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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五帝三皇神圣事”———评说历代帝王

  在毛泽东心目中,一部《二十四史》就是帝王将相的历史。作为革命家,他不相信这些,反感之极。作为历史家,他孜孜不倦地阅读、体会。作为政治家、军事家,他更乐于从中寻求历史演变的成败得失。于是,就有了关于历代帝王的评说。

  1.“很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人”——商纣王帝辛

  商纣王历来被认为是昏淫无道的暴君典型,直观的依据是:商朝在他手里亡了国。

  毛泽东不这样看。

  1958年11月读斯大林《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谈话中,说到商品生产时,他顺势发挥:“商朝为什么叫商朝呢?是因为有了商品生产,这是郭沫若考证出来的。把纣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坏人是错误的,其实纣王是个很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人。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的统一巩固起来,在历史上是有功的。纣王伐徐州之夷,打了胜仗,但损失很大,俘虏太多,消化不了,周武王乘虚进攻,大批俘虏倒戈,结果商朝亡了国。史书说:周武王伐纣, ‘血流漂杵’,这是夸张的说法。孟子不相信这个说法,他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1959年2月25日在济南召开的一个座谈会上,毛泽东又说:“龙山文化很有名啊!商纣王是很有本领的人,周武王把他说得很坏。他的俘虏政策做得不大好,所以以后失败了。”

  为商纣王平反,当然不是毛泽东的首创。有名的翻案文章,较早见于郭沫若的《驳<说儒>》。毛泽东是赞同他的观点的。

  郭沫若认为,帝辛(商纣王)“这人被周及以后的人虽说得来万恶无道,严然人间世的混世魔王,其实那真是有点不大公道的。”“像商纣王这个对于我们民族发展上的功劳倒是不可淹没的。商代未年有一个很宏大的历史事件,便是经营东南,这几乎完全为周以来的史家所抹煞了。这件事,在我看来,比较起周人的剪灭殷室,于我们民族的贡献更要伟大。这件事,由近年的殷虚卜辞的探讨,才渐渐的重见了天日。”“帝辛的经营东南,他的规模似乎是很宏大的。你看古本《泰誓》说:‘纣王有亿兆夷人亦(大)有离德,余有司 (旧作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见《左传》昭二十四年),这亿兆的‘夷人’必然是征服东夷之后所得到的俘虏。俘虏有亿兆之多,可见商的兵士损耗的亦必不少。兵力损耗了,不得不用俘虏来补充,不幸周人在背后乘机起来,牧野一战便弄到 ‘前徒倒戈’。那并不是商人出了汉奸,而是俘虏兵掉头了。”

  郭沫若的《驳<说儒>》一文,最初发表于钱介磐主编的《中华公论》创刊号 (1937年7月)上面,后收入作者于1945年重庆文治出版社印行的史学论集《青铜时代》。1954年和1957年,该书又先后由人民出版社、科学出版社再版。毛泽东喜欢郭沫若的历史论著,这本书他在50年代便读过了。稍后,在1959年10月23日外出前指定要带走的书籍中,又列有郭沫若的三本书: 《十批判书》、《青铜时代》、《金文丛考》。

  提出商朝最后一位君王帝辛 (即商纣王)征伐和经营东南,被周武王从西北面乘虚而入,是郭沫若根据甲骨文及史书零星记载的一个创见。后剪伯赞等史家也沿用其说。毛泽东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观点,肯定纣王“把东夷和中原的统一巩固起来,在历史上是有功的”。

  就纣王个人而言,诚如郭沫若所说,周朝以降的史书,视之为“万恶无道”的人。其源,主要来自周武王伐纣时的两篇檄文式的誓言,即《尚书》中的《泰誓》、《牧誓》。后者说:“今商纣王唯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唯四方之多罪通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惮暴虐于百姓,以好轨于商国。”这显然是为了师出有名攻击对手的政治宣传。故郭沫若在《驳<说儒>》说后人是“深受了周人的宣传的毒”。毛泽东也指出是“周武王把他说得很坏”。在毛泽东看来,商纣王是“能文能武”、“很有本事”的人。这个看法也是有依据的。《荀子·非相篇》便说纣王“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史记·殷本纪》也说:“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这些,都是很寻常的材料,毛泽东无疑是熟悉的。对纣王失败的教训,毛泽东总结的是,征伐东南,所得“俘虏太多,消化不了”,“俘虏政策做得不大好”,于是在周武王打来时,倒戈起来。据《尚书·武成》载,周武王伐纣,与商朝的军队“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意即杀人太多,血流把捣东西的棒褪都漂了起来。纣王亡国自杀,在郭沫若看来,仍不失是位英雄。在 《驳<说儒>》里,郭沫若引《左传》里“纣克东夷而殒其身”诸句,说“在这儿正表示着一幕英雄末路的悲剧,大有点像后来的楚霸王,……他自已失败了而自焚的一节,不也足见他的气概吗?”

  相信毛泽东读到这里,会是心有同感的。

  评价历史人物,主要看他的大面,看他在历史实践中的实际作为,这是毛泽东的一贯方法。所以,历史上常常受到责难的人,他总是乐意举出他们好的一方面来,为他们翻案。

  2.“老粗出人物”——汉高祖刘邦

  刘邦以一平民百姓,在秦未起义群雄中脱颖而出,夺得天下,开创几百年的王朝基业,这在中国夏、商、周以来的历史上,算是第一个人。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里,也多次强调他出身“微细”,还对他早年在沛县乡里颇有些无赖气的行径作了铺叙。如“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对“廷中吏无所不押侮,好酒及色”等。另一方面,又“仁而爱人,喜施(舍),意豁如也。常有大度”。这些,大抵是刘邦出身“细微”而又有不凡的意气抱负的“老粗”本色。毛泽东读史,很注意人物的出身和生平遭际,对刘邦这样的起于草泽的开国皇帝,尤其如此。

