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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下扬州 义救风尘

  1回到周庄的沈万三,为再次外出经商苦苦告贷而无门,迫不得已同意了父母安排的婚事

  像是被洗劫一空的沈万三,回到昆山周庄的家中已是岁末了。

  回来的这三天中,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任是什么人也不想搭理,每天只是出神地看着带 回来的那只青花瓷盆。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痛定而思痛吧!这几天里,京城客栈旁那泥水中被人践踏的苏扇,那沾满泥水的绢面和支出的骨架,淮西草棚内那老妈妈的满是皱纹的面庞,扬州二十四桥前,那个老富翁哂笑而露出的几颗黑牙,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偶尔,他也想到蠡口那个俏丽的小丫环,但很快,他就又想起她说的什么她们小姐的婚事,新官人居然是自己。只有到这时,他心里才笑了几下。这似乎有些滑稽和不可思议。

  这几天他父母在门外叫他开门时,总说有要事和他说,他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他不想知道这些,也没那个心情,只是推托自己头痛,过几日再说。

  第四日上,他走出了房门,来到了家中的厅堂内,接着弯腰施礼地将那只青花瓷盆放在几上。

  赶来的沈佑和沈母王氏不解地看着儿子。

  “万三儿,你,你这是怎么啦?”王氏实在耐不住了。

  沈万三也不言语,只是恭敬地对着青花瓷盆施礼。

  “我和你爹,这些日子,一直盼你回来。你爹还指望着你赚一笔钱回来买田地呢!”王氏小心翼翼地说着。

  沈万三依然一副漠然的神态,终使沈佑克制不住,斥骂了起来:“指望?老婆子,你还指望个什么?你看看他这副落魄公子的模样,几百两银子,看样子就是这么一下子亏光了,弄得当个叫花子回来。这回来了,我也没说什么,你看他居然还要把这讨饭盆,当做宝贝似的供起来。”说着他责问站立一旁的沈万三:“你,你这是干吗哪?”

  沈万三垂下眼:“此为殷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什么?你还要后事不后事地再去捣腾,还想再当回子叫花子哪!上次你要去做生意,我就说非亏不可,这可不,让我说中了。见了棺材还不落泪,你这还想要折腾呀!”沈佑的肝火又旺腾了起来。

  “不,不是折腾!这次我是犯了经商的大忌,才遭致失败。要是我弄了批丝绸到京城去,我绝不会这样子回来!”沈万三说着,转过身,向后堂走去。

  沈佑看着沈万三的背影,气咻咻地说不出话来。

  王氏看了看丈夫:“我说老头子,还是让他早点成亲,收住他的心吧!”接着,她又忧心忡忡地:“新娘子虽说不怎么标致,可倒也长得富富态态的,唉,还不知他愿不愿意呢?”

  沈佑眼一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敢不!”

  “哎呀,老头子,我说……”

  就在沈佑和王氏正为沈万三的婚事在筹划着时,沈万三已悄然出了家门,来到镇上秦记丝绸铺前。

  秦记丝绸铺的老板秦文林长沈万三两岁,当初在塾堂里和沈万三可是坐在一张板凳上的。后来因其父外出福建经商,中了南方的瘴疠之气,客死于漳江边。他也就子承父业地掌管了这个丝绸铺。不过,鉴于父亲客死他乡的缘故,他自当了老板之后,可不敢走出这江南一步了。

  此刻,他看见沈万三走了进来,忙不迭地招呼道:“唷,是沈家大公子呀,这一晌未见,听说是到京城发大财去了?”

  沈万三走了进来。秦文林还不断地问着他这一趟赚了多少。

  沈万三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梦断京城,以致乞讨归来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秦文林听着,心里却不由得暗暗高兴起来。本来自己厮守家中,不敢外出经商,已是感到无颜,听说沈万三去了京城,心中曾莫名地忌恨起来。沈万三要是获大利归,那无形中就把自己比下去了,二人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谁肯比别人显得窝囊呀!然而当他听沈万三说起不甘心于京城之败,却猛然想到,他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文林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秦文林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事?”

  “我想翻本!这次我从大都回来,沿途经过几个都市我都看了。特别是扬州,那儿丝绸特别好销。”

  秦文林看着沈万三,试探地:“你是要……”

  “我想从你这儿赊一批货,利息按三成……”

  “哦,万三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这有难,照理我应该鼎力相助,可是,大有大的难处,小也有小的难处!我这店中,这一晌资金周转不过来。”说着,他指着店内:“所有的货,都在这儿!”

  “你在兴隆桥边的库房内,不是刚进了六百多匹绸么?”

  沈万三说的这些,倒并非是刻意去打听来的。他刚刚经过那里时,看见兴隆桥边秦家的库房内,正在上着货。可秦文林不知道这些,以为他是摸了底来的,心中不由恨恨地骂道:“狗东西,倒是闻了味道来找食吃的!”然而他嘴上却掩饰地说着:“啊呀,万三兄,那批绸不是我的,是别人寄放在我那儿的呀!”

  “你是怕我赊了你的,赖你的账?”沈万三淡然一笑,显然他并不相信。

  “这哪会呢?”秦文林微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不过,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赊了这些,可拿什么做担保呢?”

  “我家中毕竟还有几百亩良田。”

  秦文林看着沈万三心里一阵冷笑。他缓了缓说道:“这可都是你父亲的田产。据你刚刚说,令尊大人好像并不乐意你再去做生意了,都是生意人,你也知道,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要是这钱放了给你,收不回来,那……” 

  沈万三看着秦老板,叹了口气,怏怏地站了起来。唉,这还能再说些什么!当他走出秦记丝绸铺时,背后传来了秦老板致歉的声音:“万三兄,对不起了!”

  沈万三头也没回地走了。

  沈家厅堂南面的书斋被称为南斋,一溜排的红木书柜中,存放着经史子集等线装书。临北的窗下,一只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

  如今这个南斋,成了沈贵的书房。此刻,他正踩在凳上,在书柜中找书。

  沈佑大清早起来,去沈万三房中,没见着他人,这就顺路弯到了南斋来。没进门,他就大声嚷嚷起喊着:“沈贵!”

