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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无字经》

  通达彼岸绝非是一帆风顺的征程。金舍尼内在的真心,曾一度被尘识蒙蔽,而今拨开迷雾,直见青天。然而,尽管她在佛陀的启迪下唤出了真心,却呈现出沉重的精神负荷。解脱的过程是痛苦的,少女那往日晶莹的肌肤、生动的神采和青春的光华,也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孑然的身影和莹莹的泪光,伴随着一颗羞惭和哀伤的心灵。

  即使在佛门里,她也要忍着羞辱,忍着遭致的反感和厌恶,好像自己的身后永远拖着一条长长的、罪孽的影子。

  甚至在精舍的禅院里,道友们也不愿正视她那张憔悴而忧愁的面庞,致使她低着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拼命地咬紧牙关,恨不得大哭一场。最厌恶她的是佛陀的前妻耶输陀罗公主和爱子罗睺罗。他们母子把金舍尼丑陋的往事,视为沙粒而不容落于眼帘。

  天道简,人道难。

  金舍尼一抬头,就看见那四只眼睛愤愤地瞪着她,不由得噤若寒蝉,猛地又想起佛陀的嘱咐,禁不住对他们母子伏地跪下,叩头不止,口中喃喃:“贱女不敢轻视你们,你们都修下功德,安抵彼岸,自能成佛,自能成佛……”

  罗睺罗直对她顿脚,气愤难平。

  “我是罪人,十恶不赦的罪人,罪孽重重,罪孽重重……”少女浑身打颤,声调变得愈发哀涩:“任打任骂,贱女丝毫也不敢嗔怪你们,丝毫也不敢……而且衷心悔谢……”

  耶输陀罗公主的心软了,立刻上前把她扶起来:“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念念若行,是名真性。”

  “是,是,我一定心行。”

  金舍尼虔诚细语,泪光遮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们一起进入讲堂,听佛陀演说经律弘法。在讲堂里,这个忍辱的信女聚精会神地聆听,脸上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那样温和,那样凄伤。

  释迦牟尼端庄地坐在讲坛上,正在给众弟子们宣讲修道的正法,声声入耳:

  “修道人,要有择眼法,才能悟出何为正法,何为邪法。正法就是不争,不贪,不求,不念,不欲,依此法修行,才能机缘成熟。邪法就是有争,有贪,有求,有念,有欲。有了这五种心,就是邪知邪见。正法和邪法在这个分水岭之间,一个向前流淌,一个向后潮退。

  “如果把握了正法,无论邪魔怎样前来扰乱,也动摇不了你的道心。所谓佛来佛迎,魔来魔斩。在禅定境界中的预兆,虽然有时灵验,也不可完全相信和执着。那么,要坚信什么呢?要坚信不争,不贪,不求,不念,不欲。这五种正知正见是五把斩断邪魔的利剑,是五个忠心耿耿的守护神,保护你金刚城堡的安然无恙……

  “抵达功德圆满、福慧具足的彼岸是无涯而漫长的,你们要面对种种考验,种种风波,其中有挡不住的风风雨雨,有恩爱情长,有欢天喜地,有酒色财禄,有甜言蜜语,有缱绻往事,有悔恨怨恶……它们时刻乘机而入,闯入你宁谧的心境。凡此种种,皆是虚妄,皆是非相。

  “邪魔无时无刻不在打扰你,使你乱心,使你乱性。你呢?务必守住真心,把握正法,定似金刚。要明了而坚信,自性能生万法,自心本来清净,自性本无污染,自心本不颠倒。凡有所求,有所欲,皆是染污。你们修道者如能守得住正法,积功累行,反求诸己,才有成就。

  “我告诫你,要了却心头事,卸下身上枷锁,以有相似无相,静坐观心,止动归止,不要观色,不要听声。要观,就观无相之相,要听,就听孤掌之声……”

  据他明示,无相之相就是虚空泯想。孤掌之声,孤掌难鸣,这自然是无声之声。控制心猿意马,不令外驰,契入禅机,洒脱地步入禅境。这种正法,这种以有相示无相的大机正法,一直在佛门中世代相传,被后来禅门弟子们视为金玉衣钵。

