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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笑星有泪

  公元2001年4月12日。早晨。

  鲜亮的太阳从涡河湾一跳就是几丈高,阳光洒在蒙城漆园宾馆的院子里,金灿灿的,明媚而又温馨。一只只小鸟在嫩绿的枝条上“唧唧”地亮着嗓子,仿佛在喊“牛群”、“牛群”。

  牛群刚刚起床,他推开二○一房间南面的窗子,贪婪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那张为亿万人所熟悉的脸膛上,立刻浮现出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对于牛群来说,这是普普通通的一日。他走牛蒙城,出任挂职副县长已经一百零五天了。在过去的一百天里,他曾五上北京、四赴上海、一下海南和成都,他不是忙个人的事,也不是个人在忙,他随行都带着蒙城县政府代表团,所到之处,只有一个目的:招商!招商!招商!

  为了让蒙城的牛经济尽快牛起来,牛知县像陀螺一样,飞快地转动着,转动着。7点半钟,房间电话铃响了,县委书记孙克杰亲自打来的:“牛哥,早饭吃了吗?”

  牛群笑道:“哎呀,昨天忙到凌晨3点才睡,我刚起床,早饭还没顾上吃呢。”

  孙书记用关心的口吻说道:“天天这么熬夜怎么能行!你抓紧时间吃早饭,8点钟我去接你,咱们一块下基层搞个调研。”

  “好的,孙书记,我8 点钟准时在楼下等您。”牛群听说下去搞调研,显得很兴奋,放下电话,便忙着刷牙、洗脸,然后急匆匆地向餐厅走去……

  8点差5分,孙克杰书记提前来到了漆园宾馆。

  “牛哥早餐吃了吗?”孙书记一下车便关切地问。

  牛群点了点头,反问道:“我们今天去哪儿?”

  孙书记诡秘地笑了笑:“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接着他便岔开话题,“托牛哥的福,咱们黄牛大市场的牛价又长了!”

  牛群舒心地笑了:“好事儿,咱们是全国第一养牛大县,牛市就应该牛起来,牛市不牛还叫牛市吗?!”

  孙书记满面春风,显得很得意(他已经在2001年2月中旬当选为亳州市副市长,当时还兼着蒙城县委书记。在我写这部报告文学的时候,他已经死于车祸)。作为“牵牛”书记,孙克杰知道牛群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怎么最大限度地发挥牛群的优势。下乡镇视察也好,去企业调研也好,孙书记总是拉着牛县长一块儿。他让几乎所有的局长和乡、镇长向牛县长汇报工作,并把所有重要文件都批转给牛县长阅处。每到一处,孙书记总是把牛县长推到前面,让他代表县里讲话。就连县、镇、村三级干部大会都让牛县长做动员。牛群才华横溢,激情恣肆,讲话诙谐生动,感染力强,每次作“报告”的效果都很好。说到底,牛群这个县长是个“品牌县长”,他既无人权,也无财权,有的就是知名度。孙书记用的也就是他的知名度。孙书记在干部大会上说:“我们不但要利用牛哥的品牌,还要吃牛肉,喝牛奶,扒牛皮,抽牛筋……”这位县委书记讲的不是笑话,而是实话,在蒙城人的眼里,牛群就是一头浑身是宝的“老黄牛”。

  牛县长和孙书记正谈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开了过来,下车的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杨玉萍和县教育委员会主任荀凤鸣。

  荀凤鸣主任高兴地握着牛群的手说:“今天上午劳驾牛县长到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即被孙书记打断:“牛哥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这个包袱现在不能抖。”

  牛群和几位领导一起上了那辆白色面包车。

  孙书记拉着牛县长去调研的到底是个什么单位呢?这个包袱不让牛群“抖”,更不能让孙书记去“抖”,我们还是跟着那辆面包车去看一看吧,百闻不如一见!

