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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布局东南

  为左宗棠谋浙江巡抚

  慈禧让曾国藩节制四省军务,其实曾国藩能节制的地盘很少。仅以浙江为例,他当时不想节制浙江,因为浙江已残破不堪。当他全力和陈玉成在安庆血战时,太平军李秀成兵团已攻占浙江西部、南部大部分地区。安庆失陷后,李秀成下定决心全力经营浙江,并以突袭手法攻占绍兴,对浙江省会杭州完成合围。

  杭州被围是大事,慈禧迅速下令曾国藩前去解救。曾国藩突然意识恍惚起来,对这道圣旨视而不见。慈禧就连续给他命令,曾国藩的意识就不停地恍惚。

  浙江巡抚王有龄写信给曾国藩,字里行间哭腔十足,大有“拉兄弟一把,我为你做牛做马”的情态,可曾国藩像是傻了一样,在安庆城里呆坐,不发一兵一卒。

  事情很直观,曾国藩只要一声令下,还未获得高级职务的左宗棠就会奋不顾身地去解救杭州,但他就是不下令,而且还和左宗棠谈起了世界观。

  二人谈到西方列强和如何对待西方列强,谈得如火如荼。

  1861年12月中旬,杭州已危在旦夕,据王有龄呈递给中央政府的报告,如果还未有援兵,杭州在半月之内必失。慈禧大怒,严厉斥责曾国藩不作为、见死不救。

  曾国藩慢悠悠地诉苦说,非是我不救王有龄,而是力不从心。我的人都抽不开身,多隆阿正在咳血,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何况上战场。湖北巡抚李续宜正在焦头烂额,骆秉章、彭玉麟都被分内事纠缠,分身乏术。我在安庆,还有上海和江苏的绅士们来缠我,要我去拯救他们。我所能用的人只有一个左宗棠,可左宗棠现在无名无分,去解杭州之围,难孚众望。

  慈禧看明白了,曾国藩这是给左宗棠要名分呢,古语说,名与利器不可轻舍于人,这种事,不是你曾国藩想要就能轻易要到手的。

  慈禧坚决不同意,仍是激烈地要曾国藩出兵解杭州之围。看到慈禧圣旨里字字如炸弹,曾国藩心惊起来。他对左宗棠说:“看来你非要跑一趟杭州不可了。”

  左宗棠沉默,沉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至少在曾国藩印象中,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左宗棠沉默这么久。

  终于,左宗棠还是第一个开口了:“这杭州吧,救和不救,结局都一样。”

  曾国藩睁大眼睛。

  左宗棠说:“到浙江作战,四面都是太平军,等于是咱们闯进了人家院子,后勤补给一定困难,我去,等于是一支孤军深入,还要层层突破太平军的关卡,你说这和登天有什么区别?”

  曾国藩把头点得如鸡吃米:“你说得对,可又不能不救,上面催得紧。”

  左宗棠一笑:“要救早就该救,等到这时说这话,你可太虚伪了。”

  曾国藩脸微微一变,左宗棠又开口了:“不救王有龄这厮是对的,他之前总是想从您这里挖人,还在皇上面前说您坏话……”

  “话不是这样说,”曾国藩打断左宗棠,拿腔拿调起来,“我和他都是大清之臣,理应同舟共济,互相扶持。见他身陷苦海,我没有能力去解救,真是心痛。”

  其实关于曾国藩何以不救杭州,和浙江巡抚王有龄有很大关系。他和王有龄虽无深仇大恨,但李元度事件始终是曾国藩心上的一道坎儿,纵然王有龄在1861年12月末战死杭州,也未能让曾国藩忘记李元度事件。

  杭州的陷落,给清政府一记闷棍。朝中的老头们和慈禧立即展开激烈的讨论。有人说,应该有人为杭州的陷落负责,此人自然是曾国藩。有人反对说,此时正是用曾国藩之时,惩罚他就是自毁长城。慈禧坐在同治后面的帘子里脸色极难看,她是在懊悔,如果早给曾国藩索要的东西,杭州恐怕还有救。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1862年1月,慈禧下令,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敦促曾国藩,要他和左宗棠尽快收复杭州,光复浙江全境。

  曾国藩一扫当初的萎靡状态,左宗棠也是快马加鞭,开始知行合一,对浙江发起稳扎稳打的进攻。

  当湘系集团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于浙江时,曾国藩却高瞻远瞩地眼波流转,瞄向了上海。瞄了许久后,他就找来李鸿章,李鸿章倾吐心曲道:“你呀,应该去上海。”

