打翻他们。湘勇崛起,正是八旗、绿营完全无能情况下的产物。如果八旗、绿营都还势大力沉,哪有养兵百万的朝廷,荒唐到要靠“教育部副部长”组织一帮农民用干农活的锄头耙头来挽救的呢?

  从湘勇诞生,八旗、绿营就与它对立,像衰弱老年敌视能干少年一样。弱小但充满生机的湘勇,自然不愿意受这种压制,所以胡林翼批评八旗、绿营兵遇敌即溃,说“近年兵将伎俩,久为贼所窃笑”。曾国藩则忧心忡忡地说:“经制兵”(国家正规军)即使岳飞再活过来教他们打仗,孔子再活过来教他们文化,也救不过来。(“习气太盛,安能更铸其面目而涤其肠胃?恐岳王复生,半年不可以教成武艺;孔子复生,三年不能变革其恶习”。)

  痛恨别人无能,不如做大自己。以曾国藩为核心,湘勇迅速凝聚了国内大批精英人物。

  陶澍当年独木支撑湘官集团,饱受了满官集团的排挤,他想到以亲帮亲,以邻带邻的方式,来培养湖南人才,发展速度惊人。短短十余年,湘官集团成了规模。

  代表社会中下层士人利益的湘官集团,迅速上升,代表社会上层士人利益的满官集团,日落千丈。错位发展到一个接近高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上升的湘官集团被跌落的满官集团的天花板罩住了。

  要想作为,必然破板。

  左宗棠做起总策划师,发起“倒满”运动。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叫杨霈(pèi,大雨,比喻帝王的恩泽)。

  杨霈是湖广总督,汉军镶黄旗人,八旗子弟,为人“庸懦畏葸”,就是胆小怕死,跟崇纶一个德性。

  杨霈特长,在善于因人成事,就是擅长踩着他人的肩膀往上爬。他带领的湖北清兵,尽是一些败兵散勇,一击就垮。

  湘军攻陷武昌后,杨霈借口“武汉空虚,度不可居”,不如乘湘勇锋锐正盛,东下夺取蕲(qí)黄、九江、湖口。于是上奏朝廷,表示愿意率部与曾国藩联兵东下,自任长江北岸战事。

  杨霈表面上积极抗战,其实消极避战,想借湘勇做挡箭牌。

  曾国藩看破杨霈的用心,迟迟拖延不动。但朝廷来催促了,只好与杨霈联兵东下,临时调来湖北按察使胡林翼的兵,前往参战。

  湘勇一鼓作气,顺利攻占武昌。杨霈抢先奏报邀功,拿到奖赏便过河拆桥,而湘勇筹集犒金、粮饷的事,他不闻不问。

  湘勇的开销可都是自费的啊!打了胜仗不但没有奖赏,反倒换来饿肚子加疲劳,另加欠一屁股军饷。曾国藩十分懊恼,胡林翼更是气得骂娘。

  杨霈如果只让曾国藩讨嫌,还可能只是走进险路;但得罪湘官集团,很快就会被大家齐心协力送上绝路。

  湘官集团要继续上升,正好杨霈就成了急需打穿的一块天花板。

  曾国藩动起脑筋,对杨霈设局。

  首先是全局战略的设置上,曾国藩搞成网络联盟体:胡林翼巡抚湖北后,曾国藩将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湘官,联成一片,形成一片强大的政治军事势力集团。

  杨霈进来揩油,正好钻进局中。

  1855年春,杨霈驻守黄州,太平军攻势猛烈,打得他像无头苍蝇,先逃到郸水,再逃到汉口,又逃到德安,最后逃到枣阳。

  胡林翼刚补署湖北巡抚,也就是代理省长。他带兵在武昌外围转战。杨霈借口“防贼北窜”,走避德安,续退随州、橐阳,再向皇帝提要求,要调在武昌作战的胡林翼移驻汉川。用意很明显:用胡林翼做挡箭牌。

  这下再次惹恼了湖南湘官集团一班人。曾国藩打赢了,你代表人家抢先报功;胡林翼很厉害,你要求人家帮你挡箭。不扳倒杨霈,这仗还怎么打得下去?