  在毛泽东看来,刘邦的成功,与他出身下层很有关系。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他说:“刘邦能够打败项羽,是因为刘邦和贵族出身的项羽不同,比较熟悉社会生活,了解人民心理。”这个评论,显与毛泽东一贯主张的卑贱者胜过高贵者的观点是一路。

  在古代社会,出身与文化程度时常一致,高贵者文化高,平贱者文化低。由此,毛泽东谈到卑贱者胜过高贵者的时候,总是与他的另一个观点联系在一起的,即人们熟悉的:文化低的人打败文化高的人。

  1964年1月7日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出了一个很直率的命题:“老粗出人物!”接着发挥:“自古以来,能干的皇帝大多是老粗出身。汉朝的刘邦是封建皇帝里边最厉害的一个。刘敬劝他不要建都洛阳,要建都长安,他立刻就去长安。鸿沟划界,项羽引兵东退,他也想到长安休息,张良说,什么条约不条约,要进攻,他立刻听了张良的话,向东进。韩信要求封假齐王,刘邦说不行,张良踢了他一脚,他立刻改口说,他妈的,要封就封真齐王,何必要假的。……南北朝的宋、齐、梁、陈,五代的梁、唐、晋、汉、周,很有几个老粗。文的也有几个好的,如李世民。”

  “老粗出人物”,“能干的皇帝大多是老粗出身”,是毛泽东很感兴趣的话题。后来他又重申过自己的这个主张。

  刘邦似乎并无一技之长,但他却有过人的胆魄和组织才能。《高祖本纪》说到刘邦等刚起事时,老百姓杀了沛县县令,想请刘邦做县令,他说:“天下方扰,诸侯井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 (力)薄,不能完父兄子弟。”这自然是谦虚之辞。司马迁接着叙述,一同起事的萧何、曹参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也就是说,萧何、曹参这些当时比刘邦地位高的知识分子,看重身家性命,恐怕万一大事不成,以后要被秦朝绝种灭族,故总是把刘邦放在首领的位置,把他推到前台。这里可看出刘邦这位老粗同一般知识分子的差别,相信毛泽东读《高祖本纪》对这段描述是感兴趣的。这样,知识分子们如萧何、曹参、张良、陈平以及郦食其等,”只能归附于刘邦这位老粗,为其所用。后来他当了皇帝,也曾自我总结道:“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曾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刘邦说的“用”,就是肯于纳谏,善于选择。这也是毛泽东特别称赞的地方。他读《史记》很注意刘邦从谏如流的一些事例。前面引的那段话说到的,一是听张良劝说,封举足轻重的韩信为齐王,此事详载《留侯世家》。一是楚汉划界鸿沟后,听张良、陈平之劝,乘胜追击引兵东向的项羽,此事详载《项羽本纪》。一是刘邦称帝后,欲建都洛阳,听齐人刘敬建议,人都关中长安,此事详载《刘敬列传》。

  最体现刘邦的老粗本色而又善于纳谏的,大概要算《史记·郦主陆贾列传》里的一段记载了。1962年1月30日,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上讲民主集中制时,毛泽东几乎是把这个故事复述了一遍,来教育人们。他说:

  刘邦,就是汉高祖,他比较能够采纳各种不同的意见。有个知识分子名叫郦食其,去见刘邦。初一报,说是读书人,孔夫子这一派的。回答说,现在军事时期,不见儒生。这个郦食其就发了火,他向管门房的人说,你给我滚进去报告,老子是高阳酒徒,不是儒生。管门房的人进去照样报告了一篇。好,请。请了进去,刘邦正在洗脚,连忙起来欢迎。郦食其因为刘邦不见儒生的事,心中还有火,批评了刘邦一顿。他说,你究竟要不要取天下,你为什么轻视长者!这时候,郦食其已经60多岁了,刘邦比他年轻,所以他自称长者。刘邦一听,向他道歉,立即采纳了郦食其夺取陈留县的意见。此事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刘邦是在封建时代被历史家称为‘豁达大度,从谏如流’的英雄人物。刘邦同项羽打了好几年仗,结果刘邦胜了,项羽败了,不是偶然的。

  有这么大帮人为刘邦出点子,这位老粗打败项羽,自然“不是偶然的”。

  3.败于不肯纳谏——楚霸王项羽

  项羽在历史上的作用,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的农民大起义中,以暴风骤雨的声势摧毁了强大的秦帝国,当时陈胜吴广的起义军已经覆灭了;楚军的主力已经被击破,主将项梁战死;赵国被围困,即将破灭。形势在逆转,秦王朝声势复振,起义进入生死存亡阶段。项羽在这时候成为主帅,完成了陈胜吴广所不能够完成的事业,以他过人的才气,激励士卒,抱着决死的心情,到底击溃了秦军的主力。司马迁也指出了这点,说他“遂将五诸侯灭秦”。灭秦以后,项羽为西楚霸王,刘邦被他封为汉王,随即进行了长达八年的楚汉战争,结果项败刘胜。

  《项羽本纪》是司马迁《史记》里写得最有声色的一篇。

  毛泽东特别喜欢读这篇传记。晚年瞩人印成大字本给他看,同时给几位中央领导写了一封信:

  《项羽本纪》,送各同志一阅,几天还我不迟。这个新版《史记》,

  标号及注解,都很醒目,好看。

  这封信作为正式批示,于1963年1月由不少中央领导郑重传阅。

  项羽的失败,是发人深思的。1964年1月7日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出:“项羽有三个错误,如鸿门宴不听范曾的话,放跑了刘邦;(楚汉订立的)鸿沟协定,他认真了,建都徐州,那时叫彭城。”

  项羽除了在战略上发生一些失误外,一个重要教训是不能知人、用人,不肯纳谏,从而在鸿门宴不杀刘邦反而放跑了他,应该乘胜夺取汉甬道的时候,反而放弃了。这些,都是他手下谋士范曾极力主张的。毛泽东当然不是就史论史。他讲项羽失败教训,是针对那些缺乏民主作风的党的干部。

