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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战太平军

  长沙整军后,曾国藩信心十足,准备向新败的太平军西征军发动攻击。西征军曾天养部闻湘潭大败,恐湘军乘机进攻被太平军占领的沿江诸城,乃由宜昌东进,经澧州、安福,收集湘潭溃军。林绍璋败后,经靖港、岳州,亦收罗残军,向西进的曾天养靠拢。行至常德,闻曾天养已东进来援,遂留驻常德。不久,两军会合,一起转回岳州,高垒深壕,准备与湘军决战。

  曾国藩闻知太平军在岳州加强了防务,先命塔齐布7000人马迅速赶至岳州城下,让罗泽南、周凤山率军为后援。咸丰四年六月三十日(1854年7月24日),两军会战,太平军失利,连夜弃岳州退守城陵矶。

  城陵矶是长江通洞庭的一个极险要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太平军占领城陵矶,湘军几攻未下。七月十六日(8月9日),湘军水师褚汝航、夏銮、清军登州镇总兵陈辉龙、游击沙镇邦等飞舟顺水乘风攻至城陵矶,江风呼啸,清军水师突入太平军的防守圈内。太平军奋勇冲杀,湘军水师指挥失灵,进退两难,被动挨打。结果,湘军惨败,褚汝航、陈辉龙、沙镇邦、夏銮4人皆被打死,水师丧失大半,战船数十只或沉或降。后队杨载福赶来,水师已溃不能战,只得退回岳州。

  七月十八日(8月11日),湘军陆师塔齐布进攻城陵矶,曾天养率军抵抗,两军展开前所未有的恶战。塔齐布与曾天养都是两军中的善战拔尖人物,他们指挥的军队都不怕死,两军殊死冲杀,各不相让。恶战之中,曾天养与塔齐布突然相遇,他拍马挺枪与之交战,塔齐布毫不示弱,二人马去枪还,犹如古战场上的两员猛将,杀得两边兵将直了眼。

  曾天养在太平军中,威名赫赫,他是广西壮族人,参军时已五十余岁,骁勇异常,屡战皆捷,被誉为“飞将军”。所部称“虎头军”,因功封为秋官正丞相,为太平军西征军主要将领。西征以来,率兵攻克江西南昌、丰城、瑞州、饶州、乐平、景德,安徽东流、建德、集贤、桐城、舒城,在庐州击毙江忠源;转战湖北,克黄州,破吴文镕部,又连克汉口、汉阳,取孝感、云梦、德安、随州、安陆、宜昌;继援湖南,克澧州、常德。曾天养有勇有谋,虽年已六十,但每战必身先士卒,武艺精湛,无人能敌。

  然而,城陵矶之战,遇上塔齐布,也算碰上了强敌。塔齐布是湘军第一员猛将,善于骑战,精于马术,他是满洲镶黄旗人,依然保持着入关时那种剽悍的气质。

  二人激战多时不分胜败。曾天养怒睁豹眼,越战越勇,突然一矛刺中塔齐布战马,一个颠扑,塔齐布几乎摔下马来。塔之亲兵在同一瞬间,从曾天养背后猛刺一枪,曾天养猛一回马,其坐骑即被刺中,马蹶人倒,被塔齐布挺矛刺中,壮烈牺牲。

  曾天养的牺牲,是太平天国的重大损失,西征军闻知皆痛哭失声,为之“茹斋六日”,洪秀全追封他为烈王。城陵矶主将牺牲,顿失斗志,只好败退武昌。

  城陵矶战后,曾国藩指挥水陆并进。水师连陷嘉鱼、金口,湘军将士扬眉吐气,逢阵皆露立船头,不披甲胄,不避枪弹,一路杀来,直达武昌城南数十里下泊。陆师从岳州出发,经蒲圻、咸宁、山坡、纸坊,直达洪山一带。

  水师达金口时,曾国藩召集众将,议攻城之策。罗泽南提出,陆路分兵两路,一路攻洪山;一路攻花园。他说,花园的太平军有精兵两万,设有三座大营,若攻其洪山,花园太平军必起而援助,罗泽南自任前锋,先攻花园,余兵扼堵洪山,协其攻克花园,武昌即成为孤城。曾国藩同意了他的计划。

  咸丰四年八月二十一日(1854年10月12日),罗泽南挥军进攻花园,太平军凭借临时搭起的木城,架炮轰击,罗军伏地前进,待攻至木城前,太平军竟溃乱而逃。罗军乘势夺取了数十条大船,连续攻克了三座大营,两万太平军几乎不战而溃,第二天,继攻鲶鱼套,经过小战,也轻易取得。花园太平军溃败,塔齐布率军攻洪山,洪山守军坚决抵抗。得知花园溃败,此路太平军知不能守,也纷纷退避。塔齐布下令攻击,太平军多跳湖奔逃,降者千余,洪山亦克。

  湘军兵临武昌城下。

  太平军武昌守将为黄再兴、石凤魁、韦以德等人,或则文员,或则国宗,皆不习战事。当曾天养牺牲,湘军水陆北上达金口时,国宗韦以德首先逃离武昌。太平军在武昌城的守卫部队尚有千余战船,陆师万人以上。但黄、石等人无指挥之才,官兵也悲观失望,在太平军失陷花园、洪山的第二天夜里,便弃城逃走。长江上游最重要的重镇武汉,就这样轻易地丢给了湘军。

  石凤魁等人是在少量守护部队的保护下私逃的,汉水里的大批船只、数千水军及城里的守卫部队皆未得到撤退的消息。天一亮时,湘军攻城,城里的守将早已逃跑,守军大乱。湘军登上城墙,打开城门,一捅而入。

  凶猛的湘军逢人便杀,太平军尸横满街,血水成河。被禁闭在汉水里的船队遭到湘军的猛烈射击,或被射杀,或被赶入水中淹死,水师受到毁灭性打击。

  曾国藩于当日在诸将官的拥护下进入文昌门,见到这湖广第一名城已为自己收复,心里感慨万端。

  武昌被攻占的第七天,湖广总督杨霈向咸丰报捷。又过了6天,曾国藩才详细地向咸丰奏报了湘军进攻花园、洪山及攻克武昌的战况。

  咸丰闻报,高兴得比曾国藩还要厉害。他简直不敢相信曾国藩一个文员,率领编练不足一年的湘军,竟把武汉攻克,收复两湖大部失地。看过奏报,立即下旨,任命曾国藩为湖北巡抚。他兴高采烈地向大臣们说:“不意曾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还在谕旨中表示:“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惟兢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

