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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18节 杨尚昆回忆整风运动

  1940年11月,我离开北方局,从太行回延安,去参加党的七大。同行的有广东的代表古大存、方方、区梦觉等党在华南很有名的领导人。他们从广东先到苏北,再转山东到太行,路上很辛苦。徐向前同志从山东经太行回延安,也和我们同行。那正是皖南事变的前夕,日军又对华北根据地施行“囚笼政策”,严密封锁,路上很不安全。太行军区派了一个旅送我们过同蒲铁路,晋西北又派了一个旅来接应我们,在这年年底到达延安。

  那时,延安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七大。中央原来决定1941年5月1日前召开七大,地点不是在杨家岭,而是在枣园的后沟,在那里修了个礼堂,还挖了些窑洞,准备给代表住。皖南事变发生后,形势很紧张,会期就推迟了。我们留在延安,先参加整风学习。

  在这个过程中,中央分配我担任了一些工作,先是政策委员会的委员;1942年又参加中央调查研究局党务研究室的工作,研究室主任是副局长任弼时兼的。1943年,中央调整和精简机构,成立由毛泽东、刘少奇和任弼时3人组成的书记处,下面设组织和宣传两个委员会和中央研究局。宣传委员会书记是毛主席,组织委员会书记是少奇同志,委员有任弼时、王稼祥、康生、陈云、张闻天、邓发和我,并由我担任委员会秘书。中央研究局由刘少奇兼任局长,我是副局长。对各抗日根据地的指导,中央也作了统一分工。当时,周恩来同志在重庆主持南方局的工作。中央决定由王稼祥负责华北,刘少奇负责华中,任弼时负责陕甘宁和晋西北,陈云负责大后方,我负责敌占区的工作。这些同志直接对书记处负责。北方局书记的名义尽管仍由我挂着,实际工作由彭德怀同志代理。

  从1940年3月周恩来和任弼时从共产国际返回延安后,党的七大的筹备工作就在紧张地进行着。代表资格的审查,由任弼时、陈云、李富春、蔡畅、胡耀邦、谭政等组成一个委员会,早已开始进行。1941年初,中央又成立政策委员会,研究制订准备提交七大讨论的各项政策提纲,由任弼时和刚从重庆返回延安的博古和凯丰三人组成,我到延安后随即参加这个委员会,不久,从晋察冀归来的彭真同志也参加进来。这个委员会是弼时同志牵的头,从1月11日开始,每两周讨论一次,到4月下旬,一共研讨了9次,制订出劳动政策、土地政策、军事、文教、锄奸、三三制政权和财政经济等七项政策提纲,准备经书记处讨论后提交七大审议通过。王明、康生、王若飞和李富春等常来参加研讨或起草工作。《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也是这个时候制定的。它由边区政府的同志提供初稿,再经弼时、博古、凯丰、王若飞和我修改补充,最后毛主席又作了大量修改,提交政治局通过后,先在5月1日的《新中华报》上公布,作为出席边区参议会的中共代表团向会议提出的提案。这个纲领把毛泽东同志《新民主主义论》的基本理论,同根据地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加以具体化,成为可操作的政策条文,纠正了苏维埃运动后期“左”的错误,调整了阶级关系,为推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施新民主主义政治纲领起了示范作用。所以,中央十分重视这个纲领,要求在重庆、上海、香港、菲律宾、新加坡和纽约等大城市广泛“征求各界意见与批评”。

  2月19日,我向政治局详细汇报了北方局的工作。

  抗战初期,北方局书记是刘少奇,我是副书记,那时是工作大发展时期。党的六中全会后,少奇同志调任华中局书记,我接替他的职务,这时的工作方针是巩固地发展。三年来,华北的八路军主力扩大到37万人,县级政权建立了300多个,党员发展到40万人。基本地区,除“模范根据地”晋察冀外,又建立了晋东南和冀南根据地①;晋西北根据地也已走上正轨,能够支持长期的战争;华中的部分地区是华北的八路军向南发展形成的。我们的缺点是向河北和山东的发展晚了一点,政权建设工作没有及时跟上,由于受阎锡山的“合理负担”政策的限制,对群众的利益保护不够。在同国民党顽军的斗争方面,总的原则没有大错,但对反摩擦斗争中怎样根据自卫原则实行“一打一拉”的策略理解不够,常常容易犯“左”的毛病,例如有的同志提出不怕打内战,和顽固派分裂越早越好;政权工作中的“三三制”贯彻得不够好,有的地方领导班子成了“清一色”,不利于团结一切抗日的力量。这些,正在纠正中。