  组建淮军

  不多几年后,李鸿章常发自肺腑地说:“没有曾公,就没有我李鸿章。”那时他已是封疆大吏,和曾国藩平起平坐了。的确,在晚清,“曾李”可以并提,但没有前面的“曾”,后面的“李”就是个虚无。

  曾国藩对李鸿章的全面照顾,始于李鸿章进入曾幕,高潮就是为李鸿章创建了淮军,并让他去上海开辟新天地。

  上海原本是个渔村,属江苏省,发展了几百年,也毫无亮点。直到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开辟为通商口岸,才猛地崛起,并迅速超越广州,成为中国南方的经济中心。1853年太平天国占领南京,南京无数富户携带财产逃避上海,上海的经济更是如虎添翼,傲视南中国。

  由于上海这种特殊地位,所以无论是太平天国还是清政府,都尽力想让它为己所用。遗憾的是,太平天国多次进攻上海,因为上海的洋人助阵,所以并未得手。而清政府方面,江苏巡抚薛焕是个草包,只能保佑太平军别占领上海,其他无所作为。如此一来,上海孤悬两股势力之外,仅凭洋人的几千条洋枪苟且偷生。

  李秀成占领杭州后,上海方面的压力与日俱增,当地士绅阶层推举出一人去见曾国藩,希望曾国藩这个节制四省的官场大佬能派一支部队去保卫上海。

  他们知道曾国藩缺钱,所以在吹捧了曾国藩神功伟绩后,立即指出,只要曾国藩派军队到上海,那上海方面可以给曾国藩月薪六十万两白银。

  曾国藩听到这时,险些没控住口腔里的口水,他深吸一口气,打起官腔说:“这事需从长计议,我们的战略计划里没有这一条啊,我们正准备打长毛的老巢天京呢。”

  来人对曾伟人察言观色,发现这位总耷拉眼皮子的曾老头似乎在说真话,不禁大失所望,悻悻地回了上海。

  上海的士绅们开会,都骂这个人蠢,说动曾国藩,不能只提钱。曾国藩是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士大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跟他总提钱,这不是把他向小人堆里扔吗?!

  一个叫钱鼎铭的上海地方官和一个叫冯桂芬的人琢磨了半夜,写了封信,由钱鼎铭带着来到曾国藩驻地,信上说,“希望曾公您出兵一万,以一勇将带领,解救上海,解救上海苍生。如果您不派兵来,上海危在旦夕,生灵涂炭,被长毛贼涂炭,这肯定不是您希望看到的。您原本就是天下苍生的救世主,难道眼睁睁看着上海人民陷于水火吗?”

  曾国藩喜欢听这样的话,读书人就该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如果单纯谈钱,简直太侮辱传统士人的人格了。

  他对钱鼎铭热情如火,钱鼎铭感受到了曾国藩的真挚,就诉说当时的形势:“上海一带,只有上海、江苏镇江、浙江湖州三地没有被长毛占据,但很难持久;上海一带虽有民团、武装的洋人,可如果没有大军前去,这些势力都守不了多久。要想让上海活,必须要派遣一支军队。”

  曾国藩连连点头,对于钱鼎铭的这段话,他早就研究了很久,他对上海的熟悉恐怕不比钱鼎铭差。他一口答应钱鼎铭,必会抓紧时间派一支精锐去上海。

  钱鼎铭屁颠颠地走了,曾国藩却陷入思虑中。

  当时,湘军的确没有多余的兵力,大家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忙碌着,只有曾国荃在向天京慢悠悠地推进。他希望曾国荃带一万人去上海,曾国荃一口回绝了。他说:“我非要打下长毛的老巢天京不可,上海那地方,根本不必派军队去,只要我猛攻天京,全国各地的长毛贼都会跑回来救天京。”

  曾国藩说服不了曾国荃,只好另想办法。“既然现成的兵派不出去,那不如新立一支。”这是曾国藩对李鸿章长吁短叹时,李鸿章心不在焉地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曾国藩眼前一亮:“对啊,少荃,你这主意太好了,这事就交给你吧。”

  李鸿章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想了一想,说道:“我只是一说。”

  曾国藩板起脸孔说道:“我可不是随便一说。”

  李鸿章皱眉道:“其实湘军还是能派出一支万人部队来的,何必再建新军?”