  随后,又下旨封赏湘军将领。胡林翼升为湖北按察使,罗泽南为浙江宁绍台道,彭玉麟为广东惠潮嘉道,杨载福擢常德协副将,鲍超升为参将,李元度、李续宾、郭嵩焘、刘蓉、陈士杰等人都有升迁。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喜庆荣升之时,又一道上谕弄得众人晕头转向。在收到授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的第七天,曾国藩跪听的又一个上谕是:“曾国藩著赏给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毋庸署理湖北巡抚。陶恩培着补授湖北巡抚,未到任之前,湖北巡抚着杨霈兼署。曾国藩、塔齐布立即整师东下,不得延误。”咸丰帝还在曾国藩的奏折上批道:“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抚,赏给兵部侍郎衔。”还怪曾国藩的奏折不署加封的官衔(即署湖北巡抚衔),故说是“违旨之罪甚大,著严行申饬。”

  上谕改变了初衷,收回署理湖北巡抚的旨意。曾国藩本来就是侍郎,上谕又说“赏给”,纯是空头人情,曾国藩的官职丁点未动,还落得个“严行申饬”。更让曾国藩恼怒的是,署理湖广总督杨霈未有寸功,却因武昌收复而实授总督,一直与曾国藩作对、反对编练湘军的原湖南按察使、新授江苏布政使陶恩培竟实授了湖北巡抚之职。

  是何原因?上谕解释,因曾国藩立即要率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然而,当时清军、湘军中的授衔,哪个不是“空有其名”呢?所以,还是令人费解。究其原因,咸丰帝是在遵奉大清祖训,即不肯把地方督抚大权交给手握兵权的汉人控制。此后,曾国藩率军艰苦奋斗,仗越打越大,声名越来越高,清政府对他也越来越不放心。使他在若干年内,处于客军虚悬之地;以后虽授以地方大员之位,仍是不断发生龃龉,对他游移不定,甚或加以打击,使曾国藩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甚是尴尬。

  曾国藩攻取武昌后向咸丰皇帝奏报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即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推进方略,先经营湖北,再以两湖为基地,进取江西、安徽,步步逼向太平天国的大本营南京。眼前需要休整部队、补充兵员、调集粮饷,作好再度战斗准备。曾国藩提出,太平军的主要兵力部署于长江两岸,实力并未根本丧失,湘军虽取得武昌城,若全军东下,失去后方供应,必然陷入困境,造成难以估计的后果。但是,咸丰皇帝却拒绝接受曾国藩的正确意见,下旨令湘军立即东下,曾国藩不敢违旨,只得提兵东下,果然陷入了军事困境,几乎全军覆没。只是在东进的第一仗——田家镇一战再次取得胜利。

  当武昌失守消息传至天京(即南京),使太平天国领导人洪秀全、杨秀清等甚为震动,送下令锁拿黄再兴、石凤魁,押回天京。令燕王秦日纲前往田家镇布防,迎击湘军的东进。

  秦日纲率领3万人马西上,行至湖北蕲州,召集各地的军队和自武昌败退的军队。不久,石祥祯、韦俊、林绍璋、石镇仑、周国虞等部皆到达蕲州。武昌败退的军队,也陆续到达万余人。秦日纲在蕲州召开军事会议,商量战守事宜。大家都认为,湘军占武昌,势必东进,犯天京。但湘军水陆充其量不过3万人,而且连连战斗,未得休整;太平军目前集于蕲州者已过5万人;从蕲州至武穴,关隘甚多,充分加以利用,正是歼灭湘军的大好时机。

  韦俊、周国虞等进一步提出:蕲州、武穴之间有一险镇名曰田家镇,位于长江北岸,隔江相对的是半壁山。此处江流湍急,地势险要,在此布置人马,是歼击湘军的好去处。最后,秦日纲决定让检点陈玉成率军驻守蕲州,其他诸军全部驻守田家镇,准备在此全歼湘军。

  正如太平军诸将所分析的那样,田家镇的确是武昌以东的军事重镇。该镇是一个有5000人口的大集镇,商贾繁盛。对岸的半壁山,孤峰雄立在大江南岸。山下一条大道,通往瑞昌;山南麓有一条发源于幕阜山,流经通山、兴国的富水,在此注入长江。入江之处是富池镇,下走30里,便是武穴。咸丰三年一月(1853年2月),太平军在此大败两江总督陆建瀛,如今主客易位,太平军要在此阻击湘军。

  秦日纲率领4万人马赶至田家镇,侦察之后分兵两处。秦日纲、石祥祯率两万人马驻守田家镇,韦俊、石镇仑、周国虞等率两万人马守卫半壁山。

  韦俊等来至半壁山,对防守进行了精心安排。韦俊、周国虞等将领皆非泛泛之辈,韦俊是北王韦昌辉之弟,又名韦志俊、韦十二,年方28岁。太平军起义初,随兄起义。他虽是国宗,但学问、见识都很高,打起仗来也颇英勇、果敢。自起义以来,参加了许多次恶战,表现突出,战功卓著。湘军成军后,与之进行了几次战斗,知湘军非绿营军可比;曾国藩等将领也非一般清朝官吏,对他们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作战,他是半壁山两万兵马的主将。他让石镇仑率军8000人至半壁山脚安营,林绍璋率5000人驻守富池镇,周国虞率6000水军扼守江面,自己率其余兵马扎营半山腰,总领半壁山战场。他向部队下了死命令:掐死湘军水陆去路,绝不许后退。

  韦俊、周国虞等还怕挡不住湘军水师,提出可在江面上设一道拦江铁锁,以阻湘军的战船。他们也知当年东吴阻挡晋军、后晋阻挡后汉,都用过铁锁挡江之法。然而,铁锁如何架法?为什么当年吴、晋的铁锁又未锁住大江?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西塞山怀古》,悼念当年吴国在田家镇的上游黄石设拦江铁锁,还是被晋国大将王浚打破,落得“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最后大家认为,战守之具全在运用,没置拦江铁锁,用以阻挡湘军水师,绝不会出现“金陵王气黯然收”的那种下场。

  太平军里有的是铁匠、木匠,周国虞等人找他们来一同商量。大家七嘴八舌做出了决定:做成6根大铁锁,南拴半壁山,北系田家镇,横截大江江面。锁下每隔10丈安一只大船,首尾以大锚固定,铁锁也固定在船上。每隔3只大船再设一个大木排,承受铁锁的压力。按此计议,周国虞布置铁匠打锁、木工造排,10天以后半壁山6道拦江大锁造成,像6根玉带,捆住了滔滔大江。

  北岸田家镇的布防与南岸半壁山大体一致。

  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1854年11月3日),湘军水陆从武汉出发,分兵3路东进。湖北军在固原提督桂明的率领下,沿江北岸推进,为第一路;湘军水师顺流而下为第二路;湘军陆师沿南岸前进为第三路。湘军陆师离开武汉后又分为两支:塔齐布一军经武昌县进攻大冶,罗泽南一军经金牛堡进攻兴国,两地取胜后,合军进攻半壁山。