  对百团大战,我在汇报中说,当时主要目的是破坏敌占区的交通线,打击敌军,巩固根据地,扩大八路军的军威。虽然在日军报复性的“扫荡”下,我们付出的代价大了些,但政治意义很大。对付出的代价,我们在事先是估计到的。刘伯承同志曾说:敌人像是一窝马蜂,你捅他一下,他一定会出来叮你,那时我们要多背一点敌人,这是小道理;我们打一个胜仗,彻底破坏正太路,使晋东南和晋察冀两块区域连成一片,既可以冲破日军封锁我们的“囚笼政策”,又可以制止当时国际上诱蒋降日的东方慕尼黑阴谋,这是大道理,大道理管小道理。我是完全赞成这个意见的。

  总之,我在汇报中认为:北方局基本上执行了中央的指示,缺点和错误主要是“左”。

  1943年9月,彭德怀同志回延安时,又向毛主席和政治局详细汇报了华北的工作,并将北方局6年的工作总结送给毛主席看。他说:“我们华北党基本上是执行了中央路线,但还存在着严重缺点。”毛主席看后,用毛笔将“基本上”三个字删去,并写了这样的批语:“就华北全党来说,就整个六年来说,应该说,执行了中央路线。”

  就在我作汇报的那次政治局会议上,毛主席在结论中提出要加强中央秘书处的工作。会议决定我协助王稼祥管理华北、华中委员会的工作,研究这两个地区向中央报送的工作报告,提出意见。因此,我经常列席政治局的会议,整风学习时也编入中央学习组。

  1941年5月,毛主席向在延安的高级干部作了《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这是延安整风运动的开端。

  整风的目的,是要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础上分清党内的路线是非,克服思想上的主观主义和组织上的宗派主义,为七大统一全党认识作准备。

  整风学习的内容非常丰富,而且不断地深入。大家先从学习马恩列斯的思想方法论入手,进一步联系中国革命的实际,研讨党的历史经验,重点放在剖析党的六届四中全会以来的政治路线上。中央成立了思想方法学习小组,毛主席和王稼祥任正副组长。那时,我住在杨家岭,和政治局的同志一起学习。平常就是读书,看文件,也开小组会。在这段时间内,我确实读了不少书,马列的和毛主席的不必说,少奇同志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陈云同志的《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也是必读的。

  为了帮助大家学习党史,毛主席花了很大力气,编出一本“党书”,就是《六大以来》。全书共280多万字,汇集了从1928年到1941年间党的重要文件和党的领导人的重要言论和文章,共518篇。以前,我们在中山大学期间也读过不少马列的书,也学革命史,但教员引经据典地讲的都是俄国的经验、英国的经验,我在那里4年,就没有在课堂上听说过毛泽东,也没有听说过农民运动,虽然知道中国人口中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农民,但认为农民只是工人阶级的同盟者,并不是革命的基本力量。出席党的六大的代表到中山大学来作过报告,也没有讲毛泽东在井冈山这股革命力量,没有指出它是将来的希望。所以大革命失败后,在中山大学里一味责备是那些缺乏“理论”的老干部断送了革命,王明还大肆吹嘘中国革命非我们这些“新知识分子”不成。到这时,我们系统地读了“党书”,有一个鲜明的比较,才开始认识到什么是正确路线,什么是错误路线;什么是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什么是教条主义。“党书”在延安整风中确实发挥了巨大作用,是犀利的思想武器。