  正爬上爬下弄得满头满脸灰的沈贵连忙回过头:“爹!”

  “贵儿,你哥哥万三没来过?”

  “没有!”

  “这大清早的,他又去了哪儿?”

  “这几天,听说他到处告贷借钱。”沈贵看着沈佑说着。

  “他这,又要怎么?”

  “大概是又忙着要出去做生意吧!”

  “他这是要送我的老命!”沈佑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一支毛笔,被震得滚在了地上。

  “爹,这是我瞎估猜的,哥也许不是……”沈贵被沈佑的大怒震骇住了。他看沈佑的气色稍缓,又爬在凳上在书架上找什么了。

  沈佑看着沈贵:“你在找什么?”

  “那套《史记》和《汉书》,前几天还在这儿,现在不知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哥哥……”

  “他呀,不是看这些书的人!”

  然而就在沈佑指斥沈万三不会看这些书的时候,他正在他的房里,捧着那套《史记》在看着范蠡怀其重宝逃到齐,再到了陶地成为陶朱公的记载。

  心情忧郁的日子,看书成了沈万三最好的调适。他本不是个读书的好料,此时的读书只不过是消遣而已,可当他穷极无聊中无意翻到《史记》中《货殖列传》时,司马老先生的“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记载,却使他一下子想到淮西故道上那老汉所说的“百里不贩粗,千里不贩青”,原来经商的法子这些古书中都写着呀!他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

  《史记》中记述商品流通的《货殖列传》,他看得极仔细。逐段逐行,联系自己京城的失败而细加体味。

  “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会做生意的人,都具备能选择吸引顾客、取得人心和凭借时机、抓住季节的本领。可自己呢!真个是不堪回首哪!他又看了下去。

  “百道营生,积财如山,贩物求利,贸迁有无。”各种经营,都能聚积像山一样的财富,贩卖物品,虽是为了求利,但也起到了货物沟通有无的作用。可为什么自己“贩物”而未能“求利”呢?京城那小胡同里惨不忍睹的一幕,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晓余缺者,才知贵贱。”沈万三看到这里,兴奋得搓着手。是啊,只有注意市场行情变化,了解商品剩余的缺乏的情况,才知道什么物品贵,什么物品便宜啊!自己千里之外,跑到京城,哪里知道那里的情况,这不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么!

  “与时仰俯,获其赢利。”对啊,对啊,只有按照时令季节的变化,灵活根据市场上价格的上涨和回落,及时买入和卖出,才能获得利润啊。在京城时,自己看那天气不对劲,要是别只想着赚,而适时地变通保本贱卖,至少也可以收回一部分本钱,那后来也就不会一路上讨饭回来了。

  “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知道了会有争斗则要做好准备,要使用货物则要事先了解货物的情况。自己经营苏扇,只是想获利,可哪里知道雨天它竟会霉成那副样子啊!

  “欲长钱,取下谷。”“岁熟取谷,予以漆丝。”沈万三看到这些,立刻知道这里写的可都是经商的谋略啊!不是吗?要想使钱增长,那去经营老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五谷杂粮。农作物收获的季节,拿钱去收购粮食,再把他们需要的漆制品和丝织品卖给他们。当然,经营五谷杂粮,可不能贩到远处去。“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么!他自感自己已多少读懂、读通并也能融会贯通地去领会了。及到后来他又把《汉书》中的《食货志》翻看了一下。“操其奇赢,日游都市。”这似乎是说,要想取得不寻常的利润,那就要每天到市场上去转,去掌握行情。“乘上所急,所卖必倍。”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乘着“上”所急的时候,把货卖出去,那卖的价,必定是平时的几倍。只是这个“上”,其意是指市场,还是指上面的朝廷、皇帝,他吃不准。但却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当他离开了古书,回到现实中,一想到自己今后再下商海的本钱,不由得又忧心起来,想那陶朱公,是由政而商,当官时已搜括了一笔钱日后做本钱,以至发了起来,可我呢?沈万三怏怏地放下书,来到了前厅。

  厅内,沈佑正一边喝着茶一边和王氏说着沈万三的事,眼见得沈万三沮丧地走了进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沈佑放下茶杯:“万三,你,又去哪儿啦?”

  沈万三沉默地坐着。

  沈佑的火有些冒了出来:“别人都在忙着过新年了,可你,这几日却在外面忙着到处借债,你,你不要把这个家给败了!” 

  王氏看着儿子消瘦的脸,有些心疼,连忙劝解地:“你们这爷儿俩,怎么一见面就又要吵了呀!”说着,他走到沈万三身边:“万三啊,你上面两个哥哥万大、万二小时候就夭折了,现在家里就你和万四,你可是我们家现在的长子啊,你现在这样,叫为娘的怎放心啊!”

  “你看看他,弄得这样还不死心,还不想安分。”沈佑气呼呼地说着:“我真弄不懂,我们这种人家,也算个殷实富户吧,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不想读诗书,不想考功名,却偏偏要去转买转卖,当,当商人!这世上的人谁不知晓无商不奸?这奸商么,整天东转西转,无非是靠骗,靠蒙,靠坑人这些机巧来赚钱!”

  “不!苏州历史上,曾出过一个声名卓著的大商人。谁也没说他是奸商!”沈万三抬起头看着父亲。

  “声名卓著的大商人,谁?”沈佑不解。

  “春秋时越国的范蠡范大夫,他可是吴江人。”沈万三站了起来:“佐越王勾践灭吴成就了帝业。后来从苏州城北的一条河上逃逸,至今那儿还叫蠡口。范蠡后浮海出齐,来到陶地,《史记》上说他‘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想那曾佩相印的范大夫都不以之为耻,而成为一代巨商。时至今日,转买转卖,我辈又何以为耻呢?”

