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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婚后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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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31年2月18日,普希金和冈察洛娃在莫斯科耶稣升天大教堂举行婚礼。

  当盛装的新娘款款而行、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只听见一片啧啧声,人们无不对冈察洛娃的美貌赞叹不已。普希金高兴异常,神采奕奕地与新娘并肩而行,他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这样才可以与身材高大的冈察洛娃平头。一位留着长胡子的神甫主持了结婚仪式,他宣布这对新人结为夫妻后,新人开始交换戒指。突然,一只戒指滚到地上,普希金俯身去捡,一只手扶着圣经桌。据一位目击者说,当普希金俯身时,不小心把十字架和福音书碰落在地,这时,代表普希金的那枝蜡烛被打熄了。

  普希金立起身来,一脸苍白,他低声地自言自语道:“真是不祥之兆!”

  新婚夫妇在莫斯科阿尔巴特街安了家。为了表明自己的独立性,在新婚的第二天,普希金就同朋友们外出了,把冈察洛娃一人留在家里,她感到十分寂寞,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眼泪禁不住往下直流。但这以后普希金便不再出门了。婚后第六天,普希金给彼得堡的普特列涅夫写信说:“我已结婚,十分幸福。我惟一的希望就是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因为这种生活不能再好了。我的生活十分新鲜,似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结婚、安家和婚后的各种应酬,把普希金准备的积蓄花费殆尽,蜜月还未过完,普希金就没有钱了。于是他打算到皇村去住,这样花费要小许多,同时也利于他的写作。

  5月15日,普希金和妻子离开莫斯科到彼得堡。半个月后,他们在皇村找到房子,安居下来。

  从普希金的一生来看,1831年可能是普希金少有的幸福时期。这一年,他结束了单身汉的生活,组建了家庭。也许是家庭生活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使他觉得这种生活既新鲜又温馨,从而让他这颗骚动不安的心灵暂时得到平静;也许是家庭多少也缓和了当局对他的监控,让他的行动多少也有一些自由。普希金十分爱他的“小妻子”,那时,冈察洛娃虽说有点孩子脾气,但毕竟是单纯而又可爱的,再说,“岳母大人”

  又不在身边,也少了不少纠纷。普希金这一时期在给朋友的信中多次这样说:“我觉得,我好像完全变了……”

  居住在皇村的普希金常常忆起少年时期在这里学习的情景,忆起他的同学和朋友,特别是经常忆起这时已离开人世的杰尔维格。他时常走进皇村中学,看看他过去学习和居住的地方。每次,小同学们总是热烈地欢迎他,他和他们亲切地交谈,向他们讲述当年的趣闻逸事。

  不过,随着外部和家庭内部情况的不断变化,普希金的“好景”并不长久。

  7月下旬,皇宫也迁到皇村,达官贵人们纷纷到达,一时间皇村简直成了“临时首都”。

  普希金暗自诅咒皇室的“驾到”,他本以为他可以在皇村过上安宁的日子,可这些宫廷人士蜂拥而至,带来了享乐和倾轧,搅乱了他的安宁。不过,“小妻子”冈察洛娃却暗自高兴,她本来就在这里感到寂寞,而现在好了,她又可以在舞会上和各种公共场合中展露她的风采了。

  现在,普希金的客人多起来了,他和他的美貌的“小妻子”成为了人们注目的中心。

  常来普希金这里的有茹科夫斯基,这位温和、善良的宫廷诗人一向十分关心普希金,珍惜他的才华,又常常为普希金刚直不阿的性格惹出麻烦而担忧,现在,他看到普希金变得温顺多了,小夫妻过得很和睦,心里十分高兴。他在给亚·伊·屠格涅夫①的信中写到了他所见到的普希金:“普希金是我的邻居,我们经常见面。自从你说我望着他的妻子流涎水之后,我就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条年老的丹麦狗。丹麦老狗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流着涎水,望着别人在他面前品尝美酒佳肴。普希金的小媳妇长得实在可爱,我很喜欢看见他俩走在一起的神态。得知他结婚的消息之后,我一天比一天高兴。结婚对他的灵魂、生活和创作都有好处。”