  全党的普遍整风是1942年2月毛主席在党校作《整顿党风学风文风》(收入《毛泽东选集》时改题为《整顿党的作风》)的演讲后展开的。这以后,延安各机关、学校的干部学习中央规定的22个文件,发扬民主,检查工作,整顿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这时,高级干部的学习重点转入总结党的历史经验,剖析四中全会后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路线。大家结合工作实际和思想实际,做笔记,写心得,准备反省检查。

  5月下旬,政治局决定成立中央总学委会,领导整风,毛主席为主任,康生为副主任主管常务。中央学习组的48名成员分为9个小组,我和任弼时、李富春、王若飞等6个人为第三小组,组长是任弼时。

  那时候,康生很红,担任的职务很多,除了总学委会副主任外,还是中央社会部主任,情报工作这一块在他手里。不久,延安各单位分成五个系统,指定专人管整风运动。中直系统的学委会主任是康生,李富春是副主任。党政军民学包括军委和群众团体的学习,康生都可以管。他表现得非常用心,又很勤快。各机关汇报情况,他亲自作记录,当时还没有复印机,他垫着复写纸在小本子上记,会后立刻把复写件送给毛主席看。中直系统汇报时,他把邓发和我拉到一起听。总学委会讨论时,他扮成一个“圣人”的角色。对王明的《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小册子,他装作恍然大悟地说:“我花了两天时间读完了它,发现这是一个大骗局。”那时,毛主席很称赞他,大家也觉得他不错,认为他很有本事。

  对党的历史、特别是党在1931年初到1934年底的历史,在讨论中也有不同意见,主要是在三个问题上:一是六届四中全会后在政治路线上有没有错误?二是六大决议案是不是正确?三是抗日战争中应该以正规战为主还是以游击战为主?此外,对土改、整军、根据地性质等问题也有争论。

  在反省检查的基础上,我参加了1941年9月和1943年9月政治局两次整风扩大会议,这是中央领导层整风中起着关键作用的两次会议,许多重要问题在会上经过思想斗争,取得了共识。

  第一次九月会议在1941年,主要揭发和批判苏维埃运动后期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当时,恩来同志在重庆,少奇同志和彭德怀同志分别在华中和华北前线,没有出席。会上,洛甫和博古带头作了自我批评和批评,会议对所谓“国际路线”的错误取得了共识,连王明也不能不表示:苏维埃运动后期的错误,毛主席“说是路线问题,今天洛甫和博古的讲话,我都同意。”但是,一涉及到抗战初期王明在武汉工作中的严重右倾错误,他便以攻为守,指责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和中央通过的《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太左”,同斯大林的观点不一致。这自然遭到同志们的批驳。从此,王明便称病不出席会议,大家只好等待他的觉悟。

  王明为什么那么傲慢?他说《八一宣言》是他起草的,民族统一战线理论是他创造的。实际上这些都是从共产国际的季米特洛夫那里来的。他主张的“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事实上就是一切经过蒋介石,一切服从蒋介石,放弃独立自主。有同志问我,如果王明老老实实认错,事情的发展是否可能会不一样。我认为王明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认错,他自以为有后台,有资本,顽固地坚持所谓“国际路线”,而把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说成是离经叛道。到新中国成立后,他借治病的机会,跑到苏联,不再回来,还写了一本小册子叫《中共五十年》,和赫鲁晓夫一起反共反华。

  第二次九月会议,是在1943年召开的。那时提出来反对两个宗派,一个是教条宗派,一个是经验宗派。毛主席说:反掉这两个东西,党就统一了。教条宗派是头,经验宗派是脚,克服前者,后者再加马列,事情就差不多了。

  随着整风学习的逐步深入,从各根据地又抽调许多干部回来参加。那时,留在根据地坚持的叫“咬牙干部”;回延安的叫“反攻干部”,也就是向日本侵略者大反攻作准备的意思。

  所以,参加第二次九月会议的人比第一次要多。这次会议刘少奇、周恩来和彭德怀同志都出席了,除中央政治局委员外,经常列席的还有李富春、彭真、王若飞、陈伯达、胡乔木和我。王明依然称病不参加,对他的批评是背对背的。

