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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染殿町的学校

  1. 历史久远的小学

  明治时代不知不觉地过去,大正开始了。对于幼年的秀树来说,明治时代似乎是放在酒精灯上的烧瓶里的水,在恍恍惚惚中渐渐发热,不久就沸腾以至于完结。明治结束,秀树的幼年时代也到了末尾。无忧无虑的年月一去不复返,秀树应该背起书包上学了。

  1913年 (大正二年)4月,秀树进了小学。

  在京都的小学中,历史最久的是柳马场御池上坡的柳池学校。它始建于1869年 (明治二年)5月。然而在这一年中,京都有六十多所学校相继开学。那是教育事业的兴隆时期,政府对基础教育极为重视。京极小学就于这一年诞生。开始,它称为上京二十八、二十九地段共立学校,迁往染殿町之后,改为梨树小学。1883年 (明治十六年)改建后,把正 门由北改向东,面向京极大街,而改称京极小学。

  如以居住地划分学区,秀树应该进春日小学。但秀树和他的哥哥们一样,没有按学区入学,而进入声誉较高的京极小学。

  看来跨学区入学,寻求好学校,以便于升入高一级学校的做法,很久以前就有了。当时普遍认为,京极小学比春日小学好,希望升入上一级学校的机会多。并且,那里多半是学者们的孩子在读书,学生素质高,老师教育方法得当。从京极小学出来的学生,似乎也要神气得多。

  其实,当时京极小学的学生也有一些粗鲁的地方。他们一见到春日小学的学生就喊道:

  “呀,春日学校,就是渣滓学校!”

  “春日”,按照日语的发音,就是渣滓,意思是说“废物学校”。

  但是,尽管遭到这样的侮辱,春日小学的学生没有进行过报复,没有与京极小学的学生打架骂架。也许是有些自惭形秽,或者从另一角度看,他们修养更高,更善于忍气吞声。

  京极小学的学生自己取名为“下雨学校”。因为有一次老师决定春游,但第二天下雨。老师改了时间,但第二天仍然下雨。一连改了几次,才盼来了晴天。于是,调皮的同学就给学校取了这个名字。秀树入学后,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因此,他感到“下雨学校”的名字取得太妙了。

  京极小学位于寺町今出川下去的染殿町。准确地说,是在染殿町的范围之外。但是,在京极小学的校歌中,有“因绿色染的宫殿”句子,因此,也把那一带称为染殿町。

  京都是个古老的城市,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些历史遗迹。特别是靠西皇宫一带,有众多的平安时代的文物古迹。

  例如京极土御门殿的遗迹,好像是藤原道长府邸的所在地,也有人说是写作《源氏物语》的紫式部住过的地方。藤原良房府邸的遗址,就是染殿院遗迹。由此,人们把这一带叫做染殿町。

  刚进学校,秀树的印象是它比家要大得多。在学校的大家庭里,他迈出了接近复杂的外界的第一步。但是,他还没有从封闭的个人圈子中走出来。也许是继承了到了京都后的母亲的深居简出的性格,秀树仍然沉默寡言。但他很能吃苦,在这一点上,他超过了同龄的其他孩子。

  尽管能吃苦,但常常羞于交往,家里的人认为秀树的精神年龄是否偏低。但是,一次京都大学岩井次郎副教授搞心理测验,秀树与一个叫斋部爱子的女生被选作代表。测验时间较长,回来穿过京都大学那寂静的校园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了。事后得出结论,秀树的智商很高,家里的人也就放心了。

  大哥芳树读六年级,二哥茂树读三年级。刚进学校的时候,大哥天天领着秀树上学。从河原町的家里走出来,马上往左拐,走过清和院御门,由寺町大街往北,顺着电车大街走,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学校。

  本来寺町大街就有些狭窄,大街的西边又铺了这条电车道。车道紧挨着西侧人家的围墙,上学、放学的孩子只有在东侧的路上往返。老师们轮流地站在学校门前,维护交通秩序,防止孩子们发生意外。