  沈佑一下子明白了那套《史记》的去处:“你,你拿了你兄弟的书,就是尽读这些……”

  “父亲,这可是正史。”说着,他大段地背起《货殖列传》里的句子,“农而成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通货积财,富国强兵。”“商借农而立,农赖商而行”……

  沈佑惊奇起来,这个不读书的儿子,什么时候学了这些啊!可渐渐地,他听懂了,儿子说的这些无非是说,当个商人于国于民并无害处罢了。想到这里,他又气了起来。

  沈万三那里还在侃侃而谈:“读书以致用,本是圣贤的教诲。是的,我无意于功名,更无意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终老于田间。”

  “你……”沈佑终于气得眼瞪了起来,“你无意于终老田间,没有我这个老的整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吃什么?”说着,他指着几上的那只青花瓷盆:“那只能去当叫花子,沿街乞讨度日。”

  沈万三看着青花瓷盆,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头低了下去。

  “好了,你也成年了,你不在家时,给你说了门亲,新娘子家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吴县蠡口。”沈佑看着低头沮丧的沈万三,换了话题。

  “这,我早知道了!”沈万三平静地说。

  “什么,你都知道了?”沈母王氏惊讶地说,她是怕儿子嫌那褚家的姑娘,“你还知道些什么?那新娘子虽说不标致,可那人品,三里五乡,却没话说的!”

  “我不要成这个亲!”沈万三心情烦躁。

  “你……”沈佑气又不打一处来了。

  沈母一把拉开沈佑:“万三儿哪,你回来了,我和你爹商议了,过了年,春上就让新娘子进门。你爹也说了,你成亲后,家里的田产地契,分一半给你,留一半给你兄弟。你下来好好过日子,啊!”

  沈佑消了些气:“是啊,好好过日子,别再胡思乱想什么经商不经商了。”

  “我成了亲,家产分一半给我?”沈万三头脑中在急速地盘算着,尽管这家产并没多少,可对急需本钱的他来说,有一点儿,总比没有好。

  看着沈万三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家产上,沈佑有些警觉了:“你,你又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沈万三知道精明的父亲对财产的关注,决意藏锋蓄势、欲擒而故纵地扰乱他的注意力。

  “我现在还不想结亲。”

  “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不听,那,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去。”沈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注意力已从财产上转移开了。

  一直想抱孙子的沈母王氏此刻比谁都急,可她都搞不清他们又在争些什么了:“啊呀,你们俩,老的要种田,小的要经商。”

  “什么种田经商,我这和他说的是蠡口褚家的那门亲。”沈佑纠正她。

  “啊呀,万三儿,那个褚家也是个殷实的人家,他们家那闺女,在吴县蠡口一带,可是远近闻名,贤惠着哪!”

  “那好!”沈万三站起,悠然地说着。

  江南的原野上,黄的油菜花、绿的麦苗透出了一派仲春的气息。

  一个晴朗的黄道吉日,水乡那密布的河道上,一只迎亲的轿船,布置华丽。船上,几个船工在卖力地摇着橹。船两旁,吹鼓手们正吹着、敲打着,吸引了江南原野上正在田里忙着的农人们伫立张望。

  轿船上,吴县蠡口镇上褚家的大小姐正不安地端坐着。此番出嫁周庄的沈家,那位新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脾气怎样?今后的日子又会是如何?一系列的未知数在等待着她这个新嫁娘。她有些忐忑心慌,不由悄悄掀起头盖。当看到陪嫁的丫环晓云正侍立在身旁时,她心定了些。

  晓云看着掀开头盖一角的大小姐,轻声地问:“你怎么啦?”

  褚小姐也不搭话,索性自己揭开了头盖看着船外两岸。两岸的田埂上,一群孩子正追逐着轿船。

  当轿船在一片鼓声中,缓缓开到沈家门前河沿石级下时,盖着红头盖的新娘在晓云的搀 扶下,走下船来。身穿新郎服饰的沈万三上前扶着新娘。晓云抬眼看了下新郎官,正和笑嘻嘻地看着她的沈万三的眼光相对。晓云不由得猛然怔住。她认出了新郎就是那个讨粥的乞丐。当她看到沈万三还在偷偷地看着她时,赶紧慌乱地低下了头。

  2新婚夜,沈万三说起将要外出经商时,新娘子声泪俱下

  新婚夜,肉体疲惫了的沈万三,精神却依然活跃。只是他的新婚妻子,艰难地走完了从少女走向少妇的旅程,此时正酥软地依偎在沈万三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沈万三没睡着,在拜天地时,他就幻想着新妇将和她那个陪嫁丫环一样的标致。但是,自从揭开新娘子头盖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注定不会喜欢这个父母包办给他的女人了。他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陪嫁丫环的脸没长在这张颇为富态,并且富得有些蠢的脸上。他更知道父亲给他娶这个女人的用意,无非是让他沉湎在这个温柔的富贵乡中,明天起身后心甘情愿地去和他一道夹着算盘账簿去管理家族的那些土地。

  实在地说,他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这种小地主的角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在这块土地上跑来跑去,像父亲沈佑“躬率子弟服劳,粪治有方,潴泄有法”那样,整天和大粪猪屎打交道,田地即使扩充得再多,也无法去除身上的那股土气。

  他去过京城大都,去过江北的大都市扬州,也去过现在称为平江路的苏州城。他知道在那些市廛上云集的商贾们赚钱的法子,那无非是将这里量多价贱的货物运到另一处此物量不多而价不贱的地方从中赚一笔而已。这里面的来去,比呆在田头春播秋种地巴望着一个好年景好收成那要令人惬意得多,也快慰得多。

  身畔的这个女人,父亲是想要她变成一根绳索以捆住自己。他不由得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新娘子依然闭着双眼,只是脸上充满了一种圣洁而又甜甜的笑意。沈万三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新房内那插在烛台上正燃着的一对蜡烛上。这对烛体上用金粉分别镌写着“吉祥”、“如意”的红烛,烛头那明净的火苗给新房内平添了诸多喜气。“吉祥”那支烛的烛芯烧着了蜡炬,蜡油淌了下来,如泪如泣。只是那根烛芯却明亮了好多。沈万三眼神定定地看着那腾腾上蹿的火苗。他知道这支蜡烛很快就要烧完。他想过去将灯芯挑一下,无奈新娘子压着他胳膊,他动弹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烧尽。

  双目微闭的新娘似乎也感到了他一动不动的神态。她微睁开眼,娇嗔地佯动了一下,矇眬中看见他一直盯着那异常明亮的烛光。她微微扭过头,却一下子睁开了眼,又猛地爬了起来,忙不迭地走到烛台旁。她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过去将那淌下的烛油挑起,垒在了烛芯旁。也许仅仅为了讨个口彩,她不愿“吉祥”过早地离去,再说,新婚成双成对,为什么要先烧尽熄灭了一支,而让另一支孤零零的呢!