  左宗棠政治判断力最好,他最先看清楚、想明白,决定发起一次系统周密的“倒杨”行动。对“倒杨”流程,做了严谨的部署。

  他设计由骆秉章来开头炮。

  首先得等待时机。机会说来就来。

  咸丰皇帝接到杨霈“防贼北窜”的奏折,就来问骆秉章意见。骆秉章根据左宗棠的意思,一口气质疑了“五个不解”,结论是直接弹劾杨霈。

  骆秉章向来温和,这次锋芒毕露,咸丰皇帝看后,很不高兴,懒洋洋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明责实护,说杨霈固然是缩头乌龟,辜负了皇帝我老人家一片心意(“固为退缩,有负朕恩”),话锋陡转,反责怪起骆秉章来:你还好意思举报杨霈,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南方做了两任巡抚,皇帝老子我原来还盼望你能有点作为,没想到你却告诉我,你已经老了,倚老卖老,年纪轻轻,居然就为自己退休提前做起准备,缩头乌龟都练到了你这个地步,真是再也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啊!(“汝两任南抚,朕尚冀汝有为,乃自陈衰老,预为归息地步,无耻已极。”)

  骆秉章被骂得面红耳赤,“倒杨”首战告败。

  左宗棠不急,他做好了第一步失败的准备。又开始第二步,通知胡林翼去开炮。

  咸丰皇帝虽然以骂代堵,封了骆秉章的口,但还是不放心,想听听直接当事人胡林翼的意见。

  根据左宗棠的安排,骆秉章可以说观点,胡林翼就只能说事实了。骆秉章是外人,表态不会惹猜疑;胡林翼是当事人,事实胜于雄辩。

  1855年5月12日,胡林翼这样向咸丰皇帝陈述:当今国家的形势,最大的事情是赶紧进攻武昌,“乃可内固荆襄”,“时局乃有转机”。这等于完全否定了杨霈“要调武昌作战的胡林翼移驻汉川”观点,也呼应了骆秉章的“五个不解” 奏折。

  咸丰皇帝有点慌了。怎么这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块?他开始重新思考,是不是该听听骆秉章?

  还没来得及问, 5月16日,曾国藩在江西上奏了一个《湖北兵勇不可复用折》,全篇指责杨霈胡乱治军,还揭发了他在广济大营溃败后,狼狈败逃的事实。

  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都是封疆大员,他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继指责杨霈问题累累,咸丰皇帝就感到事情严重了。

  皇帝号称至高无上,其实不是万能。当官僚集团多数站出来与你对抗,皇帝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所以皇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高官来结盟。

  咸丰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杨霈无能,是个南郭先生。但他不担心杨霈无能,他担心的是杨霈与南方汉官搞不来。当初自己让他做湖广总督,其实是为了玩满官与汉官的平衡。因为南方的汉官掌握了实权,以杨霈这个满官插进来,是为了分化汉官,避免他们结盟,尾大不掉,生出意外。皇帝需要的不是杨霈的能力,而是这个满人身份,以及分化汉官的周旋能力。皇帝思考这类问题,不会凭屁股决定脑袋,全凭血液成分决定脑袋。

  三人相继弹劾,表示杨霈得罪了三人。对咸丰皇帝来说,情况严重了。他必须做出抉择:到底是保杨霈让自己来得罪三人,还是讨好三人来开掉杨霈?这次他没有犹豫。

  咸丰皇帝算得出来:清朝的江山,假定同时去掉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灭亡是可以看得见的事了。杀掉一百个杨霈,会危及清朝江山吗?不会。在关键时候,咸丰皇帝用现实功利取代了血亲情感。正是“血亲诚可贵,满人价更高;若为江山故,杨霈可以倒”。

  左宗棠用锦囊妙计,三下就打穿了天花板,湘官集团头顶现出一片蓝天,破板再升空间辽阔,精英汉人的井喷期,即将到来。

  以独立身份入幕,没有聘书、没有官衔、没有职位的左宗棠,自己就处在井喷口。

  左宗棠当然想不到,改革已经触动利益,这比触及失势者灵魂还痛,必然会引发利益集团争斗。

  左宗棠这条踌躇满志的战龙,马上要被卷进官场旋涡。置身滔天骇浪,生命危在旦夕。

  左宗棠怎么闯过生死大关?