  其实,那电车似乎从来没有压到过人。原因一方面是车身小,另外是速度慢。晚上有人在车轨上走,乘务员就会从车上跳下来把人赶开:

  “危险,危险,请让开!”行人走开以后,乘务员再跳上电车,电车就 咕咕咚咚地一路行驶过去。

  这种情况,在京都的大街上并不少见,甚至京都市市长乘坐的马车也是这样。来到人群拥挤的地方,马车夫便从涂着黑漆的车体尾部,轻盈地跳下来,绕到马车的前边,边跑边拼命地分开人群。开出道之后,又飞身上车。其动作像小鸟一般敏捷,让人觉得极其潇洒。

  2. 令人难忘的班级

  对新生来说,学校从校门起,就是一个威严的存在了。

  校门的山形墙是前几年修的,模仿了桃山城内的一个城门而做成。

  才六岁零两个月的秀树看到这扇巨大的校门,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新生约80人,分为甲、乙两班,每班约40人。一二年级时,男女生混合编班。一进学校大门,穿过主要建筑物,就是运动场。运动场左边是花坛,后边是理科、裁缝、音乐等特别教室,以及白色墙壁的仓库式的器材库。右边是按本州岛造型的水池,往前是一棵很大的八重樱的老树。校长每天在这棵大樱树前举行朝礼。那时还没有校歌,就用 《金 刚石之歌》来代替:

  金刚石不磨,

  就不会发光;

  人要学习后,

  道德才高尚。

  ……

  这是一首令人怀念的明治时代的歌曲。全体学生齐声唱着它,使人感到一种积极奋进的力量。

  在校园西面,仅隔着梨木大街,是富丽堂皇的皇宫。从校园看过去,只见一片红墙绿瓦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阴之中,格外好看。

  秀树分在一年级甲班,教室在校舍北边的中部,从教室的窗子边可以看见那棵老樱花树。

  男女生同坐在一个长课桌椅上,秀树的同桌是成川美纪子。

  美纪子扎条小辫子,长脸,长得小巧可爱。由于是同桌的原故,秀树常常与她交谈。算起来,美纪子是秀树除了亲戚的孩子之外,第一个有较亲密关系的女孩。那时,学生的服装基本上是一致的。女孩子多穿棉碎白道花纹布衣服,在整幅布腰带的外面系着薄毛呢的围裙。也有少数人穿裙裤。但只要不是有什么庆典,大多数还是穿围裙。冬天也有的穿圆领短和服罩衣,但多半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她们在胸前系一颗紫色带子做装饰,格外醒目。爱时髦的女孩子都爱在辫子上下功夫,有的别一颗精致的别针,有的系一颗鲜艳的缎带,显得与众不同。

  男孩子的衣着要随便一些,大都是天蓝色的碎白道花纹布的衣服,足登竹皮草履。草席面上贴着花色的胶皮。有一段时间流行钉了钉子的竹皮草履,因它发出的声响太吵人,被学校禁止了。

  秀树一直穿裙裤,像他这样穿裙裤的男孩很少。因在来回的路上穿木屐,他把竹皮草履装进口袋提着,到学校后再换过来。有时将饭盒也一起放在口袋里,也不管卫生不卫生。

  有极少数的学生坐包用的人力车来上学,这些学生通常穿着芝麻布的学生服。当他们洋洋自得地从人力车上跳下来时,常常让旁边的同学看得目瞪口呆。那时,穿皮鞋、西服的学生极为罕见,只有一个叫嗵口清康的子爵的孩子像这样穿着。一年级甲班的班主任是川村老师。

  教室是木质房子,桌子用的时间太久,显得陈旧、肮脏。把桌子的盖子向前一翻,书包和文具盒就可以放在里面。右边有个小抽屉,是装墨盒和毛笔的。

  秀树的桌子常常是装得整整齐齐的。这是他在家里养成的习惯。秀树十分细心,桌子腿如不与铺席面放平稳,他心里就不踏实。这种习惯走向极端,就会为极细小的事情而牵动神经。为了抑制这种习惯,他在后来做了长时间的努力。

  秀树是苦读过四书五经的孩子,一年级的国语教科书对他来说,难度不算什么。看着国语书在古色古香的插图上边并排写着的片假名的字:“鸽子、风筝、陀螺、豆子……”他觉得有点无卿。于是,课堂上有时候就心不在焉了。

  一天,秀树一面听着老师的朗读,一面看樱花树在窗子上的反照。

  忽然听到老师在叫他:“小川!”

