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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湘军首胜

  讨粤匪檄

  1854年2月25日,曾国藩带着他的湘军从衡阳出师,走向了当时中国最大的战场。五千余人湘军水陆并进,舰船挤满水面,两岸骑兵夹护,万马奔腾,威风八面。看上去,这是一支虎狼之师,天下无敌。

  曾国藩也有这种神秘的感觉,所以当他站在主舰甲板上向远方眺望时,他看到的是一片似锦繁花。至少站在曾国藩的立场看,这是事实。自从太平天国造反以来,他苦心研究局势,凭借顽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他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天平天国首领洪秀全的小算盘。

  洪秀全,广州花都人,生于1814年,比曾国藩小三岁。洪秀全天分不足,连续三次乡试落榜,意志也相对薄弱,所以不能如曾国藩那样屡败屡考,终于在第三次落榜后神经错乱,看到西方的上帝降临他家。这位上帝说,“你可打着我的旗号,行使我的意志,在人间斩妖除魔。”然而洪秀全毕竟是读书人,对这种“怪力乱神”心有戒备,所以只是深深藏在心底,并未付诸行动。6年后的1843年,他再去乡试,结果又落榜。这回,他愤怒了。

  他烧了儒家经典,捧起基督教教义,到处宣传上帝的美。在传道过程中,洪秀全认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兄弟。他们坐到一起时,都被当时的政治腐败和社会不公激起怒气。于是,神圣的传道事业变成了鬼鬼祟祟的造反预谋。1851年1月,洪秀全和他的弟兄们在广西金田宣布革命,建立太平天国,开始了席卷南中国的革命运动。1853年3月,势如破竹的太平军攻陷南京,将其作为首都。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洪秀全野心勃勃,既想占领江西、安徽、湖北和湖南,巩固上游,又想轻取北京、天津,乘得胜之势一举干掉清王朝,所以同时发动了北伐和西征。用事后诸葛的说法,这是“两个拳头打人”的战略错误,但站在洪秀全的角度看,太平天国当时战无不胜,两个拳头打人最好不过。

  和曾国藩有关的是太平天国的西征,曾国藩清醒地认识到,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必力争安庆、九江、武昌以至湖南、荆州。倘若太平军将长江四千里占据,那中国将被一劈为二,南北交通隔绝,后果不堪设想。他更意识到,武昌是长江的重镇,雄踞江汉,武昌的得失,关系到南中国特别是湖南的安危、长沙的存亡。所以,他出师的直接目的就是和太平军争夺武昌。

  从衡阳出发前,曾国藩咬着笔头,倾尽所有情感写了一篇战斗檄文,这就是19世纪中国最有名气的文章之一——《讨粤匪檄》:

  逆贼洪秀全、杨秀清(太平天国二号人物)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减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找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找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

  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这篇檄文中充满了高度智慧。

  曾国藩称太平军为“粤匪”,这是利用地方主义孤立太平军。众所周知,太平天国兴起于两广,骨干和领导成员几乎全是广东和广西人,军中称为“老兄弟”。后来在两湖三江地区有了飞速发展,新加入的成员多处于被领导的地位,称为“新兄弟”。曾国藩利用这个分别离间他们,借以从内部分化瓦解太平军。他称两广人为“匪”,称其他地区的人为“被胁之人”,“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这是最高明的一招。

  太平军说,天下男子皆为兄弟,天下女子皆为姐妹,军民上下皆以兄弟姐妹相称。曾国藩说,这群混账不让人们称自己的父母为父母,而只能称兄弟姐妹,这是对传统伦理的践踏,简直是不伦不类的禽兽,人人得而诛之。

  太平军反对孔孟,独尊上帝。曾国藩说,我大中华子民千万年来都以孔孟为圣人,这是不言自明。你们这群孽畜不顾民众心理,一味打破偶像,实在是自寻死路。若干年后,毛泽东谈到曾国藩击败太平天国的原因时说,洪秀全起兵时,反对孔教提倡天主教,不迎合中国人的心理,曾国藩即利用这种手段,扑灭了他。这是洪秀全的手段错了。