  曾国藩叹道:“湘军经过这么多年战阵,又经历过无数次胜利,已有暮气,必须要补充新鲜血液进来。而这新鲜血液却要完全不同于湘军,我看你就在你们安徽招募新兵,就叫淮军吧。”

  李鸿章手直抖:“老师,这……”

  “我选择你们安徽人,因为你们淮北的民风朴实彪悍,底子好,只要加以适当训练,就可称为劲旅。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李鸿章不语。

  曾国藩叹了口气,“其实你是我幕府最得力的人,你若离开,我还真是一团乱,但上海关系重大,非要保住不可。能否有上海,是咱们胜利或失败的关键因素!”

  李鸿章挺起身来,发誓一定要勇担这份重任。

  和曾国藩创建湘军大不同,李鸿章创建淮军,并非是从头招募式的创业,而是驾轻就熟地整合。他利用湘军这座靠山,打着曾国藩的大旗,把曾在淮北抵抗太平军的团练们收编,然后按照湘军的营制改编,大清历史上又出现了一支新的军队——淮军。

  淮军和湘军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是指挥官,湘军都是知识分子,淮军大都不是知识分子;其次是士兵组成,湘军专招朴实人,淮军由于成立仓促,所以人员复杂;最后,湘军的武器大都是冷兵器,但李鸿章到上海后,就把淮军变成了一支拥有火器的现代化部队。

  淮军在两个月内组建完成,人数过了一万人。上海那边心急火燎地不停派人来,曾国藩和李鸿章原本计划再训练一个月,但时间太过紧张,所以决定提前去上海。

  组建淮军容易,去上海却很难。当时从安庆去上海的陆路有千里之遥,而且路上必须经过太平军控制的江南地区。曾国藩谨小慎微地对李鸿章说:“这条路啊不好走,一旦在太平军控制地区和长毛交火,若是一万人打成了几千人,到上海后,咱们的颜面就没了。”

  李鸿章连连点头,想了个主意:让上海方面报销往返路费,并且要绝对地保证淮军的安全。这个主意要实行,只有一条路:走水路。

  上海方面马上付诸行动,他们向英国驻上海领事租船,江苏巡抚薛焕坚决不同意,因为按上海士绅们的意思,当地政府也应该出点钱。薛焕不是在乎那点钱,而是在乎他的权力。一旦李鸿章来了上海,他这个巡抚宝座大概就不保了。

  钱鼎铭说服了他,淮军不来上海,上海肯定保不住,长毛对您的脑袋可非常有兴趣。淮军来上海,您纵然保不住巡抚的宝座,可还能保住脑袋啊。

  薛焕对这段话进行了缜密的考虑,最后两害相权取其轻,终于同意雇佣英国战船运输李鸿章部队到上海。

  经过三次大运输,1862年6月,一支万人的淮军部队全部抵达上海。最后一支淮军还在水上欣赏落日时,曾国藩就向中央政府提举李鸿章为江苏巡抚,薛焕正如他自己所料的那样,巡抚宝座虽然没有了,但脑袋完好无损地放在脖子上。

  李鸿章去上海前,曾国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此次去上海,和洋人打交道的机会会很多,对于这其中诀窍,我觉得孔子所谓‘忠、信、笃、敬’四字,笃者,厚也;敬者,慎也;信,只不说假话耳,然却极难,我们要当从此一字下手。今天说的话,明天不能因小利害而变。”

  李鸿章琢磨了半天,说:“谨遵教诲。”

  李鸿章是曾国藩麾下最后一位担当地方大员的人,自此后,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浙江和江苏都成了湘系的天下。

  他的傲气和与生俱来的书生气在此时也如日中天。

  四拒借洋兵

  李鸿章抵达上海后,上海的洋人们来找李鸿章,李鸿章趁势请他们检阅淮军。当时的淮军,兵饷不足,而且在乱世摸爬滚打了多年,衣衫褴褛,浑身流淌着二流子气质。洋人们看完,就愁眉苦脸,偷偷对人说:“这简直就是你们中国的第一大帮丐帮,怎么可能守得住上海?”

  有人把洋人的担忧告诉李鸿章,李鸿章“呸”地吐口痰到地上说:“别听他们危言耸听,他们这样说是想让咱们‘借师助剿’,曾公说过,死都不会靠他们这群洋人。不过,”李鸿章转动眼珠说,“他们的枪炮可真够劲的,你问问他们,是否能卖给我们一些?”