  秀树立即站起来,注意地听着老师的提问。不知为什么,虽然脑子里有一些印象,却理不出头绪,不能断然做出回答。

  他知道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只有下意识地用手指尖摸索着裤缝。看着老师责怪的表情,他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成川美纪子,小声嘀咕道:

  “你答得起的呀。”

  秀树的脸越发红了。

  从这天起,秀树常常出现答不出问题的状况。并不是没有听懂,而是个性的原因。追根溯源,还得从小谈起。由于父亲的性格暴躁,秀树常常为说错一句话而挨训斥,从而养成了干脆不说的习惯。加上京都的相对封闭的环境,形成他的内向性格,于是就有了“有话说不出”的现象。长大以后,秀树为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花了很多的精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心理障碍难以彻底根除。

  终于挨到了下课。秀树来到樱花树下,想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樱花树正在盛开。美纪子在树下捡樱花瓣儿,把它们一个个用松针串起来。她发现秀树向她走来,就递给他一串樱花瓣儿,笑着说:

  “把它送给你吧。”

  秀树默默地接过来,问她:

  “你家住在哪儿?”

  “在寺町今出川。”

  见腼腆的秀树接不过话来,美纪子又说:

  “我哥哥和你的哥哥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听着美纪子的话,窘迫的秀树的心里感到一丝慰藉,刚才在教室里的难堪也被冲淡了不少。他的眼光忽然被美纪子那淡粉色的耳垂给吸引住了,那颜色和刚才从她手里接过来的花瓣一模一样。

  有一天上算术课,美纪子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由于对这个问题不太明白,一时答不出来。秀树连忙在笔记本的角上写了答案,然后把它悄悄地推到美纪子的那边。

  美纪子有些脸红,她很快地扫了笔记本一眼,然后圆满地回答了问题。坐下之后,她忽然看了秀树一眼,眼睛里闪着泪花。在闪光的泪眼深处,饱含着纯洁的感情。

  有了这样一些交往,两人的关系就逐渐密切了。

  但是,和其他同学的交往,就不那么顺利了。

  刚入学不久,秀树就和一个叫远藤的同学成了要好的朋友。远藤的父亲是一个警官。有一次,远藤把父亲的军刀抽出来玩,被狠狠地骂了一顿。秀树和远藤形影不离,下雨天也和他并肩在操场上奔跑。但是,没过多久,远藤因父亲调动工作而转学,秀树为此难过了许久。

  接着,秀树又和叫中村让的同学亲近起来。中村让很老实,但脑袋特别好用。他家在寺町大街的本禅寺,秀树到他家去做过客。本禅寺里有一个笑阎王,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中村让也由于搬家,读完一年级后又转学了。这又让秀树深深地失望。

  二年级时,班上转来一个叫内江久子的女同学。她头脑灵活,长得又非常漂亮。班主任老师很喜欢她,对她有些偏爱,其他女生出于嫉妒而议论纷纷。秀树认为,老师的偏袒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既聪明又漂亮。谁知这个漂亮女孩在二年级结束时又不见了。

  转学的都是秀树的好朋友或引人注意的女孩。这种情况在一二年级反复出现,使本来就内向的秀树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因此而消失了交友的热情了呢?分析起来,以后的不善交际,和一二年级的遭遇有一定关系。