  沈万三静静地看着新婚妻子白皙的肌肤、拔下簪子后飞瀑而下的一头黑发以及那曲折有致的胴体,心头倒是一热。换个角度看妻子,这自己并没怎么注意上的妻子倒是另有一番情致。新娘子显然也注意到夫君此时在看着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没挂一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很快又用手臂护住了袒露的双乳,接着又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你看什么呀?看!”在被窝里,依人的妻子娇嗔地说。

  沈万三轻轻地摩挲着新娘的胳膊,接着他看着新娘:“过了些日子,我就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新娘子一惊,旋即释然了。她以为沈万三是和她调情般地开着闺房玩笑。

  “唉,这可是新婚远别了!”沈万三叹了口气。显然叹息声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涌动的是对脱离樊篱的热切向往,还是离开娇妻的丝丝惜别。

  新娘认真起来:“新婚远别?!你真的要出远门?去哪儿?”

  “扬州,去做丝绸生意!”

  新娘从沈万三一脸认真的脸上知道这不是闺房玩笑了,她一下子跌入凄然惶恐之中,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男人对她的看法:“你,刚结婚你就要走,你,你不喜欢我么?”

  沈万三摇摇头,显然他不想在情感上纠缠,对他来说,他只想出去做生意,并不想老于是乡而已。至于那份情愫,倒不是左右他的主要原因:“父亲把我的那份田产的田契地契都给了我,我想把它抵押去做本钱……”

  “不,我不愿你去!”新娘打断他的话。

  沈万三完全陷入了卷身于商潮的回忆与向往,身畔的妻子仿佛已然消失,而亏本京华、流落于江淮道上的那段经历却清晰地浮上了他心头:“上次折了本,这次我要把这个本给盘回来……”

  “刚结了婚,你就……”新娘的脸上流下一行泪。实在地说,这眼泪并非是为沈万三而是为她自己流的。她和他才刚谋面没几个时辰,虽说是拜了天地君亲师,行了周公之礼,可情感尚属浮浅。然而他这个夫君这就即刻出门远去,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眼里又会怎么看她?嘴里又会怎么说她?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个婚前就失贞的女人,以致丈夫愤而离家?想到这儿,她禁不住伏在沈万三怀里呜咽起来:“你让我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别人还以为我是……”

  沈万三并不知晓新娘的想法,他还以为她是嫌一个人在家冷清:“你,还有那个娘家陪过来的丫环陪着你!喔,那丫环叫晓云是么,我和她在哪见过。”

  “你见过她?你怎么知道她名字?”新娘子看着沈万三眼里放出的光,不由得嫉妒起来,“你在哪见过她?” 

  沈万三见新娘子认真起来,颇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好像见过?也许她长得像我见过的什么人吧!”

  新娘子不言语了,很快她的思维又回到了她不解的结上:“你真的要出远门做生意?”

  沈万三看着她叹了口气:“唉,这些田产抵押出去,最多抵押个千把两银子,这出门做生意,本钱还太少呀!”

  新娘看着沈万三,知道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要出门做生意上去了,不由得泪水又从脸上滚了下来。然而作为一个已为人妻的女人,她很快调适了自己,她知道她和她的丈夫沈万三已是同舟而必须共济。丈夫的喜就是她的喜,丈夫的忧就是她的忧。当沈万三叹息着本钱太少,而忙着典当田产和向人告贷时,她想到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那点体己钱和首饰。

  然而,也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环晓云次日在帮她收拾房间时却气愤地大声说道:“小姐,他这么待你,你还处处为他想?”

  原先多少想从晓云那儿也得到些慰藉的新娘子也不由得心烦起来,她看了晓云一眼:“唉,不要说他,他也够难的!今天他去典当行将田产抵押……”

  晓云看着女主人:“这事老爷知道么?”

  “听他的口气,老爷并不许他去做生意,他这是偷偷地去换抵押的!”新娘子想告诉她这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想让她身边的丫环知道得太多。

  玲珑的晓云其实鬼得很,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小姐你不想让他去,那把这事告诉老爷!”

  “不!不能让老爷他们知道!”新娘子叹了口气,“这,他会恨死我的!唉,只是抵押来的钱,他做本钱不够,我出门时,母亲给我的那笔私房钱……”

  晓云惊讶得瞪大了眼:“老夫人的那笔钱,怎么,你想给他?”

  新娘子点点头。

  晓云着急起来:“这给了他,不是让他走得更快么?”

  “不给他,他就不走了?”自小就读诗书的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姚燧那首著名的曲子《凭阑人·寄征衣》:

  欲寄君衣君不还,

  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

  妾身千万难。

  曲子写一个在家的女子给羁旅在外的丈夫送寒衣时的复杂心情。不给他送衣,担心他在外受风寒;可送给了他又怕他身子暖和了更不回来了。人家这曲子写的是望夫归,可自己现在却是这新婚夫君要往外跑。看着他那忧思难解的模样,她觉得她是他的妻子,应当为他分忧。可,她内心却又是根本不想让他外出。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根本阻挡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晓云显然不了解她的想法,而只是把她看成了懦弱:“小姐,你刚进门就这么依他,这今后……”

  新娘子无奈地长叹一声:“他可是男人哪!”

  “这可真是,新婚的被子还没焐热,就这么急着往外跑。我们小姐哪点不好哪!”

  晓云这本是一句激忿之语。新娘子看着晓云:“你这么说他,可他昨晚还说起并叫得出你呢。”

  晓云惊讶地:“说起我?说起什么?”