  曾国藩亲自指挥水师沿江东下,经葛店、黄州,于第三天到达道土洑。接到前军探马报告:前站是蕲州,有太平军陈玉成守卫,水陆号称万人,主要是陆师,仅少量水师。湘军前锋塔齐布现达金牛镇,听候进军命令。

  曾国藩与彭玉麟、杨载福、刘蓉、郭嵩焘等研究之后,下令塔齐布与罗泽南分别进攻大冶和兴国,引诱陈玉成援救,水师趁机冲过蕲州。

  塔、罗两军接到战令,立即向大冶和兴国发动进攻。陈玉成果然亲率4000人马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塔、罗兵进神速,不待陈玉成赶到,已分别攻下两地,合军向半壁山前进。

  曾国藩知陈玉成率兵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去,先是企图一举攻下蕲州城,结果进攻几次皆未成功,遂改变策略,采取越寨攻敌之策,舍弃蕲州而不攻,顺流直驶田家镇。杨载福的先锋营首先到达田家镇,猛然看到江面上有黑黝黝的6根大铁锁拦在江面上,铁锁后面布置着太平军的水师。杨载福明知铁锁难过,急令后撤,太平军水师大炮齐轰,几条战船被打伤,许多湘军士兵落入江中。

  曾国藩也无过锁之策。他发出命令,先让陆师进攻半壁山,或能夺得半壁山,从岸上除掉铁锁,水军开炮,为陆军助战。

  罗、塔两军依令分别攻打半壁山和富池阵。太平军依险顽强抵抗,湘军先有武昌之胜,打起仗来也格外勇敢。经一天激战,双方死伤很重,罗军方攻下山脚的营盘,太平军退回山上。塔军经两天激战,攻下富池镇。第二天,秦日纲、韦俊亲自指挥,反攻湘军,血战竟日,太平军大败,退回对面的田家镇,半壁山战斗结束,这天是十月初七日(11月26日)。

  这时,湘军水师也部署了破坏江上铁索的计划。彭玉麟、杨载福指挥战船,集中火力轰击太平军的江面水师,同时轰击铁锁下的船只和木排。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湘军驶出一队船只,分别驶至铁锁之下,以巨锅盛满油脂,置于船上,将大铁锁烧红,用巨斧砍断。

  太平军见湘军欲断铁锁,水陆两军同时出战,拼命阻挡。战斗在江面和两岸同时进行,异常激烈。烧锁的湘军船只多次被炮火击中,巨锅里的沸油烧着了战船,另一只燃油的战船再冲上去,继续烧锁。

  此时,占领半壁山的湘军,利用山上大炮轰击江面上的太平军水师。

  十月十三日(12月2日),拦江铁锁被焚断,湘军水师攻过田家镇,沿江焚烧太平军的战船,被毁达4500余只,长江江面,一片火海。太平军西征的战船不下万艘,经湘潭、岳州、武汉、田家镇几战,九江以上的战船荡然无存,水师大体瓦解。

  田家镇一战,太平军水陆大败,伤亡巨大。于十月十三日(2月3日)退向黄梅。十四日(4日),蕲州守军也败退广济。湘军陆师尾追至黄梅与广济之间的双城驿,两军再次交锋,太平军再败,退向九江。

  湘军在田家镇战役中虽然取得胜利,但伤亡也很重。战后,曾国藩集中部队在田家镇休整,向咸丰报捷,为部下讨封赏,为阵亡官兵请恤。曾国藩深知优恤死者,可以激励生者,在田家镇建立“昭忠祠堂”,供奉哨官以上的军官,牺牲勇丁,也都刻碑纪念。八个纪念石碑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牺牲者的姓名。祠堂落成,曾国藩率全体军官,向死者亡灵行祭;曾国藩为死者亲题挽联:“巨石咽江声,长鸣今古英雄恨;崇祠彰战绩,永奠湖湘子弟魂。”左右燃起纸香,曾国藩诵读祭文,先是呜咽,再是泣涕,最后竟放声大哭。他充满感情地哭诉:“自军兴以来,从未有此次丧师之惨者!”湘军水陆全体将官皆为之感泣落泪。

  田家镇失利的消息传到天京,杨秀清急令在皖南作战的翼王石达开、在江西饶州的冬官正丞相罗大纲星夜轻骑赴援。

  石达开是威震敌胆的太平军名将,文武兼备。他闻田家镇失利,立即率5000劲旅,日夜兼程,赶赴增援,成为太平军西征军的主帅。

  罗大纲也是太平天国著名骁将,手工工人出身,10年前就是广西天地会首领之一,长期进行反清武装斗争。太平天国起义时,率天地会加入起义队伍,从广西到南京的征战中,一直是先锋营指挥官,率军首先攻入永安州、全州、岳州等城镇,功劳卓著。定都之后,与吴如孝一军联合攻占镇江。太平天国西征,命为主将之一,率军转战皖南、江西一带。他的部队敢打敢拼、军纪严明,在太平军中威信极高。这次赴援,率领万余精锐赶往前线。

  当他们在九江会师时,黄梅已失守,大批太平军正在溃败后撤。湘军仍在溃军之后穷追。罗大纲首先率军拦住溃军,在孔垅驿一带与追兵激战,阻住了湘军的攻势。而后退军九江、湖口两城。

  湘军陆师随后追杀,于咸丰四年十一月十五日(1855年1月3日)攻占小池口,十一月二十一日(1月9日)渡长江,二十五日(13日)扎营九江大东门外的四里坡。湘军水师也顺流攻到九江之侧的江面上,与陆师合围九江城。湖广清军副将王国才率领4000人马驻扎黄梅,按察使胡林翼率军2000人由咸宁东出瑞州,进攻九江之背。诸军合在一起约26000余人,统归曾国藩指挥。

  守卫九江的将领也是太平天国著名骁将林启荣,他三十余岁,是金田起义的老兄弟,在东王杨秀清的直属部队先锋营。作战英勇顽强,勇冠三军。西征开始,他也是杨秀清亲点的主将之一。

  石达开一进九江城,即招集罗大纲、林启荣等诸将研究如何对付湘军的攻击。林启荣占领九江已两年,他对九江的防卫很有信心,提出太平军合军5万人,对付远道而来的湘军两万多人,可采取以守为攻,以逸待劳的办法。待湘军兵疲师老,可合军歼之,不可立即决战。石达开同意林启荣以守为攻的战略,但他强调要守中有攻,不断利用机会,打击来犯的骄兵骄将。石达开命令:林启荣以守九江城为主,罗大纲守卫湖口西岸的梅花洲,自己守湖口城,三军互为犄角,配合作战。