  荡女金舍尼由惶惑渐渐变成彻悟,放下了慢心和执着,步入大圆镜智的境界。

  一天,无声轻垂的夜幕笼罩着精舍,深沉浓重,夜深了。经声磬响早已停止,弟子们都已酣然入睡。只有一盏灯在金舍尼的禅间里亮着,另一盏灯在她心里亮着,窗棂里发出清冷的微光。每天夜里,佛陀和舍利弗照例都要巡察精舍大院的禅房。

  当他们师徒俩人步入这间灯光清冷的禅间时,只见金舍尼双手合十,两目微闭,结跏趺坐,身心清静,入定幽深,如处无人之境。舍利弗迎着灯光,定睛一看,顿感震惊,禁不住悄声对佛陀说:“师父,这位女子听了你几次说法,就能这样参禅入定,而且达到了三昧①。这一点,就连智慧第一的我也做不到啊!她怎么彻悟得这么快?”

  ① 三昧是佛教习用语,指精神高度入静的禅定。

  佛陀感慨地说:“你把她从禅定中引出,问问她自己吧!”

  于是,舍利弗绕着金舍尼走了三匝,发出噔噔的脚步声,而金舍尼仍坐如金刚,并未出定,双眸不睁,嘴唇抿得紧紧的,深沉端庄,禅定不动。定力令人惊讶。

  不多时,佛陀领着舍利弗走出门去。

  第二天早晨,金舍尼照例前来跪拜佛陀。佛陀问她,昨天深夜他与舍利弗去惊动她,绕她走了三匝,不知她是否觉察。

  “师父,我心如止水,入定虚空,什么也不知道。”信女低眉垂目地回答道。

  佛陀手指窗外:“当下禅院里的蝉鸣鸟啼,试问,你听见没有?”

  “心地空灵,一切无闻。”

  “那么,”佛陀目光炯炯地望着金舍尼,用低沉的语音又问:“近来你上街募缘乞食时,有人辱骂你,你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没有?”

  “贱女勘破外相,远离颠倒,境随心去,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你为什么向他们恭敬礼拜呢,金舍尼?”

  “师父,我只认为世上的男人都是我威严的父亲,世上的女人都是我慈祥的母亲。遇见他们,贱女不敢轻慢,理应恭敬跪拜。”

  “啊,金舍尼,你离妄知真,悟证本来了!将来你必能稳坐菩提,光明自在!”

  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我在何处?境在何方?直超顿悟,一得永得。

  金舍尼的心在法音敲打中颤痛。一个破碎的灵魂,重新组合了。过去的青春,像一个遥远而荒唐的故事。无欲,无住,无着,无求,这一切虚明,把今日的她和昨日的她完全割裂。而今,她是红尘中抗拒污染的一方心灵的净土,自脱其缚,无复烦恼。正如三祖僧璨在《信心铭》里所述:“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

  世上凡是从迷妄中醒悟的善者,登上般若慈船后,必将潇洒地抵达瑰丽的彼岸!

  禅悟妙境的大门,向一切有人生使命的人大敞大开。它能使人人重新寻找和发现自己的真心慧性,发心开悟,豁眼看到除了污秽凡世之外,还另有一个潇洒、自在、清静的世界!

  佛陀走过的路,佛陀弟子们走过的路,显示了相当曲折艰难的历程。我们不妨根据自己的慧性和根契,踏着他们漫长的足迹,依之而行,继往开来,净化自己,净化人间。

  舍利弗和目犍连都是佛陀的首座弟子,可是目犍连先于他们而撒手瑶池。此后,佛陀身边的首座弟子就只剩下舍利弗了。

  佛陀信任他,而他也不负佛陀的愿望,持戒多闻,敏捷智慧,艰苦参学,善讲佛法,口辩悬河,被公认为“智慧第一”,是佛陀的十大弟子的首座。当罗睺罗幼年出家时,佛陀叫自己的这个独生子拜他为师,跟他持受沙弥之戒。在古天竺的舍卫城,佛陀的法驾尚未普及,外道猖獗,流言蜚语。舍利弗曾把婆罗门和诸外道慑服得五体投地。对诸外道,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慑力量。神圣的事业,促成他与佛陀结为师徒之友。