  新娘子看着晓云俏丽的脸,口气中有些酸:“他说见过你!”

  晓云心里有些慌了,可她依然装糊涂地:“见过我?他说在哪儿见过我?”

  新娘子摇摇头:“他没说!”

  晓云小心地说着:“他搞错了吧!我在蠡口,他在周庄。怎么会和他见过呢?”

  新娘子情绪着实有些恼怒,可她依然缓慢地说着:“八成是你这个漂亮的脸盘子又招惹人了。唉,你这张脸呀,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呀!”

  听着大小姐那半是打趣半是嫉妒的话音,晓云内心颤抖了一下,旋即以一种含羞而又娇嗔的神态,低着头说着:“小姐,看你说的!”

  正在这时,沈万三走了进来。晓云见状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赶紧低下头走了出去。

  沈万三看了晓云的背影一眼,回过头看着新妻:“田产典当抵押的事办好了,我下来要忙着去联系货和船……”

  新娘子走到梳妆台前,从梳妆台里取出一个小包:“官人,这是我的一点体己钱,你拿着去。”说着,她又从梳妆台内拿出几只首饰,正在这时,晓云走了进来,捋下了手中的一个手镯,放在沈万三手中。

  沈万三感慨地看着手中的小包和首饰等,接着抬起头:“谢谢夫人和晓云姑娘!”

  晓云低下头,接着又偷偷地看了沈万三一眼。

  3沈万三从俏丽的晓云身上,似乎找到了他的情感归宿

  新妻和晓云给的那些首饰,立刻被沈万三送到了周庄那家当铺的高高的柜台上。只是当那个老店员来看货色的那一刹那,沈万三取回了晓云给他的手镯。当时他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只是觉得那个小可人给他的这个手镯当了太有些可惜,然而从经商资本的角度看,这当下的几十两银子,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前两天,周庄米行的林老板答应给沈万三挪二百两银子。离开典当行后,沈万三又走进了周庄镇上的这家米行。

  账台前,面容消瘦,被哮喘病折磨着的林老板正和他的尚未成年的女儿小凤在说着话。瞥眼看见沈万三走进,他连忙站起:“沈家大兄弟,你来了!”

  小凤也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叫着:“沈家大叔!”

  沈万三招呼了声坐了下来。 

  “沈家大兄弟,你要的二百两银子,我给你凑上了,你点点!”林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

  沈万三迟疑了一下,接过:“老伯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呀,这还要点什么!”说着他揣好银子看着正咳着的林老伯,关切地:“老伯,你怎么病成这样子哪?”

  林老伯:“哎,今年夏熟年成好,这粮价大跌,我这病……”说着他摇摇头:“只怕好不了了!”

  沈万三看着他那羸弱的身板,不知怎么,倒是担心他随时会倒下来:“喔,林老伯,我给你写一张字据!”说着,他拿起账台前的笔。

  林老伯阻止地:“沈家大兄弟,见外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这还要写什么呀!”

  “不!我借你钱,这总得要个手续……”

  林老伯打断他:“你是怕我以为你会赖债,赖债的人还能有第二次赖么?正派的商人,往往以诚取诺,借一言以当质券!”

  沈万三看着林老板那清癯的脸:“老伯,谢谢你的信任!以然取诺,你让我知道,该怎么当个守信的商人!”

  沈万三的新妻褚氏心里够烦的。

  新婚的丈夫这背着父母要外出经商,自己帮着给瞒着,还得赔着笑脸。晚上,当沈万三回来,她问他还有多少日子走?沈万三只是匆匆地说了声,这联系上船和货,要十来天呢!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丈夫还有十来天才走呢!只是当沈万三又夹着只算盘去了南斋时,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难过起来。

  沈万三心里也够烦的。

  尽管该进行的都在悄悄地进行,可这一千多两银子,要进货、要雇船。他找着了丝绸铺的秦文林,说好要从他那儿进一批质优的丝绸,秦老板再三说要现金。可这雇船的事,也颇费周折。路途遥远,船主必须诚实可靠。

  就在沈万三在南斋的灯下拨打着算盘时,新房内,新妇褚氏正愣着半坐在床上。

  晓云端了一碗羹走了进来:“小姐,趁热吃了这碗栗子羹吧!”

  褚氏摇摇头:“我身子有些倦。”说着,她脱下外衣,进了被窝:“官人正在忙着,你给他送去吧!”

  晓云端着碗向南斋走去,不知怎么,只觉得心咚咚地跳着。这些天,她真有些怕见沈万三,可又很想见到他。有时,她为她的主子不平,只觉得她受了欺侮。有时,她又有些高兴,她知道,她比她的小姐长得漂亮,更感觉到沈万三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身上转着。说不准这位老爷是喜欢上了自己呢!很快她又害怕起来。小姐毕竟是主子,沈万三老爷可是她的男人呀。

  南斋内,沈万三正埋头在算着账。

  晓云端着碗走来,她看着沈万三的背影,不由得停了脚步。

  浑然不知的沈万三,放下手中的笔,接着挑亮了灯芯,站了起来。当他转过身,看见愣站着的晓云时,心中一惊:“晓云,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晓云低下了头:“小姐叫我给老爷送碗栗子羹来,我看见老爷您正忙着,不敢打扰……”说着,她给沈万三递上碗。

  沈万三接过:“你就这么一直在身后看着我?”

  “没有,我也是刚到。”晓云在掩饰。

  沈万三将碗放在台子上,接着指着写字台前的凳子:“来,你坐呀!”

  晓云不习惯地坐了半个凳子,她这倒不是出于矫情,更多的是不敢。可当她稍稍抬起头看见沈万三正愣愣地看着她时,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万三看着晓云那俏丽的侧影,无限感慨:“你这么个俊俏的姑娘,怎么会去当丫环?”

  “我爹那年病死了,我娘拖着我和妹妹,家中生活无着,因此就让我……”晓云依然不敢大模大样地抬起头。

  沈万三打开抽屉,取出那只晓云送他的手镯,在手中把玩着。

  “你家中贫困如洗,还助我这只值钱的玉手镯。唉,其他细软什物,我都拿去当了,惟独这只手镯,是姑娘你的一颗心呀!我是怎么也不敢拿去当的!”