  1962年1月30日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他说得很明白:

  有这样的情况:一切事情,第一书记一个人说了就算数。这是很错误的。哪有一个人说了就算数的道理呢?我这是指的大事,不是指有了决议之后的日常工作。只要是大事,就得集体讨论,认真地听取不同的意见,认真地对于复杂的情况和不同的意见加以分析。要想到事情的几种可能性,估计情况的几个方面,好的和坏的,顺利的和困难的,可能办到的和不可能办到的。尽可能地慎重一些,周到一些。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一个称霸。这样的第一书记,应当叫做霸王,不是民主集中制的“班长”。从前有个项羽,叫做西楚霸王,他就不爱听别人的不同意见。他那里有个范曾,给他出过些主意,可是项羽不听范曾的话。……我们现在有些第一书记,连封建时代的刘邦都不如,倒有点像项羽。这些同志如果不改,最后要垮台的。不是有一出戏叫《霸王别姬》吗?这些同志如果总是不改,难免有一天要“别姬”就是了。(笑声)我为什么要讲得这样厉害呢?是想讲得挖苦一点,对一些同志戮得痛一点,让这些同志好好地想一想,最好有两天睡不着觉。他们如果睡得着觉,我就不高兴,因为他们还没有被戳痛。

  从此以后,“西楚霸王”便成为党内批评作风不民主的代名词了。

  在楚汉战争中,项羽和刘邦逐鹿中原,军事力量大部分时间是处于优势状态,可最后终归失败。其失败原因,特别是毛泽东对其失败原因的看法,我们着重叙述了不肯纳谏,不善用人这个方面。那么,项羽为什么不能纳谏和用人呢?这和他性格上的弱点自然有关。在毛泽东看来,崇尚“沽名”,就是项羽主观上的一个明显弱点,也是他失败的一个原因。司马迁在《史记·淮阴侯列传》中也说项羽有“妇人之仁”,《史记·项羽本纪》多有记叙。而他不肯纳谏的几个事例,恰恰反映出他的“沽名”和“妇人之仁”的性格。

  项羽率部经过苦战,击败秦军主力”,比刘邦后入关,两军发生冲突。可项羽“为人不忍”,为避免负“不义”之名,没有以40万对10万的军事优势去消灭刘邦,甚至在鸿门宴上莫名其妙地阻止了部下诛杀刘邦之举。许多学者注释毛泽东“不可沽名学霸王”诗句,多以这件事来说明项羽的“沽名”所在。

  毛泽东认为尤不可学的是,项羽对诡计多端的敌人姑息宽容的缺点。在楚汉战争最激烈的时期,两军在荣阳相持,本来,楚军已经切断了刘邦的粮道,刘邦害怕了,请求休战,以让出荥阳来换取项羽承认荥阳以西为汉的领土,项羽竟同意了。后来,战事几经反复,楚军逐渐失去了优势,“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合约签订后,项羽就解除了戒备,引兵回到了东边,可刘邦却背约出击,打了过来,终于在该下彻底击败了项羽。1949年4月毛泽东写“不可沽名学霸玉”的时候,南京国民党政府的和谈代表便曾提出划江而治,维持类似历史上南北朝时期的政治形势的谈判方案。了解这一背景,或许能增进对毛泽东“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含义的理解。

  此外,《史记·项羽本纪》还记叙,楚汉长久相持不下,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百姓的日子难过。项羽便对刘邦说:“几年来,天下旬匈,主灵涂碳,都是因为我们两个为了争天下的缘故。现在我愿意和你单打独斗,一决雌雄,不要再苦煞黎民百姓了。”所谓项羽“沽名”,大体也是指他不忍天下匈匈受昔,从而希望歇兵罢战的心理状态,这就不能不影响他的决策。一向把战争分为正义的和不正义的两种,并主张以战争消灭战争,以战争求得和平的毛泽东,在读 《项羽本纪》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赞成这种观点的。

  项羽失败了,仍不失为本色男儿、堂堂英雄。毛泽东坚信这点。青年时代,他憧憬过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在延安的时候,他说项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宁肯自杀,也不投降,很有气节,远比汪精卫、张国煮之类好,是值得学习的。

  毛泽东对项羽败走乌江时,以“与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为由,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于是自杀而死,是不赞同的。但他并不持完全否定态度,觉得这悲剧结局中还多少体现了一些个性风采。毛泽东 1948年10月31日为新华社写的述评《评蒋傅军梦想偷袭石家庄》,还把项羽和蒋介石放在一起论说:“蒋介石最近时期是住在北平,在两个星期内,由他经手送掉了范汉杰、郑洞国、廖耀湘三支大军。他的任务已经完毕,他在北平已经无事可做,昨日已经溜回南京。蒋介石不是项羽,并无 ‘无面目见江东父老’那种羞耻心理。他还想洁下去,还想弄一点花样去刺激一下已经离散的军心和民心。亏他挖空心思,想出了偷袭石家庄这一条妙计。”

  4.“儒学冶国”的衰国之君一汲元帝刘奭

  据《汉书》卷九《元帝纪》载:汉元帝作太子时,柔仁好儒。见父亲汉宣帝用法严酷,以刑名绳下,大臣杨恽、宽饶等只是说了点风谅话就获罪而诛,便对父亲说:“‘陛下持刑大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懦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 ‘乱我家者,太子也!,”