  正如石达开等人估计的那样,湘军连战连胜,尤其是武昌、田家镇之战后,太平军节节败退,势如溃堤,更平增了湘军的轻敌思想。湘军水陆攻至九江城下,曾国藩在座船上召开会议,研究进攻方案。他对九江的地形及林启荣、石达开的军势能力是有一定了解的。会上他提出,九江北枕大江,南控鄱阳湖,周围山水纵横,形势险要,各要地皆有“长毛”水陆把守。林启荣在此经营两年,绝非泛泛之城可比。现在又有翼王石达开坐镇,据说此人文武兼备,是“粤匪”中的顶尖人物,非寻常草寇可比。

  但是,塔、罗、彭、杨等人皆认为绿营军与“长毛”作战,不是失败于敌人多么厉害,而是败在自己的腐败无能。自与湘军作战以来,未见“长毛”有多么厉害。所以,都摩拳擦掌,打算一鼓作气,攻下九江。于是决定塔齐布、罗泽南、鲍超、李续宾、彭玉麟、杨载福、李孟群等各领水陆大队,分兵攻打九江的四门,一举攻克。

  然而,当四路人马向九江城前进时,却不见城上有太平军一兵一卒。当湘军挨近城边,“则旗举炮发,环城数千堞,旗帜皆立如林”。太平军凭借林启荣两年来修建的堡垒和配置的火力,怀着满腔复仇的怒火,向湘军猛烈轰击,杀得湘军人仰马翻,卷旗逃命。塔、罗等将企图制止湘勇败退,但看到城上火力甚猛,白白伤亡人马,只得带着溃兵回至营地。

  曾国藩、罗泽南、彭玉麟等人与石达开、林启荣经过这次交战,方知石、林确非泛泛之将,知硬拼硬打不能奏效,乃另谋善策。他们决定先在九江上游的竹林店休整,之后由塔齐布率军继续攻城,牵制九江兵力,由罗泽南率军绕过九江,攻取湖口,彭玉麟与胡林翼合力进攻梅家洲。如此分兵攻击,使太平军穷于应付,若有一处得胜,则可打开一个突破门。

  石达开与罗大纲等立于九江城头,见湘军退走,几天不再进攻,料定曾国藩必然另有所图,遂命各军密切注意。他估计湘军攻不下九江,将会转攻其他要地,便亲率小股部队,到上游各要处查看防卫情况。先乘夜至九江下游50里的湖口视察,接着又到了对面江心的梅家洲。

  视察之后,便命令罗大纲率领l万人马开赴梅家洲,并立即在洲上筑垒架炮,封锁江面,准备迎击湘军的水师进攻。让林启荣加强九江城防,坚守城垒,不要出城作战,利用枪炮火器打击攻城的湘军。自己亲率1万陆师和数百战船,赶赴湖口。

  太平军分兵防守布置完毕,湘军分兵攻击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他们没有料到,九江城里的石达开与罗大纲已经在湖口和梅家洲张网等着捕鱼了。罗泽南求胜心切,催兵赶至湖口,湖口县城一片寂静。湘军贸然冲向城厢,大军到了护城壕畔时,城头上万枪齐发,打得湘军像秋风扫落叶,一片片倒下,余者伏地还击,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不支溃退下来。罗泽南心急如焚,催马督军再战,石达开命令大开城门,出动两支人马,迎击罗部。湘军自出师以来,第一次碰上太平军如此猛烈的进攻,一触即溃,退至江边。

  进攻梅家洲的彭玉麟水师,也陷入了罗大纲布置的火力网中。洲头有战船架炮拦击,洲上是数百门大炮封锁,湘军水师一下子被打得队形散乱,船翻人亡。自率军以来,彭玉麟没打过败仗,这次梅家洲的失败却是极惨。他的水师前进不能,后退又遭洲尾巨炮的堵击,首尾难顾,进退两难。经过左冲右突,丢下大批船只武器,付出很大代价,才突出封锁,逃离战场。

  攻击九江城的塔齐布一军自然更是无能为力了,只能丢下大量尸体,无功而退。

  石达开打击了湘军的锐气之后,进而谋划破敌良策。他向众将分析:我们以险阻击湘军,已收成效,但要想破敌,就得出击,而打出城池与曾妖硬拼并无把握。湘军水师强大,我军战船数量不多,装备也远逊于彼。欲破湘军,必先败其水师;而破其水师,只能智取。

  诸将向石达开询问智取之计。石达开说,曾妖头的水师船只有长龙、快蟹、舢板三种,长龙与快蟹都是大船,行动缓慢,不利于前锋战斗,而利于指挥、运兵、运械;舢板行动轻捷,利于战斗。二者相互配合,取长补短,相得益彰,过去的几仗,皆仗大小船只的配合而取胜。今天我们用计让二者分开,使其分则两败,才是破敌良策。

  诸将又问如何方能使之大小战船分开。石达开说,用计之事,我来布置。但自此之后,九江、湖口、梅家洲各军只许坚守,湘军来攻,一概置之不理,听我用计安排。

  曾国藩几番进攻,皆遭挫败。休整了两日,不见敌军动静。于是,再令各路出击。诸军因有前番的教训,只是远远地开枪开炮,不敢再涉险境。即使如此,九江等城,亦不见太平军的任何反映,连冷枪也不打一发。各路军马折腾了两天,疲惫地返回营地。入夜正要休息,湘军水师的宿营江面,突然枪炮齐鸣,并有无数小船冲入江中,把火箭、火球射向湘军水师船上。湘军水师欲战无从战,欲睡无法睡。连续几夜,弄得湘军惊恐不安,将帅们心焦气躁。

  石达开见时机成熟,便开始用计。

  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1855年1月29日),一串40余只的太平军船队突然出现在江面上,这个情况被湘军斥候看在眼里,报告给曾国藩。曾国藩立即与诸将商量对策,按照常规,湘军水师远胜太平军水师多倍,他们不敢出动40余船在长江上行动,既然行动,必有原因,曾国藩本应小心对付。但逢湘军既骄又躁之时,也不做深入推想,反正明明是石达开的船队,出来了就得打。曾国藩也认为再无攻敌良策,不能失此机会,便命萧捷三等率舢板120余只攻击太平军船队。

  萧捷三又气又急,想冲上敌船消除连日的躁气,命令湘勇快速追赶。太平军的船队都是轻便小船,见湘军大队来攻,也拼命前驶。双方你逃我赶,比赛速度,转眼划至湖口。眼看就要追上,萧捷三正准备命令前锋开炮,只见太平军船队向右一转,一齐向鄱阳湖驶去。萧捷三仗着自己的船多,不假思索,也指挥水师进了鄱阳湖。谁知湖口外连长江、内接鄱阳湖,是500里湖水的进出口,口子极窄,如同一个大肚口袋的袋口。