  哦!这是一所学校,一所特殊的学校——

  学校竟然建在涡河大堤的内侧,距离河床虽然还有一段距离,显然也是违章建筑。当然,“违章”不独这一所学校,校园周围早已竖起了“水泥构筑的森林”。杂乱的居民楼和不知名的小厂都是后盖的,地基远比学校要高。如果说,这也是涡河“遗留”的一个“旋涡”的话,那么,这所学校就是“涡底”。

  学校大门的两个水泥墩矗立在堤坡上,天长了,日久了,水泥已经成块脱落,露出残缺的旧砖来。紧挨水泥墩挂靠的钢筋大门已是锈迹斑斑,推动铁门立即发出拉锯般的声响。门堆上依稀可以看到“蒙城县聋哑学校”几个模糊字迹。

  低洼的校园像时刻承受着周围建筑的无形挤压,令人感到沉闷而窒息。惟有敞开的校门,像张着嘴巴替那些不会说话的聋哑学生呼唤着什么!

  这大概就是特殊学校的特殊形象吧!

  学校为三合院格局,坐北朝南,背靠涡河,面临堤坝,取仰视位。后院到校门的地面步步升高,从校门向院内走一路下坡,非常顺畅。老天一变脸,哗啦啦的雨水从河堤上飞流而下,在校园里汇合,而后毫无顾忌地破门而入,直涌教室、宿舍之内。水往低处流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这所学校始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原来叫“水上学校”(名副其实),是当时蒙城县水上运输公司职工的子弟学校。“水上人家”把孩子的学校建在“水上”,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1995年,因为安徽省教委普及九年制教育,每县必须开办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在这硬指标的压力下,蒙城便把这所“水上学校”改为“蒙城县聋哑学校”。一个县就办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却把它选在“水上”,这无论如何不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先天不足,后天不顾,残疾孩子的学校只好一副“残疾”相。 

  校院内靠东侧的建筑,是一排五间高不过两米五的平房:一色石棉瓦盖顶,烂砖铺地、砂灰抹墙。如果摘去房门处挂着的“办公室”、“总务科”几块标牌,在门口放上两捆破塑料、几个啤酒瓶,人们一定确信这里是个老资格的废品回收站。

  校院西侧和北边最低洼处,分别是三层和二层水泥结构的黑灰色楼房。西边的教学楼楼上是教室,楼下是教室和食堂;校院后排的两层楼是学生宿舍。学校全部用房只有四十九间,加之活动场地,总共占地面积不到两千平方米。

  学校的墙壁就是邻舍的院墙,打开宿舍和教室的窗户,外面就是人家的院子或巷子,学生们没有任何安全感,有些窗户被外面的高墙堵死,失去了最基本的通风条件。

  更糟糕的是:遇上天下大雨,就屋漏小雨,有时天上的雨水停下来了,房顶的雨水还下个不停。由于地面凹陷,院子里的水都往屋内灌,室内积水最多时深达一尺还多。学生白天不能上课,夜间不能睡觉。地面水深,他们就挤到二层床架上,像池塘里蹲在残荷烂木上的蛤蟆。他们虽然一句话不说,也一句话不会说,但从不停发出的“啊、啊”声中,可以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每当雨水过后,看到孩子们到处寻找漂失的鞋子、衣服时,老师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滋味。

  由于长期水湿浸渍,地面和墙面已表皮脱落,砂灰裸露,像经久不愈的皮肤溃疡。

  两栋楼房已经被城建部门分别定为一级危房和二级危房。学生宿舍楼那赖以支撑八间楼顶的七道牛腿梁,外伸的梁端全部断裂或断落,无一完整。从断落处可以看到梁内使用的不是钢筋,而是一撮撮芦苇秆或高粱秸。不知是谁用铁条或绳索、木棒将断裂处左扎右捆,试图补救,以求继续支撑着。

  西面和北面的楼房,无论是牛腿梁或墙壁均出现大小、长短不同的裂痕,看来,这些楼房已不是暗藏杀机,而是明明白白地提醒人们,它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

  风雨之夜,当聋哑孩子的父母看到寝室里水深及膝,看到孩子们蹲在二层床架上那凄惶的眼神,看到电火闪照中那断裂的牛腿梁,他们会作何感想?今天我们听说这些残疾孩子的学习处境,又会作何感想?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之心于子女也有差异吗?

  同样的阳光普照,同样的春风沐浴,于之孕育的生命也有差别吗?

  同样意义上的育才树人,所有健全孩子的学校为什么没有出现聋哑学校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

  聋哑人生理上残疾了,但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观念,能对他们健全的思维、人格、理想再去人为地制造残缺吗?

  我们对残疾人的认识和对待残疾人的态度,能因他们的生理残疾而残缺吗?