  “老爷,你不去当了,那,还了我吧!”晓云伸手欲抢。

  沈万三让过:“嗨,送人之物,焉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晓云无措地:“我不是要回来,我是怕……”

  “怕什么?”沈万三有心逗逗她。

  晓云低头地:“怕老爷打趣我!”

  沈万三哈哈大笑:“我哪里会打趣你!从你进门那天,我就认出你了。”

  “老爷,是我们小姐进门,我,我只是她的陪房丫环!”晓云赶紧纠正他的话。

  “不!看见你时,我只是个乞丐,叫花子。你们小姐娘家的那个家人要羞辱我,将包子砸在我脸上,是姑娘那时帮了我。时至今日,我一想起,心中仍是感激不已!”

  “老爷,晓云只是个下人,哪里消受得起老爷的感激!你和小姐说和我见过面,那天小姐问我,我吓得要死呢!”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们小姐说明呢?”

  “我不敢,毕竟老爷那时是那副模样儿,小姐听了会生气的。不过,我想想也觉得好笑。蠡口的老太爷庆贺小姐订婚而施舍,可新官人却是那样子从门前经过。”说着晓云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那时可真傻,到了老丈人家门口,干吗不上门去大吃一顿啊!”

  晓云依然无邪地笑着:“是啊!只是你那副模样,门口的家人,可不会让你进门,而要将你赶走呢!”说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赶走了好啊,那我就用不着结这个婚了。”

  “那也不会见着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陪房丫环了。”

  沈万三看着晓云:“陪房丫环,按这儿的地方风俗,要么是出去嫁人,要么就是当老爷的小妾姨娘。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出去嫁人的!”

  晓云一愣,这是老爷在说今后要娶她的最明确的表示了。这些天,她想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个结局,可此时,她倒不敢高兴了,毕竟这只是他口头上说说,今后的事,山高水长,谁能料到会是怎样?想到这里,她抬起了头:“晓云无才无德……”

  “不!倒是我生意场中至今并无作为。这次我沈万三就是为了姑娘,也要做好这笔生意。”

  “不!老爷,你不该是为我!”说着,晓云又关切地看着沈万三,“老爷,你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就这几天!”沈万三看着晓云,边说边捉住了晓云的手。

  晓云躲闪着想抽回手,可硬是抽不开:“老爷,你不要这样!要是让小姐看到,会……”

  沈万三叹了一口气。

  “唉,我和你们家小姐,也许只是有分无缘,和你却是有缘……”

  晓云打断地:“不!老爷和我,无缘无分……”

  沈万三一下子挡住晓云的嘴,接着缓缓松开。

  “三世修得同船渡,七世修得共枕眠。我是在最困窘的时候结识你的。从大都到苏州,两千里路,这一路上我吃了多少人的白眼,遭了多少人的斥责,你见了当叫花子的我,却是那么的心地善良,仅此一点,我就认定这个缘了。再说,姑娘那时还告诉我,我居然和你们小姐有大喜的事,只是那时,真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晓云低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看着晓云低着头俏丽的面庞:“下来,我到了扬州,最思念的,也许就是姑娘你了。”

  沈万三这里说的是真心话,至少,他已是把俏丽的晓云当着他的情感归宿了。听着沈万三的内心表白,晓云这时候只能是害羞地站起,走开。只是她向厅后走去,走到屏风旁时,回过头来对着沈万三甜甜地一笑。

  4当沈万三发觉被骗时,他想到的却是经商最古老的道理:诚和信

  沈万三雇了南荡陈老四的船,从秦文林的丝绸铺进了一船的绸缎,悄悄地驶出了周庄船埠。晓行夜宿,没几天,船从常熟福山驶进了长江水道。

  这天,大清早就开了船。整整一个上午,沈万三都是坐在船头看着大江中的风帆布影。傍晚时分,船泊了下来。一轮素月挂在大江之上,沈万三坐在船头,看着那江上的月色,头脑中一会儿想到家中的新妻,一会儿又想到了晓云。也不知她们在家中怎么样了?“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他猛地想起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句子。眼见得这就要到扬州了,也不知此行会是如何个景象?他想着想着,不觉昏然睡去。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了。在船上吃了中饭,沈万三走到船舱中翻捡着堆放着的绸包。舱底的一包绸上,外面的包装布中露出的绸布上像是有一片水渍的黄色,沈万三翻开那包绸,打开,接着用手扯了扯那绸,绸布像纸一样被撕裂开。

  沈万三大惊,接着又翻出两包同样的。看着眼前的这几包绸,沈万三沮丧地坐在绸包上。

  正扶着舵的陈老四见状朝前喊着:“沈老板,怎么啦?”

  沈万三恨恨地骂着:“秦老板这个奸商,他骗了我,把一些都坼了的绸也夹带着给了我!!”

  “他骗了你,你也这么骗别人,一道夹着卖出去呗!”

  “不!经商只有诚实不欺,才能赢得客户。”说着,沈万三取出记账的毛笔,在那几包绸上写上了“次绸”二字。

  陈老四见状大为诧异:“你这样,不要蚀足老本啊!你看看那些做生意的,那个不靠‘智’、‘巧’、‘机’、‘诈’、‘骗’来赚钱啊!”经常替人运货的陈老四,见那些客商在他的船上做假的事,可真见得多了。但像沈万三这么个傻样的,他是第一次见着。

  沈万三依旧在绸包上写着。骗,只可骗一次,虽一时得逞,却是绝了自己的经商之路。他站起身,看着远处的江北,将一面写着“昆山周庄·沈”字的旗插在船头上。

  “扬州,我是第一次去闯荡,我可不能第二次再踏不进这个扬州城!”他转身对着陈老四说着。

  扬州商埠,店肆林立。江岸边的一只只船上,货物运进运出,十分繁华。

  沈万三的苏州丝绸显然是十分抢手。船刚到,一些客商就闻讯赶来了。沈万三立在船头不停地拨着算盘。几个在扬州雇的帮工,忙碌地将一匹匹丝绸搬给客商。半天下来,沈万三回头看看舱内,丝绸包已是所剩无多,可来的客商却是有增无减。沈万三不得不对那些客商道歉着:“哎呀,对不起,货卖完了,卖完了!”