  双方船队进入鄱阳湖后,太平军立即封住湖口水卡,修上工事,安装大炮,将其死死地锁在湖内。从此,湘军水师被肢解为外江和内湖两部分。留在长江水面的全是长龙和快蟹大船,失去快船的护卫,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曾国藩等到傍晚不见萧捷三的消息,正在焦急,突然有大队太平军船只向湘军水师攻来。湘军的大船离开了舢板,犹如鹰隼失去了翅膀,在敌船的进攻中,只能笨拙地移动。太平军轻便的小船在湘军的大船夹缝中,穿梭般划来划去,投出串串火把、火球,不一时便烧毁湘军大号船9只、中号船30余只。曾国藩,彭玉麟仗着大船炮火猛烈,打得太平军快船无法靠近,才免遭灭顶之灾。

  太平军船队胜利撤走后,曾国藩急忙调回在武穴养病的杨载福,又调回罗泽南、胡林翼各部,集中力量,再攻九江。就在罗泽南回九江的当天夜里,即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55年2月1日)夜间,太平军对停靠在靖港内的湘军水师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石达开命数十只小船满载各种火器进入江内,钻入湘军船队中间放火延烧。时人有笔记记载当时的战况说:

  其日,长沙惴惴居贼中,人自以为必败。国藩集谋攻守,皆曰入城坐困,宜亲督战。或议先靖港夺寇屯;或曰靖港败,还城下,死地矣,宜悉兵攻湘潭。不利,保衡州,即(使)省城陷,可再振也。水师十营官皆至,推彭玉麟决所嚮,定湘潭。五营先发,约明日国藩率五营继之。夜半,长沙乡团来请师曰:“靖港寇屯中数百人,不虞(防备)我,可驱而走也。团丁特欲借旗鼓以威贼,已作浮桥济师,机不可失。”闻者皆踊跃。国藩亦忧湘潭久踞,思牵(制)之,改令攻靖港。庚午(四月二日),平旦至,水急风利,炮船径逼寇屯,寇炮发,船退不得上,缆而行。寇出小队斫缆者,水师遂大乱。陆军至者合团丁攻寇。寇出,团丁遽反奔,官军亦退,争浮桥,桥以门扉、床板(搭成),人多桥坏,死者百余人。国藩仗剑督退者,立令旗岸上曰:“过旗者斩。”士皆绕从旗旁过,遂大奔。

  眼见自己编练的湘勇如此不中用,曾国藩一时激愤,竟欲投水自尽,被悄悄跟随其后的章寿麟发现救起。章寿麟,字价人,湖南长沙人,时在曾国藩幕府。后曾任安徽补用知府,即补直隶知州。光绪二年秋,章氏还乡,舟次靖港,望铜官山,感怀旧事,作《铜官感旧图》,记叙此事曰:

  咸丰四年,贼由武昌上犯岳州,官军御之羊楼司,失利,(太平军)遂乘胜逼长沙。四月,贼据靖港,而别贼陷宁乡、湘潭。湘潭,荆南都会,军实所资。时公(即曾国藩)方被命治军于湘,乃命水陆诸将复湘潭而自率留守军击靖港贼,战于铜官渚,师败,公投水。先是,予与今方伯陈公(即陈士杰)、廉访李公(即李元度)筞:公败必死。因潜随公出,居公舟尾而公不知。至是,掖公登小舟逸而免。公怒予曰:子何来?予曰:师无然,湘潭捷矣,来所以报公也。已而湘潭果大捷,靖港贼遁去。公收余众,师复振。

  另一当事人李元度(即上文所提及的李廉访,廉访,为清代按察使之别称),所叙经过更为详尽:

  靖港者,资水入湘之口,距会城(即省会长沙)六十里,为一都会地。有铜官山,六朝置铜官于此,因此称铜官渚者也。时贼帆遍布,游弋逼会城。文正(即曾国藩,文正为其谥号,用作尊称)愤甚,亲率留守之水陆营进剿。余亟止之曰:兵之精者,已调剿湘潭,早晚捷音必至。此间但宜坚守勿轻动,文正不许。余与陈公及价人并请从行,亦不许。濒行以遗疏稿暨遗嘱二千余言密授余曰:我死,子以遗疏上巡抚,乞代陈,遗嘱以授弟,挈营中军械辎重,船百余艘,子且善护之。四月朔,舟发。陈公固请从,峻拒之。余与陈公谋,令价人潜从于后舱备缓急,文正不知也。明日战,乡团勇先溃。陆军随之,所结浮梁断,溺毙二百有奇。水师中贼(埋)伏亦溃,贼艘直犯帅舟,矢可及也。文正愤极投水,将没顶矣,材官傔力挽。文正大骂,须髯翕张。众不敢违,将释手矣。价人自后舱突出,力援以上。文正瞠视曰:尔胡在此?价人曰:湘潭大捷,某来走告,盖权辞以慰公也。乃挟登渔艇。南风作,逆流不得上。赖刘君国斌力挽以免。明午抵长沙。文正衣湿衣,蓬首跣足,劝之食,不食,乃移居城南妙高峰。再草遗嘱处分后事,将以异日自栽。迟明,捷报至,官军报湘潭燔贼船数千,殄灭无遗种,靖港贼亦遁。文正笑曰:死生盖有命哉!乃重整水陆军,未十年,牛蒇大勋。

  从李元度叙述的情况看,曾国藩之所以投水,是因为太平军直逼其座舟,他担心被俘受辱而试图自尽。但从事先便将遗疏与遗嘱交待给李看,则曾国藩早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思想准备。四月十二日,湖南巡抚骆秉章领衔会奏湘潭水陆会战大捷时,强调了靖港失利的气候因素,为他做了开脱。但羞耻心极强、责任心极重的曾国藩不肯,又单独上了一份请罪折,并附有遗折,仍打算以死谢罪,请罪折从主观上找败因。将失利归咎为自己求胜心切,处置乖谬,具体表现为三点:一、纪纲不密,维系不固,以致溃散;二、轻进求胜,对事出意外的退败没有准备;三、明知水勇训练不足,陆勇临阵经验不足,贸然出战,责任在自己心存侥幸。为此,他实行一贯的精兵原则,毅然裁撤了靖港的溃勇,只保留了在湘潭经受住战火考验的水师五营、陆师三营与驻守平江的湘勇,总计四千余人,比出征时精简了一半以上。请罪折最后称:“微臣自憾虚有讨贼之志,毫无用兵之才,孤愤有余,智略不足,仰累圣主知人之明,请旨将臣交部从重治罪,以示大公。”并请求朝廷另派大臣统帅湘军,而自己在朝廷派人接手之前,仍当竭尽血诚,一力经理。若船只修复,水勇训练足恃后,“臣必迅速驶赴下游,不敢株守片刻。”