  会议的气氛相当紧张。一方面,从大家揭发的事实来看,“左”倾教条主义对革命的危害确实十分严重,而王明的态度又令人十分气愤。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会上也出现了“左”的偏激情绪,有人把教条宗派说成是反革命集团,说王明是特务,让他讲怎样出卖党的利益。也有人向毛主席提出:教条宗派面目已经统统暴露了,现在的问题就在经验宗派,它的危害也很大。康生甚至煽风点火,攻击武汉长江局的机关报《新华日报》“完全成为国民党的报纸,有许多反共言论。”他还企图把矛头转向在长江局工作过的周恩来和叶剑英等同志,要公开批判周恩来。这个时候,毛主席阻止了。他说:周恩来同志自大革命以来做过很多好事,八一南昌起义是周恩来等同志打响的第一枪。这个阻止很重要。如果延安整风中在“抢救运动”以外,再来一个反周,那就很危险。

  对教条宗派,毛主席公正地说:教条主义还是革命的,不过是搬教条就是了。他们同我们有3点相同的地方:第一,要打倒帝国主义;第二,反对蒋介石;第三,主张分田地给农民。他不提这个,有教条主义错误的下不了台呀!其实很多同志那时也不过跟着走就是了。在关键时刻,毛主席这么一说,有利于抑制那股“左”的情绪。

  毛主席还说:党内的宗派主义,也可以说没有组织系统,但有共同的思想方法和政治纲领。对教条宗派来说,主观主义、教条主义是它的思想方法,它的政治纲领就体现在对中国革命的性质、任务、动力和处理阶级关系等一系列“左”的政策和策略上。我是中山大学后期支部局的委员之一,被列入所谓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整风对我来说确实有很大收获,那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大家对我的批评,有些话也很厉害,那没有什么,又没有给处分,治病救人嘛!后来,在党的七大的大会发言中,我对自己的错误作了郑重的自我批评。担任支部局委员期间,中山大学进行了“清党”,这是按联共(布)的办法进行的,支部局书记是苏联人,清党委员会的3名委员都是苏军参谋部派来的,在他们的主持下,以宗派的标准给每个党员做了政治鉴定。凡是同支部局靠拢的,就是好同志,不靠拢或半靠拢的,就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或右倾调和分子。戴上这些政治帽子的人,回国以后,即使表现很好,常常或一直不受组织的信任。左权同志曾在伏龙芝军事大学学习,清党时被扣上“托派”的帽子。他心里很不平,向我说过,想请党中央给他平反。这使我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政治后果。清党时,博古已经回国了。洛甫到红色教授学院深造去了,中山大学支部局委员中有4名中国学员,两位已经牺牲,另一个叛变了,因此我有责任向党说清楚。我在大会发言中说:在这个问题上,博古也好,洛甫也好,责任没有我大,他们不是当时的支部局委员,没有发言权。左权同志1930年回国,进入革命根据地,参加了历次反“围剿”的战争。长征中参与指挥了多次重要战斗。1936年5月,任红一军团参谋长和代理军团长。抗战初期任八路军副参谋长,1942年5月牺牲于山西抗战前线。那时,整风没有结束,他是抱着遗憾离开我们的!至于“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的称号,是许多中大学生对我们自称“布尔什维克”的挖苦和讥讽,很难确定地说包括了哪些人;可是在整风中,康生等硬要追究教条宗派的“组织”系统,结果,谁也没法开列出一个大家认可的名单,有人列出了四五十人,有人甚至列出了100多人,成为以后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整风总结时,毛主席代表书记处和政治局对这些问题作了公正的结论。1944年5月21日,经六届七中全会一致通过,形成如下文字决议:

  1.中央某些个别同志曾被其他一些同志怀疑为有党外问题,根据所有材料研究,认为他们不是党外问题,而是党风错误问题。

  2.四中全会后一九三一年的上海临时中央及其后它所召集的五中全会是合法的,因为当时得到共产国际的批准,但选举手续不完备,应作历史的教训。

  3.对过去党的历史上的错误应该在思想上弄清楚,但其结论应力求宽大,以便团结全党共同奋斗。

  4.自四中全会至遵义会议期间,党中央的领导路线是错误的,但尚有其正确的部分,应该进行适当的分析,不要否认一切。

  5.六次大会虽有其缺点与错误,但其基本路线是正确的。

  6.在党的历史上曾经存在过教条宗派与经验宗派,但自遵义会议以来,经过各种变化,作为政治纲领与组织形态的这两个宗派,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党内严重存在的是带着盲目性的山头主义倾向,应当进行切实的教育,克服此种倾向。