  李鸿章说曾国藩死都不会“借师助剿”,字字都是真的。所谓“借师助剿”,是当时清政府流行的一种想法,就是借助洋人的兵力来对付太平军。

  其实,“借师助剿”的论调存在许久了。早在曾国藩困守祁门,英法联军进北京时,有洋人就曾向清政府提议,俺们可以用先进武器帮你们打洪秀全。清政府的老人们围在桌子前商议,商议了多日,也没有结果。他们突然想到,这种事远在南方战场的顶梁柱曾国藩最有发言权,于是让曾国藩发表意见。

  曾国藩当时的处境万分艰难,如果让洋人助攻太平军,先不说输赢,至少能把围困祁门的太平军兵力分出一些去。可纵然如此,曾国藩深思熟虑了几天后,给出的答案仍是:外夷的军队不可用!为什么,他说,自古外夷帮助中国消灭敌人后,都有意外要求。就是说,借助外夷,成本太高,超乎想象。

  他还自信地认为,湘军水军已控制了大部分长江江面,清政府部队的单薄在陆而不在水,太平军能够纵横南中国,也是在陆不在水。湘军陆军不可能进兵天京,就算洋人的战舰由海口沿长江上行,也不能收夹击之效。也就是说,洋人无用。

  不要认为曾国藩是个正儿八经的民族主义者,其实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正如儒家教导他的那样“无可无不可”,绝不会用死规矩把自己限制死。洋人要借兵给他,他不同意,可对于洋商从南到北代运漕米,曾国藩满口答应。

  他对中央政府说:“对外人借兵给咱们的事,要感谢他们的好意,但对他们出兵,咱们应委婉地拒绝。可是他们要代我们运送漕米,我是大力赞成的,咱们应该鼓励他们,让他们发更大的光和热。”

  信的最后,曾国藩说:“我和左宗棠、李鸿章商量的结果就是如此。不过,纵然要他们代运漕米,咱们也不能一劳永逸。洋人的先进技术,咱们只要有机会,必须要学习啊。”

  这就是曾国藩、左宗棠等人的远见,在那种自身安危都受到考验之时,竟能想到如此深远的计划,曾、左二人实在有过人之处,也足以证明,后来二人倡导洋务运动,不是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当时的江苏巡抚薛焕与浙江巡抚王有龄对曾国藩“自以为是”的论调大为不满,王有龄对中央政府说,“曾国藩在祁门被困成了鳖,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洋人无用,实在是死鸭子嘴硬,不借助洋人,他曾国藩根本就对付不了长毛贼。”薛焕更是气冲斗牛,对中央政府说,“曾国藩这是掩耳盗铃,说不借助洋人,可上海现在就是靠洋人在守卫,一批不远万里来的美国人还自动自发组织了‘洋枪队’,帮助我们打击长毛。”

  二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脆弱的内心认定纯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长毛,而曾国藩虽身处逆境,却内心强大,再加上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使他有着不同于王、薛二人不同的声音。

  价值观决定人生观,这话一点都没错。

  清政府对曾国藩和王、薛二人进行综合评论后,觉得曾国藩正确,王、薛二人是胆小鬼。岂止王、薛二人是胆小鬼,当时在南中国受到侵害的所有中国上层社会都这样想。上海方面的士绅在未去请曾国藩出兵前,就大肆鼓吹应该请洋人来保卫上海,并请中央政府向洋人“借师助剿”,收复被太平军占领的苏州、常州等地。

  中央政府再问曾国藩的意见,当时他已从祁门出来,正在围攻安庆,胜利指日可待,所以底气更足。他对上海那群士绅说:“几个洋人拿几条枪保卫上海,这可以,但让他们进攻苏州、常州,简直是滑稽可笑。上海是通商口岸,也有他们洋人的利益,他们保卫上海,理所应当。可苏州、常州等地不是通商口岸,没有他们的利益,他们来这里,能有什么责任心?!”

  上海士绅们垂头丧气,曾国藩后来又去信对他们说,既然让人家保卫上海,就该以诚相待,不可猜疑,尤其不可自傲自卑,能得其心,就能得其力。

  以“诚”待人是理学家的杀手锏,曾国藩主张在外交上也应该如此,这是他终生的人生信条。

  薛焕气得鼻子都歪了,正遇到太平军猛攻上海,洋人们也守得很艰难,薛焕再提“借师助剿”。曾国藩也没好气,对中央政府说,“谁不想尽快消灭长毛,洋兵如果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天兵天将,那咱们不用就是傻子。可这些人狼子野心,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所要求必然超出我们的想象力,到那时候我们给还是不给,给的话,必是贻害国家,不给,就得开战,谁能保证打赢?这不是前门驱逐了狼,后门来了虎吗?!”