  几个客商悻悻地走了。可一个山西客商看看舱内还剩下的那几包绸指着说:“你那,不是还有吗?全都给我!”

  “客官,那几匹都是次品,小人不敢欺诈。”沈万三指着绸包上的“次绸”二字说着。

  “次品我也要,你给开个价吧!”山西商人央求着说。

  “那就打对折吧!” 

  当帮工把那几包丝绸搬上岸时,这位山西客商一面兑着银子,一面笑着对沈万三说:“我说老板,你要是骗了我,我在这里也不会知晓。你这做生意可真是诚笃无欺啊!”

  沈万三笑笑:“这位老板,不瞒你说,这些丝绸,我也是受了别人骗,到了船上才发现的。说真的,当我发现被人骗了,心里也着实懊恼了一阵。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懊恼,不能让别人也懊恼。那个骗我的老板,这传开去,凡是知晓的人,大约谁也不会再与他往来吧!这于他来说,到底是蚀了还是赚了,大概他自己会知晓的吧!做生意靠这种机巧,那可不是个大手笔商人的所为。”

  “好气派!”那个客商竖起了大拇指,“想不到我在商道滚爬了二十余年,今儿个倒遇着个真正的儒商了。你刚刚说了句古语,我这里也有一句古话说:‘以诚待人,人自怀服;任术御物,物终不亲。’”接着他解释说:“这就是说,只有以诚待人,人家才信服你,经常和你打交道,否则终会对你敬而远之,甚至是鄙视你。”

  操着一口山西话的客商看着沈万三商船上插的旗:“‘昆山周庄·沈’,好!我今后就只认这个招牌字号了。”

  “谢老伯抬举!”沈万三一拱手。

  这位山西人刚走下了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来到船上,操着一口生硬的苏北口音,急切地对沈万三说:“客官,你这船上,苏州丝绸还有吗?”

  沈万三看着他,摇了摇头。

  大汉着急地:“你还有船吗?”

  “在下就这一条船来!”沈万三说。

  大汉击掌跌足:“哎呀,这可坏事了!”

  沈万三奇怪地看着这个大汉,不知他说的要坏什么事。

  不远处,一个元官府的官员,带几个差役向沈万三这条船走来,大汉见状,连忙下了船,走开了去。

  官员一行人走上了沈万三的船。那个官员看了沈万三一眼:“你昨天刚来,今天就全卖完了,嘿,可是利市大发呀!”

  沈万三不知他们此行来有何公干,于是小心地伺候着,并不敢多言:“大人,我……”

  那个官员突然眼一瞪,指着沈万三:“你这个南蛮子,拜见钱、常例钱交纳了没有?”

  “我这税钱他们已收了呀,只是这拜见钱、常例钱,小人从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哼,我这不是在给你说么!”

  当然,这些官员可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巧立名目的背后只是一个字:钱!当他勒索到了他们所要的银子后,心满意足地下了沈万三的商船,旋即又上了另一只船。

  沈万三强颜欢笑地送着他们,待到看着他们都下了船,这才收起笑容。看着他们的背影,沈万三像是发泄掉心中的愤怒,猛地啐了一口:“呸!”

  5沈万三结识了盐民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在妓院义救吴江首富陆德源的女儿陆丽娘

  沈万三闷闷不乐地走进了酒肆。酒肆中的店小二见状,连忙吆喝着:“客人一位!”接着招呼沈万三来到楼上窗前的座中。

  酒保、店小二等端上酒菜,沈万三一人独酌起来。

  不远的桌上,曾来沈万三处要买丝绸的大汉也在一人喝着酒。他看着沈万三在独自喝闷酒,端着酒杯走到沈的桌旁,坐了下来。

  “唷,客官,你也在这里喝上几盅啊?”

  沈万三看着大汉,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饭后到你船上去买丝绸的,可惜你卖完了,我没买着!”

  “哦,对不起!”沈万三终认出了大汉,只是他不知这个大汉前来套近乎是为了什么,于是又低头喝起酒来。

  “客官,你好像有心事?”大汉看了看他。

  沈万三低头叹了口气:“这帮官场中的元鞑子,巧立名目,勒索盘剥,收了商税,还要收什么拜见钱、常例钱。这样盘剥,可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说着,他恨恨地喝了盅酒。

  “岂止是地方官员如此?”大汉看着沈万三,接着说:“元顺帝下诏派往各地的宣抚使更是代表皇帝来搜刮地皮的。老百姓中称这些宣抚使是:‘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

  沈万三回味着这首犯上的民谣,看着大汉,摇了摇头,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在京师时,就也曾见到过一首小令:“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他回到江南时,惊讶地在城门下的大道边,听一个卖唱的也唱起了这支小令。此令揭露和讽刺元代社会的黑暗,不啻是一篇讨伐元统治者的檄文。从京师到江南,都见这篇小令的踪迹,这一方面说明这令写得好,深受人民的喜爱,另一方面,这个朝廷的昏暗,也不能不是小令流传甚广的社会原因。然而,不想过问政事的沈万三感到被政事过问着。兽恶其网,民怨其上。但对一介商人的沈万三来说,他仅不过是讨厌元官府的大小官员勒索敲诈而已,他不会也没想到过要去造反。他依然是那句老话,摊上了这个皇帝、这个朝廷,也只好认了。

  显然大汉不是这样想,他喝了盅酒:“这样的朝廷,真可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矣!”

  沈万三心中猛然生起股崇敬之气。对元官府的倒行逆施,天下怨恨者众,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形诸于声色,甚而直抒胸臆者毕竟鲜矣。他不由双手一抱拳:“壮士英雄气概,令沈某肃然起敬!敢问壮士贵姓大名?” 