  汉元帝刘爽(公元前76—前33),在位16年。爱好儒术,任用宦官。统治期间,赋役繁重,西汉开始由盛而衰,毛泽东读 《汉书》,对汉元帝很不感兴趣,这除了西汉是从他手上开始衰败以外,对他改变“霸王道杂之”的治国之策,任用儒生很是反感。因此,他很同意《汉书》作者班固在《元帝纪》的“赞”里说的话:“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以儒术治国,似乎就是西汉走向衰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1957年4月10日同《人民日报》负责人及有关领导谈话时,毛泽东强调:“历史上不是提什么‘文景之治’吗?实际上,文帝、景帝只是守成,是维持会,庸碌无能。从元帝开始,每况愈下。元帝‘牵制文义,优游不断’。他说他父亲宣帝 ‘持刑太深’,主张起用懦生。宣帝生气他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并说: ‘乱我家者,太子也!’到了哀 (帝)平(帝),更是腐败。”

  几天后,毛泽东在召见吴冷西等人时,又重提他4日10日同人民日报负责人的谈话内容。据吴冷西在《忆毛主席——我亲自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里回忆:1957年6月13日晚上,毛泽东召胡乔木和他到卧室谈话。毛泽东在这次谈话中,对吴冷西说,中央正式决定调他到《人民日报》作总编辑,并仍然兼任新华社社长。由于涉及吴冷西去《人民日报》的工作,故毛泽东重提他4月10日同原《人民日报》负责人的谈话内容。他从领导的任务一是决策,一是用人讲起,评说汉代几个皇帝的优劣。他称赞刘邦会用人。他说汉高祖刘邦比西楚霸王项羽强,他得天下一因决策对头,二因用人得当。接着说,高祖之后,史家誉为文景之治,其实,文、景二帝乃守旧之君,无能之辈,所谓“萧规曹随”,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倒是汉武帝雄才大略,开拓刘邦的业绩,晚年自知奢侈、黩武、方士之弊,下了罪己诏,不失为鼎盛之世。前汉自元帝始就每况愈下了。元帝好儒学,摒斥名、法,抛弃他父亲的一套统治方法,优柔寡断,是非不分,贤佞并进,君权旁落。他父亲骂他:“乱我者太子也”。

  这两次谈话,毛泽东都批评了《人民日报》的工作,说不是政治家办报,是书生办报,进而对汉代的几个皇帝作了一些评价。从中可以看出,毛泽东读班固的《汉书》,对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的评价很高,对汉元帝则不以为然,言下之意,汉元帝以“书生”方式治国,而用“王霸之术”的刘邦、刘彻之类才算得上是政治家的。

  10年后,1966年3月18日在杭州的一次小范围会议的讲话中,毛泽东又提出这个话题:“汉元帝,用《诗经》治国,‘儒学,治国。汉元帝的老子是汉宣帝,对他说汉朝要亡到你的手啊!班固说他优柔寡断。”

  1959年5月,毛泽东为鼓励他的英文秘书林克学历史,便把《后汉书》推荐给他读,还说:西汉高、文、景、武、昭等读起来较有兴味,东汉两头均无意思,只有光武可以读。这个评论,当是从《后汉书》所记的内容面言,因西汉从高祖到武帝这段时期,建国立基,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景象不凡。东汉光武刘秀、乃为“中兴之帝”,经历一番征杀,遂承续汉家基业。这从一个侧面反映毛泽东不喜式微败落而好蓬勃进取的读史兴趣。

  5.“这个菜要翻”,不能贴他的“大字报”——魏武帝曹操

  曹操一开始就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同时代便有人评价他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好雄”,特别是随着《三国演义》的普遍流传和戏剧舞台上对曹操造型的奸相脸谱化,把曹操视为“旷世好雄”的观点被更多的人接受。卢粥的《三国志集解》就有这种倾向。毛泽东在这本书的《魏书·武帝纪》里,毛泽东圈画批注得较多,对曹操给予了充分肯定。

  《武帝纪》里说到建安元年(196年),曹操采用枣祗、韩浩等人的建议,实行了屯田政策,由典农官募民耕种,得谷百万斛,后推广到各州郡。这个政策对恢复被战乱破坏的农业,支援战争,起到积极作用。毛泽东对此很重视。对 《三国志》有关这方面的正文,及裴松之、卢弼的注释,都圈点断句,多处画了着重线,有的地方,天头上还画着三个大圈。特别对曹操所说:“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毛泽东逐句都画有着重线,天头上还画上圈记。

  《武帝纪》叙建安十五年春曹操下令征贤,提出“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接着,裴松之在注释里,引用了《魏武故事》里记载的曹操在这年十二月所下的《让县自明本志令》。里面说自己辗转征战,守义为国,并无取代汉室之意,为明此志,决定让出受封的阳夏、朽、苦三县,以解除别人的误会。卢弼引述后却对曹操提出了许多指责。曹操在令中说:他曾告诉妻妾,自己死后,她们无论嫁到哪里,都希望要为他说明无叛汉之心。卢粥在注里说这是“好雄欺人之语”。曹操在令中说,自己之所以不放弃兵权,“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这是“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卢弼说这是“欺人之语”,认为陈寿写《三国志》对这些话“削而不录,亦恶其言不由衷耳”。曹操在令中说,自己打仗,“推弱以克强,处小而擒大”,卢弼在注里又例举他打的败仗,指责他“志骄气盛,言大而夸”。对曹操让出三县一事,卢粥在注里引别人的话说,“文词绝调也,惜出于操,令人不喜读耳”,看来,不乏偏见的卢粥似乎是有意同曹操“对着干”。

  毛泽东对卢注作了圈点,在天头上写了这样一段批语:

  此篇注文,贴了魏武不少大字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李太白云:

  “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称衡”。此为近之。

  《让县自明本志令》,是了解曹操的第一手史料。卢弼先人为主视曹操为好雄,自然不能公正客观地评论曹操的这个自白。所以毛泽东不同意他的注文。批语里“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引自李白《望鹦鹉洲悲称衡》一诗。称衡是东汉人,狂傲有才气,曹操没有重用他反而污辱他,被称衡大骂。戏曲舞台上有《击鼓骂曹》一出戏,说的就是这件事。相传鹦鹉洲是祢衡作赋的地方,李白在 《望鹦鹉洲悲祢衡》一诗中肯定了曹操统一北方的功绩,又指出他轻视称衡的失误,毛泽东同意这个评价,说“此为近之”。