  对于这一切的形成与存在,社会、政府、家庭,观念都似乎是无意的,也似乎是无奈的。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只是聋哑学校的外伤,其实它还存在着难以解决的内伤,内伤导致外伤,才经久难愈呵。外伤是那些断梁破壁,而内伤则是多方面的。

  比如,这些年来,省、市、县领导多次前来检查,每次都肯定学校房屋是危房,都表示要千方百计加以解决,却一直拿不出解决办法,只刮风不下雨呢。更有甚者,一些不负责任的领导,无视学校的困难和危险,竟表扬这个学校的师生有坚持办学,迎着困难上的创业精神!危房塌了,就是上百条人命呵,这大可比天之事,那些官僚不知是不愿想,还是不敢想。

  后来,上面检查的人少了,学校反映的也少了。上面看了也白看,下面反映白反映,就拖一天算一天吧。这就出现了上上下下的“漠视”态度。“态度”来源于认识,认识来源于困难。困难、认识、态度形成不易打破的恶性循环。

  到贫困学生家慰问

  再如经费问题。按规定,聋哑学生每学期交各种费用总计五百元(学费、书本费、生活费、住宿费、洗澡费、理发费等)。学生自交费二百五十元,县财政补贴二百五十元,这样低额费用却被学生、财政两方面拖欠。近几年,财政拖欠补贴费及收取“调拨费”累计六万元,学生拖欠一点六万元。总拖欠学校八万多元。严重危房加上大额资金拖欠,使学校面临的困难雪上加霜,不仅学生最低生活费用不能保证,连最低的教学条件也难以维持了。

  财政欠款的原因我们不说,让“财政”自己想去。而学生欠款原因主要是家庭困难。

  一位女同学名叫黄松松,父母自生下这个哑女就不再和睦相处,甚至对生活失去信心。父亲忧郁外出,非但未能消除忧郁,反而惨遭车祸;母亲则远走他乡,另寻人家去了。家中撇下七十多岁老奶奶,开学伊始,老人把孙女往学校一送,分文不交便一走了之。黄松松爱学习,成绩好,品行佳,学校别无选择,只有收留她,而费用也别无办法地拖下去。

  更为不幸的是王安乐、王安平、王洪安三兄弟和王省事、王乐、王佳茹三姊弟,他们全是聋哑人。对于这两个家庭各有三个聋哑孩子的父母来说,苦恼可想而知,失望不言而喻。学费也因之拖欠,甚至分文不交。对于孩子的不幸,社会无法解决,而学校却无法拒绝接收,但学校收留了一个这样的学生就是收留了一份困难。

  种种因素导致了聋哑学校极为困难又极为尴尬的处境。而这种种困难和尴尬又由谁来解决呢?什么时间开始解决?什么时间能够解决?困难、失望,孩子们并不知道。一个叫郑树磊的学生,因家庭特困,退学外出打工,两年后,带着他一点一滴积蓄的工钱来交学费,要求重新上学。失望的学校,依然被孩子们当作心目中的理想和希望之地。在聋哑儿童心中,学校、社会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财政拨款,什么是财政拖欠,应该不应该拖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偏见,什么叫漠视,或该不该存在偏见和漠视,他们根本没有了解过或观察过健全人学校,更没去过贵族学校,抑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学校应该是什么样子。下雨天,房子里漏水或进水,墙面的脱皮与裂痕,牛腿梁的断裂与断落……一切都是作为学校所应该出现的事,自然的事。由于自身的残缺,生活在残缺的环境中,他们的心理是平衡的,所以他们没有怨言,没有担心,没有苦恼,更不会去鸣不平,提意见。所以,他们仍然快乐,天天学习,天天跳舞,天天写字,天天画画,天天完成每天的学业……

  春节到学生家慰问

  当时的蒙城县聋哑学校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学校教职员工全部失去了信心,只等有一天领导发“散伙”通知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待一人。2001年4月12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蒙城县委书记孙克杰、副县长杨玉萍拉着牛群副县长视察聋哑学校来了。

  牛群自从走进这所校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看到了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不过他看得更仔细、听得更认真。他看了危在旦夕的房屋,看了学生宿舍破烂的床铺、黑脏的被褥,看了学生们吃的粗劣饭食……牛群的眼睛湿润了,孙书记的眼睛也湿润了,其他领导的眼睛都湿润了。