  洪秀全虽然错了,但仗还是要打的。不能说洪秀全排孔孟尊上帝错了,曾国藩就坐等胜利。

  湘军从衡阳一路张牙舞爪抵达长沙,长沙沸腾。巡抚骆秉章亲自出城门迎接曾国藩,长沙市民载歌载舞,欢迎这支看上去无敌于天下的军队进城。

  骆秉章拿着曾国藩的《讨粤匪檄》,称赞不已。曾国藩垂眉低目,夸张地谦虚谨慎。

  骆秉章眉飞色舞地说:“他长毛贼有西征,咱们就有东征,你何时起程?”

  曾国藩思虑一会儿说道:“我还需要几个人。”

  骆秉章指着窗外说:“你有这样一支精兵,还需要什么人?”

  曾国藩摊开手掌,开始扳指头:“第一人是左宗棠;第二人是胡林翼;第三人郭蒿焘;第四人冯卓怀;第五人李元度。”手指头不够用了,“还有陈士杰。”

  左宗棠自张亮基离开湖南巡抚任后,就告辞回了老家,骆秉章多次去信请他出山,左宗棠一概拒绝。这次曾国藩派人去请左宗棠,得到的答复很不客气。左宗棠对曾国藩说:“你呀,没这个金刚钻,非揽这瓷器活。”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曾国藩的轻视。

  曾国藩不气馁,又请胡林翼。胡林翼是湖南益阳人,比曾国藩大一岁,多年前二人就相识。胡林翼中进士后在贵州做官,由于能力出色,手腕毒辣,所以得到他历届上级的欣赏。太平军造反后,胡林翼从贵州被调入湖南,和太平军进行过多次小规模战役,积累了宝贵的战斗经验。曾国藩认为,除了江忠源外,在湖南就属胡林翼了。

  胡林翼很给曾国藩面子,召之即来。

  曾国藩又找郭蒿焘和冯卓怀,郭蒿焘一脸哭相说:“时机未到,您就出山,恐怕不好。”冯卓怀眯着眼,一言不发,搞得曾国藩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李元度和陈士杰都是曾国藩的门生,实在架不住曾国藩的热情,只好相从。曾国藩后来回忆此事时极为悲苦地说,很多人都不看好我那次出征,所以都不肯来。平日结交的生死之交比如郭蒿焘,竟然也不来。一想到此,我就鼻子发酸。

  让他鼻子发酸的远不止此。

  岳州之败

  曾国藩在长沙磨刀霍霍,还未来得及东征,太平天国的西征军石祥祯兵团就以闪电之势陆续占领岳州、湘阴、宁乡,前锋部队逼近长沙。至此,湖北战略据点尽为太平军所有,由此形成了全面进击长沙的态势。

  骆秉章慌问曾国藩:“计将安出?”

  曾国藩沉思许久,回答:“攻宁乡。”

  说这三个字时,曾国藩脸上充盈着高度自信的光芒。骆秉章忙吩咐下去,预备庆功宴。但庆功宴没有吃成,前去攻宁乡的一部湘军在半路上遭到太平军的伏击,该部湘军头领当场殉职。侥幸逃回的湘军哭爹喊娘,长沙城里再度沸腾。

  骆秉章哭丧着脸说:“想不到湘军的战斗力如此吊诡。”

  曾国藩羞愧万分,正当他手足无措时,突然传来天大的好消息:太平军石祥祯兵团从宁乡、湘阴、岳州突然撤兵,退向了湖北腹地。

  曾国藩震惊当场,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长沙城又沸腾起来,庆祝湘军不发一枪一弹就收复了宁乡、湘阴和岳州。

