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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秘使

  卢作孚到广西,考察计划不变。相反他心头明白,要完成四川省主席的秘密使命,还必须在考察深入之后,才能捕捉到那微妙的、稍纵即逝的机会。卢作孚警告自己,机会不成熟,绝不敢贸然动作。手握重兵,身经百战的刘湘说起此事,尚且如此慎重,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事,动作起来,稍有不慎,误人误己,真会有身家性命之危。

  1935年10月,改组后的四川省政府在重庆成立,刘湘就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宣布废除防区制,实行省政统一。四川防区制从此打破,川局归于一统。

  上任伊始,刘湘要搞川省建设,自然想起卢作孚。这天,在省主席办公室,何北衡给卢作孚打电话:“作孚兄,还请三思……”何北衡无奈地回头对刘湘摇头苦笑。

  刘湘说:“他总要编个理由给我!”他与卢作孚早成朋友,说话自然随便。

  何北衡问:“要不,甫公自己对他说?”何北衡将话筒送到刘湘耳边,刘湘一震,退开。话筒中,巨大的钢铁敲击声,一声声渐大。

  刘湘问:“他四川不建设了?跑上海去搞啥名堂?”

  刘湘在话筒中听到的巨大敲击声,是上海造船厂正在打造一条现代新船。

  新船下,有一间小小的值班室,其中有电话机。卢作孚站在巨大的船体下,小小的身影似乎随着船体的振动、敲击声的节奏而动,颇似舞者全身心投入地跳舞。打完电话,卢作孚对身边站着的民生公司上海分公司总轮机长何兴说:“当初第一条船,多亏有你!”

  “这才不到十年,卢先生已经在订造第四十一条船了!”何兴道。

  一张名片递到卢作孚面前,是《商务日报》记者可卿。可卿问:“请问卢先生,川省主席刘湘诚聘,您为何力辞川省建设厅长?”

  卢作孚笑道:“消息这么灵通?”

  可卿应道:“卢先生《川报》主笔出身,老报人,这方面不知比晚辈强过多少!”

  值班室中,造船厂职员举着电话向卢作孚叫喊,接着跑了过来。

  卢作孚走进值班室接电话:“甫澄兄。”卢作孚听着电话,低叫一声:“红军?”他警惕地四望,值班室中空无一人,却见可卿笑盈盈地跟了进来。卢作孚礼貌地说:“我有些私事,对不起。”

  可卿笑道:“敝报读者对卢先生私事最感兴趣,我正愁一直无从满足他们。”

  卢作孚正色曰:“你我都是报人,这方面的规矩,您该比我懂。”

  可卿退出值班室,隔窗望着卢作孚接电话。只见他听了几句,便耸然动容。一心想刺探民生公司总经理隐私的女记者装着闲逛绕了过去,可是,只见卢作孚老是庄重地点头,却自始至终没听清他开口说一句话。

  她显然对这位民生公司总经理很感兴趣,在纸上写下稿子:“记者今晨前往船厂采访卢作孚氏。据谈,本人栖身实业界历有年数,颇感到相当兴趣,雅不愿弃商从政,对于政府委任川省建设厅长重任,仍盼另选贤能,本人当视力之所及,从旁贡献建设川省意见。据悉,卢氏近将由沪赴广西考察……”

  卢作孚是在去南宁的飞机上读到1935年10月11日《商务日报》上这篇报道的。卢作孚婉谢了四川省主席的委任,却同时接受了他的一项“秘密使命”——听说卢作孚将去广西,刘湘立即再打了一通电话,以少有的慎重语气,拜托卢作孚:“也就是对你作孚兄了。换了别人,这种时候,这种话刘湘是再也不敢说出口的!”女记者可卿窥见卢作孚接电话耸然动容,便是听到刘湘说这番话的时候。