  1954年夏在北戴河,毛泽东同保健医生谈话时,针对历史上对曹操的不公正评价,作了更明确的论述,他说:“曹操统一中国”》《北方,创立魏国。他改革了东汉的许多恶政,抑制豪强,发展生产,实行屯田制,还督促开荒,推行法治,提倡节俭,使遭受大破坏的社会开始稳定、恢复、发展。这难道不该肯定?难道不是了不起?说曹操是白脸奸臣,书上这么写,戏里这么演,老百姓这么说,那是封建正统观念制造的冤案。还有那些反动士族,他们是封建文化的垄断者,他们写东西就是维护封建正统。这个案要翻。”

  1959年,文学、史学界曾在报刊上展开一场影响很大的关于“替曹操恢复名誉”的讨论。

  这场讨论是由郭沫若发表在1959年1月25日《光明日报》上的《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一文引起的,这篇文章主要是论证蔡文姬是《胡笳十八拍》的真正作者,从而谈到是曹操把蔡文姬拯救出来的,进而评价曹操的“伟大”之处,说他“锄豪强,抑兼并,济贫弱,兴屯田,费了三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把汉末崩溃了的社会基本上重新秩序化了”,“他在文化上更在中国文学史中形成了建安文学的高潮”。所以,“曹操对于民族的贡献是应该作高度评价的,他应该被称为民族英雄。”该文发表后,引起人们的兴趣,读者关于曹操的评价也是议论纷纷。2月19日,《光明日报》又发表翦伯赞的 《应该替曹操恢复名誉》的文章,其中说到:“在我看来,曹操不仅是三国豪族中第一流政治家、军事家和诗人,并且是中国封建统治阶级中有数的杰出人物。”又说:“在否定曹操的过程中,《三国演义》的作者可以说尽了文学的能事。《三国演义》简直是曹操的谤书。《三国演义》的作者不是没有看过陈寿的《三国志》和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他看了,而且看得很仔细。他知道曹操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坏,那样愚蠢无能,但是为了宣传封建正统主义的历史观,他就肆意地歪曲历史,贬斥曹操。他不仅把三国的历史写成了滑稽剧,而且还让后来的人把他写的滑稽剧当着三国的历史。应该说,《三国演义》的作者在对待曹操的问题上是发挥了他的强烈的政治性。”

  《人民日报》发表翦怕赞的文章时,加了个编者按,说“希望对曹操感兴趣的同志们,都来参加对于这一历史人物的讨论”。为此,《光明日报》的“史学”专刊还专门印上“关于如何评价曹操的讨论”的刊头。《人民日报》和上海、广州等地的报刊也发表讨论文章。讨论中,多数人同意郭沫若、翦伯赞的观点。

  建国后基本上否定曹操的观点,主要依据是他参加镇压黄中农民起义军,残忍嗜杀等等。全盘否定的人甚至提出,曹操是“东汉未年的大军阀之一”,“对黄中起义军多次镇压”,有“独霸中国的野心”和“镇压和屠杀人民的反动性”。从历史上看,特别是在一般大众的心目中,曹操形象的定位,确实与 《三国演义》的描绘和有关戏曲的流传有关,政治上,他被描绘成好相汉贼,特别是在人品道德上,“宁可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的名言,更使人们难以接受。所以,主张为曹操翻案的的论者,大都要提到《三国演义》。除前面引了的剪伯赞的文章中对《三国演义》的批评外,郭沫奢的文章也说到“自宋以来所谓‘正统’观念确定了之后,这位杰出的历史人物却蒙受了不白之冤。自《三国演义》风行以后,更差不多连三岁的小孩子都把曹操当成坏人,当成一个粉脸的好相,实在是历史上的一大歪曲。”

  曹操一向是毛泽东评价较高的少数几个封建帝王之一。他读《三国志》中涉及曹操的史实写的批注,所持的大多也是肯定观点,并且很同意鲁迅说的曹操至少是个英雄的提法。因此,他很关注1959年的这场讨论,井同意郭沫若、曹怕赞的观点。感情的、道德的评价,不能代替历史的评价。毛泽东评价历史人物,包括历史上多有贬词的商纣王、秦始皇、朱元璋等,他多是看他在历史上有没有起到进步的作用。

  曹操这样一个杰出的人物,为什么会被人们贬斥成反面人物呢?郭沫若和翦伯赞都注意到宋以后的封建正统的历史观,以及根据这一历史观写成的《三国演义》对人们的影响。对这个思路,毛泽东作了进一步的发挥,林克回忆:“毛泽东还谈到茁伯赞关于曹操的一篇文章,说:曹操结束汉未豪族混战的局面,恢复了黄河两岸的广大平原,为后来的西晋统一铺平了道路。他还说:《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是继承司马迁的传统,而是继承朱熹的传统。南宋时,异族为患,所以朱熹以蜀为正统。明朝时,北部民族经常为患,所以罗贯中也以蜀为正统。”我们知道,明君臣之分,严华夷之辩,是古代文人难以逾越的历史道统观,描写汉末至西晋从乱到治的这一历史过程的《三国演义》,必不可免地遇到和表现了皇权正统观念,所以,作者罗贯中以蜀汉为正统,抑曹扬刘。那么,除了继承传统观点以外,有没有现实方面的原因呢?毛泽东把南宋力倡封建道统的朱烹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继承朱熹观点的罗贯中所处的明代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考察,指出了两个时代在异族边患问题上相同之处。这个看法,便进了一步。

  一直到晚年,毛泽东对曹操的评价都很高。1975年,他对为他读书的芦获说:汉末开始大分裂,黄巾起义摧毁了汉代的封建统治,后来形成三国,这是向统一发展的。三国的几个政治家、军事家,对统一都有所贡献,而以曹操为最大。司马氏一度完成统一,主要就是曹操打下的基础。