  石祥祯兵团为何突然撤军,原因就在那支被灭的湘军兵团身上。石祥祯虽然设下诡计,伏击了那支湘军,但那支湘军的装备和战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石祥祯自参加革命以来,从未遇过劲敌,今日一遇,不禁两股战栗,又不知从哪里听到湘军有十万人马到来的消息,所以大叫一声,撒腿就撤。

  骆秉章兴趣陡增,和曾国藩商议军事计划。骆秉章的意见是,让王錱兵团和曾国藩湘军同时进入岳州。曾国藩和王錱有私怨,所以不想和王錱共事。骆秉章没有办法,只好命王錱兵团先进岳州巩固,曾国藩随后就到。

  曾国藩还没到岳州,1854年3月30日,太平军林绍璋兵团突然出现在岳州城下,这是太平军西征军最能打的一支部队,所以王錱在岳州城守得异常艰苦。岳州城三面临陆,一面靠洞庭湖。在王錱的苦苦盼望中,4月7日,曾国藩的舰队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了洞庭湖之上。

  王錱在炮火中对着曾国藩的舰队破口大骂,斥责他为何来得这么晚。人啊,就是不知足,倘若他了解内情,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深深愧疚。曾国藩根本就不想来。原本他就和王錱有私怨,又闻听围攻岳州的太平军战力强大,特别担心去解救岳州如同肉包子打狗,所以他在离岳州几十里的南津驻足观望。

  陈士杰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对曾国藩见死不救大惑不解。他说:“自太平军造反以来,政府军始终处于败地,原因之一就是各自为政,大家都见死不救。您和王錱有私怨不假,可您和大清江山社稷有什么恩怨?”

  曾国藩拉下脸:“这支太平军太厉害,恐怕救也白救,岳州城不能保也。”

  陈士杰说:“没有让您救岳州城啊,你只需把舰队开到洞庭湖上,对着太平军阵地放它几炮。趁太平军慌乱之际,王錱和他的人就能缒城逃走。这是一箭双雕的计策,一来,大家都看到你拯救了王錱;二来,顺便让舰队来场真的演习。”

  曾国藩一拍大腿:“这真是好主意,来啊,把舰队开进洞庭湖,离岸千万要远些,别让长毛贼的炮打到我们。”

  长毛贼的炮打不到他曾国藩,他的炮自然也很少打中长毛贼,所以当时的场景是,战场上炮火连天,乌烟瘴气,但没有人死伤。在这漫天飞尘中,王錱大喊一声:“缒城。”千余人从城上缒下,逃上了曾国藩的战船,曾国藩一声令下:“撤。”

  如长龙般的舰队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一路逃回了长沙,岳州城重新被太平军占据。一回到长沙,曾国藩就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刁难和责骂。

  长沙百姓说,这支部队中看不中用,全是花架子。

  布政使(主管民政的副省长)徐有壬和按察使(司法部长)陶恩培自曾国藩摇头摆尾地进长沙城那一刻起,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终于有机会发作出来。

  二人对骆秉章说:“这个什么狗屁湘军有名无实,不必看其他,只看曾国藩那副哭丧的脸就知道它不是打仗的料,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就地解散它。”

  骆秉章召开长沙城高级干部会议,大部分人都主张解散湘军。骆秉章长吁短叹说:“你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如今长沙城内没有兵力,只有曾国藩的湘军,倘若将其解散,长沙城就是危在旦夕。”

  众人都不说话了,骆秉章又无可奈何地补充了句:“况且,你们谁有本事解散曾国藩的军队?”

  这是事实,曾国藩的湘军可不是随便就能解散的,即使皇上亲自驾到,解散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大家都对曾国藩和他的部队很有意见,但不能解散是肯定的。曾国藩找骆秉章谈心,骆秉章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曾国藩解释说:“这次出师不利有原因。岳州之战前三日,起了一场大风,战舰有所损坏。”

  骆秉章冷冷地回道:“那场大风真够大的啊,不过你的战舰连一场大风都抵挡不住,如何抵挡长毛贼的大炮?”