  胜败者兵家之常事,况且与湘潭大捷相比,靖港的失利只能算是小败。曾国藩只是一丁忧在籍的侍郎,并非有守土之责的封疆大吏,打了败仗,大不了降级革职,何至于以死谢罪呢?究其原因,不外乎三点。一是失望。一年多来苦心孤诣,试图练成一支百战艰难、视死如归的劲旅,不想一战即溃,对他是个沉重的精神打击。二是愧恨。自己不能在籍守制,已是不孝;不懂军事,却“辄以讨贼自任”,接受力所不能及的使命,致使丧师辱国,“上负圣主重任之意,下负两湖士民水火倒悬之望”。三是愤懑。靖港之战,曾国藩带赴出战的水陆军仅一千八百余人,战败后溃散约一半,且有天气因素,算不上大败亏输。但这一败,省城平时有积怨于他的官绅们却一哄而起,群起而攻之。曾国藩晚年曾忆及当年在湖南之困境。

  起义之初,群疑众谤。左季高以吾劝陶少云(即左宗棠之婿)家捐赀缓颊未允,以至仇隙,骆吁门(即骆秉章,字吁门)从而和之。泊舟郭外,骆拜客至临舟,而惜跬步不见过。藩司陶庆培(后任鄂抚殉难)、臬司徐有壬以吾有靖港之挫,遽详骆抚请参奏。黄昌岐及吾部下之人出入城门,恒被谯诃,甚至有挞逐者。

  自己尽全力于公事,不惜得罪人,但偶有挫败,却“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群起攻讦唾骂之,一愤。他之所以不回省城,而是驻于城外的妙高峰,十有八九是激于此愤。老父竹亭公已经65岁,不仅支持他墨绖从戎,而且“日日以家书勉臣尽心王事,无以身家为念。凡贮备干粮,制造军械,臣父亦亲自经理,今臣曾未出境,自取覆败,尤大负臣父荩忠之责”。打了败仗,无颜于父老,二愤。“臣自去岁以来,日夜以讨贼为心。曾书檄文一道,刊刻张贴。今事无一成,贻笑天下;而臣之心,虽死不甘。”三愤。

  曾国藩是位儒者,而儒者心中必有道德之自律,所谓“行己有耻”是也。其私淑之宗师顾亭林亦云:“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渭国耻。”上述之失望、愧恨与愤懑,交织纠结而成一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羞耻感。“公言古人用兵,先明功罪赏罚,今时事艰难,吾以义声倡导乡人,诸君从我于危亡之地,非有所利也,故于法亦有所难施。”曾国藩不忍处置部下,但战败的责任仍得有人来负,故在得知湘潭大捷的消息后,他仍不能释怀,在上折请罪的同时,草拟了两道遗折,打算一同发往北京,以死谢罪。

  那么为何他又没死成呢?据左宗棠说,是曾麟书的来信救了他。四月五日,湘军大胜、克复湘潭的消息传到长沙,当日早晨,左宗棠出城去看曾国藩,并送交曾父的家信。其信中说:

  其晨,余(左氏自称)缒城出,省公舟中,(公)则气息仅属,所著军襦沾染泥沙,痕迹犹在。责公事尚可为,速死非义。公嗔目不语,但索口书所存炮械、火药、丸弹、军械之数,嘱余代为检点而已。时太公(指曾父)在家,寓书长沙,饬公有云:吾儿此出,以杀贼报国,非直(只)为桑梓也。兵事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意谓;死在哪里都是死得其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哭尔也。闻者肃然起敬,而亦见公平素自处之诚。后此沿江而下,破贼所据坚城巨垒,克复金陵,大捷不喜,偶挫不忧,皆此志也。

  父亲责之以大义,作为孝子的曾国藩不能不听从。而接到湘潭大获全胜的奏报,咸丰则大喜过望。自与太平军作战以来,清军还从没有打过一次歼敌两万的胜仗,整日处在忧危之中的皇帝,想必精神一振。见到曾氏自请处分,把靖港之败看很那么严重,咸丰觉得他未免书呆子气,便在上谕中挖苦道:“此奏太不明白,岂已昏聩耶?汝罪固大,总须听朕处分。岂有自定一拿问之罪,殊觉可笑!想汝是时心操如悬旌,漫无定见也。”捷报由巡抚骆秉章领衔,曾国藩与湖南提督鲍起豹会衔,可皇帝心里清楚,打了胜仗的塔齐布,是曾国藩极力举荐的将领;获胜的水师也是曾国藩一手编练而成,没有曾国藩打底,便不可能有这场大捷。骆秉章、鲍起豹,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尤其是鲍起豹,本为一省最高军事长官,却总蹲在省城,从未见到其出城作战,咸丰早就对他起了疑心。经过一番查问了解后,皇帝此番赏罚分明,对曾国藩“加恩免其治罪,即行革职,仍赶紧督勇剿贼,戴罪自效”。这个处分很轻,湘军仍由曾国藩负责,只要以后打几次胜仗,很容易官复原职。而鲍起豹“自贼蹿湖南以来,并未带兵出省,叠次奏报军务,仅止列衔会奏。提督有统辖全省官兵之责,似此株守无能,实属大负委任。鲍起豹著即革职,所有湖南提督印务,即著塔齐布暂行署理”。鲍氏是实实在在的革职,被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部下所取代。

  靖港之战使湘军元气大伤,尤其是水师几乎溃不成军。要想继续与太平军作战,必须重整旗鼓。

  水师是湘军的命脉,在长江流域作战,攻克南京,扑灭太平军,没有强大的水师根本是梦想。所以,曾国藩首先要重振水师。外江水师已被派往援救武汉,留在鄱阳湖内的120多只快船处境十分困难,曾国藩先要救活湖内水师。他专程跑到南昌,求助于江西巡抚陈启迈,请求为湖内水师增造长龙大船30号,就地招募水勇、供给饷械。然后又为重整江上水师努力奔走,他上奏咸丰,请他下旨地方,让湖南省为他添造战船,招募水勇。自己派员到湖北新堤、湖南岳州大力修造战船。到咸丰五年四月(1855年5月),湖南的新船百余号首先造好,运至金口;九汀江面上损坏的战船亦告修复。6月,杨载福在岳州也造成大批战船,开赴金口。其规模较原来的大船队伍还要整齐,力量也大得多。