  卢作孚到广西,考察计划不变。相反他心头明白,要完成四川省主席的秘密使命,还必须在考察深入之后,才能捕捉到那微妙的、稍纵即逝的机会。卢作孚警告自己,机会不成熟,绝不敢贸然动作。手握重兵,身经百战的刘湘说起此事,尚且如此慎重,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事,动作起来,稍有不慎,误人误己,真会有身家性命之危。

  这天,卢作孚在广西民团总司令白崇禧陪同下参观“民团干部训练大队——学生乡村经营试验点”。

  卢作孚说:“去年,张澜先生应作孚之邀在民生公司讲演‘广西的建设’,他说‘将来黄河流域定亡,长江流域亦亡,救中国的定是西南。四川如能步广西后,也可以救中国。因此,四川要取法于广西李德邻(李宗仁)、白健生!’作孚今到广西,真正不虚此行。”

  白崇禧说:“广西亦有苛捐杂税的啊!”

  卢作孚一愣:“啊?”

  白崇禧指着卢作孚说:“是专门抽自旅行的客人身上!”

  卢作孚自指道:“我?”

  白崇禧肯定地说:“说的还就是作孚先生你!”

  卢作孚果真被白崇禧推上了台。开讲之前,卢作孚抬手指着自己,一脸愁苦状说:“健生先生说,广西亦有苛捐杂税的啊,是专门抽自旅行客人身上!我听了大吃一惊。不幸竟从南宁抽起!而且抽到卢作孚这般的穷人身上来了。”

  台下,千余人肃立,听卢作孚讲到此,皆困惑,更加严肃。

  卢作孚接着说:“所谓抽税者,非抽钱也,抽演讲也。”

  白崇禧笑开,众人笑开,卢作孚这才笑开。会场气氛顿时活跃。

  10月12日,南宁。卢作孚应白崇禧、黄绍之约,对国民党党政军等公务人员一千余人演讲。卢作孚不失时机,转入正题:“现在中国人所遇到的敌人,是工商业发展到了极点的国家,其侵略的方式由单纯的武器变为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方式,迫使我们无处退避。国家与国家的比赛有四种:第一是国防的比赛,第二是产业的比赛,第三是交通的比赛,第四是文化即科学和教育的比赛。国家现代化运动的比赛!”

  说到这里,卢作孚有意打住,只见台下听众,一个个听得耸然动容。显然,头一回听到“现代化”,而且一来就是“四个现代化运动”,听众极为震撼。卢作孚便朝深层讲开:“一切都在比赛,从这种比赛中,就发生了很伟大的社会动力,以推动社会的前进。中国人的集团生活是家庭,所以他只自私自利于他的家庭,所谓文明国家的人民则自私自利于他的国家。中国人民必须改变集团生活,为此必须创造新动力。”

  卢作孚回头,见白崇禧一直站在身后,卢作孚站起,抽出自己的座椅,站着讲:“作孚实在无以面对诸君,自白先生起,全都站立。”

  卢作孚诚恳地向众人鞠躬道:“作孚佩服你们的精神,却惭愧自己的话太长,而没有可以贡献的意义。”

  这天,《新民报》报道,连这一细节也没漏掉:“卢氏演讲,因为地点不够安设座位,整整两个小时,全场自白崇禧起,党政军一千多人员肃立听讲,掌声雷动。”

  这天,白崇禧接着陪同卢作孚参观。公路旁有“鸡鸭饲养试验点”,呱呱叫声盈耳。卢作孚看着这建设中的广西乡村和谐景象,一语双关地对白崇禧说:“呱呱叫哇!”

  白崇禧说:“愈从建设方面努力,便愈求安定,愈想避免政治上的纠纷。几年以前,只有战争的经验,以为战争是可以唤起精神的活动;但战争结束之后,精神便消失了。”

  卢作孚心头一跳,也许,机会来了,便更深一步试探道:“辛亥年,卢作孚也曾投身革命,至今革命成功二十四年,战争不断,断头流血,百姓得到什么?民不聊生四字足矣!再不建设,我辈如何对得起生民与民生?”