  当时二人正在曾国藩的战舰上谈话,说到这里时,一阵风吹过,骆秉章煞有介事地站起来说:“快,起风了,小心你的战舰。”

  显然,这是对曾国藩莫大的讥讽。曾国藩没有怒气,只有一股子不知名的邪气,却不知该向哪里发、怎么发。

  有机会的,曾国藩的脑海里总会突然跳出这句话。他看向长沙城里,那里正有人谈论他的耻辱,谈论他那支不堪一用的湘军。

  他在战舰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该如何把这通邪火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

  第一次自杀

  太平军给了他机会。就在曾国藩退回长沙不久,林绍璋兵团突袭了长沙和衡阳之间的湘潭,一战而成。由此,太平军切断了长沙的后路。很快,又攻取宁乡、湘阴,对长沙完成了钳形包围。

  骆秉章去曾国藩的战舰和曾国藩相见,单刀直入:“现在形势只能靠你,你要做出点样子来给湖南人看看。”

  曾国藩激动得双手直颤,要去握骆秉章的手,表示决心。骆秉章一转身走了,走出大门前,骆秉章突然停住,回头说:“左宗棠来了,就在城里。”

  这条消息已提不起曾国藩的兴奋点,他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召开会议,和大家商讨紧急对策。

  会上有两种意见:一是全力固守长沙,二是对太平军实行反攻。

  曾国藩说,“我比较同意全力固守长沙,他手下的谋士们极力反对。”李元度说:“固守长沙是入城受困,况且,现在的情形,咱们能否进得了长沙城还是问题。”

  曾国藩悚然:“是啊,长沙城里反对湘军的声音太震耳。”他急忙点头说,“看来只有对长毛贼实行反攻。”

  但反攻的反击点应该选哪里呢?湘军将领们提出三个地点:靖港、宁乡、湘潭。

  众人讨论了大半夜,终于确定了反击点:湘潭。这反击点选择得相当高明,湘潭在长沙和衡阳之间,如果成功,那长沙之围不战自解;如果失败,那可以轻松退到衡阳,保存实力。

  计划一旦制定,曾国藩立即执行。可就在起兵去湘潭的那天夜里,曾国藩的厄运来了。几个长沙乡团成员跑来找曾国藩,希望他能进攻靖港。

  曾国藩问原因,这几个长沙乡团成员就满嘴跑起了火车。他们说,靖港敌营中守军不过一百余人,防御力量非常薄弱,完全有把握把他们歼灭。

  曾国藩摇头说:“你们恐怕不知道,但我知道。林绍璋那贼把战舰分布在临资口、樟树港、靖港、铜官渡一带,水陆重兵都集结在靖港,港外环列战船,岸上修筑了炮垒,那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你们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几个长沙乡团成员提高了嗓门忽悠曾国藩:“他们真没多少人,我们实地考察过。而且我们还偷偷地搭建了浮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曾国藩搓起双手,贪小便宜的心理萌发。他慌忙“格物致知”,最后“格”出了“知”:双管齐下,湘潭和靖港一起打!

  特别要命的是,曾国藩决定亲自去指挥攻打靖港的战役。李元度不建议曾国藩这样做,他的意见是,不能两个拳头同时出击。

  曾国藩并非是心血来潮,他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取靖港,就可阻止太平军对长沙的正面进攻,同时还起到牵制湘潭太平军的作用。这是上上策,但李元度问道:“如果失败了呢?“

  曾国藩大摇其头说:“不可能失败,你没听那几个乡团成员说靖港的情况吗?”