  有一次,舍利弗领着沙弥罗睺罗出去托钵乞食募缘。回来的时候,佛陀见小儿子的面色很不好看,就问他出了什么事,少年愤愤不平地说:

  “舍利弗尊长平时竟拿佛语来装潢门面,唬弄人,谈玄说妙。原来他全是口是心非!”

  “罗睺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识不净,贪婪自私!”

  “唔,怎么见得?”

  “我和他在街上乞食募缘,他只顾自己,吃的全是细米美食,给我吃胡麻渣子。这叫我怎么增长力气,精进修行?”

  “有这样的事?”

  “佛陀,你问问他好了!”

  佛陀当即把舍利弗唤到座前,质问他是否真有这样的事。舍利弗和颜悦色地表示,自从他皈依佛陀以后,就依着佛陀的乞食律法去募化,没有任何越轨,没有任何贪婪。

  罗睺罗气得直顿脚,在一边抢白:“说得一口佛语,吃得一肚子美食!”

  “你说什么,罗睺罗?”舍利弗莫名其妙。

  “你缺德,自己往肚子里填美食,给我胡麻渣子吃!猫儿念经,假装菩萨!”

  舍利弗不加反驳,当着佛陀的面,嗷地一声,把肚里的饮食一古脑地吐在地上了。佛陀父子定睛一看,舍利弗吐出来的完全是野菜。罗睺罗一看,直皱盾头,羞愧不语,面对舍利弗跪下,呜呜地掩面大哭。舍利弗心安无愧,安详地说:“心安而学佛法,体净才归禅门。无色受想行识,无人相,无我相,无私无畏,大道圆成!”

  他潇洒,自在,安详,受辱也没有不平之气,受欺也没有形意烦恼。后来,佛陀更加信任他,嘉许他。除了佛陀,他是精舍中最受尊敬、最受景仰的人。

  韶光如水,佛陀衰老了,舍利弗也已进入晚景。然而,他的修炼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体得生命的真实,永恒的内涵,禅风纯正,容光焕发,潇洒自在。

  不久,舍利弗一个人到耆阇崛山里去修订参禅,一连多天不见他回来,佛陀很是想念。一天,下着瓢泼大雨,佛陀冒雨去山中看望自己的首座弟子。当他来到山洞外面时,听里面寂静无声,他轻步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一条皮色斑斓的大蜈蚣,盘蜷在舍利弗的身上,把他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而舍利弗却面不动容,静心趺坐。

  “舍利弗,舍利弗!”

  佛陀走上去,禁不住喊出声来。

  “佛陀……”上座弟子面不改色,微微地睁开眼睛。

  “舍利弗,你怎么忍着叫蜈蚣咬呢?起来,赶快离开这里!”

  舍利弗摇摇头,镇静地说:“师父,我的**是由五蕴四大假合而成,仅仅是一个暂时过世的空壳,本来无常,空无自性。这条毒虫只能咬伤我的色身,却毁坏不了我永恒的自性。我没有必要离开这里。”

  佛陀听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赞叹道:“舍利弗,你的因缘成熟了!我真想不到你参修到这种大圆觉海的境地,彻悟了不生不死的涅槃!”

