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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蟒出身的奇人

  1.窝囊父亲斗气

  大清嘉庆十六年(1811)十月十一日亥时,湖南长沙府湘乡县荷塘乡白杨坪一家曾姓富户的少奶奶临盆待产,全家上下忙忙活活,唯独这家的老太爷——七十多岁的曾竟希老爷子一个人没事儿做,躺在房里昏昏欲睡。蒙眬间,忽然看见一条大蟒蛇爬进屋里,到处蜿蜒盘踞,这条蟒蛇也怪,在屋里转了一圈,就爬到曾老爷子身旁,盘起身子,抬头冲他吐着芯子。

  按说这样的东西着实吓人,可不知为什么,这时曾老爷子心里却不觉得怕,见这大蟒性情乖顺,浑身的鳞片金光闪闪,觉得好奇,伸手去摸,这一探手,却忽然打个愣儿,醒过来,见屋里照样灰蒙蒙的,哪有什么大蟒的影子。倒是外面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于是披衣起身出来。刚出门,只见那条巨蟒赫然正在院里,前半身已经爬到房檐上去了,后半截身子还拖在地下。这一下几乎把老头儿吓得叫嚷起来,可再一细看,原来是院墙边的一株百年老藤。此时夜色昏黑,月影半明半暗,自己看错了。

  也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老伴儿喜滋滋地跑来告诉他:孙儿媳妇给曾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不大会儿,孩子被包裹停当抱到了上房。曾竟希和儿子曾玉屏、刚当了爹的孙儿曾麟书都过来,围着这个刚出生的曾家长孙看个不够。这时曾老爷子想起刚才做的梦,就讲给儿孙们听,众人一个个惊疑不定,不知是吉是凶。到底还是孩子的父亲曾麟书读过几天书,知道些典故,就说:“听说唐朝有个大将军叫郭子仪,他出生时,也是有人看见蟒蛇进屋,难道咱们曾家的这个伢崽将来也要做大将军?”所以说“读书”真是有用,就算不能靠它做官发财光宗耀祖,至少关键时候还可以拿来凑个趣儿。曾麟书一句话把大家说了个皆大欢喜,当下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宽一”,“宽”是宽心,“一”代表这孩子是曾家的长孙。

  这个伴着“蟒蛇”之梦出生的胖小子,就是日后大清国的一代名臣曾国藩。

  说起曾国藩出生的这个小小的白杨坪村,村子不大,挺穷,识字的人也不多,曾家在村里算是首富,可真要拿出来算算,其实也没多富裕。

  曾家早年是从衡阳迁到湘乡的,到曾国藩这一辈儿,已经在白杨坪住了九辈子,从小家小户慢慢积攒起一些田地房屋,成了村里的富户,却从来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不是没出过读书人,而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过要读书。

  湖南地方河大山深,田少人多,交通闭塞,周边又和少数民族地区相连,自古以来就战乱频繁,百姓贫苦,当地人矫健好斗,以强悍倔犟闻名,而曾家在这座村子里又是出了名的厉害人。其中最彪悍的当数曾国藩的爷爷曾玉屏。

  曾玉屏这人身强体壮,心粗胆大,小时候不务正业,胡吃海喝,和一群地痞到处鬼混。后来年龄大些,人渐渐懂事了,不再乱混,倒把一份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而且这人身上有些侠气,好管闲事,村里平时有个小争小执的,他都喜欢出头主持公道。可曾玉屏性格粗鲁,没什么文化,说话办事常常弄不到点儿上,村里的乡亲当面不说,背后戳他脊梁骨,笑话他。曾玉屏很要面子,知道别人笑他不读书,就下决心让自己的儿子曾麟书上学,要考个功名,堵全村人的嘴。

  于是从这一辈儿起,曾家出了第一位“读书人”。

  之所以在“读书人”三个字上打了引号,是因为这个曾麟书,把“书”读得着实郁闷。

  像曾玉屏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很多。这些人心地不坏,可人太粗野,根本不懂得教育孩子。在家里一个不顺心,不管是老婆、孩子,他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结果把个曾麟书收拾得像耗子一样,窝窝囊囊,三杠子砸不出个屁来。学业上也是一塌糊涂,到四十三岁才勉强考了个秀才。曾玉屏是恶狼一样的脾气,见儿子这么废物,更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经常当着一大群乡亲的面辱骂儿子。越这么着,曾麟书就越没出息。