  3. 各具个性的老师

  一年级的班主任川村老师很年轻。他穿着黑色的立领制服,里边露出白色衬衣的衣领,在当时,这已经是很时髦的了。

  男老师在节庆时都穿男子大礼服。那时候,蓄着胡子的绅士较多。

  穿着大礼服,蓄着大胡子的男老师们,在孩子的眼睛里有难以接受的威严。

  女老师则穿下摆很长的衣服和多褶的裤裙,并留起头发向前蓬起的发型。这种穿戴的老师看上去年纪相当大了。

  学校的教员室里,有一张学生的“心性观察表”,对每个学生的个性都有简明的评价。对秀树的评价是“内刚,自我意识强”。老师的评价相当准确。的确,尽管秀树的个头偏低,肤色有点发黑,脸上胖乎乎的,看上去孩子气十足,但他有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争强好胜的少年气质。

  到了三年级,学校重新编班。从这个年级起开始男女分班。

  班主任也换了,新班主任叫盐尻信。他三十岁左右,高个子,对学生很严。他鼻子下边的胡子发红,一个顽皮的同学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玉米缨”。

  听到这个绰号,全班学生非常兴奋,“玉米缨老师”、“玉米缨老师”地闹开了。

  恰好盐尻老师来到教室门口,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愣住了。他想:

  “谁是玉米缨老师?该不会是给我取的绰号吧。”

  想到这里,禁不住气鼓鼓地推开门,脸色难看地走上讲台。

  教室安静下来,同学们低着头一动不动。有的用书遮住脑袋,有的偷偷地抬起眼皮看生气的老师一眼。老师厉声说道:

  “怎么不讲话了?刚才那股劲到哪里去了?谁是玉米缨老师?知道的同学举手!怎么,没有人知道吗?”

  谁也不敢举手,都怕挨老师批评。老师盯着一言不发的同学,火气更大了。他扫视着整个教室,说道:

  “好吧,既然这样,也不勉强。不过,在说清楚之前,我就不讲课了。”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举起手来。举手的是秀树,他现在已经当上了班长。

  “怎么,是小川君?”老师感到意外。

  “是的,都是我不好。请老师原谅。”小川镇静地回答。

  谁知老师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微笑地说:

  “不,小川君,不会是你。这点事是谁闹的,老师还是明白的。可是,我被小川君的好心给感动了。他想一个人来承担别人的责任。好吧,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是,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为什么叫我玉米缨老师呢?”

  多亏了秀树,使大家免受责难。准备挨训的同学们都放下心来。一个同学站起来,向老师解释道:

  “这是因为老师的胡子像玉米缨一样,颜色发红,又向下耷拉的缘故。”

  意想不到,老师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说得不错。我的胡子像玉米缨,真想不到。”

  秀树代替大家再次向老师道歉:“老师,从今以后,决不再这样淘气,请老师一定原谅。”

  对虽然老实但敢于承担责任的秀树,老师表示赞赏。

  秀树有爱整洁的习惯,课桌抽屉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老师总是说:

  “只要看书桌里面的东西,就能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像小川君这样把桌子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人,他的内心也条理分明,就是在小事上,也不会发生差错。相反,胡来的人,犯大错误的人,往往身边的事物也处理得一团糟。”

  同学们纷纷向秀树学习,努力把身边的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秀树不把这种表扬当作好事,他不愿意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称他模范学生,他就想逃跑。因为他这样做,只是习惯而已,决不是要老师的表扬。何况,他胸前总是挂着带红绳的班长标志,总得严格要求自己。

  一年级的同桌成川美纪子是女生班的班长,胸前的标志是紫色的。

  每逢碰见秀树,她就微笑着说:

  “秀树君的是红的,我的是紫的。”

  秀树感到心里一片温暖。

  一次偶然的机会,同学们竟知道了盐尻老师的婚事。

  班上有一个叫黑本平三郎的同学,是河原町沿今出川往上走的一家名叫“双叶饼”的点心店老板的儿子。他的身材圆滚滚的,和秀树关系较好,常借立川文库给秀树看。一天,他被叫到教员办公室。一位姓山田的女教师放低声音问他:

  “黑本同学,你们家的高桩馒头什么价?”