  佛家认为,自性是存在的唯一真实。它才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生命。所谓修心,修性,修本。

  在光怪陆离、五欲狂流的世相之中,能够觉悟到肉身仅仅是一台“心之器”,是六尘的缘影,虚幻不真,那简直是太难了!除非是具有大福慧、大超脱、大胜缘、而又肯发无上心的觉者,才能体悟到这种“虚灵不昧”的最高境界。而那些日夜以声色名利左右“心之器”的人,那些连夜梦都陷在欲火坑里的人,对此只能高山仰止。

  后来,舍利弗请求佛陀,为了宣扬圆融弘法,他想外出四方教化,然后回到自己生身之地,普化乡里。佛陀同意他离去。

  不料,在舍利弗要离开精舍的前一天,有一个不久前叛离婆罗门教、皈依佛门的女尼,忽然来到佛陀座前告黑状,说舍利弗不是为了要宣扬弘法才出去云游募化,而是因为他早年在婆罗门教团中,以势欺人,奸污过她。舍利弗唯恐日后丑事张扬,声名狼藉,而今借以募缘说法为口实,想一溜了之……

  “佛陀,”那个比丘尼转动着骚动不宁的眼神,唾星乱喷:“你干吗不好好看一眼你那个最信任、最溺爱的大弟子?他满口说的是清净无量,**圆成,可他肚子里的心乱着呢!”

  一缕忧愁,一声叹息,一串眼泪……万般滋味在佛陀的心头交织着。他先是不相信,然而那个比丘尼说得绘声绘色,硬说是舍利弗拿一把戒刀割破了她的内裤……肆意摧残,尽性玷污。她一肚子委曲,涕泗交加地数落:“我……我这个清白身子,一夜之间,就被……被他泼上了一瓢污水。当今可……可倒好,他自命大道圆成,心性清净,要一走了之……算个什么‘智慧第一’,禽兽不如……”

  晴天霹雳,佛门里突发了爆炸性的事件!

  是佛陀明修栈道,还是弟子暗渡陈仓?抑或是那个叛离婆罗门的比丘尼设置陷阱,叫舍利弗名声扫地,处境难堪?

  当晚,众僧集聚在经堂里时,那个女尼当场“突然袭击”,把舍利弗与她的男女之事,说得淫亵伤俗,淋漓尽致,不堪入耳。讲堂里顷刻间天旋地转!

  佛陀沉吟不决,安详地坐在上座。全堂的弟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窃窃私语……那个嘴尖舌快的光头女人,给了舍利弗一杯绝命酒。

  “佛陀和众道友们,”舍利弗处变不惊,发出嗓音微弱的曼语:“大地上的泥土最能忍辱,无论什么不净的东西加之于它,它都能欣然接受。粪便、脓血、屎尿、痰唾,它都能甘受如饴。我舍利弗此时此刻的心,可以向佛陀和众僧表白,好像慈悲的大地,愿意容忍一切奇耻大辱,不愿违逆恶言浊语……

  “佛陀,蒙受你多年的教示滋润,住于正念的我,决不会轻慢一个女人的片语。我舍利弗知道自己的事,她知道她自己的事。当初我们都是违叛了异教,然而道异心同……

  “森罗万象,唯心所观;差别世界,唯心所造。佛陀,请接受我良心的声音,直到我今日老态龙钟,我自从生身以来,只知道世间男女的属性,还不知道男女之身的实质、原态、体形……总之,我还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看过,甚至不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我只视他们均为兄弟姐妹,视他们为生我的父母……”舍利弗出语闪烁,直抒胸臆。

  顿时,全堂大笑,众人大哗。

  古老的印度,文明的古国,“亚当”处于性的半饥饿状态,而舍利弗却全然溺于“全饥饿”之中。庆幸的是,他自性空灵,了脱生死,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全然不知不觉。

  至今童身的他,从前虽然有过婚娶,可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永远也揭不开的面纱。

  新婚的那天夜里,他与新娘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双双走进了新房。这是他们的天地,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妨碍。可是少年舍利弗却像步入了茫茫的沙漠,永远也看不见水草的沙漠。他失魂落魄,他惶惶不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除了洞房之夜,婚礼上的每一个程序,甚至礼仪细节,都由内行的亲友们精心安排。可叹,唯独没有人来安排这个新婚之夜。是人们疏忽了?还是有意回避?还是相信新婚夫妇能够独立完成?于是,舍利弗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他完全不知所措。

  舍利弗毕竟是知书识文的学者。他只知道男性有精子,女性有卵子,精子和卵子只要互相冲撞结合,就能受孕。当然,开始的程序还要有一层**的发泄。可是两性怎么结合?他不得而知。精子和卵子到底在哪里?在口腔里?在指尖上?……在头发间?他均不得而知,一窍不通。

  这位“智慧第一”古风泱然,他认为只要双方保持一定距离,靠跳动的心声和跳动的呼吸,靠默默对坐,精子和卵子就能迸出体外相遇。他的奇妙的构想,竟然被新娘子接受了!少女在羞涩的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热情:“太好了,那我们就试一试吧!”