  [1] 张亮基没有做过正式任命的湖广总督。 1853年2月至1853年9月,张亮基“署湖广总督”,署即代理,也就是在考察期。相当于今天做代理省委书记。

  [2] 唐玄宗开始以文学侍从官选充,职责是专草拟内命诏诰,包括起草任免宰相,宣布征伐命令等。唐德宗以后,翰林学士进一步成为皇帝亲近的顾问兼秘书官。经常值宿内廷,参预机务,被称为“内相”。清代废翰林学士,翰林院的职责,包括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等。长官称掌院学士,以大臣充任,所属职官如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和庶吉士等,统称翰林。

  [3] 据骆秉章研究会专家研究,洪秀全是新华镇官禄布村人,骆秉章是炭步镇骆村人,两地相距不过二三十里。这一对老乡,一个立志推翻清王朝的太平天国领袖;另一个则为捍卫清王朝的“中兴名臣”。为了各自的利益,两人在政治舞台上互相厮杀争斗了十多年。

  [4] 三国时期,赤壁大战前战云翻滚,曹操大兵南下,说只带了83万兵,跟孙权来吴国打猎玩一玩。孙权一听,内心惊惧,汗不敢出。抵抗还是投降?诸葛亮、周瑜力主抗战,张昭等人力议投降。孙权无动于衷。战又怎么样,不战又如何?举棋不定。鲁肃拉孙权到一边,问了一句悄悄话,孙权决心瞬间锁定下来。鲁肃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投降曹操,仍可谋得一官半职,你若投降,可就没有安身之地了。”孙权醒悟,决心抗曹。

  [5] 曹操本来有头风病,陈琳做檄文,从曹操祖宗十八代骂起,全面否定。曹操看后,气得不行,头痛居然好了。从此他说,陈琳的文章可以治疗头痛病。弄得在后面排队等着来骂曹操的人目瞪口呆,抓紧自捂嘴巴,以免义务为曹操治病。

  [6] 什么叫“左都御史”?帝国集权社会,朝廷设有专门行使监督职权的机构,叫都察院,左都御史即是都察院的长官。清代以“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其品级几经变化,定为正二品。左都御史起什么作用?概括地说,就是“钦差大臣加特务”。除“专职纠劾百司”外,还行使两项重要职能: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道听途说即可打小报告上奏;二是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组织由三法司会审。

  [7] 这样的场面,古往今来,实在少见。在刘邦草创队伍时有过,在三国刘备刚起家时有过,在清末民初那些起事的英雄好汉们身上发生过。但在任何一个有规章有制度,等级一层压着一层的正规朝代,用放大镜都难得找到。

  [8] 孙中山在“三民主义”的阐述中分析,要将“能力”与“权力”分开,就要做到“真正的平等”。

  关于平等概念,在现实中有“不平等”、“假平等”、“真平等”三种。

  一是不平等:分为“天生的不平等”和“人为的不平等”。

  “天生的不平等”是自然界本身没有平等,人类也没见过“天赋的平等”,如人生而有圣、贤、才、智、平、庸、愚、劣之分。

  “人为的不平等”是专制帝王造成的,即帝、王、公、侯、伯、子、男阶级制度。

  二是假平等,产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产生于打破人为的不平等,而又忽略天生的不平等;二是不分圣、贤、才、智、平、庸、愚、劣,一律求其平等,亦即平头的平等。

  三是真平等,是起点的平等,让各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根据各自天赋的聪明、才力,充分地去发展造就,每个人发展造就的机会完全相同,结果却大不相同,这就是真平等。

  [9] 八旗由清太祖努尔哈赤在1601年创立,初建时设四旗:黄旗、白旗、红旗、蓝旗。 1614年,因归服地盘越来越广,军队花色越来越杂,于是将四旗改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并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合称八旗,统率满、蒙、汉三族军队。

  绿营则是顺治初年,朝廷在统一全国过程中将收编的明军及其他汉兵,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的。以绿旗为标志,称为绿营,又称绿旗兵。咸丰皇帝以前,数量是八旗四倍。

· 推荐:中国名人传记 红色经典 世界名人传记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