  调研是沉重的,心情是压抑的,牛群的心里特别堵得慌。课堂上当看到孩子们极有个性的书法和颇有想像力的绘画时,我们的牛县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复杂”的泪水冲出了眼帘。无声的孩子,默默地描绘着美好的自然,理想的世界。然而,他们和他们所描绘的一切全都置于漫无边际的困苦和危情之中。他说:“这些孩子太纯真、太可爱了!”他一个个摸着孩子的脸,亲着孩子的脸,精心收起了他们用粗钝画笔画出的“探亲的小毛驴”、“腾飞的公鸡”、“静心哺乳的母亲鱼”,收起了孩子们心灵深处的一片美好,当然也收起了全校师生似乎是无望的希望……

  牛群像是对孩子,又像是对自己,轻轻地说:“一定要想法把孩子们搬出危房!”

  孙克杰书记情不自禁地附和道:“是的,就是停课,也要把这些孩子搬出危房!”

  当县里领导应邀与学校教职员工合影留念时,牛县长几乎不敢迎向孩子们投来的目光,他的头沉重地低了下来……

  离开蒙城县聋哑学校,白色面包车里的气氛一直都很压抑,牛哥没了笑脸,周围便少了笑声。再说,面对那几十间一二级危房,想到一百多个残疾孩子和五十多个教职员工的安危,也的确笑不起来。

  牛群自来蒙城当县长,类似这样的调研还是第一次,这一次也就够了,算是给他出了一道非常大的难题。他想,我能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我该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这位极富同情心的艺术家,坐在面包车里,感情也像发酵的“面包”,眼泪就不曾断过。

  孙书记叫车子直接开进了县委大院,他亲自主持会议,请来县委其他负责同志,立即研究解决聋哑学校的搬迁问题。

  这是一个沉重的议题。

  孙书记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县聋哑学校两栋楼四十九间房屋经蒙城县建筑安装公司鉴定,分别确认为一二级危房。我们看到了,也听到了。一百多名学生、五十多名教职员工置身于房倒屋塌的生命威胁之中。大家看怎么办?”

  教委主任荀凤鸣说:“聋哑学校的问题的确不能再拖了,否则要出大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县财政拨款在原址重盖。”

  县长陈坤廷说:“荀主任的办法最好,就是做不到。重建没有几百万,行吗?咱们县的财政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财政能拿出这笔钱,还会拖到今天吗?我早就解决了。”

  杨玉萍副县长说:“我是分管教育的,聋哑学校的状况我最揪心。揪心又有啥办法?不要说财政拿不出钱,就是拿个十万八万能解决什么问题?濒临倒塌的危房,维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荀主任想想办法,有没有哪个学校房子宽裕的,把聋哑学校并进去。”

  荀主任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杨县长分管教育,县里哪所学校你不了解?不要说宽裕,所有学校的房屋都紧张。我们不能歧视残疾的孩子,那也不能让正常孩子搬出学校,让他们失学!”

  孙克杰书记说:“搬迁势在必行,实在没有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停课!停课也要让孩子们搬出学校。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孙书记的话,既表明了他对孩子们无限的关切,也表明了他对现实困难的万般无奈!

  果真搬迁,就真的必须停课?只有停课才可能搬迁?对于这样的学校,停课意味着什么?停课就意味着倒闭!意味着一百一十六名聋哑儿童失学,五十多名教职员工失业!牛群默默地想。

  县委书记孙克杰和县长陈坤廷都感到问题很严重,两个人都注视着沉思中的牛副县长。

  牛县长看了看大家,说:“聋哑学校的事交给我办吧!”

  “交给牛县长?这太好了!”孙书记像是没作考虑,又像是早已深思熟虑过的,立即表示赞同。

  与会者也一致赞同,认为牛副县长有条件,也有本领挑起这副重担。

  牛县长说:“学校交给我,由我任校长亲自抓,重新创办一所以牛群冠名的特教学校,争取社会捐助,让孩子们尽快搬出危房!目前,需要几个能抓好教学,管好后勤,具有开拓精神和发展能力的老师协助我工作。”他惟独没有把“钱”字放在嘴上。

  “县里人才任你挑!县委、县政府密切配合,宣传、动员县直各机关为学校捐款捐物。要人给人,要车给车,保证全方位支持!”孙书记说。

  “好,有了这样的支持,就是把我这头牛扒皮,吃肉,卖骨头,也要把孩子搬出危房!搬进新学校!”牛县长这句话似是幽默,却掷地有声。

  孙书记和其他几位领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六年寻找不到解决方案的蒙城聋哑学校问题,今天,在这里三分钟就敲定了。

  牛群,不愧为蒙城人民一头伟大的牛!