  ①此处的亚·伊·屠格涅夫是俄国历史学家,而不是后来的文学家伊·谢·屠格涅夫。

  此间,常有一个矮个子的青年人到普希金那儿去,把自己写的一些故事给普希金看,请他提出修改意见,这个青年人就是后来成为文学大家的果戈理。普希金对果戈理的短篇故事非常欣赏,在读了果戈理的《狄康卡近乡夜话》后,普希金写道:“我刚读完《狄康卡近乡夜话》,叫我大吃一惊,这是真正的欢乐,诚直和自觉的欢乐,毫无矫揉造作,不见鬼脸怪相!它包含着多少诗情画意!这一切都是我国文学中的新鲜事物,叫我望尘莫及!”

  普希金对果戈理的才华十分欣赏,但他们在性格上却少有共同之处。就才能的特点而言,普希金善于发现生活中诗意的东西,即使是颇为平凡的事物,普希金也能把它提高到诗的高度。而果戈理却不是这样,他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幽默,善于发现生活中畸形的被扭曲的现象,他善于讽刺和挖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善于把“丑恶的集成一堆”加以揭露和抨击。

  普希金和果戈理后来分别成为俄罗斯文学中两大流派的代表人物。

  这两大流派就是以他们的姓氏来命名的,即“普希金流派”和“果戈理流派”,又称“心理学流派”和“社会学流派”。几乎后来所有的俄国作家都可以在不同的意义上划入这两个流派。值得一提的是,果戈理的两部名著《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的题材都是普希金提供的,如果普希金自己来处理这两个题材,则可以肯定,那将是另一种境界和情趣。

  常到普希金这儿来的宫廷人士,除茹科夫斯基以外,还有皇后的女官罗谢特。这个聪慧而又可爱的女子,博学多才,并且十分喜爱诗歌。

  在宫廷中,许多人都暗自爱着这位小姐,甚至连沙皇本人也悄悄地爱着她。茹科夫斯基则称她为“天上的小鬼”。

  罗谢特和普希金是1828年在彼得堡结识的,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友谊。现在他们又都到皇村来了,所以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天上的小鬼”总是在早晨来访,而每次都是“小妻子”在小客厅里接待她。

  每次,娜塔丽娅总是多少有点儿“醋意”地对罗谢特说:“你不是来看我的,而是来看我丈夫的。”

  而罗谢特也总是落落大方地回答:“当然是来看你丈夫的。去问问他有没有工夫见我。”

  普希金总是在这个时候推开书房的门,招呼着朋友和妻子。常常普希金拿出自己新写的诗稿,给罗谢特朗诵,而罗谢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娜塔丽娅有时会有些不解,像罗谢特这样漂亮的小姐,怎么会喜欢那些诗文呢?有时她又会羡慕罗谢特,要是她也能像她那样和丈夫一起讨论起诗歌来,那该多好啊!然而她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丈夫写的那些分行的文字。不过,看到丈夫和这位漂亮小姐一起那么高兴,心中总免不了有些酸酸的感觉。

  可“天上的小鬼”却对她说:“你没有必要嫉妒我。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眼里,茹科夫斯基、普希金和普列特涅夫都是我的朋友吗?难道你没有看出,我没有爱上普希金,他也没有爱上我吗?”

  娜塔丽娅回答说:“这些我全知道。但叫我生气的是,你一来,他就显得十分高兴。他同我在一起时,老打呵欠。”

  娜塔丽娅说的完全是实话。

  不过在另一种情形下,普希金和娜塔丽娅则交换了角色:娜塔丽娅兴致勃勃,而普希金却百无聊赖。这就是在皇宫的舞会上。

  娜塔丽娅被众人包围着,她在舞厅中旋转着,不停地旋转着,而普希金则坐在某个角落里打瞌睡。他又不能离去,按照上流社会的惯例,丈夫始终要陪着妻子的。无怪果戈理在1833年给友人的信中这样谈到普希金:“除了舞会上,任何地方你都不会遇到普希金。只有在发生重要事情和在迫不得已时,他才会去乡村,否则,他会在舞会上度过自己的一生。”