  1854年4月28日,他从攻打湘潭的湘军中抽出战舰四十余艘、士兵八百余人昂首阔步奔向靖港。命运待曾国藩极不公,当他的舰队走到离靖港20里的白沙洲时,突然一阵西南暴风陡起,水流迅速湍急,战舰不能自制,顺风向靖港如没头苍蝇般的驶去。

  倘若没有这阵大风,曾国藩完全可以把舰队停留在太平军炮火射程之外,而他的大炮比太平军打得远,所以摧毁靖港的防御力量易如反掌。可这场大风让他的计划破产,战舰一直被大风吹到靖港太平军的大炮射程之内,太平军见送上门来的肉,怎能不吃,于是毫不客气地把所有大炮对准曾国藩的四十余艘战舰,一顿乱轰。

  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曾国藩的舰队樯橹飞灭,血肉横飞。曾国藩惊慌无助,魂不附体。幸好有人提醒他,掉头跑啊。

  曾国藩这才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古训,太平军也想起了“擒贼擒王”的俗话,所以曾国藩在前面跑,太平军在后面猛追。战舰上的大炮小跑,对着曾国藩舰队的屁股猛轰猛炸。

  曾国藩先跑到靖港对岸的铜官渡,太平军很快逼近。曾国藩稳定了残余舰队后,下令还击。但问题来了,他的战舰高而大,太平军的战舰低而小,他的大炮不能俯射,但太平军的大炮能仰轰。

  太平军不但抬高大炮轰他,而且还顺风纵火,湘军战舰上的士兵眼见要葬身火海,鬼哭狼嚎地弃船逃上岸。只有曾国藩,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把自己乘坐的战舰撤到了白沙洲。白沙洲的湘军陆军正在等待胜利的好消息,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主帅狼狈不堪的模样。

  曾国藩虽然狼狈不堪,但斗志仍在。他拔出宝剑,指向天空,扯开嗓门吼道:“咱湘军的名誉在此一举,士兵们,给我冲!”

  湘军陆军被他激起勇气,张牙舞爪地向靖港冲去,口里喊着:“水师兄弟们,别怕,我们来救你们啦。”

  才冲出几里,迎面而见太平军的陆军,个个如恶虎下山,比他们喊得声音还大。湘军陆军一见,几乎条件反射地掉头就跑。曾国藩正在欣慰湘军的勇敢,猛见他们撒丫子跑了回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种“畏敌如虎”的作风绝不能出现在他训练的军队中,他命人把令旗插在岸边,发出命令:“过旗者杀无赦!”

  乱哄哄的一片,有人听到了,有人没听到。没听到的拼命向前跑,听到的先是一愣,一见到所有人都在跑,也就跟着跑起来。于是,那面令旗成了摆设。曾国藩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声嘶力竭,捶足顿胸,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如长跑运动员一样兴奋地冲过那面令旗。

  曾国藩叹息流泪,看了一眼正在逼近的太平军,郑重其事地收了宝剑,掉头和那些湘军一起跑了起来。

  终于跑到了战舰上,又把战舰开出远离陆地的水面,曾国藩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安危之心放了下来,羞耻之心却一直在嗓子眼搅动着他,他终于憋不住,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身边的人慌忙围上来,嘘寒问暖。曾国藩脸色青灰,如死人一般。

  他的心里波涛汹涌:在衡阳出发前,他曾吹嘘用三年时间平定太平军,而现在亲自指挥的靖港战役,水陆惨败到如此地步,前途何其渺茫?他无法面对湖南父老,无法面对皇上,无法面对长沙城里的官僚,更无法面对的是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在灯下枯坐,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我曾国藩向来以理学“诚”字为人生信条,为何老天爷如此对待我?

  这是个伪命题,“诚”只是一种品格,不是智慧。所以他是在钻牛角尖,越钻越黑暗,钻到后来,他猛地站起来,望向漆黑的夜。随从看到他猛地站起,以为他有什么事,过来问。他气若游丝地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随从察言观色,确定曾国藩有事,说:“我陪您。”

  曾国藩带上统帅的威严:“不用!”