  牛群自告奋勇挑起一副沉重的担子,负起县聋哑学校搬迁的责任,是偶然,也是必然。说他偶然,是因为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事前对蒙城县聋哑学校一无所知,是那一百多颗纯真而又残缺的小星星,围绕着他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磁场”,呼唤他这颗灿烂的恒星!他的承诺,或多或少是激情使然,艺术家的感情是丰富的也是脆弱的。说他必然,是因为他似乎没有退路,退路被学校那难以支撑的危房“堵”死了,学校的困难、政府的困难,都是摆在他面前的困难,他不能回避那些孩子求助的目光,他不仅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挑战困难的勇气,他的骨子里有一股属于中国军人的英雄气概!

  下面这篇日记,我认为是牛县长日记中最精彩的一篇,他写活了一个刘大夫,也写活了他自己……

  牛县长日记摘抄之六

  刘大夫的故事

  2001年3月9日 星期五 晴 于北京至蚌埠的列车上(上任五十二天 离卸任六百六十八天)

  刘大夫的老伴儿病故了。突然病故的。

  今天在八宝山举行告别仪式,我没去参加,是肃儿去的。

  晚上要回蒙城,可要办的事儿太多,一点儿时间都挤不出来。

  我特别难受。是为刘大夫的老伴儿,更是为刘大夫。

  听肃儿说,刘大夫也没去八宝山。不让他去,怕他受不了。

  当我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已在南下的列车上了。

  拿起笔,满眼都是刘大夫。信手写了三个字,还是“刘大夫”……

  刘大夫叫刘孝威。是个老中医。

  据说他的祖上跟皇上沾点儿什么亲,反正属于皇亲一类。 

  刘大夫与我岳父母交往甚深,所以我们之间是子一辈父一辈的关系。

  我认识刘大夫之前,根本不信中医。我认为只有西医是科学。

  就一件事儿,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中医的看法,与刘大夫成了至交。

  1981年2月底,妈妈到北京看我。当时妈妈住在天津,我在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北京到天津只有二百四十里地,火车挺多,可我一年都不能回去一趟。现在想想,当时很忙。忘了是否都是事业上的事儿,反正整天一副干事业的样子。

  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妈妈到北京的时候,是我最忙,也是压力最大的时候。

  那年3月8日,我要到苏州参加全国的南方片调演。那是曲艺界最高规格的比赛。我说了七八年相声了,什么赛也没参加过,什么奖也没得过,内行不承认,外行不认识的。所以第一次有了参赛资格,激动死了,压力大极了。那真是争分夺秒,惜时如金,玩儿命地练,就想赛前再提高一点儿。 

  偏偏这个时候,妈妈来了。给我烦得呀!但我说不出口。在我们兄弟姐妹里我排行第六,也是老小。妈妈生我的时候已经四十二岁了。所以妈妈对我,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掏出来怕凉了。妈妈知道我爱喝红果汤。我每次回天津,她一定提前买好山里红,洗干净,用开水泡在茶壶里,再搁上好多冰糖。要在冬天,泡好了怕凉了,一定用几床小褥子把茶壶一层一层地包严实。等我一进门儿,打开褥子,能让儿子马上喝到嘴里,不凉不热,妈妈是最幸福的。 

  我忙得老不回家,妈妈想我,想得难受,就挠墙、挠小褥子,把褥子被子都挠破了。

  可偏偏是这节骨眼儿妈妈来了,我恨不得她只呆半天就走。也许是我眼神或情绪带出来了,也许我说的都不是人话。妈妈很失望,一下就病倒了。等送到军区总医院妈妈已经不行了。

  我记得当时给妈妈输了四个管子,输液的、输氧的、输血的、导尿的。

  也就住了两天,医院通知我,准备后事。我傻了。

  岳父岳母到医院跟我说:“我们有个好朋友,是个老中医,医德医术非常高。跟医院商量商量,反正西医已经判了死刑了,能不能请中医看看?死马当成活马医。”