  上述各项全体表决通过。

  这项决议,书记处原来讨论确定的只有前五项,后来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主席除对前五项作了说明外,又增加了第六项。他说两个宗派已经没有了,“历史上的问题已经不是主要的东西了。丢掉这个包袱,才符合事实,利于团结”。并提请扩大的六届七中全会正式作出了决议。

  谁能料到,作为当年党内历史问题决议准备委员的康生,后来当了“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居然推翻政治局的决议,指鹿为马,重算老账,使许多老同志遭受残酷的迫害。

  粉碎“四人帮”后,1981年8月,由孙冶方同志建议,经党史领导小组的胡乔木同志同意,约请当年中山大学学员和熟悉情况的老同志举行座谈。会议由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主任冯文彬主持。会议鉴于“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这一说法并不能准确地反映王明教条宗派集团形成、发展和分化的实际情况,也不能说明它的性质和危害,在给中央书记处报告的《关于莫斯科中山大学王明教条宗派问题调查纪要》中写道:“建议党内今后不再使用”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这个名词。

  回想起来,我觉得:延安整风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是极其重要的一页:第一是学习马列,研究历史,分清路线,整顿“三风”,特别是毛主席提倡“实事求是”,从思想方法的高度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这是很伟大的,不然,全党思想统一不了,七大可能开不成功,以后中国革命的发展也不会那么快取得胜利。虽然这中间也有一些偏激的批评,伤害过一些同志,总起来说,积极的方面毕竟是主要的,所以党的七大达到了空前的团结。第二,在学习过程中出了一个问题,叫审干,把人关起来交代问题,那样做是错误的。至于“抢救运动”,那就“抢救”得没有边了!这一点,我在下面再说。

  毛主席说,整风是思想上清党,审干是组织上清党,抗战以来,国民党对我党实行特务政策,力图派人打进我们内部来,1943年春天,国民党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政治局势日趋紧张。在复杂的斗争中,审查干部,清除内奸,确实非常必要,但后来严重地扩大化了,康生在这方面起了很坏的作用。这年4月底,政治局批准成立反内奸的专门委员会,主任是刚从华中回到延安的刘少奇,副主任就是专管情报工作的康生,由他负责委员会的日常工作。康生审干的办法,是按照苏联的“经验”。当时,共产国际有一名联络员住在枣园,名叫彼得•弗拉基米洛夫,中文名字叫孙平。平时由康生同他联系。他介绍说:审干应该从下面往上追,最危险的敌人是埋藏在上层的人。

  审干工作的进行最初是正常的,由各单位负责,重点在党校。但很快就发展到捕风捉影,无限上纲,把怀疑对象关起来交代问题,轮番逼供。有一次,在杨家岭礼堂开大会,“斗争”以前长期在国民党统治区工作的中央统战部副部长柯庆施,要他交代同特务的关系。会前,李富春、邓发和我去问康生:究竟有什么证据。我们还提出:这个会不能开,不然开了会闹不出东西来不好。康生架子十足,躺在床上,听都不听,说常委决定了,你们不要动摇。会上,和柯庆施一起在北平做过地下工作的有些人起来揭他。揭了些什么呢?我记得的有:“你戴了黑眼镜,大摇大摆地在东安市场走,说明你政治上有依靠!”“你还背着照相机,你是地下党员,凭什么敢这样招摇?”柯庆施什么也不承认,说你们这些人说的都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个事情。大家就喊口号,打态度,轰了一个下午,从下午3点钟一直开到7点钟,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到。那时,康生开了二三十人的名单,记得里面有邓洁,一旦柯庆施突破了,那二三十人都要抓,连关押人的窑洞也准备好了。散会后,我回家经过毛主席住的窑洞,他问我:你们开什么会呀?又叫又闹,开得这样热闹。我说:斗柯庆施嘛!他说:你进来坐下讲讲,怎么个情况?我把情况向他说了,还讲我们3个人向康生报告过,认为没有把握。毛主席听后说:这个会不要再开了,我会给康生打招呼。这件事还是发生在“抢救运动”之前,后来在“抢救运动”中,又变本加厉地追逼,柯庆施的夫人被逼得投了井。