  “借师助剿”的论调一时沉入谷底,李鸿章抵达上海后不久,又一波“借师助剿”论兴风作浪。提出这一老掉牙论调的人是三口大臣崇厚,他玩了个花招,说洋人不可信,但印度人可信,大家都是受洋人欺辱过的。我们可以借英国殖民地的印度兵来中国,帮助我们打长毛。

  曾国藩忍无可忍,怒斥荒唐:第一,借师助剿是大错特错,只图眼前痛快,不想将来的危险。这些人鼠目寸光,应该都拉出去不经任何审讯就斩首示众;第二,他曾国藩三番五次地摆明了自己的主张,可还是有人三番五次地提“借师助剿”,拿他曾国藩的话当放屁,简直无法容忍!

  他联合左宗棠、李鸿章向中央政府上了一道很不客气的奏章,专谈此事。他说,经过缜密的调查后,我们得出结论,英国人调印度兵来助剿这件事是子虚乌有,英国人在印度都手忙脚乱,怎么可能有精力调人来中国?纵然英国在中国的地方官想从印度调兵,在他们那种政体下,必须经过议会通过才可进行。崇厚脑子里都是糨糊,不知他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英国人忽悠了,还是他做梦梦到的,竟然异想天开,这种人的智慧不足以担任官职,皇上应慎重考虑他的去留。

  最后,他又说了不借洋兵的另外理由,可谓掷地有声:长毛匪原本是中国良民,纵然为匪,失去良知本体,也是吾中国国民,自有我中国管,岂要外人来?况且,今日之形势,长毛匪已是穷途末路,我辈自有能力结果他们。即使他们仍气焰万丈,这也是我们自家的事,中华之难,中华当之!

  “中华之难,中华当之”和汉朝人的那句“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同样气势如虹。

  曾国藩说了这么多情绪化的话后,笔锋一转:“如果政府真听了那些不开窍的人的话,借师助剿,那湘军绝不会配合进攻。湘军不配合,洋兵人少,能攻城但没有人力守城,最后肯定是白玩一场。”

  慈禧看到奏章的最后,想要发怒,但终于忍下来。虽然对曾国藩很有意见,但她还算清醒,绝对不能借师助剿。

  曾国藩四拒借洋兵,终于使得洋人没有进入中国军事领域,至少在这一程度上看,它保全了中国的军事主权。

  为了不让洋兵参与中国事宜,曾国藩可谓煞费苦心,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这一思想付诸实践最具典型的是阿思本舰队事件。阿思本舰队事件是这样的,1860年,英法联军进了北京,火烧了圆明园,同治和慈禧回京后,负责和英法联军和议的奕訢说,这群鸟人能如此轻松地进了咱们帝国的心脏,就是因为船坚炮利。我看这很好办,只要咱们花钱买一支舰队就可以了。

  很多人都说奕訢是当时的高瞻远瞩者,但这件事证明了他的平庸。不从制度上改革,全去表面武器上装潢,这和一个肺痨患者看到拳击高手天下无敌,认定是拳击手套的强大的思维模式一样。

  奇异的是,奕訢的看法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赞同,曾国藩也暂时同意,不过他比奕訢走得更远一点,他希望能有自己的船厂,而不是全靠购买别人的战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奕訢和洋人们交流、谈判,最终确定每艘战舰数十万两白银。曾国藩得知消息后,大呼太贵。但他又不好阻挠这件事,因为开始时他是同意的。于是他掉头重新拿出自己的主张:此时购买战舰无非是为了对付长毛匪,可我早就说过,长毛匪的长处在陆而不在水,洋人的战舰都是横行于辽阔的大海,咱们和长毛匪交战的地方没有大海,要那么多战舰做什么?

  奕訢头痛不已,问曾国藩,请把话说清楚点,我最近公务太多,脑袋都要炸了,你想要表达什么?

  曾国藩拿出自己的想法,战舰必须要买,买战舰不是目的,买来后研究它,然后咱们来自己制造,一来省钱;二来可以不必仰洋人鼻息。当有一天,中国人见到战舰不会大呼小叫,咱们就真的强大起来了,就可以和洋人分庭抗礼了。

  奕訢头更疼了,他想不了那么远,按他和慈禧的想法,买一支舰队回来,消灭太平天国,这就是直接目的。可曾国藩又谈什么自己制造战舰,这就超出了他的想象。经过多日的模糊的思考后,他同意了曾国藩的想法,不过,还是违背了曾国藩的意思,购买了一支小型舰队。

  这支舰队包括三艘中号军舰、四艘小号军舰、趸船(无动力装置的矩形平底船,通常固定在岸边,用于装卸货物或供士兵上下使用)一艘,又购买了大批武器弹药,一共花费白银六十五万两。

  闻听此事,曾国藩拍着大腿对人说:“几艘破船就值这么多,要是自己建造,何至花这么多冤枉钱?”