  黑本还以为要挨批评,听见问这事,才放心了。他回答:

  “一套五角钱。”

  高桩馒头又叫出嫁馒头,是结婚时的摆设,由红白两色配成一套。

  尽管年纪还小,但还是明白一些事理。黑本知道,山田老师要出嫁了。这件事很快在班上传开。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谁是山田老师的对象。结果谁也没有猜着——山田老师的对象就是班主任盐尻老师。

  秀树的手不怎么灵巧,图画、体操、手工这些课程的成绩都不怎么样。运动会上也没有一项得意的项目。尽管跑得不快,却得过一次跨越障碍的头等奖,大概是对障碍物偶然处理得当的缘故。

  手头上的功夫,只有一样得到好评,就是写字。把寒假作业交给老师,老师总是感叹道:

  “小川君写得真不错,在家里练习过吧?”

  的确练习过。小川家的兄弟姐妹都学过书法。一位从中国回来的叫山本竟山的老师,一直是他们的家庭教师。

  在入学之前,秀树还没有学书法的资格。只是当姐姐们到山本家去学习时,作为她们的“随从”一同前往。

  山本老师的家在皇宫的蛤御门的西边。每周一次,秀树跟着大姐香代子和二姐妙子,从河原町的家里,穿过清和院御门,来到山本老师家。

  秀树和姐姐们年龄相差很大,但是作为当时的风俗,男的和女的,即使是姐弟也不能并肩走路。因此,如果姐姐们走左边,秀树就走右边。

  不久,由于学书法的孩子增加,山本老师就到秀树家来上课了。

  山本身体魁梧,一副童颜。他年轻时去过中国,跟杨守敬先生学习书法。杨先生是中国的一个书法流派——北碑派的书法家之一,功力深厚,山本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山本老师教写字的方法很特别。孩子们拿起笔后,他从书桌对面伸手过来,捏住笔的上端倒着写字。对面的学生就跟着笔的动向和动作来领会老师的笔法。

  这样,在卷式八开日本白纸上,每次只写一个大字。在下一次课之前,照描抄清,然后由老师用红笔修改、校正。

  虽然每周只有一次书法课,但男孩子们谁也不按要求抄清。紧急时,等老师在指导姐姐们练习时,急忙凑合描一张。因为墨迹不干,就用火盆的火来烤,把墨迹烤得焦黄。看着不像个样,也只得交给老师。老师看后并不责怪大家,还微微一笑。老师穿着裙裤,表情严肃,正襟危坐。

  孩子们来到客厅,先向老师行礼,然后开始学习。久而久之,其余几个男孩都退却了,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学习。只有秀树坚持了下来。

  “只有你写得最好。”老师常常夸奖秀树。话里有几分鼓励,有几分赞许。秀树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了的事,决不轻易停止。

  学习循序渐进。先学“永字八法”,然后学楷书。楷书的蓝本是欧阳询的《九成宫》,行书学王羲之的《圣教序》,接着学草书。一直到进三高之初,才最后学到隶书。

  4. 读书与玩乐

  没有家庭作业,也不需要预习和复习,回到家后,秀树只是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者到外边去玩耍。

  小哥哥去上学,弟弟环树和滋树感到寂寞了。每当放学的时间一到,他们准会在门厅等着秀树。

  然而,两个弟弟既不喜欢游泳,也不喜欢投球、推铅球,他们是老实而安静的孩子。特别是环树,是兄弟中的第一号“蛀书虫”。他从刚刚识字起,就常常去翻书。还在他没有上学的时候,父亲常常在茶室里吩咐:

  “喂,去把那本书给我拿来。”

  父亲的吩咐并非指定兄弟中的哪一个。但第一个站起来去拿书的,一定是环树。这不说明他是一个听话的驯顺的孩子,也不说明他特别喜欢跑腿。只能说,环树对书籍有特别的爱好。

  也许是过目不忘吧,环树对只要接触过的书能做到了如指掌。对那些深奥的超出他的理解力的书,只要说出书名,他就能准确地说出它存放的地方。家里的书的名字,他全部过了目,并能准确地记住。严厉的父亲对环树的这一能力也禁不住啧啧称赞。