  眼看曾麟书是毁了,这父子二人都把注意力转到了曾家新出生的长孙曾国藩身上。

  小时候的曾国藩也是猴淘猴淘的,而且脾气像他爷爷,胆大心狠,不让着人。九岁那年,有次父亲到一个富户家里做客,曾国藩也跟着去了,结果为了点小事和主人家的孩子吵了起来。主家护犊子,把曾国藩骂了一顿,曾麟书也不敢帮儿子说话,曾国藩就记了仇,临走时偷偷把主人家的鱼缸给砸了。

  又一回,曾国藩和几个孩子一块儿到庙里淘气,结果把塑像搞坏了。曾麟书只得又上庙里赔情,重塑了泥像,回家少不得说孩子几句。想不到曾国藩就此恨上了这尊泥像,一有工夫就跑去“欺负”它一顿。

  男孩子嘛,小时候淘气也不奇怪。但在不知不觉间曾国藩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懂事了。

  曾国藩的懂事,是从心疼父亲开始的。

  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是个不幸的人,活得很窝囊,因为学业失败,他的一生彻底毁了。从父亲身上曾国藩明白,自己必须自强,必须上进,一定要考取功名,这样才对得起爷爷,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曾家列祖列宗,更重要的是,对得起他自己。

  曾国藩真正立下做官的志向,而且开始努力进取,应该是在十岁左右的事,从这一年起,他在学习这方面就再也没放松过。可到底是谁使这个皮猴儿一样的淘气孩子开了窍?不是粗鲁的爷爷曾玉屏,也不是窝囊的父亲曾麟书,在曾国藩身边另有一位高人。

  她就是那位几乎从不为外人所知的母亲。

  2.休想再欺负我儿子

  话说曾国藩七岁那年,过年的时候舅舅划船来接曾国藩的母亲江氏回娘家,江氏就把曾国藩带在身边。船划到半路,小曾把手伸到水里去玩,一不留神掉到河里去了!立刻被河水冲出老远,幸亏这孩子手快,一把抓住了横在水里的一截树干,舅舅赶紧划过船来把他拉了上去。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到了外婆家赶紧张罗着给孩子换衣服,煮姜汤,这时候曾国藩的母亲江氏忽然对大家说:“刚才真是怪事,宽一掉下水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一条大蛇游过来,怎么就变成树干了呢?一定是这条大蛇变成树干救了我儿子的命啊!”一句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早年曾国藩出生的时候就有“蟒蛇投胎”的传说,可那毕竟只是个梦,没什么人信。可这回“蛇精救宽一”却是孩子的母亲和舅舅亲眼看见的,这还假的了吗?

  从此曾国藩声名大噪,村里人都认为他绝非凡夫俗子,再坏的孩子也不敢随便欺负这个又瘦又小又蔫巴的小宽一,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曾玉屏也对自己这个小孙子又气又畏,哪里还敢任意打骂?后来曾国藩再闯祸惹事,或者学业不精,曾玉屏都不敢像对待曾麟书那样对待他了。

  这么说,曾国藩的母亲讲这个故事,八成是故意的,她要挽救这个儿子。

  小曾出生时,曾家老太爷梦见蟒蛇,这是偶然的。但小曾的母亲说 “看见蟒蛇精救人”,却有她的一番心计。

  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曾国藩的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奇女子,也是曾国藩一生真正最敬爱的人。

  这位夫人姓江,有一个小名叫“怜妹子”。为什么叫“怜妹子”呢?

  原来当时乡下风俗重男轻女,歧视女婴,江氏出生时,父亲一看她是个丫头,二话不说直接扔到了床底下,想让她自己悄无声息地死掉。想不到第二天弄出来一看,小丫头不但没死,还活得挺好。老父亲总算还有一丝人性,这才给她一口粥喝,好歹让她活了下来。

  你想想,就这么着才活下来的一个女孩子,她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从小就做饭挑水,纺线织布,农田菜地,屋里屋外没有她做不了的活计,也没有她吃不了的苦。表面上爱说爱笑,手脚麻利,其实倔犟刚强,而且极有心计。在那个年代,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欺不了人,可别人也休想欺得了她。自嫁进曾家,江氏先后养大了五男四女,九个孩子身上的每一寸布,嘴里的每一口食全是她一人操持,一生没服过软,没求过人。和她那个懦弱迟钝三杠子砸不出屁来的丈夫在一块儿,真可谓相映成趣。

  嫁进曾家这些年来,江氏眼睁睁看着凶悍的老公公对自己的丈夫打骂欺压,可她一个当儿媳妇的能怎么办?现在眼看曾国藩慢慢长大成人,她决心不让自己的儿子落到丈夫那样悲惨的下场,所以抓住曾国藩掉进河里的机会,刻意编出了这个传说。

  显然,江氏清楚,在曾国藩真正成为大人物之前,在村民们眼里,他是不是“蛇精投胎”根本就不重要,唯一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只有曾国藩那个霸道的爷爷曾玉屏。——你这个乡下土霸王,欺压我丈夫我认了,可你别想再欺负我的儿子!