  虽然如此说,他还是渐渐乐观起来。当时胡林翼仍在世,他和胡林翼商量说:“这些战舰一到,每艘战舰留下三四个洋人,至于士兵,都用咱们湘军的,炮位也用湘军,哈哈。”

  人生法则之一,就是发生的事永远是你预想不到的。就在曾国藩踌躇满志时,情况发生变化。变化来自二道贩子、英国总税务司司长李泰国,他是英国人,但因为总和中国人打交道,觉得中国人名字很酷,所以给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他把这件事想得特别美好,也特别长远。清政府把钱交给他,购买了战舰后,李泰国阁下竟然私自聘请英国水军上校阿思本为这支战舰的司令。这还不算,他还招募了六百多英国水军官兵,准备舰上全用英国人。

  这就是所谓的阿思本舰队,随之而来的就是阿思本舰队事件的爆发。

  如果事情只到此为止,也不算什么。一个舰队的司令和士兵是外国人,并不代表舰队的归属权也是外国人。可随之发生的事让清政府和曾国藩惊骇万分。

  战舰未到中国时,李泰国摇摇晃晃地进了北京城,和奕訢等人寒暄一阵后,就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纸,上面既有英文也有汉文。奕訢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

  李泰国晃荡着肥头说:“看了就知。”

  奕訢就看,这是份合同,双方签订人不是他李泰国和奕訢,而是他李泰国和阿思本。奕訢才看到第二条就大吃一惊,看完最后一条后,简直要跳起来痛揍李泰国一顿。

  这份合同的大致内容是,阿思本是这个舰队的司令,而他李泰国是司令的司令。阿思本有权决定中国以后的水军规模和战舰样式,并且这支舰队要挂外国军旗,至于中国清政府的龙旗,随便找个地方画几只蚯蚓就可以了。

  这个合同告诉清政府一件事:你们出钱买的舰队不属于你们,不但这支舰队不属于你们,以后你们的海军也不属于你们。

  若是几十年前,中国人早就抽出腰间的铁片子,把李泰国一刀两断了。可因为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中国人对英国人已畏惧如虎。奕訢一面擦拭汗水,一面向李泰国表示,这事他做不了主,要请示慈禧太后。

  李泰国在椅子上微笑着点头,意志坚定,自信十足地说:“让你们的女皇看看也无妨。”

  伟大的女皇慈禧看了,要跳起来,却终于忍住,隔着帘子问奕訢:“南方那群人怎么看?”

  这当然指的是曾国藩的湘系集团,此时,他们是中华民族的顶梁柱。奕訢轻轻地说:“已经把此事传去南方了。”

  慈禧再问:“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

  奕訢想了一下:“他们听您的。”

  “是吗?”慈禧笑了,瞬间收了笑容,蹦出三个字,“听个屁。”

  慈禧可谓未卜先知。曾国藩得知此事后,万分激动,写了封情绪极为激烈的奏章,希望中央政府死都不要答应这件事,即使那些钱一毛都要不回来,也不可答应。

  他的奏章在路上时,奕訢等老人们已在制定新的合同,这份合同只轻描淡写地改了一句话:阿思本的司令职务应由清政府授予,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应是中国人,而非任何外国人。

  消息再传到安庆时,曾国藩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耻辱!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但焦躁地转了几圈后,他突然猛地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让他冷汗直冒。

  中央政府那群人纵然被英国人的两次战争吓破胆,也不至于害怕到这种程度,花了那么多钱,只买个总司令任命的权力?

  这件事如果换个角度考虑,如果阿思本带着他的舰队来南方,由于他的任命是出自中央政府,是不是就说明他代表的是中央政府?等于说,中央政府派了支舰队抢他的胜利果实来了?!

  曾国藩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脑里乱成一锅粥。由此看来,中央政府还是对他大大不信任啊。如果他这个时候还坚决抵制这支舰队,那岂不更是给了中央政府一个印象,他曾国藩想独揽南中国?!