  毛泽东要为曹操翻案,并非是一意标新立异,而是尽量做到实事求是,有功说功,有过说过。曹操毕竟是功大于过,毛泽东也不讳言曹操的失误。1966年3月,在杭州的小型会议上的一次谈话中,毛泽东说:“曹操打过张鲁之后,应该打四川。刘晔、司马懿建议他打。刘晔是个大军师,很能看出问题。说刘备刚到四川,立足未稳。曹操不肯去,隔了几个星期,后悔了。曹操也有缺点,有时也优柔寡断。这个人很行,打了袁绍,特别是打过乌桓,进了500多里,到东北迁安一带,不去辽阳打公孙康。袁绍的儿子袁尚等人,要谋害公孙康,公孙康杀了袁尚兄弟送头给曹操,果然不出所料。 ‘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害。’”

  《武帝纪》里记叙,建安八年,曹操曾下令说:“《司马法》‘将军死馁’,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毛泽东读此批道:曹操亲率大军攻吴,招致“赤壁之败,将抵何人之罪?”这就明确指出赤壁之败,是曹操的一个重大失误,也未自贬。可见他也是能说到的未必就做得到。

  6.登墓“可谓奇矣”——南朝宋明帝刘或

  南朝宋孝武帝死后,其子刘子业即位,世称废帝。这是个无道的昏君,滥杀将相大臣、皇帝国戚,任用奸佞。湘东王刘或是他的叔父,经常受到他的侮辱,被他叫做“猪王”。后刘或在一些人的协助下,杀了应帝,于建康被拥立为帝,是为明帝。

  这时,宋孝武帝的另一个儿子刘子勋在浔阳称帝,从而形成了建康与浔阳两个朝廷对峙的局面。

  对立一开始,各州郡太守、刺史都纷纷响应刘子勋,刘或派往各处傲说服工作的人,也反过来宣布拥立刘子勋,原来曾宣布支持刘或的人也纷纷归附了刘子勋。真是众叛亲离,史载:“京都无百里地”,“四方贡计,皆归浔阳”。

  《通鉴纪事本末》中《废帝之乱》一节,记述了刘或在极端孤立的形势下转而征服天下的过程。毛泽东在这节标题《废帝之乱》四个字旁,用粗重的黑铅笔,密密地加了旁圈,又在天头上批注:

  刘或据建康,四方皆反。内线作战,以寡对众,以弱敌强,以蔡兴

  宗为谋主,以刘休若、刘休祐、刘休仁、吴喜、任农夫、张永、萧道成、

  王道隆、刘励、沈攸之、黄回、吴安国、张兴世、刘嗣祖诸人为将帅,终

  于全胜,可谓奇矣。

  刘或依靠一批多谋多策、英勇善战的将相,在政治上分化瓦解对方,在军事上打击对方,终于掌握了全局,确立了自己的正统地位。毛泽东认真阅读了这一历史过程的记叙,对战争的发展变化,人物的活动,政治谋略和策略,都详细作了圈画、批注。

  7.其做法“蕴藏大乱”——隋文帝杨坚

  隋高祖,即隋文帝杨坚(541—604年)是隋王朝的开国之君,在位23年,被其子杨广 (即隋炀帝)所杀。《隋书》里的《高祖本纪》,对他的性格和治国之道作了概括:

  “上性严重,有威容,外质木而内明敏,有大略。初,得政之始,……自强不息,朝夕孜孜,人庶殷繁,帑藏充实。虽未能臻于至治,亦足称近代之良主。然天性沉猜,素无学术,好为小数,不达大体,故忠臣义士,莫得尽心竭辞。其草创元勋及有功诸将,诛夷罪退,罕有存者。又不悦诗书,废除学校,唯妇言是用,废黜诸子。逮于暮年,持法尤峻,喜怒不常,过于杀戮。尝令左右送西域朝贡使出玉门关,其人所经之处,或受牧宰小物馈遗鹦鹉麖皮马鞭之属,上闻而大怒,又诣武库,见署中芜秽不治,于是执武库令及诸受遗者,出开远门外,亲自临决,死者数十人。又往潜令人赂遗令史府史,有受者必死,无所宽贷。议者以此少之。”

  毛泽东特别注意其中所述“好为小数,不达大体”及不学无术,执法苛峻等内容,批注道:这些做法“蕴藏大乱”。似乎觉得隋朝短命,不只是败在昏庸的隋炀帝之手。算是一史家之言吧。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毛泽东读史,很注重体会国家兴衰成废之道。

  在一本李延寿的《北史》中,也留有毛泽东对隋文帝的一些做法的批语。该书卷十一《隋本纪》载,隋开皇十八年(598年)春,隋文帝下诏说:“吴、越之人,往承弊俗,所在之处,私造大船,因相聚结,致有侵害。江甫诸州,人间有船长三丈以上,悉括入官。”毛泽东认为,吴越之人私造大船,是“商业发展”的需要,而隋文帝下令把大船都收缴入官府,是“不可能”之事。隋文帝的这个做法,无疑是阻碍民间经济商贸的蠢事。

  8.“遇事无断制”——唐高祖李渊

  在隋末起义的群雄中,李渊不失为一代人杰。在一本《旧唐书》卷一《高祖本纪》说李渊“倜傥豁达,任性直率,宽仁容众”诸语旁,毛泽东则批道:“遇事无断制”。这大概是从李渊“宽仁容众”的性格特点,想到他在整个起兵过程和平定诸雄的战争中,主要依赖他的儿子李世民等,包括起兵反隋这一重大决策,也是李世民的主意;乃至最后不能制衡诸子,导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其兄长,自己也被迫退位,去做清闲的太上皇。比较起来,开国之功,李渊确在其子李世民之下远甚,故《旧唐书》作者在《高祖本纪》里也发议论说:“不有圣子,王业殆哉!”毛泽东对唐太宗李世民,一直是很称赞的。早在1926年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课时,他就谈到:“唐太宗(李世民)、李密皆当时草泽英雄。俗有两句说李世民其词曰‘太原公子,褐裘而来’。世民常劝他父亲不可固守太原,须要化家为国,李渊大悦,遂起兵直趋陕西,并用种种方法,见悦一般人。如兑钱粮,放二千宫女等。”这个论述,也是把李世民的胸怀谋略,置于李渊之上的。