  在对书籍的兴趣上,秀树比环树决不逊色。

  很小的时候,秀树就读完了 《太阁记》。接着对安徒生、格林及其 他外国童话发生了兴趣。也看过岩谷小波的童话故事,还喜欢 《少年世 界》《日本少年》等杂志。经常在杂志上出现的作家,如本芳水、松山思水等人,给秀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还热衷于铃木三重吉的作品。到了小学高年级,《红鸟》杂志开始发行,他又成为这本杂志的热心读者。

  杂志上也登载儿童歌曲。除了喜欢唱《忘记了唱歌的金丝鸟》之外,秀树最爱哼《来来去去》这首歌。常常情不自禁地就哼起来:

  来来去去,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

  白云在天上飘。

  ……

  曲调有些伤感,可能与秀树多愁善感的心境比较接近,才得到他的钟爱吧。

  在一段时间里,黑岩泪香的作品迷住了秀树。 《啊,无情》是一本 漂亮的袖珍书。在这本书描绘的故事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动。

  在父亲的藏书中,日本的现代小说不多。在现代作品中,阅读了红叶的小说,也看了漱石的小说。想看古典的著作,就从“有朋堂文库”

  的一端抽出一本来挑着看。

  在学习室里,在面对后院的套廊上,秀树常常捧着一本书入了迷。

  他读《里见八犬传》《三国志》《水浒传》,几乎记住了书中出场的全部人物的名字。虽然年纪小,也似乎能够理解《伊势物语》和《平家物语》,但对近松、西鹤、净琉璃等人还不能发生兴趣。《源氏物语》太艰深了,尽管妈妈和姐姐一再推荐,秀树还是啃不动。

  对于外国小说,他碰到什么就读什么。读了屠格涅夫,初步接触了托尔斯泰,也看了一些法国和德国的小说。但真正能引起他持久的兴趣的,还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不知是不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怪异风格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内心深处与陀氏有相通之处。

  从秀树小时候阅读的书籍来看,似乎还看不出物理学家的迹象,而更像一个文学工作者。

  在秀树家的前面,是久迩宫的府邸,左边是府立医专。他家的左邻是原三高校长折田彦市家,西边的邻居叫丰岗。再往西边,是石井柏亭的弟弟小山,他在博物馆工作。秀树家的近邻还有当过商工大臣的片岗直温。

  那时候,那里是相当清净的住宅区。居民们悄悄地过自己的日子,互不打扰。从教育子女的角度看,是培养人才的好环境。

  但是,对于小学低年级学生的秀树来说,这里过于安静了。他更喜欢离这里较远的孩子们的地方。

  从出町到今出川的大街,每月有两次庙会。赶庙会的时候,人山人海,街边的露天店铺点起乙炔灯,给人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隔秀树家两条街的南面,有荒神庙会。庙会上摆出许多露天店铺。

  店铺出售的东西琳琅满目,最让孩子喜欢的是有着斑驳陆离画面的水镜。看一次水镜只需两分钱。从小瞭望孔往里望,能看见五彩缤纷的图画。内容几乎全是古代的,还配有解说词。相当于后来的拉洋片。

  解说人敲着棒子打排子,模仿着故事中人物的声调,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生动。放出的故事很多,有《浦里时次郎》《蔬菜店阿七》,新编的故事有《须磨的无风起浪》《杜鹃》和《金夜叉》等。对这些故事,秀树还有些弄不明白,但水镜那种气势,深深地吸引着他。

  在与水镜店相邻的地方,是街头卖唱者在唱流行歌曲。金鱼店摆出五颜六色的金鱼;卖酸浆果的、牛皮糖、兜肚糖的在大声吆喝;印纸画的也在招引小顾客。如果是夏天,还有卖烤玉米的。当然,既然是露天商店,一定有卖家庭日用品和便宜服装的。但作为孩子的秀树来说,这些东西与他无关,也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了。一年春天的傍晚,秀树逛庙会回来,在一个路口上看到一些孩子在玩贝形陀螺,他不禁看入了迷。