  他一个人走进漫漫黑夜,如同走进了墓道。随从慌忙去找那些将领,将领们正在看湘潭来的捷报。正所谓天不亡湘军,靖港惨败,但湘潭那边却取得大胜。

  湘军的将领们冲进黑暗里,四处呼喊曾国藩。终于有人在河边找到了曾国藩,找到了正准备跳河的曾国藩。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到安全地带,曾国藩已是泪流满面,口里喊着:“你们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众人把湘潭捷报拿给他看,曾国藩看完后半信半疑,此时,任何胜利对他而言都是梦幻。他认为这是眼前这些人为了阻止他自杀而编造的谎言。但大家都向他保证,湘潭真的大捷了。

  他询问了好久,把捷报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终于确信这是真的。他再度流下眼泪,这场眼泪是喜极而泣的泪。

  关于曾国藩在靖港的自杀,后来很少有人提起。因为这场失败和后来曾国藩的多次失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大嘴巴左宗棠却经常提起,每次提到曾国藩这次自杀时,他都一副轻蔑哂笑的欠揍样:“这么点挫折都受不了,我真替他害臊。”

  关于曾国藩自杀,左宗棠也并非止于道听途说,就在曾国藩自杀的第二天,左宗棠得到风声,特意从长沙城缒城而下,跑进曾国藩的军舰美其名曰慰问。

  曾国藩还未彻底从颓废中恢复,所以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自杀时的衣服也没有换,泥沙斑驳。

  左宗棠一看到曾国藩这副衰样,可就发自良知地乐了。他问:“听说你昨晚活腻了?”

  曾国藩很有礼貌地对他苦笑,左宗棠没有看到,而是站在道义制高点上开始发炮:“你呀,脑子不灵光。如果你死了,你辛苦创建的湘军给谁?一遇挫折就死的人是懦夫,幸亏你当时要我跟你随军时,我没有跟随。否则现在大家会说我是懦夫的军师,真若得了这么个名声,你还让我怎么活下去?到那时候,死的恐怕是我哦。”

  曾国藩瞋目不语,左宗棠过完嘴瘾,觉得曾国藩不还口很没意思,就主动结束这此羞辱之旅,闲庭信步地回了长沙城。

  如果曾国藩给左宗棠个面子,搭几句话,左宗棠就会滔滔不绝,曾国藩就会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长沙城里的壮阔波澜。

  当然,这壮阔的波澜自然是针对他曾国藩的。当长沙城的官僚们得知曾国藩在靖港惨败后,心花怒放。他们一致要求骆秉章撤销湘军,把曾国藩赶回老家。上蹿下跳最厉害的自然是徐有壬和陶恩培,两人上辈子大概和曾国藩有夺妻之恨,千方百计想让曾国藩出丑。

  正当骆秉章也拿不定主意时,湘潭捷报传来,徐有壬和陶恩培才偃旗息鼓,长沙城中开始渐渐传颂曾国藩的威名。

  这就是人心,任何时候,成败就看人心。

  咸丰的大棒加胡萝卜

  长沙方面对曾国藩已无可指摘,反而渐渐萌生敬重之心。但中央政府方面却给了曾国藩几记响亮的耳光。

  湘潭大捷后,骆秉章要上报朝廷,曾国藩阻止。他说:“你报湘潭大捷,那就要报靖港之败,不能只报喜不报忧。”骆秉章慌忙把这个差事推给曾国藩说:“那你来报吧,况且仗也是你打的。”

  曾国藩这一招叫暗度陈仓,骆秉章是湖南巡抚,在湖南发生的任何事只有他有权力上报,特别是战事。曾国藩现在是把上报的权力悄无声息地夺到了自己手上,他以为这次能垄断向上汇报的信息渠道,但是他想错了。

  曾国藩向咸丰上书说:“这次在湖南的两场恶战,可谓惊心动魄,实在让我大感意外。湘潭之战完败长毛贼,可恨的是靖港之战却颗粒无收,我深知有罪,请皇上治我罪。”

  咸丰皇帝拿到曾国藩的上书,皱眉不解。他有点看不明白,于是问身边的人:“曾国藩向来标榜诚意,你们觉得他这字里行间是真情实意吗?”