  在这场性的饥渴的噩梦里,少年舍利弗自觉得还没有陷入绝境,开始了一种混混沌沌的性的“感应”,愚昧的“感应”。

  在夜幕朦胧的新房里,他们像虔诚的宗教徒一样,静静地坐在席床上,两个异性相隔寸尺之远,耐心地等待着那“神圣的时刻”到来。结果俩人一直坐到天明,却什么也没有等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他们一直“感应”了三个夜晚,既没有饮到醇酒,也没有啜到甘泉……

  三天后,舍利弗以童子之身,感悟到“空诸所有,实诸所无”,他终于离开新婚温暖的床席而去。他无意去探求**,而毅然去追求性空。

  他圆满了,他成功了。

  真相大白于精舍。在佛陀历经沧桑的脸上,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羡慕和欣慰。他虽然认定大弟子舍利弗必终生是性的愚盲者,可仍然堪称“智慧第一”。这也许是一种先天的佛门弟子的功德和灵智。女性的**对他紧闭,禅刹的大门对他大敞。好一个“智慧第一”!

  离别精舍的时候,舍利弗手持钵盂,胸脯挺得直直的。对佛门弟子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抵御恶魔的威胁,恢复尊严,这是佛陀的尊严。

  那个毁谤和污辱舍利弗的女尼,立即跪伏在佛陀面前,表白说她的心被异教玷污了,请为她扫除尘埃的机缘,给她忏悔赎罪的机会。

  佛陀庄严地对她说:“罪女,请你向舍利弗忏悔赎罪去吧。”

  比丘尼赶到舍利弗面前,俯伏低头,舍利弗慈祥地说:“你要是不毁谤我,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是一个女人哩。能够悔过,就是明心善事,今后不要再颠倒妄想了!”

  “尊者,请问,你要到哪里去?”

  “真生净土者,生而无生,去而不去。”

  “智慧第一”无怨无悔,一心不乱,潇洒而去。临走之前,他告诉佛陀,他想在这一次传法募缘以后,进入涅槃。佛陀听了,沉吟有顷:

  “舍利弗,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圆寂呢?”

  “佛陀,”舍利弗禁不住伤感泪下:“我在连续几个夜晚的禅定中知道,你不久就要进入涅槃,我实在不忍心看见你早去。所以,我恳求佛陀允许我先行一步……”

  佛陀点点头。舍利弗转身退出。众比丘捧着香华为他送别,排成寂静而庄严的行列。人们心情沉重,空气中充满了悲壮和肃穆。分手时,罗睺罗、阿难、优波离和摩诃波阇波提都忍不住地哀声大恸,舍不得舍利弗从此与他们诀别。

  “请大家回去吧,不要再送了。”舍利弗走了一程,嗓音哽咽了:

  “我过去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在佛陀座下得到的教示再幸福的了!二十年来,在他的慈光辉照下,使愚智的我,明开慧眼,灵意风发,悟明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现在离我去世的时候不远了,我很快就要舍弃世间的烦恼,解脱色身的束缚。我没有任何眷恋和失望,我的退却是与天地融为一体,完成我生命的永恒。过去对我有恩的人,我感谢他们;过去诽谤我的人,我以慈心宽谅他们。”

  说着,他伏身在地,感慨涕零:“佛陀,兄弟姐妹们,请最后接受我顶礼一拜吧!”