  确实,如果小曾也像他父亲曾麟书那样在棍棒、拳头和恶毒咒骂中长大,我敢保证,今天的史书中绝不会出现“曾国藩”三个字——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废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少年时的曾国藩,真是个幸运的小孩儿。

  3.不当疯子,也绝不做傻子

  在乡下孩子里,曾国藩算是开蒙比较早的。五岁识字,六岁入私塾,读过书的父亲给他取了个学名叫“子城”,字“伯涵”。

  曾子城……这名字咱们今天的人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因为名字很古朴,又不知其所指。

  城,是引“公侯干城”之典,意思是说小曾将来大富大贵,封为公侯,保家卫国——说实话,这名字取得还真准确,把曾国藩后半辈子的活动都包括进去了。但问题是,这“子城”二字又呆又俗,土头土脑,好像从西汉古墓里挖出来的一样。从这上面就看出,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实在是个食古不化的书呆子。

  倒霉的是曾国藩这孩子偏偏就落在书呆子手里。因为从七岁开始读四书五经,学着做八股文章起,他的老师就一直是他的父亲曾麟书。

  曾国藩是曾家的长孙,身上凝集着两代人的希望,湘乡曾家九辈子的荣耀全靠他了。所以曾麟书对儿子可真是下了大工夫,从早讲到晚,趴在他耳朵边上手指着书上的字,就那么讲!不懂,再讲,还不懂,还讲,直到懂了为止。不但在私塾里这么讲,就是带着他出门也要讲一路,甚至晚上睡觉躺下了,黑灯瞎火还要讲几个钟头,直到曾国藩“完全弄懂”为止。

  在这种“扯棉絮”式的高压教育下,曾国藩早先那种猴儿淘的性格渐渐被磨光了,成了一个闷头闷脑、沉默寡言的孩子,由于只念书不运动,身体一直很弱,病病歪歪的,一张灰黄的小脸儿,两只无神的小三角眼,整天不声不响蔫巴出溜,而且从五岁起就得上了一身的牛皮癣。这个病拖了他一辈子,尤其做了大官之后,生气的事儿多,思想上压力重,牛皮癣更是严重得一塌糊涂,浑身斑痕好像被剥了鳞片的蛇皮,看着更像一条“蟒蛇精”了。

  你想想,曾国藩的父亲自己都多少年考不中秀才,说明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有很大偏颇,可现在他却拿这套有偏差的东西教育孩子,而且用的又是这种“填鸭式”的教育方式,在父亲手底下,曾国藩恐怕很难学出本事来了。

  果然,小曾十四岁开始第一次跟着父亲一块儿考秀才,一连考了八年,父子俩双双落败,谁也没考上。

  于是就有了一个说法:“蟒蛇精”曾国藩是个大笨蛋,跟他父亲一样没得救了!

  关于曾国藩的“笨”,早有故事流传:有一天曾国藩正在屋里背书,家里进了贼,这个贼躲在房外,等着大家睡了好偷东西,可是曾国藩背书怎么也背不下来,翻来覆去折腾到很晚,最后贼实在忍不住了,蹦出来大叫:“你怎么这么笨!这点书也背不下来,老子都背会了,我背给你听……”这故事一看就是瞎编的,目的就是要突出曾国藩的“笨”。那曾国藩真的笨吗?不笨,是父亲无能,把他耽误了。

  证据很明显:一、曾国藩二十七岁就进了翰林院,后来甚至成了大清国考试成绩最好的人之一,而且是一次次都考得那么好;二、在全中国只有一个人说过“曾国藩笨”,那就是小曾自己。他这么说,显然是要牺牲自己的“聪明”,掩护父亲的“无能”。

  曾国藩不笨,是个聪明孩子。可他有多聪明呢?也不是那种超级无敌小神童。试想一下,你来到湖南湘乡的一所中学,随便走进一个班级,说一声:“请今年期末考试前五名的同学站起来。”于是站起来五个孩子,其中一个,个儿不高,小平头,耷拉眉毛三角眼,看着闷头闷脑的当年的曾国藩大概就这样。