  9.自古以来最能打仗的人——唐太宗李世民

  唐太宗李世民是毛泽东很欣赏的一代雄主。

  《智囊》“孙膑”一条,叙孙膑到齐国住在田忌家里,在田忌同齐国公子比骑射时,他给田忌出主意,让他用最差的马与对方的最好的马比赛,以最好的马同对方的中等的马比赛,以中等的马与对方最差的马比赛。结果田忌二胜一负赢了这场比赛。这种制胜之法被后人称为“驷马法”。

  作者在说完这件事后,又引唐太宗李世民自述的“用兵之要”:“唐太宗尝言,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阵,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彼乘吾弱,奔逐不过数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阵后,反而击之,无不溃败。盖用孙子之术也。”

  读至此,毛泽东十分有兴趣地批注道:

  所谓以弱当强,就是以少数兵力佯攻敌诸路大军。

  所谓以强当弱,就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以五六倍于敌一路之兵力,

  四面包围,聚而歼之。

  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

  显然,毛泽东对李世民的用兵之道十分赞同,并对他的“以弱当强,以强当弱”之法,作了进一步的发挥,提出其要旨在以少数兵力佯攻敌大军,再以优势兵力聚敌兵围而歼之。这个观点,也是毛泽东从自己的军事指挥经验中总结出来的。

  毛泽东对李世民、朱元璋的军事指挥才能做了高度评价。这二人都是横刀立马,南征北战,从战乱中打出一统天下的封建帝王。关于李世民军事指挥特征,毛泽东曾对身边工作人员说:“打仗要像唐太宗那样,先守不攻,让敌人进攻,不准士兵谈论进攻的事,谈论者杀。待敌人屡攻不克,兵士气愤已极,才下令反攻,一攻即胜。这样一可练兵,二可练民。”

  毛泽东还看重李世民的工作方法。

  据《旧唐书·李百药传》记载,李百药在贞观二年任礼部侍郎时,朝廷讨论封建诸侯,他写给唐太宗李世民的《封建论》中的一段文字,概括了李世民临朝执政的四个特点,即:平定四方,用怀柔政策,不急功近利,劳民损兵;不贪图游乐,每早视朝,用心听取各种建议,出言周密;罢朝之后,和大臣们推心置腹讨论是非;闲暇中孜孜不倦地学习经典。毛泽东对此很感兴趣,一一加以圈点,并批注说:“李世民工作方法有四。”

  当然,毛泽东也注意总结李世民的一些失误。

  李世民手下有一勇将叫盛彦师,别人不敢迎战李密时,曾自告奋勇率几千人在熊耳山甫侧伏击李密,并斩杀之,遂以功封葛国公,拜武卫将军。后在讨伐叛乱的徐圆朗时,战败被擒,徐圆朗让他写信劝降其军,他在信中只字不提劝降之事,反而表达了“誓之以死”的气节,徐圆朗也不得不钦佩他,因而也没有杀他。

  待徐圆朗被讨平后,盛彦师竟被李世民赐死。毛泽东在 《旧唐书·盛彦师传》的开篇处批注道:“盛彦师名将冤死。”

  毛泽东读《新唐书》的批语中,还批评了李世民在立皇储问题上的失误。李治、李恪是李世民的儿子,李世民生前很喜欢文武兼备、“英果类我”的李恪,并有意识地加以培养、教导,封为远地藩王。还常常对左右说:“吾于恪岂不欲常见之?但令早有定分,使外作藩屏,吾百岁后,庶兄弟无危亡忧。”足见倚重之深。李治则为人柔弱,思虑不精,少雄主才略。这一点,唐太宗是很清楚的,故打算废李治立李恪为太子。但因李治的舅舅长孙无忌为其外甥争位,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结果酿成李唐宗室的谋杀争权的政治祸患。李治即位,即唐高宗。他封武则天为皇后,自己不理朝政,导致武则天专权,并称“二圣”。李治死后,武则天又连废两个皇帝,自称圣神皇帝,还改了国号,诛杀宗室大臣。其祸根,当自李治始。毛泽东在《李恪传》上批注说:

  李恪英物,李治朽物,知子莫若父。然卒听长孙无忌之言,可谓聪明一世,懵懵一时。

  10.狡猾过于曹操——后梁太祖朱温

  在《旧五代史》卷一《梁书·太祖本纪》中,毛泽东曾写了这样的批语:

  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

  唐代末年,社会动乱,至唐僖宗已达顶点。特别是在王仙之、黄巢起义的打击下,唐王朝更迅速地走向彻底崩溃之途。曾为黄巢部将的朱温 (852—912),于唐中和二年(882年)叛变投降唐王朝,赐名全忠,次年,为宣武节度使。这时,藩镇割据之势已完全不可控制,同东汉末的情况很相似,军阀们纷纷占领土地,进行混战,朱温到宣武镇任节度使时,只有所部数百人,四面都是割据的强藩。所以,毛泽东说“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朱温勇于作战,又长于谋略,从弱小的地位逐渐变成强大,先后攻破秦宗权、时溥、朱王宣、朱瑾、刘仁恭、王师范等军阀,并把势力最大的军阀李克用压制在河东一带。到唐天佑二年,拥有中原关东广大地区,成为唯一强大的军阀,旋即建立了后梁王朝。