  “抢救运动”是1943年7月15日开始的。这时,正逢上共产国际宣告解散,蒋介石在第三次反共高潮中命令胡宗南闪击延安,国民党的特务机关在边区周围频繁活动,中央对敌情估计得过于严重。康生又夸大事实,弄虚作假,制造混乱。在此之前,他先制造了两件轰动延安的错案:一件是混淆矛盾性质的王实味“托派奸细案”;一件是张克勤假坦白的“红旗特务案”。

  王实味是中央研究院的研究人员。1942年春普遍整风开始,在发扬民主、检查领导时,他写了《野百合花》等文章,言词尖锐,冷嘲热讽,而有片面性。5月底研究院对他进行批评,开始时还是作为思想问题来批评的。在会议中间,有人揭发王实味同托派分子王凡西有过联系,在上海时帮助他们翻译过《托洛茨基传》中的两章,这时,康生插手了,把思想问题升级为政治问题,决定追查王实味与“托匪”的关系,成为敌我矛盾。其实,王实味过去和托派分子来往的问题,他自己在1941年早已向组织交代过,但康生决定要追查,中研院党委又召开了两个星期的“座谈会”,不但“追查”王实味,还有同他接近的4位同志也一起被康生定性为“五人反党集团”,把问题的性质上升为“党外斗争”了。我和范文澜、陈伯达都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后,10月,康生授意院党委开除王实味党籍,并责成我到中研院去作一次发言。10月31日,我在发言中,按康生定的基调,说“我们这次斗争,按其性质已经是一种党外斗争了。”当时有同志反映:座谈会的斗争过火了,不够“与人为善”。我回答说,明白了斗争的性质,“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了。”至于所谓“五人反党集团”的其余4位同志,我讲了两点:一是确认座谈会对他们“仍然采取了严肃的、同志的态度,耐心地听取他们的报告与发言,并未用敌对的仇视的态度对待他们”,这是“希望他们能翻然觉悟”,“考验他们是否还希望当一个共产党员”,“给以改过自新的机会”。二是,当有人提出座谈会应对他们作组织结论时,我回答说:“在今天是否适当,值得考虑。”没有采纳这个意见。年底,康生将王实味关押审查。1946年,康生主持的社会部定王实味为“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对王实味同志从思想批判发展成政治冤案,以致后来在战争环境中被错误处决,这是十分惨痛的教训。

  虽然蒙冤近半个世纪的王实味案,已于1992年2月由公安部认真复查,予以平反昭雪;但是,每想到这个教训,我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对枪毙王实味,毛主席十分不赞成。毛主席听说这件事时,我在场,他拍了桌子,指着陕甘宁边区主席林伯渠说:林老,你还我的人。因为当时是把人交给边区保安处的。当然,林老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继王实味案之后,康生又制造了张克勤“坦白典型”案。张是由甘肃省工委介绍通过西安办事处进延安的地下党员,年仅19岁,在陕北公学学习。在审干中,康生用逼供信的办法,要张承认是打进来的“红旗特务”,成了“坦白典型”。7月15日上午,在杨家岭大礼堂召开中直干部大会,延安所有机关都派人来听。康生在会上作《抢救失足者》的报告,宣称:延安各机关“特务如麻”。接着,张克勤上台“坦白”。说甘肃省工委是国民党批示要他们出来组织的,实际上是国民党,是打着红旗的假党,所以叫“红旗党”。随后,从河南、河北等省来的人中也有人出来讲自己是“红旗党”。这一来,延安各机关、党校、女子大学等纷纷召开“抢救大会”,一时“坦白”成风。那时,恰好有胡宗南要向延安进攻的消息,所以气氛十分紧张。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任弼时同志出来说话了。恩来同志当时的处境很困难,因为说国民党统治区许多地下党是“红旗党”,矛头其实是对着他的。在李维汉同志问他“红旗党”是怎么回事时,恩来同志明确地回答:“没这回事。”弼时同志是非常正直的人,直接向毛主席提出意见。毛主席也觉察到了“抢救运动”中的问题,几次作出指示,规定政策,不许搞逼供信,断然地说:一个不杀,大部不捉。8月5日,中央下文件通告全党:“延安对失足分子的抢救运动已告一段落。”延安搞了20天的“抢救运动”刹了车,但陕甘宁边区如绥德地委等,继续在逼人坦白。结果在这个运动中,中直机关受到“抢救”的占干部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六,新知识分子集中的陕北公学竟达到百分之五十三。后来毛主席看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在大会上向大家脱帽道歉。延安撤退时,他又特别关照我:所有审干的档案都要带出延安,不能损失,以便将来能根据事实平反。