  一次,沙皇和皇后在皇村花园散步时,遇见了普希金夫妇。尼古拉一世早在莫斯科时就认识娜塔丽娅·冈察洛娃,如今在皇村见到她,发现她越来越漂亮,便有意要让她经常出入宫廷,以便可以经常看到这个美貌的人儿。皇后也邀请娜塔丽娅到后宫去看看她,这一下令娜塔丽娅受宠若惊。另外,沙皇为了讨好娜塔丽娅,还把普希金安排到外交部任职,每年可得到5000卢布的薪水。

  普希金在皇村住了三个多月,便感到不得安宁,同时,娜塔丽娅经常出入宫廷,花费太大,普希金的收入有限,常常入不敷出,此时,普希金常常面对着一大堆账单,不知所措。于是他决定离开皇村,搬到彼得堡居住。

  普希金在加林大街安下了家,此时,娜塔丽娅已怀孕,而普希金的手中已是空空如也。他想搬到米哈依洛夫斯克去,那样花费会少许多,但娜塔丽娅一听就眼泪直流,她实在舍不得离开都市,离开这诱人的社交活动。而普希金在彼得堡已弄不到钱了,只得到莫斯科去想办法。娜塔丽娅尽管身怀六甲,依然纵情玩乐,她身穿紧身上衣,仍旧显得十分漂亮。并且她此时正春风得意,常常和皇上跳舞。当皇上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随着华尔兹舞曲的旋律悠悠旋转时,她感到自己就是这舞会上的皇后。

  1832年5月19日,娜塔丽娅生下一个女孩。但一等到体力恢复,她又一头扎进无休无止的舞会之中。从普希金这个时期的书信乃至诗作来看,他和娜塔丽娅之间多少也发生了一些“感情危机”:

  在一封给妻子的信中普希金写道:“你同所有的外交官挤眉弄眼,但还不知足!……我的小娘子,小太太,别这样生活了!”

  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普希金写道:“在彼得堡的生活毫无意义。终日为生活奔忙,顾不上发愁。我是个作家,独立活动对我必不可少,但在这里我却做不到这一点,我只有天天在人群中奔波。我妻子打扮得很时髦,这都需要钱,而我只能靠写作挣钱,而写作又需要有个安静的环境。”

  在一首给妻子的诗中普希金这样写道:

  是时候了,我的朋友,是时候了!

  我的心早就渴望得到安宁……

  世上毫无幸福可言,但安宁与自由还有。

  我早已向往得到这令人羡慕的自由——

  普希金深知,作为一个作家,没有安宁就无法写作;作为一个丈夫,他的自由差不多已经全部奉献给了妻子。而要想获得这些,就必须离开彼得堡。这个时期,摊在他的书桌上已有一些未最后完成的书稿,他的脑海中还有一个宏大的构思,那就是写一部关于农民领袖普加乔夫的大型散文作品。而在彼得堡,除了忙乱就是陪妻子上舞会,想完成这些作品,简直是不可能的。普希金决定离开彼得堡一段时间,他在写给沙皇的报告中写道:“也许陛下想了解我准备到乡下写些什么作品。我要脱稿的是一部小说,主要故事发生在喀山和奥伦堡,所以我想到这两个省份去采访一下。我重复一遍,除陛下慷慨许给我的俸禄之外,我没有其他收入,而在首都生活的费用昂贵,开销直线上升。”

  沙皇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普希金,只好答应。不过,他命令警察在奥伦堡加强对普希金的监视。这样,为了安宁和自由,为了创作,普希金便于1833年8月18日离开彼得堡。

  在喀山和奥伦堡进行了一番实地考察后,普希金来到了他的文学圣地波尔金诺。在这里,他仿佛又找到了感觉。波尔金诺的秋天赋予诗人以激情和灵感,让他文思如泉,得心应手。在这里,他完成了一系列作品,除了历史著作《普加乔夫史》、长诗《青铜骑士》和小说《黑桃皇后》外,诗人还写了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和《死公主的故事》。