  这期间,江内水师也增加了战船、解决了供应和军饷。开赴湖口,攻击湖卡。7月,湖内水师统领萧捷三在湖口战死,曾国藩调彭玉麟从湖北赶往江西。彭玉麟此时正在湖南省亲,闻命启程,扮作商人穿越太平军控制的地区,步行数百里赶到江西南康府接任水师统领任。自此以后,湘军水师正式分为内湖水师和外江水师,分别由彭玉麟和杨载福统带,成了湘军水师的定制。

  太平军为适应湘军的水战,便在九江设立船厂,制造战船。至咸丰六年三月(1856年5月),制造战船数百条。曾国藩生怕太平军水师强大,命令杨载福侍机歼灭之。太平军水师难抵湘军外江水师的力量,避而不战。杨选300死士冲入太平军水师营中,把他们的船只全部烧毁,长江水域又全部为湘军水师控制,曾国藩的努力终于没有徒劳。

  曾国藩恢复陆师的努力就不像整顿水师那么容易了。

  湘军的陆师主要是塔齐布、罗泽南、李元度几部。塔部力量最强,增达万余人,罗泽南部约是塔部的一半。李元度的力量最弱,只有4营2000余人马,李是曾国藩的幕僚,一身文人习气,治军不严,训练无方,战斗力很差。所以,湘军陆师劲旅,主要是塔齐布、罗泽南两部。

  湖口战后,咸丰帝仍逼令曾国藩围攻九江,曾国藩便集中塔、罗两部日夜进攻。岂料林启荣对九江的守卫十分坚忍,无论曾国藩如何攻打,九江仍坚如磐石,岿然不动。湘军士卒损伤惨重,一无进展。当此困难之时,罗泽南向曾国藩提出了放弃九江、争夺武汉的战略计划。他认为长江沿岸数城,武汉为首,九江只是腰部,只有占据武汉,控制其首,才是夺取长江流域的正确方案。坚持围攻九江,即使攻取,武汉在太平军之手,敌人顺流而下,终难坚守。

  曾国藩认为罗泽南的提议是十分正确的,去年湘军攻下武汉,咸丰帝勒令他离武汉而攻下游九江等城,他给咸丰的奏折中也是这个意见。可惜咸丰帝不听他的主意,造成武汉丢失,进攻九江无功的被动局面。然而,实际上,他的湘军只有塔、罗两军,两军合起来尚攻不下九江,若罗泽南再离他而去了武汉,湘军的力量就更孤单了,所以曾国藩没有放罗泽南去武汉。但是,曾国藩反复考虑,罗泽南的战略计划的确重要,罗泽南又反复申请、说明,终于使曾国藩同意他率兵去武汉的请求。正在这时,塔齐布因久攻九江不下,劳累、忧愤于七月十八日(8月30日)呕血而死。曾国藩太伤心了!这是一个知恩图报,忠心追随他的一个一心一意为湘军建设建功立业的大将,他是湘军大将中唯一的满员,正可以作为满汉联合,以消除朝野猜忌的典型代表。如今,竟牺牲在战场上,等于湘军损折了一个通梁大柱,等于曾国藩折断了一条大腿。曾国藩怎能不伤心胆裂!他几天寝食俱废,在塔齐布的灵前饮泣不止。他为塔齐布写一挽联:“大勇却慈祥,论古略同曹武惠;至诚相许与,有章曾荐郭汾阳。”本来曾国藩建设湘军,自比郭子仪,匡复清朝,现在他把塔齐布比作郭子仪了。他向咸丰奏明塔齐布的功勋,咸丰亲旨悼念,照将军例赐恤,予谥忠武。

  塔齐布死后,曾国藩把他的军队拨出1500人交罗泽南率领去了武汉。其余部队遵照塔齐布的遗嘱,交由周凤山指挥。此后,周凤山的部队成了湘军主力,仍继续围攻九江城。

  罗泽南则于咸丰五年九月(1855年10月)从江西南昌府义宁州出发,连下通城、崇阳、蒲圻、咸宁,11月初攻抵武昌城下。罗泽南的援救武昌,使清政府在武昌的攻战形势发生了变化。太平军再次攻克武昌后,胡林翼被任命为湖北巡抚,这个职位曾授予曾国藩而又被咸丰收回,这次又授给胡林翼,胡也是汉人,说明咸丰帝在危急之时不得不放权了。

  胡林翼见湘军主力罗泽南到来,自然如得救星。他主动与罗配合,从不以属下相待,军政事务皆与罗诚心相商。即使对罗的部将李续宾、李续宜兄弟也同样相敬如宾。罗军到达后,胡林翼把湖北绿营淘汰,以罗军为骨架,大量向湖南募军,按曾国藩湘军的军事制度进行编练,成为长江上游的一支极为强大的部队。

  经过此番调整,湘军的实力更加雄厚了。水师力量的加强是明显的,陆师力量留在江西由曾国藩直接指挥的部队比原来减弱了一些,但罗泽南部开赴湖北,胡林翼以这支湘军为主体不断扩充,使这支部队的力量不亚于曾国藩亲自指挥的陆师。胡林翼原为曾国藩的部下,他的军队主力是曾国藩的部队,他与曾国藩关系密切,在“中兴名将”中地位与曾国藩相埒,被人称之为“曾胡”。他们的部队一在长江上游,一在长江中游,相互照应,互为犄角,成为太平军的两个死对头。在以后鄂、皖、赣、湘数省的作战中,曾、胡两军相应契合,是太平军的主要敌人和失败的主要原因。

  自罗泽南率军赴鄂、塔齐布战死之后,曾国藩久攻九江不下,是他成军作战以后最困难的日子。王恺运的《湘军志》记载这一段情景时说:“其在江西时实悲苦,令人泣下。”曾国藩给咸丰帝上奏中有语:“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余昔久困彭蠡之内,盖几几不能自克”。但是,由于他的坚忍奋斗,居然扭转了困局。

  他困难的一个方面是太平军在江西发动了猛烈攻势。

  石达开留韦俊在武昌据守,与胡林翼、罗泽南周旋;林启荣在九江城扯住了周凤山的兵力;他自己则率兵联络江西的天地会,开展了凌厉的攻势。石达开于咸丰五年十一月(1855年12月)由湖北进攻江西,连克瑞州、临江、袁州,围攻吉安。曾国藩见状只得放弃围攻九江,急调周凤山回援江西。周部撤围九江,于咸丰五年十二月(1856年1月)攻占樟树镇、新淦。但是,到底是救吉安,还是守武昌,曾国藩举棋不定,石达开见来援湘军驻兵樟树镇而尚在犹豫,乃下令全力进攻吉安,于咸丰六年正月二十五日(1856年3月1日)将吉安攻陷。曾国藩此时驻于赣北南康府,闻吉安被攻破,令周凤山坚守樟树镇,认为此处西近瑞(州)、临(江),东接抚(州)、建(昌),为赣江沿岸重镇,省城南昌的咽喉。石达开兵破吉安,必然北犯省城,占领樟树镇,则可以逸待劳,堵击太平军。曾国藩为守樟树镇,还急令内湖水师彭玉麟率船队师出青岚湖,由武阳水过三江口,驶入赣江,南下樟树镇,与陆师配合,防守樟树镇。