  应当说,毛主席最初是信任康生的,以为康生是最早起来反对王明的,常在同志中称赞他,把领导整风的总学习委员会的常务工作交给他,而不是书记处或政治局。后来,从莫斯科回来的孔原和冯铉等同志,向毛主席直接报告了实际情况。孔原是老资格,原名陈铁铮,后来到莫斯科列宁学院学习,当时王明和康生是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孔原讨厌王明,觉得他不正派,反对王明反对得很厉害,王明和康生也恨他,开除了孔原的党籍。回延安后,孔就找毛主席,说康生一直是宣传王明的,他不但没有反对过王明写的《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而且在列宁学院讲中国革命史课时就以王明这本小册子作教科书;有一次,在中国代表团举行的招待会上,他还带头在祝酒时喊:“王明同志万岁!”孔原跟毛主席谈话后,中央决定恢复他的党籍。这件事是孔原自己告诉我的。像这样去说的不只孔原一个人,从莫斯科回来的还有好几个人也去跟毛主席讲。不久,毛主席让康生离开延安,到晋绥去搞土地改革。

  康生离开延安时,李富春、邓发和我去找他,问他发动“抢救运动”那些情报的来源,康生的态度仍非常暧昧,只说那个时候还是有材料的。什么材料呢?后来一查,大概有这么几个:第一个,是国民党西安特务站的CC分子陈建中给当时国民党绥德专员何绍南发过一个电报,说中共在陕北地区的一个领导干部,是他的同乡和同学,要何绍南进行策反。这个电报被康生截获了。陈建中也是莫斯科留学生,我担任国家主席时,他到北京来,还见过我。其实,问题不在于他有没有同学在延安。而要看我们的同志有没有接受敌人的策反。康生却不管这些,轻率地断言陕北的党有问题,西北局也有问题,最危险的敌人在上层。更荒唐的是,胡宗南在西安的“反共救国队”有意散布的政治谣言,竟也被康生用作“抢救失足者”的根据。“反共救国队”的队长是梁干乔,广东人,黄埔军官学校一期毕业生,1926年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28年夏,因托派问题被遣送回国。他有意制造假情报说:每一次知识分子到延安去的时候,我们都派人进去,一共打进了多少人去等等。康生就把它作为重要依据,在大会上宣布“特务如麻”,“延安的知识分子最少有一半是国民党派进来的”。康生是主管情报工作的,他把这些情报提供给毛主席,毛主席对敌情的估计也严重了,不然康生不敢开大会,作《抢救失足者》的报告;但是毛主席也发现并制止了运动中出现的一些偏差,如提出“抢救运动”不能发展;结论要有证据;一个不杀,大部不捉等。到延安撤退前夕,毛主席逐步发现康生这个人不大可靠。特别是康生在“抢救运动”中一系列的表现,使毛主席认为这个人“左”,用毛主席当时的话来讲:“我们党内‘左’得不能再‘左’的人就是康生。你们切记,不要相信他的话。”

  (摘自杨尚昆著:《杨尚昆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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