  舍利弗衰老的身影沉稳而去。送别的人们,禁不住潸潸地流下眼泪。

  他们虽然都是生命的觉者,然而,此刻怎么也抑制不住别离的悲哀。同时体味到生命的无常、无住、无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苍茫的暮霭悄悄地向古天竺的大地上降落。群山黑魆,大野阴沉,无声轻垂的夜幕,越发显得宁谧而空灵。在这“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残半夜灯”的时刻,舍利弗去了。他在涅槃前的弥留之际,不仅获得了心灵的自由,而且体验到超越任何世俗的灵性和自身生死得失的孤独,那么闲适,那么与俗世无争的和谐统一。他不是对生命无情,恰恰是对生命有情,因为他悟到,除了本真的生命即自性、真如而外,再也无需有身外的追求。

  “智慧第一”一路播扬佛法,一路募食,一路流浪,一路辉煌,一路潇洒。

  当一个民族以一种强大的宗教文化形式而不是以强权的国度形式而顽强地生存,并优越地显示着超自然、超生命的活力时,它为世界整体文化和人类的进步的贡献,也同时超越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因为它为人类提供了永恒的贡献。如果先行者们当年不身穿破烂的袈裟、手托空空的钵盂到处乞食,到处宣扬弘法,到处教化众生,风餐露宿,流浪四野,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后与人类共存的《金刚经》!

  舍利弗离开精舍时,佛陀送给他一本经书,那似乎是一本用菩提叶订成的墨宝真经。佛陀当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时不要看,等到涅槃前,沉下心来,安静地一阅。在一路上的教化中,舍利弗一直小心翼翼地带着这本真经,日夜珍藏,寸步不离。

  舍利弗弘化完毕,又是一个黄昏的时候,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故乡的小村庄。他一进门,老母见儿子回来,非常高兴。老人当晚就送他进入净室。在涅槃之前,舍利弗忽然想起分手前佛陀送给他的那本经书。于是,从怀里掏出来,翻开拭目一看,只见空空的菩提叶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没有一点墨迹。他压抑着心头腾起的紧张,禁不住地叫出声来:

  “啊,无字经!一本无字真经!”

  原来,这是一本不立文字的经书,一本难解难入难念的经书,一本虚空无有的经书,一本令人思量无尽的经书!

  舍利弗手捧着《无字经》,无我无人,空空朗朗,无惧无畏,身心舒泰,进入涅槃的境界。

  佛教宣扬“诸法皆空”,以“悟空”为进入涅槃之门,所以佛教自称为“空门”。佛家经典《大智度论》中说:“涅槃有三门,一空门,二无相门,三无作门。何者空门?谓观诸法无我、无所,诸法从因缘生,无作者受者,是名空。”后来大乘教义中又推衍出十空、八空、二十空……出家僧人认为达到生死解脱的涅槃境者,称为“空门子”。

  原来,佛陀意在用这本菩提叶《无字经》昭示舍利弗:人生是虚幻云烟,一场空梦,心明此理,出离诸苦,安详涅槃,达到瞬间永恒,亘古的空灵宁静……此外,还能是什么呢?

  生是一张无字白纸,死是一张无字白纸。

  舍利弗双手捧着这本《无字经》自我完成,自我净化了!

  不久,佛陀派阿难和罗睺罗前来,并捧着舍利弗的焚化遗骨,回到了竹林精舍。

  这一天,弟子们一齐集合在禅院里,一致跪拜舍利弗的遗骨。霎时间,肃穆和哀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禅院,有的小沙弥不忍沉痛,悲声大恸。

  “你们不要悲哀,不要难过。”佛陀对弟子们委婉地说,“舍利弗虽然走了,但法是常在的。无常无住本来是实相,生灭是自然的道理。喜玛拉雅山也有崩溃坍塌的一天,恒河也有水枯石烂的一天。舍利弗和目犍连先我们而涅槃,这是法的自然顺序,是法的原本归真。我和你们不久也要顺着法性而同去,到那时我们尽管空了一切,本自圆成,生寄死归,洒脱而去,而我们的教法却永留人间……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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