  不久,石达开果然率兵由吉安北上进攻樟树镇。周凤山指挥湘军据城大战,不敌而弃城逃走,二月十八日(3月24日)樟树镇为太平军占领。曾国藩闻讯,由南康动身去南昌城收拾溃兵。

  石达开指挥太平军在江西奋勇作战,控制了整个江西的绝大部分地区,江西共计13府,被攻占8府54州县。曾国藩困守在南昌、南康两个狭小的地区,被太平军紧紧封锁,不仅文报不通,连家信都难以通达。秘密化装潜递者也多被抓拿,一时被捕杀者达100多人,湘军被太平军围困得“士饥将困,窘若拘囚”。

  正在曾国藩岌岌可危之时,杨秀清忽调石达开去天京参加进攻江南大营的战斗,才使曾因藩在军事上稍稍松了一口气。便挣扎着恢复江西的军事实力,他把樟树镇等战役溃败的军队重新编排,凑成两支军队:一支约3500余人,由黄虎臣率领;一支仅千余人的队伍,由毕金科率领;又让江西粮道之子邓辅纶新募2000人马,与李元度合为一军。总计军队约有万余人,但战斗力却较差,尤其缺乏将才。便想把增援武汉的罗泽南调回,趁石达开离开江西的时机,夺回失地,挽回江西的危局。罗泽南接到曾国藩的告急信感到很为难,当时他正担任争夺武汉的军事主力,若撤离武汉,将前功尽弃。他决定加紧攻城,攻下武汉后立即回援江西。

  结果,因求功心切,猛打猛冲,被太平军枪击头部,于三月初八日(4月12日)死在军营。死前,给曾国藩留遗信一纸,哀凄悲凉,追述办湘军南北转战之苦。进言让曾国藩重任彭玉麟、杨载福、王錱等人,尤其要起用左宗棠。并进一步介绍胡林翼的大度,一定要同他合为一军,方能定两湖大局。遗嘱自己死后,其部湘军由李继宾统带,等等。

  曾国藩的求援信落到胡林翼手中,恰在此时,曾国华也带着曾麟书的请求让胡援助曾国藩。于是,胡林翼便分兵5000让曾国华统带,急驰江西。此时,骆秉章也派出刘长佑、萧启江5000人马由萍乡、万载入江西,增援曾国藩。曾国荃、王錱又各率数千人马驰援。这样一来,江西的湘军和绿营军一下子增到数万人。这些军队在江西四处进攻,先后占领瑞州、袁州、临江、安福等地,湘军在江西的形势好转了。

  曾国藩在江西的困馁不止是军事,更大的苦处是清廷一直对他不放心,怕他的力量太大,尾大不掉。湖北巡抚之职宁给胡林翼,也不肯给他曾国藩,使他率兵三四载一直处于孤悬客处之地位,用兵、用人、用饷无处不难。因此,他常自比于东汉时的杨震,落得个可悲下场。

  正因为清政府不肯向他放权,使他在江西最大的痛苦,是处处受到地方官的排挤和刁难。咸丰五年八月(1855年9月),曾国藩丁忧服阕,补授了兵部右侍郎,仍没有钦差之衔,地方官仍是轻视他,他在江西用兵,军饷要江西地方出,地方官总认为他并非国家正规军,为湘军输饷认为是额外负担,不肯出饷。曾国藩军队缺饷,只能自己筹措,也受到地方官的抵制。他无能为力,只好向朋友求助,幸赖刘于淳、甘晋等人主持捐资,支持部分款项,惨淡度日。在籍刑部侍郎黄赞汤。曾捐助曾国藩80余万两,使曾国藩感激万端,终生念念不忘。

  尤其令曾国藩气愤的是,江西巡抚陈启迈是他的同乡,又与曾国藩同做翰林官。湘军在江西作战,为陈守土,他应该同舟共济。但是,他却处处作对,不仅不合作,不输饷,连用地方一人也不许。例如:当时江西万载举人彭寿颐,在地方自办团练,对抗太平军。曾国藩欲调此人入湘军,陈启迈不仅没接受曾国藩的请求,还借口彭寿颐曾不受地方官约束,至衙门闹事,把他捕拿,投入监狱。

  曾国藩甚为恼怒,将陈启迈的行事为人写成奏折,狠狠地向咸丰告了一状。咸丰对江西巡抚本来就不满意,因为江西一省疆土,被太平军几乎占光。如今曾国藩告他,便准其所奏,罢了陈启迈的官。

  陈启迈虽去官,继任的文俊对曾国藩的排挤更甚。不仅不给供饷,还使他的一支湘军全军覆没,害死了他的一员猛将毕金科。

  樟树镇败后,湘军一支由塔齐布的旧部毕金科率带。毕骁勇异常,率部与太平军作战,凶悍无比。但毕军饷奇缺,军队常饿着肚子打仗。咸丰五年(1855年)底,地方官得到江西巡抚文俊的授意,竟以军饷作诱饵,逼迫毕金科进攻景德镇。景德镇是赣、皖、浙三省交通枢纽,太平军有重兵把守,堡垒坚固。毕金科只有千余湘军,又饥又疲,但是为了得到饷糈,不得不冒险进攻。结果,反复苦斗,直至全军覆没,毕金科也丧命于景德镇城下。曾国藩对此事耿耿于怀,直到4年以后,曾国藩率部攻陷景德镇,在毕金科战死之处立碑纪念,亲为撰写碑文,痛悼当年牺牲的这员大将,同时揭露江西官员的排挤、嫉恨,碑文十分凄婉、动人。其中有:“内畏媚嫉,外逼强寇,进退靡依,忍尤丛诟”之句,说出了曾国藩在江西几年的困难处境。值此困难处境,曾国藩曾想要撒手不干了,他想: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以一个回籍的文官,冲破重重阻碍创办湘军,在两湖、江西苦苦地战斗着,打赢了仗是别人的功劳,打败了仗“几乎通国不能相容。”自己为国苦战,要权无权,要粮无粮,处处受到排挤、打击,被逼自杀就好几次了。思前想后“遂致浩然不欲复问世事”。由于好友刘蓉等人的百般劝说,他才勉强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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