  11.“生子当如李亚子”——后唐庄宗李存勖

  朱温建立的后梁王朝,是被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灭掉的。被唐朝封为晋王的李克用父子,用了 16年的时间与梁展开了殊死的争夺战,其中反反复复,有胜有败。李克用死后,李存勋整顿军纪,训练士卒,作战时亲自冲锋陷阵,终于迫使梁末帝自杀。李存勖自立为帝,是为庄宗,国号唐。《通鉴纪事本末》中《后唐灭梁》一节,详述其间的几次重大战役。毛泽东读得十分认真,有不少圈画、批注。

  公元913年,梁军大势已去,犹作垂死搏斗,分几路大军来争夺李存勖占领的郓州。这时李存勖军粮匮乏,有人向他建议撤军议和,李存勖听后说:“如此,吾无葬地矣。”很不高兴。毛在此批注:“此时审机独断,往往成功。”《通鉴纪事本末》作者说:李存勖一即帝位,便宜入大梁,“兵败而复胜,师正而出奇,询谋良将,决断胸中,履险若夷,及锋即用。”毛泽东对这些评价,十分重视,逐一加了旁圈,有的在天头上还画着三个大圈。

  该书又载,李存勋进攻大梁之前,把夫人、儿子都送往后方宫里,诀别说:“事之成败,在此一举,若其不济,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这种破釜沉舟的壮气,毛泽东很赏识,逐字旁圈,在天头上批注:“生子当如李亚子。”亚子,是李存勖的小名。这是很高的评价。

  1964年12月29日,毛泽东曾给田家英写了这样一封信:

  田家英同志:

  近读五代史后唐庄宗传三垂冈战役,记起了年轻时曾读过一首咏史诗,忘记了是何代何人所作。请你一查,告我为盼!

  毛泽东

  十二月二十九日

  三垂冈诗一首: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诗歌颂李克用父子。

  毛泽东索要的,是清代诗人严遂成写的《三垂冈》。

  三垂冈之战,是李存勖在其父李克用病死后,嗣位晋王之初发生的一场战役。唐天佑五年(908),李存勖率军埋伏在山西上党附近的三垂冈下,乘天有大雾,攻破后梁拥占的夹城,斩万余人,俘获对方将领数百人,《旧五代史·庄宗纪》接着叙述道:“梁祖闻其败也,既惧而叹曰: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猪犬耳。初,唐龙纪元年,帝 (李存勖)才五岁,从武皇 (李克用)校猎于三垂冈,冈上有玄宗祠庙在焉。武皇于祠前置酒,乐作,伶人奏《百年歌》者,陈其衰老之状,声调凄苦。武皇引满,捋须指帝曰: ‘老夫壮心未已,二十年后,此子必战于此’”。毛泽东很可能就是读到这段叙述,记起了年轻时读过的严遂成的《三垂冈》一诗,从而写信给田家英让他查一下,并凭记忆写下了这首诗。

  这首“歌颂李克用父子”的诗读过几十年之后尚还记得,足见毛泽东对后唐这两位开国皇帝的赏识。晚年,他还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自己的心情恰如“鼓角灯前老泪多”,看来是期望着“风云帐下奇儿在”。

  12.“此人不知兵”——宋太宗赵光义

  宋初,经常受到契丹(辽)和西夏的侵扰。宋太宗赵灵一即位,便于979年亲率大军讨伐契丹。这是宋辽间的第一次大仗。据《宋史·太宗本纪》记载,起初,宋太宗所到之处,沿途刺史、节度使纷纷来降。毛泽东却在这段文字的天头上批注:“此人不知兵,非契丹敌手。”结果,宋军在平定北汉之后,没有得到适当休息,又去攻打幽州。久攻不下,部队过于疲劳,宋太宗又不了解敌情,指挥部署不当,陷于契丹的两军夹攻包围之中。终于高梁河一战大败而归。所以,毛泽东认为宋太宗“不知兵”,并又批注说:“尔后屡败,契丹均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办法,宋人总不省。”

  13.知识分子型的皇帝“没有出息”——南朝陈后主、隋炀帝、南唐李后主、北宋徽宗

  上面这几个人,都是亡国之君,碰巧的是,他们或喜好歌舞,或擅长文章,或能诗会画,好“文”而不善治政治军,属于“知识分子”。毛泽东对他们很反感,经常“敲打示众。”

  1938年,全民族的抗日统一战线建立后,在统一战线内部,特别是国民党政府同广大的主张抗日的各阶层民众之间,对一些问题的认识仍有分歧。这时,毛泽东在延安的一次讲话中,谈到当时整个中国的形势时说:中国历朝以来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有两条,一条是正当的,另一条是不正当的。如果朝廷里是贤明皇帝,所谓“明君”,那就会是忠臣当朝,这就是正当的,用人在贤;昏君,必有奸臣当朝,是不正当的,用人在亲,狐群狗党,弄得一塌糊涂。宋朝徽、钦二帝,秦桧当朝,害死岳飞,弄得山河破裂。历来有这两条路线。组织路线,即干部政策,是随着政治路线改变的。我们要讲正派路线,反对历朝的不正当路线。

  1957年4月10日同《人民日报》社负责人谈话时,毛泽东批评“书生办报”说:南唐李后主虽多才多艺,但不抓政治,终于亡国。

  1964年3月24日,毛泽东在一次谈话中说:可不要看不起老粗。知识分子是比较没有知识的,历史上当皇帝,有许多是知识分子,是没有出息的。隋炀帝就是一个会做文章、诗词的人。陈后主、李后主都是能诗能赋的人。宋徽宗既能写诗,又能绘画。一些老粗能办大事情,成吉思汗、刘邦、朱元璋。

  很明显,毛泽东反感知识分子型的帝王,同他的“老粗出人物”的主张,是互为补充的。

  毛泽东在1964年写的《贺新郎·读史》中称:“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其实,他读史,却是把这些帝王之事顶当真来读的,他的口味是,欣赏那些马上得天下,于乱世之中建赫赫武功的雄才大略者。这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毛泽东本人的胸怀志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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