  医院没反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刘大夫。至今历历在目。

  刘大夫,中等个子。面色红润,满脸慈祥。只寒暄一句,便轻轻坐在妈妈身边,为她切脉。

  刘大夫切脉时,两眼微闭,头稍有些后仰,酱色丝绸面儿中式对襟的棉袄,粗布棉裤裤腿稍显宽松,露出一对圆口布鞋。正襟危坐与闭目养神之间透出的全然仙风道骨。这是后话。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死盯着刘大夫的眼睛,盼他说话,怕他说话,一句不敢问,大气儿不敢喘。 只觉着过了很长时间,刘大夫睁开双眼:“先吃三副药试试。”说话时不动声色,读不出是凶是吉。

  之后,刘大夫怎么开药,谁去抓药,谁去煎药,谁去喂药……我记不清了。

  第一副药下去,所有的管子撤掉。

  第二副药吃完,妈妈坐起来了。觉得嘴里没味儿,开始偷咸菜吃。

  吃完第三副药,妈妈出院,回天津了。

  三副药只用了三天,妈妈的寿命延长了十年。

  妈妈出院后两天,我南下参赛,一下得了三个全国一等奖。从此我的相声之路才走向了全国。

  妈妈一直管刘大夫叫救命恩人。 其实,我也应该叫,他救的是我的艺术生命。

  1984年全国首届相声大赛在青岛举办。

  赛前一个星期,我大腿根儿靠后长了个枣儿大的疖子。疖子长的不是地方,怎么呆着都疼。躺着疼,趴着疼,侧着疼,站着疼,蹲着疼,走着更疼,疼得我龇牙咧嘴。只有两种姿势不疼,一是站着,但必须把两腿岔开。二是岔开两腿不想站了就必须得趴着。

  受那罪就别提了,到医院,打针、吃药、抹药,疼是没减轻,疖子由“枣儿”变“鸡蛋”了。

  话说第二天就要比赛了,把我急的,头一天把刘大夫请到家里,我说:“我今天晚上就得上火车,明天在青岛比赛,我总不能在台上劈着叉说相声。”

  刘大夫拿出两包药,笑道:“你现在把这个先吃了,一会儿抹这个。今天晚上上你的车,我保你不到青岛就好了。……好了,在青岛也一定不要吃海鲜。”

  车没到青岛,疖子没了。在青岛,我没吃海鲜。

  那次我拿了两个一等奖。

  回来向刘大夫报喜。我说:“这回要没您,青岛连去都去不了。您……神啦!”

  刘大夫眼神儿一笑:“雕虫小技。”

  1989年秋,我二姐得了肝癌。天津各大医院跑遍了,结论一样:只能活三个月。外甥女给我打电话,边说边哭。我说:“把你妈妈送到我这儿,我想办法。”

  把二姐接进家里,我就开始找人。西医就不找了,已经判死刑了,估计哪儿的西医都差不多。除了请刘大夫,我还请了一位气功大师,请了一位特异功能大师。那阵儿兴这个,谁知哪块云彩下雨。 

  问题是这三位大师不是一路人,是井水、河水和湖水的关系。

  我说:“你们之间学术争与不争我不管,我请你们仨一块儿来,就为我二姐。我二姐待我恩重如山,要好在我这儿好,要死就死我这儿。你们只当都帮我。只要把我二姐治好,你们回去怎么都成。”

  朋友可以不讲理,不讲理才是朋友。

  于是三仙过海,各显其能。

  那两位大师的故事就从略了,以后我专门儿讲神话的时候再说。 

  单说刘大夫。

  给二姐切脉,依然仙风道骨,睁开双眼:“先吃三副药试试。”

  当时二姐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了,吃不进东西,浑身发黄,眼球黄得吓人。特别是肚子,鼓鼓的,像扣了一口锅,跟孕妇分娩前的体形一样。硬硬的,像放进一块大石头,用手按是按不动的。