  有人站出来说:“前段时间风传,曾国藩以一在籍绅士,短短时间就凑齐了一支军队,可见能力强大,志气也不小。如今他打了这样大一个胜仗,咱们要小心啊。”

  咸丰皇帝“呸”了那人一口:“你这种人真是犯贱,羡慕嫉妒恨,搬弄是非,见不得别人好。曾国藩能有什么别的心?不过他这封信倒是很不诚意,他是否有罪,我做皇帝的说了算。他凭什么耍这种小聪明?!”

  咸丰耍起小聪明来比曾国藩厉害十倍,所以他采取“大棒加胡萝卜”来对付曾国藩。他必须要让曾国藩知道,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是自寻死路。做他咸丰的臣子,无论你有多能耐,老实本分、以诚为本是基础。

  第一大棒:下旨训斥曾国藩,你是不是昏头了?你的罪固然很大,总要听朕的处分,岂有自己给自己定罪的道理?我觉得你有这种想法时肯定是心如飘萍,漫无定见也。

  第二大棒:你既然有自知之明,说自己有罪,那我就革了你的礼部侍郎职务,赶紧戴罪立功,剿灭叛匪。

  第三大棒,最严厉。咸丰把曾国藩的手下塔齐布升为湖南提督,统辖湖南全省军队,这无疑是把塔齐布凌驾到了曾国藩之上。

  庆幸的是,塔齐布从无二心,始终听命于曾国藩。

  揍了曾国藩三大棒后,咸丰又给了曾国藩一根胡萝卜:朕赏你独立奏事的权力,你要珍惜,不可等闲视之。

  事到如此,曾国藩哪里还敢等闲视之。他上奏疏说,自己感激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发誓必歼太平军,保卫大清江山万年不倒。

  和咸丰皇帝过招之后,曾国藩把注意力集中到湘军上。他认真总结了岳州、靖港和湘潭三次战役的经验教训,最终认定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功罪不清、赏罚不明。要扭转这种情况,必须从明晰赏罚、严肃军纪做起。

  曾国藩一想到在靖港之战中,那些士兵不顾其命令冲过令旗的场景时就气得浑身发抖。这种士兵在湘军中不胜枚举,无组织无纪律,心中只有自己的狗命,根本没有统帅的军令。他根据各营在这几次战斗中的表现,把一些没有奋勇向前的士兵全部解职。

  留下来的都是敢打敢拼的士兵,曾国藩又对他们进行思想政治教育,让他们知道世上的确有军纪这回事。如果你不拿军纪当回事,那我曾国藩就不把你们的命当回事。你们既然想在湘军中闯出一片天下,那就必须唯我曾国藩马首是瞻。要想追随我曾国藩升官发财的,必须为我卖命,不允许任何人滥竽充数。

  同时,曾国藩注意到了自己的弱点,那就是优于谋划,拙于指挥。所以他在指挥系统上做了很大的改革。从前,湘军的编制最高一级为营,曾国藩直接指挥营。现在,营以上设立统领,统帅两营或数营。这些统领就是团长、旅长。有了这样的编制,使得湘军的兵力更容易集中,容易适应战阵形势的变化。

  最后,曾国藩花大价钱购买了更多的西洋炮。在湘潭之战中,正是因为西洋炮的威力才取得了胜利,曾国藩自此后深深地迷恋上了大炮,这也是湘军后来能击败太平军的一个重要的技术原因。

  经过一番翻天覆地的整顿后,曾国藩的湘军脱胎换骨,这就是长沙整军,它是湘军货真价实成为一支军队的开始,也是曾国藩逐梦的开始。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曾国藩,非和他作对不可,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他咬牙切齿找不到北。

  曾国藩接下来的命运,坎坷得使人忍不住要为他哭尽一生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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