  可问题是,由于深谙传统文化,曾国藩在安庆的这段时间已尽量收缩自己的权势,低调得让人叹为观止,他只是希望北京朝堂帘子后面那位对自己的猜忌减少一点,维持好和中央政府的关系。

  倘若这种思路在他头脑中占据上风,那他的行动应该是,完全同意中央政府的决策,并沐浴更衣,焚香祷告、敲锣打鼓欢迎阿思本舰队。然而,对这支舰队的归属权所产生的对国家未来的担忧,让他不惧猜忌,毅然决然地上奏中央政府说:“咱们出了钱,就该让咱们的官员全权指挥,绝不可让洋人把持这支舰队。如果洋人非要把持,那干脆将这些战舰赏给各国,付出的钱,咱们也不要了,就当喂李泰国这只狗了。”

  这番话铿锵有力,奕訢和慈禧都受到震动,这就是花钱买未来,非有高瞻远瞩的人不能做出。

  慈禧问奕訢:“你说该怎么办?”

  奕訢不能说曾国藩势力大,此时不好得罪,于是说:“曾国藩说得很有道理。”

  慈禧说:“那你就硬着头皮去交涉吧,你有几十万两白银做靠山,应该是底气十足吧。”

  奕訢的确底气十足,阿思本更是底气十足,声称奕訢和李泰国订立的章程,他绝不同意。如果非要如此,他就将舰队解散。

  奕訢还抱着幻想,对阿思本说:“舰队是我们花钱购买来的,你要走就走,把船留下。”

  阿思本向来是强盗思维,他说:“船是我开来的,你们不让我独断,那我就要把它开回英国,有本事,你们派人去把它开回来。”

  奕訢没有这个本事,给曾国藩去信询问对策。曾国藩这回头脑冷静下来,毕竟是那么大一笔钱,不能无缘故就真的赏给洋人。他出了个主意,阿思本可以把舰队开走,但大清政府是出了钱的,所以委托阿思本把船变卖,变卖之后的钱应该归还清政府。

  阿思本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乐不可支。为了利益最大化,他声称我们这次来中国,花费颇多,往返费用你们要给报销。

  曾国藩和奕訢不必商量,他们要的就是这结果,立即同意。于是,阿思本虚报账目,又把销售战舰的价格一压再压,最后,清政府损失了近四十万两白银,终于取缔了阿思本舰队。

  “阿思本舰队事件”让清政府的一些激进分子大为恼火,无缘无故浪费了这么多钱,居然什么都没有得到。纵然是拥有猴子智慧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在慈禧面前指责奕訢和曾国藩,慈禧只是异常平静地听着,最后才说,这件事以后就不要提了,谁提我就惩治谁。

  当北京紫禁城里的那些迂腐官员正谈论失去的金钱时,曾国藩却在安庆城中愁眉不展。他意识到,阿思本战舰事件就是因为中国人没有自己的造船厂,自然也没有驾驶员。要想解决这一困境,必须要建造自己的造船厂和培养自己的船员。

  当然,这不是他紧迫的任务。在1862年,曾国藩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解决太平天国首都天京的问题。

  向天京前进

  安庆之战后,洪秀全在天京城里失去了上帝给他的法力。法力在这种危机时刻消失,让原本就惶惶不安的他,头脑的紧张程度更雪上加霜。他想起被自己间接除掉的杨秀清,倘若此时最擅长上帝附体的杨秀清在,他会向杨上帝叩头,渴求他拿出高明神圣的方法解脱困境。他又想到那些最早跟着他从广西打出来的老兄弟们,特别是石达开,带走了几十万人。如果那几十万人还在天京城,他就什么都不怕!

  天国的春天只在他脑海最深处,如梦如幻,天国的夏天似乎就在昨天。他感觉到,只是在昨天,天国大军还气势如虹,纵横整个南中国,如在无人之境。可只是一眨眼,天国的秋天来了,万物凋零。一片萧瑟,连宫里那些艳绝人寰的几千个小老婆都黯然失色,如同僵尸。

  几天前,又传来芜湖失守的消息。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以来,安庆为上游第一道屏障,芜湖为第二道,两道屏障都成了敌人的院墙,天国首都的上游就暴露在湘军的锋刃下。一想到这里,洪秀全嘴角直颤,双手抖如脑血栓患者。

  在几百里之外,曾国藩的手也在抖,是过度兴奋地抖,他正在制定围攻天京的计划。这份计划高屋建瓴,宏观上分三路。第一路由李鸿章从上海自东向西进攻;第二路由左宗棠在浙江开辟战场,清肃浙江太平军;第三路则是湘军主力沿长江两岸向前推进,直指天京。