  京都的孩子叫这种陀螺为“巴依”。在柑橘箱或者是水桶上面铺一块小草席,中间洼下去,双方往那上面甩直径两厘米左右的铁陀螺。飞旋的陀螺不时相撞,有时撞出了火花。最后,总有一个被撞到地下。陀螺飞旋,孩子们也随着狂热起来,不时从嘴里发出呼叫。全神贯注地玩,一直到天黑也没有察觉。等到陀螺滚到杂草根部或阴沟里找不到时,孩子们才意识到该回家了。

  京极小学禁止玩这种陀螺,秀树所以没有玩过。一旦看见别人玩,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还有一种打纸片的游戏。在圆形厚纸上,贴着军人或演员的肖像。

  一个孩子拿着一张纸片,用劲去打对方放在地上的那一张。把对方的纸片打翻过来就算赢了。时间一长,纸片被弄脏,被磨坏。有时画片上元帅的胡子被磨掉,将军的脑袋穿了孔。

  再就是“卡那民”的游戏。用一张小铅板做成飞机或飞船的形状,一方用自己的小铅板轻轻地往对方放在地上的小铅板上丢。如果打得准,地上那张就会翻过来。但是,这几种玩具,秀树都不能带到学校,也不能在家里玩。于是当他看到有的男孩的腰带里捆着一摞“卡那民”

  时,忽然觉得别人的小孩是多么的“自由”,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玩贝形陀螺和“卡那民”纸片的,一般被称为“市井孩子”,大多是商人之子。他们有这种自由,而秀树没有。如果不是外公驹橘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有接触市井的机会了。

  学习汉文书籍,外公读而不讲,让秀树吃够了苦头。但是,只要外公一喊,秀树就不由得露出由衷的天真的喜色。

  “喂,秀树,走啊!”

  “外公,上哪儿去?”

  “这个嘛,上新京极吧。”

  新京极在当时是京都惟一的繁华街道,相当于东京的有观音菩萨的浅草。比起现在,新京极的道路要狭窄一些。沿街有几座剧场,商店鳞次栉比,是令人感到亲近的商业街。

  一老一少兴致勃勃地走向新京极。偎依着身材高大、白须飘洒的外公,秀树睁大双眼,好奇地打量着热闹非凡的大街。

  妇女们来来往往,也有来自乡下的老人。梳着时髦发型的女子不放过每一家商店,衣着笔挺的男子却行走得匆匆忙忙。站在店前的掌柜,用急促而热情的声音招揽着顾客;做宣传的乐队,起劲地演奏着欢快的乐曲。竖着红黄旗帜的街面,是商店还是剧场,都有些分不清了。

  就是不买什么,也不吃什么,秀树的心都很激动。在新京极大街上逛着,他感到很满足。常常奇怪地憋闷着的少年的心扉,好像忽然打开了。在剧场的广告画前面,秀树感觉到一个与家庭和学校截然不同的世界。他陷入了沉思,驰骋着想像。还有令人流连忘返的书店,那里摆着叫人眷恋的书刊。 《立川文库》的纸张比起现在要差一些,但彩印的封 面却引人注目。《真田十勇士》《猿飞佐助》等几十种书,把书店装点得琳琅满目。还有 《朋堂文库》,外国的小说,花花绿绿的儿童读物, 都令人产生美妙的遐想。

  作为一位刚打开心灵的少年,秀树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敏感。由于志向还没有确定,想把身边的一切全吸收过来。于是,对什么书都喜欢。秀树的人格和志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并不断成熟。

  也在不知不觉中,小学生活就结束了。到小学高年级,秀树的成绩逐渐好了起来。体操和手工得了90分,主要学科都是100分。从五年级升入六年级时,在上一年级的毕业典礼上,秀树曾代表在校学生做送别讲话。说来也是巧合,被送别学生的女生代表小川秀,后来竟成了他的大哥芳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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