  曾国藩,就是一个普通人,生长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他不是神也不是鬼,和咱们没有本质的区别。他成功,就只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立下大志,把功用到了,咱们在工作中要是把工夫下足了,一样也能成功。

  却说曾国藩在自己父亲的破私塾里憋屈了整整十三年,一直混到二十岁,还是混不上秀才。总算他是“蟒蛇精”,爷爷曾玉屏不敢随便削他,而父亲也还没迟钝到家,终于发现自己能力不行,决定把曾国藩送出去上学。先在衡阳的“唐氏私塾”学了一年,又转到更有名气的涟滨书院。

  这还是曾国藩第一次走出湘乡那个小县小村,看见了外面的广阔世界。

  进入涟滨书院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小曾给自己名字之外又加了一个号,叫“涤生”。

  涤,就是清洗的意思,生,取自佛家偈语“从前种种如昨日死,以后种种如今日生”,“涤生”二字加在一起,有不断反思有错则改的意思。

  同时,“涤生”二字似乎也隐含着一点儿别的意思——过去的日子过去了,新的生活开始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别提多舒服了。

  这么说,曾国藩对自己在老家那段沉闷压抑的生活挺不满意?

  嘿嘿,大概有点儿。

  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曾国藩的性格也基本定型了。

  从七岁起就被父亲拴在裤腰带上,曾国藩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窝囊父亲的影响,也变得少言寡语,木讷迟缓,后来一辈子都是这个样。但曾麟书的这种性格是自卑和压抑造就的,而曾国藩却少年得志,仕途一帆风顺,压抑和自卑与他无缘,所以他的不爱说话、行动迟缓,倒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倾听和思考,并给人一种少年老成、沉稳深刻的印象。

  于是一种在父亲身上很不好的性格,在儿子身上却成了“优点”。

  从祖父身上继承来的勇气和热情,像血一样,一生都在他体内流淌,外表木讷沉稳的曾国藩,其实内心激情如火,充满理想,敢做敢当——同时,在曾国藩大发脾气的时候,也像他爷爷一样非常暴躁,蛮不讲理,有时候张嘴就骂街,而且骂得很难听(他的这些个性,在后面的文字中你会看到),但曾玉屏身上那些乡下土流氓的恶习,曾国藩却一点也没沾染。之所以能够取优汰劣,是他母亲对他的言传身教起了作用。

  在这几个长辈当中,曾国藩最亲近的无疑是自己的母亲。而这位完全靠着刚强才活下来的“怜妹子”教给了曾国藩两件事:一是倔犟,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二是心计,人生在世要有主意,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当疯子,也不能当傻子。还有一件事对曾国藩性格的成型也有“帮助”,那就是曾麟书这个笨父亲把自己的儿子整整耽误了十三年,使曾国藩连续八年始终考不上一个秀才。

  说真的,要是曾麟书从小就把儿子送出去上学,也许曾国藩十五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这样一来他的人生就未免过于顺利了,这种顺利又可能养成一种骄奢之气。而这八年的挫折却把曾国藩的性子狠狠地磨了一回,使他变得少年老成,很能吃苦,受得住挫折。在后来的生活中,反而比别的年轻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年轻人太顺利,未必是好事。

  但这绝不说明曾父亲早年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对的。

  善于引导孩子的父母,应该是有意识地从小就让孩子接受磨砺,承担责任,而不是像曾父亲这样糊里糊涂地耽误孩子。

  4.不看书就是不孝

  自从离开那个让人憋屈的老家,曾国藩这条“小蟒蛇”如蛟龙入海,顺风顺水。三年以后,道光十三年(1833)考中了秀才,然后去长沙的岳麓书院进修了一年。这岳麓书院是全国四大书院之一,名校啊,在这儿读书,曾国藩学业上的进步更大了,第二年就考中了举人。

  举人,离做官只差一步,在乡下已经要被人们尊称为“老爷”了。老曾家从衡阳迁到湘乡至今整整九辈子,终于出了一位举人老爷,乐得小曾的父亲、爷爷在家里大摆宴席。而曾国藩自己却毫不松懈,这年冬天就独自上京参加会试去了。

  可惜,这次没考中。

  不过第二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寿,照例要开恩科,还能再考一回。所以曾国藩留在北京,在长沙会馆里住了一年。

  在京城的这一年,可让他着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繁华。这才知道:我的天!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早先连着八年考不上秀才,把他的性子磨得老成了不少,可这几年考场上连战连捷,又在繁华的京城住了一年,耳濡目染,曾国藩有点耐不住性子,难免到处玩玩逛逛,把自己的学业“荒废”了不少,人也变得“奢侈”起来了。

  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啊。

  第二年恩科,曾国藩又没考中。

  这倒不奇怪。进士大考不同于考秀才,总共一百多个名额,全国的读书人都在盯着,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多少人考一辈子都中不了进士,小曾又不是神仙,凭什么一考就考上?