  刘大夫让买两只王八,再买一个大盆,说:“买回来以后,盆里装满水,搁王八用。每天,先拿出一只王八,放到二姐肚子上,注意别让王八咬着你手指头,把王八往肚子上一放,开始它会扑腾、乱抓,很快就不动了。你眼看着王八壳儿表面一点儿一点儿渗出一层黑血,这黑血就是二姐肚子里的毒。擦掉还往外冒,再擦再冒。大约十几分钟吧,这王八就不行了,王八中毒了,把中毒的王八放进盆里,它就会往外吐,这有点儿像海蛎子打捞上来以后,用海水泡,让它把沙子吐出来。你再把另一个王八捞出来放在二姐肚子上……两只王八来回倒班儿,等俩王八都中毒死了,二姐的肚子就下去了……”

  我一想,俩王八来回倒班儿,肯定不如仨王八三班儿倒,这样王八死得慢,我二姐好得快。

  我就让肃儿买了三个王八。

  也就三四天吧,二姐的肚子完全下去了,软软乎乎儿。脸色红扑扑儿的,腰杆儿直直的,走起路来很有劲儿,那饭量儿跟小伙子差不多。能吃能睡还打呼噜。可能人一有劲儿不使难受,每天早晨二姐都要起得很早,把我们楼的周围扫得干干净净。弄得好多邻居都找我:“你们家保姆太勤快,哪儿找的,帮我们也找一这样儿的。”

  事后,两个王八在水里缓过来了,却有一个与世长辞。我跟肃儿把那位为二姐捐躯的王八,葬在我们窗下。怕引起孩子的好奇,没有培坟头儿,没有立墓碑。但埋好之后,我们给那位王八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默哀了好长时间。像故去好友一样难受,只是没有戴黑纱……我们问刘大夫:“这俩王八怎么处理?”

  刘大夫说:“放生!但一定要在它背上刻上字,以免谁捕到吃了中毒。”

  我们精心地在两位的壳儿上工工整整地刻了几行字:“此甲鱼曾救人于危难之中,切勿食用,万望放生为盼。”

  我们把两位恩王八,慢慢送入河水之中,在岸边行注目礼。

  一天,二姐提出要走,要去美国。

  当时二姐夫在美国纽约工作。外甥在加拿大,外甥女在西班牙。二姐说都联系好了,一家人在美国团聚。

  我请示刘大夫:“可不可以?”

  刘大夫说:“万万不可!二姐元气大伤,现正在恢复,须慢慢调理。隔几日药方必有变化,是随二姐身体变化而变。半年之后,二姐再想何处周游,就尽情了。”

  二姐没听,还是走了。

  她是迈着矫健的步伐走的,只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的助手吴俊在黄山受了重伤,是用担架抬回来的。刘大夫只点了几下穴位,吴俊便健步如飞。

  设计师小容头疼了十年,刘大夫让“先吃三副药试试”,之后四年,头一次也没疼过。

  我演艺界的朋友多,谁病了,尤其谁病的特别厉害,我和肃儿都会介绍给刘大夫,刘大夫从来都是仙风道骨,从来都是“先吃三副药试试”。

  香港的大亨称他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4月份,他又要应邀赴英国治病……

  我的《牛眼看家》摄影集出版后,我把第一本送给刘大夫,我在扉页上写道:“中国四大神医——扁鹊、华佗、李时珍、刘孝威。甭管别人说什么,我就这么看,爱谁谁!”

  但今天,刘大夫哭了一天。

  很多人说,越是好大夫,越治不了亲人的病,也许真是。

  刘大夫,您是菩萨,您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您救活了那么多的人。您得好好活着,为了更多爱您和需要您爱的人。

  刘大夫,我在心中烧一炷香:

  让所有的人保佑您。

  让您保佑所有的人。

  牛群的这篇日记,篇幅不长,信息量很大。从中我们不仅认识了刘大夫,为神州医学的神奇而骄傲;同时也熟悉了牛群的成功之路,为了事业,他可以什么都不顾。在事业和亲情面前,他总是选择前者。刘大夫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也是他艺术的救命恩人,刘大夫的老伴“走”了,他没能为她“送行”,原因是为了蒙城的发展。后来,他的岳母“走”了,尽管岳母对他恩重如山,他也没能为她送终,原因还是为了蒙城的发展。牛县长并非无情无义,对曾救他二姐于危难之中的“王八”,他都为它“送葬”、为它默哀、为它三鞠躬!

  ……

  当我们了解了这样一个牛群,对他接手蒙城县聋哑学校还会感到惊奇、感到意外、感到不可思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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