  经过艰苦但又是快乐的创作劳动后,普希金的内心得到了充实,他对自己的才能充满了信心。然而,他的内心也不时地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占据着。虽说波尔金诺依旧如前,可如今,他毕竟不是几年前的他了。现在他有家室,还有孩子,他的妻子既美丽又可爱,他是那样爱她,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对她的爱有多深。可是,他的“小妻子”是那样单纯,那样容易被诱惑,在那险恶的环境里,她被人们“群星捧月”般地包围着,这些人中自然也有许多善良的好人,然而小人和居心不良的恶人也不少。一想起已分别数月的妻子,普希金又不免担心起来,他应该回彼得堡去了。况且,他的假期也完了,不回去,说不准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的。

  11月20日,普希金回到彼得堡。娜塔丽娅并不知道他回来,她正在别人家跳舞呢!在普希金离家的日子里,她多半是这样打发日子的。丈夫的归来,并不能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不过,使她感到高兴的是,丈夫这次创作的丰收,增加了家庭的收入,她也可以多添制一些漂亮的衣裙。

  她的漂亮的衣裙增加了她的美丽,她的美丽又增加了许多流言,而流言又增加了丈夫的苦恼。此刻,一个不大不小的苦恼正在折磨着普希金:

  尼古拉一世对冈察洛娃的美色觊觎已久,可他近来发现在宫廷的舞会上很少有冈察洛娃的身影,便询问此事缘由。原来,冈察洛娃不能够经常出入宫廷舞会,是因为她丈夫普希金的职衔太低,无权得到邀请。

  于是沙皇想出了一个点子,就任命普希金为宫廷近侍,这样,冈察洛娃就可以有资格在皇家舞会上露面了,他也就可以把这个美人搂在怀里跳舞了。

  通常,宫廷近侍这一职衔,是授与小青年的。现在要早已年过三十、头发已经花白的普希金站在一排十八岁以下小青年当中,而这一切还是为了让皇上能够常在宫廷舞会上见到他的妻子,可想而知,普希金会是怎样心情。可是,普希金又不能拒绝,拒绝不但会引起家庭的不和和不快,更会引起皇上的不满。况且,社会上已是流言四起,说普希金是通过阴谋获得这个闲职的,伴随着这些流言,自然还有更加难听的话。

  普希金婚后在彼得堡的生活是痛苦的,而且,这种痛苦的生活中还埋藏着不幸的火花,它随时都可能引发成为一场灾难。

  普希金的同时代人、作家索洛古勃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谈到这一点时有过中肯的分析,他写道:

  说实话,普希金是极端不幸的,他的主要不幸就是,他住在彼得堡,过着足以毁灭他的上流社会生活。普希金处在那样一些人中间,他不能不感到自己比他们优越,同时又感到自己在这个贵族上流社会中在待遇和所起作用方面一贯是受屈辱的。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官衔的最伟大的艺术家在官方社会中所处的地位比一个最低级的司书还要低。……他对上流社会的一些规矩表面上也表现出似乎是蔑视的态度:

  不赶时髦,参加舞会总是带着黑领带,穿斜襟的坎肩,领子是可以折起的,没有浆硬,这也许是无意模仿拜伦的绅士风度;其他规矩他还是服从的。他的妻子是一位美女,是所有集会的装饰品,因而也是她的同年的女士的嫉妒对象。为了能邀请她参加宫廷舞会,普希金被封为宫中低级侍从。为伴随美丽的妻子穿着宫廷礼服的这位自由的歌手,扮演了一个可怜的、几乎是可笑的角色。普希金不是本来的普希金,而是一个普通的廷臣和丈夫。

  他热爱妻子,为她的美丽而自豪,他完全信任她。他嫉妒她,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怀疑,而是因为害怕上流社会的流言,害怕在上流社会的舆论面前成为更加可笑的人。他致死的原因就是这种害怕心理,而不是他无须害怕的丹特士先生。

  普希金,正像他的悲剧的主角一样,不可抗拒地、一步步地走进了命定的悲剧矛盾和冲突之中;也正像那支婚礼上的蜡烛一样,生活的风暴随时都可能把它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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