  微观上分四路,就是第三路军,也就是进攻天京的湘军。第一路指挥官是他老弟曾国荃,进攻巢湖、和县、含山,成功后与扬州一带的清政府军合二为一;第二路指挥官是多隆阿,攻合肥成功后向天京方向运动;第三路和第四路的指挥官分别是鲍超和李续宜,在长江南岸向前推进。四路之外,还有彭玉麟的水军协同作战。

  四路军几乎同时行动,并且势如破竹。1862年5月末,四路大军逼近天京,曾国荃甚至进逼到离天京只有四十里的周村。

  曾国荃信心爆满,如同一头雄狮,他此时最大的理想就是攻进天京,为他老哥和曾家创建永难磨灭的不世之功。曾国藩慌忙去信给他,“你太冒进了,步子迈得太大,小心身体。后面的几路都没有跟上,万一敌人断了你的后路,你哭都来不及。”

  曾国藩一向主张稳扎稳打,原本的计划是四路大军实行地毯式的同时推进,想不到他老弟急如星火,把其他三路甩出那么远。在信中,他认真对老弟阐述自己的作战主张:“当年江南大营七万余人,都无法攻破天京,你区区两万人就想登天?作战之道,尤其是攻大城时,必要准备好攻城部队,打援的部队,布置妥当后才可行动。你现在太冒失,速速停止,等待我的命令。”

  曾国荃等不了,当曾国藩这封信抵达周村时,曾国荃已向前推进了三十余里,把军队驻扎在了雨花台,这里离天京只有四里!

  曾国藩的信到达雨花台时,曾国荃正在极度兴奋中。看了老哥的信,不禁嗤笑起来。他对参谋们说:“不是我在背后说曾大帅的坏话。我老哥年纪大了,斗志差了,行事过于拘谨。说的话全是大套理论,没有实践支撑。咱们可是有实践支撑的,自起兵以来,咱们打的仗还少吗?每次不都是以一敌十,把长毛打得哭爹喊娘。”

  他给曾国藩回信道:“诸军士被招募进湘军,所图的就是攻下天京。洪秀全那厮已是穷途末路,我们应乘胜进攻。倘若在此等待,岂不是让他们有所准备?况且,天京是贼之根本,拔其根本,则枝叶自然死亡。只要我们攻天京,分散在各地城池的贼军必会来救,那时,李鸿章不必来了,左宗棠在浙江也不必打了,当他们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变了天地。”

  曾国藩并未认为老弟吹牛,可心里仍然不踏实。他继续去信劝曾国荃:“驻扎雨花台我没意见,但你绝不能擅自行动、攻打天京。”

  写完这几句话,又觉得言辞不够温和,于是和曾国荃唠家常:“我知道你创建功业的心特重,应该问你这心从何处来,是为家族争光,还是为了让人看得起你,是为苍生社稷,还是仅出于喜欢打仗。这里有公心也有私心,出发点不同,结局就会不一样。这就是正念头,念头对了,才能把事做对。”

  曾国荃讨厌老哥讲大道理,但他毕竟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回信给曾国藩,就按你说的,等四路大军到齐,我才行动。

  曾国藩接到信后,总算放下心里的石头,想不到这波才平,另一波又起:四路大军永不能齐聚天京下了。

  中央政府突然来了圣旨,要曾国藩迅速派一支军队赶赴陕西,陕西那边出了大状况。陈玉成的一支太平军进入陕西后和当地活跃的捻军配合,搅乱了清政府的政治秩序。这支兵团不仅把陕西闹了个底朝天,还威胁着山西甚至湖北。

  曾国藩反复思量,如果不救陕西,一旦长毛进了湖北,那又要重新来过。审时度势之下,他听从了中央政府的命令,派已攻占了庐州的多隆阿去陕西。

  李续宜虽然是一路军的指挥官,但他本人已是安徽巡抚,只是派了手下兵团前往。这支兵团进展缓慢,又要分出一部兵力回安徽和太平军作战,所以更不可能快速抵达天京城下。至于鲍超,兵力有限,到和不到,对曾国荃而言并不重要。

  等于说,只有曾国荃一支孤军抵达天京城下。曾国藩希望李鸿章能快速向西推进,李鸿章有这个能力,却不实施。他从上海出发时只带了两千淮军。有人问他为何这样消极,李鸿章神秘地一笑说,曾国荃能征善战,曾大帅智慧高超,有他们曾家人在,天京何愁不下。我若兴师动众而去,给别人的感觉不是要抢人家的功劳?!

  这是智慧,换个角度看就是鸡贼。因为人人都知道天京城不好打,岂止是不好打,简直是难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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