  大汉也赶紧回礼:“在下免贵姓张,名士德,原籍泰州,世代系海边的盐民。请问客官……”

  “在下系苏州府昆山县周庄镇的客商沈万三!”

  张士德抱拳:“久仰!”

  二人伸手相执,相见恨晚。

  正是宋人诗中所说:“引鹤徐行三径晓,约梅同醉一壶春。”沈万三欣然请张士德重新入席,并又叫了些酒菜。你来我往,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二人饮起酒来,几杯下肚,一个个口没遮拦起来,从去年芝麻李的造反,谈到现在有许多人起事,以红巾为号。好在楼座上的人不多,也没人在意喝酒的人说的酒话。二人饮酒方酣,酒肆楼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间或还夹有年轻女子哭喊的声音。沈万三伸出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酒楼对面的琼花阁前,几个大汉正在拖拖拉拉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可怜那两个年轻女子,在呼天抢地地哭喊着。

  沈万三回到座上:“不知对面是怎么回事?”

  张士德也站起看了看:“对门是扬州有名的妓院琼花阁,看这样子,大概又是将什么人拐骗来的女子要弄进来当妓女了!”

  沈万三侧耳听:“好像还有个是苏州口音呢!走,下去看看!”说着二人一前一后,急促地下了楼,来到了琼花阁前。

  两个年轻女子已被拖进了阁中的厅堂内,她们依然在呼喊着。一个老鸨子凶恶地斥责着一个年轻女子:“你以为你是从苏州来的,就他妈浑身娇滴滴起来了!”说着她指着另一个女子:“她是从安徽凤阳来的!我这儿是烟花楼,可不管你江南江北,只要是年轻女人就行!”

  “请行行好,我家在苏州吴江,我爹是当地富户,你们把我送回去,我父亲会加倍地酬谢你!求求你行行好!”那个苏州女子苦苦地哀告。

  吴江?那可是和昆山周庄毗邻的地方。站在周庄的南湖旁就看得见吴江的地界了。可她会是吴江哪里的人呢?站在阁外人群中的沈万三正在想着。却听见老鸨子在骂着:“富户?我知道你是不是?哼,你爹就是当今皇上,我也管不着。你以为你一身娇皮嫩肉,我就把你当公主了不成!”

  沈万三上前走进阁内,问那个苏州女子:“这位妹子,你姓什么?家在吴江哪里?”

  年轻女子看着沈万三,接着低头抽泣地:“小女子姓陆,家在吴江汾湖!”

  “人家可是吴江的富户人家出身呢!嘿!”老鸨子在一旁奚落着。

  吴江汾湖的陆氏?沈万三一下子兴奋起来:“哦,你姓陆,你父亲可是吴江汾湖的陆德源老爷?”

  “正是!”年轻女子像是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客官,你认识我爹,你快救救我吧!”

  “不!我不认识你爹,我只知道他是吴江首富!”沈万三摇头说。

  老鸨子走到沈万三面前:“唷,我说这位客官,这么快就攀搭上了,你们二人如果情投意合,那就快进去成就好事啊!”

  沈万三不知老鸨子到底是恭维还是奚落:“哦,妈妈,我不是……”

  老鸨子脸色陡然一变。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你既然不是,那来这儿干什么?”

  “在下系一商人,亦是从苏州来,见这位同乡女子哀哀可怜……”

  “唷,今儿个碰到个菩萨了呢!你可怜她是想给她脱籍从良呢,还是要全包了她呀?她可没破瓜呢!”老鸨子口气不无嘲讽。当她看见沈万三直摇手的样子,立刻眼一瞪:“呸!瞧你这个寒酸样,充其量也只是小商人,还他妈的可怜别人呢!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老娘这里,只认得钱,别的,哼,一概不认得!”

  张士德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沈万三身边,指着沈万三说:“妈妈,这可是我的一个朋友!”

  显然认识张士德的老鸨急速地换了副笑脸,阴阳怪气地:“唷,是张三爷啊,老婆子我这里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张三爷和你的这位朋友海涵哪!”

  沈万三看着陆德源女儿楚楚哀怜的侧影,真不知那位吴江首富的女儿如何会沦落至此?猛然,他心头一动,接着回过头问老鸨:“妈妈刚刚说脱籍从良的事,这要多少银子?”

  老鸨眯着眼看了看沈万三,她倒有些弄不懂了。

  “嗬唷,看来这位大爷可真是个情种呢!这位姑娘是我花三千两银子买来。如果你要,看在张三爷的面子上,我可一分不赚,原价转让!”说着,她眼一瞪:“你出得起吗?”突然她看见张士德在盯看着她,眼中露出一种杀气,倏地换了副笑脸对沈万三说:“你可愿不愿啊?”

  这位陆姓女子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话语对她自己的意义,立刻向沈万三苦苦央求。

  “这位客官,你救救我吧!这花销的钱,我爹爹会加倍还你的!”

  “沈某施恩并非是图报!”沈万三看着陆姑娘说。其实当时他心头一动时所想的,大约恰恰与之相反。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妈妈,这是张三千两的银票,请你查看!”

  老鸨子一阵后悔,看来他真的是看中了这位颇为标致的女子了。早知道他出手这么大度,要是刚才开价五千两,那……可此刻,她看见张士德在一旁看着她,倒不好反悔了,于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接过银票,左看右看了一番,悻悻地说:“这位客官,乐施好善,对这姑娘可真是情意如山呢!”

  陆姑娘在一旁见状,忙不迭地跪在沈万三面前磕着头:“谢这位老爷了。” 

  另一旁,那位安徽女子也哀哀以告:“老爷,也救救我吧!”

  沈万三看着那位安徽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已是竭尽所有了!”

  这时,老鸨子对着堂内大声地喊着:“来人啦,把她给我拖进去!”

  “老爷,救救我,救救我啊!”那个安徽女子惊恐地抱住沈万三的腿。这时从后堂内,出来几个大汉,生拉活拽地将她给拖进了后堂去。

  沈万三伫立着,听着后堂传来的那姑娘凄然的哀哭声。那位陆姑娘面色如灰,僵硬地站着,不敢哭,不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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