  再说了,曾国藩以前光考一个破秀才就考了八年,那么大的跟头都摔过了,现在才考砸了两回,这点儿小挫折算什么。——你看,“挫折是人生的积累,更是财富”,这话真没错。

  所以曾国藩一连两考不中,自己并不认为是什么挫折,大不了明年再考呗。这时候他手里还剩俩钱儿,就决定先不回老家,到江南转转,开开眼界。

  于是小曾把东西收拾收拾,下江南旅游去了。走到半道钱越来越紧,到了江苏的睢宁县境,他上岸了。

  这个睢宁县的县令叫易作梅,也是湖南湘乡人,和小曾的爷爷曾玉屏挺熟。小曾就跑去跟老乡借钱,一借就是一百两银子!易作梅也挺痛快,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了。

  有了钱,曾国藩继续旅行。路过金陵,上岸去逛书铺,一眼看上了一套精刻的“二十三史”,大凡年轻小伙子都爱读点儿史书,小曾也是,一看爱不释手,非买不行!可这套书卖多少钱呢?

  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怎么啦?曾家这位小少爷难得碰上一件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东西,买!问题是,借的一百两银子现在已经花了不少,钱不够了。结果曾国藩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随带的衣服全给当了,凑出银子把这套书买了下来。

  小曾这个事办得有点郁闷。你说他不对吧,他买的是书,又不是吃喝嫖赌。可细讲究起来,这事办得确实欠考虑。一是想得不周全,二是花钱太大手大脚。

  一个人孤身在外,把所有钱都花个精光,连衣服都当了,这也太鲁莽了。再说你一个湖南乡下土财主的儿子,难道非要看这上百两银子的“精刻版”吗?

  真的,曾国藩一辈子没这么糟践过钱,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过。即使当了大帅,成了总督,封了侯爵……他也再没这么折腾过。

  回到老家,曾国藩把这事跟父亲说了——不说不行,欠的账还不上。

  要说曾麟书这人别的不行,倒真是个厚道的慈父,一句重话也没说,只是说:“你借的债我可以帮你还,可这套书希望你能认真地看一遍,也就算没白买了。”对这个软弱又可怜的父亲,曾国藩一直是又爱又同情,现在听父亲这么说,他也真动了感情,当场表态:这套书每天看十页,认真看,如果不看,是为“不孝”!

  看几本书罢了,怎么就扯到“不孝”上去了?

  这件小事反映出来的内容可不少。

  一方面,它说明曾国藩这个人已经完全成熟了,懂事了,对责任感使命感的认识都大大超过了同龄人。同时也表露出他性格中特别倔犟执著的一面。

  另一方面,不能不说,曾国藩这个人性格上沉稳有余活泼不足,比较死板,凡事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苛,是个几乎没有幽默感、终生不会开玩笑的人。

  另外,这“不孝”两个字也说明,对曾国藩来说,儒家思想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从五六岁起就被父亲死死盯住,整天给他念书,走到哪念到哪,晚上吹了灯还念俩钟头,可以说曾国藩前头这小半辈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四书五经打交道,他实在是没得选择。

  其实我们对“曾国藩买书”这件事的评价,似乎也不必太严厉。

  曾国藩一辈子就“奢侈”了这么一回。这说明他虽然比一般年轻人老成得多,可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该有的特质他都有,只不过多一点少一点罢了。人这辈子就只年轻这么一回,要是没有点儿浑的愣的,那岂不是白年轻一遭了?——套用一句名言:年轻人犯错误,孔圣人都会原谅的。

  后来曾国藩真的认真看了这套书吗?

  认真看了,每天至少十页,绝不含糊。而且不是看了一遍,是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辈子。可以说曾国藩真正从书里长本事,就是从这套“二十三史”开始的。

  记住,一本好书,不能看一遍就扔,一定要翻来覆去地看,看到深处,看进字缝儿里去,才能有所收获。

  再记住,订了计划就一定要实现。“守信”是成功的基础,而且相对而言,对外人“说话算话”比较容易做到,可要守住自己内心“暗许”的承诺,就难,但更重要。

  这么看来,小曾还真是个好孩子。最奢侈也只是买了一套书,说明品质淳朴,没坏毛病。父亲一说,知错即改,“涤生”这个号,真是没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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