  白崇禧说:“这几年来,在建设方面努力,随时到各地方看着蓬勃生长的气象,乃知人生的真快乐,还在不断地建设当中、创造当中,无时不可以唤起精神。”

  卢作孚叹道:“作孚多年来埋头建设,每被人问起,这样做于己有何乐趣,作孚亦不知如何作答才能让他人理解。今日竟被健生兄一语道破。正是如此,人生的乐趣在为社会的创造中。”

  “为此乐趣,我们也当为社会建设创造。”白崇禧说。

  黄昏,卢作孚与白崇禧来到下榻处门外,卢作孚听完白崇禧的话,决定把话挑明,便压低声说:“来时,刘湘有一句话,叫作孚问健生兄——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讲。”

  卢作孚低语两字。

  白崇禧一震,挥退左右,“你们下去!”他又对卢作孚一指小楼,“我们上去?”

  卢作孚一笑,颇赞许白崇禧的机敏灵变,咫尺间望着对方,话外有音道:“果然——小诸葛!”

  是夜,白崇禧的随从守在小楼外,直到天明。无数次抬眼望去,只见楼上卢作孚下榻处窗内亮灯,卢作孚与白崇禧二人剪影,对坐着,靠得很近。

  下一站,卢作孚在广西梧州见到李宗仁。

  李宗仁劈头盖脸一句话:“南宁有苛捐杂税,我这梧州更要双重抽税!”

  卢作孚苦着脸道:“德邻兄,作孚是四川来的穷人。”

  李宗仁笑道:“广西人李宗仁专抽的就是你这四川穷人卢作孚的税!”

  卢作孚便在广西礼堂再次开讲。这一回,未讲之前,他先在台上大黑板上写下一个“武”字。听得台下纷纷读出这字后,卢作孚才开讲:“止戈为武!中华民族自古非战。战诚应非,但应如何个非法?有讲究。作孚提出个‘扩大战争论’,所谓扩大战争以制止战争也者,第一,当别人将刀戈架在我头上时,我中华民国要有扩大战争的准备,有不可侮的战争的实力,而使人不敢侮,乃能避免战争!第二要扩大战争的范围到制止世界的任何战争,不仅为各个国家自己的生存,世界乃无敢发动战争者。第三要将经济、文化、政治一切运动划成战线一切活动战争化,时时要求突破世界的纪录,以推进世界的文明,以替代野蛮的战争……”

  见听众反应强烈,卢作孚最后道:“刚到时,德邻兄便给我个下马威,劈头盖脑说‘梧州税重’,这一个戏说战与非战的题目,我这四川来的穷人,便在梧州当作税租捐与广西大学诸君了!”

  连日来,《新民报》连载卢作孚署名文章《广西之行》。各报报道卢作孚广西军校纪念周会上演讲。卢作孚在广西连续四次演讲建设问题……

  1935年10月14日,李宗仁陪同卢作孚参观。卢作孚看得仔细,连路旁新建的学校,校园墙上写着的标语:“国民基础教育要在六年内普及”、“每一村要有一所国民基础教育学校”等,都一一读出。卢作孚颇有触动,就听得朗朗书声传来。河上,渔舟唱晚。

  书声歌声扑面而来,卢作孚心神往之,油然想起刘湘的秘密使命,其实,不必刘湘委托,卢作孚考察广西的计划中,早已将此事作为自己的使命。此时,他正想试探李宗仁的态度,以便决定自己揣在心头带到广西来的那番话当讲不当讲。没想到,李宗仁先开口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盯住卢作孚,话外有音地说:“中华民国统一的最大障碍,是人与人间不和谐,不合作。”

  卢作孚听懂了李宗仁的话,见他身后,有随从与卫兵,便把一向犀利的话锋暂时藏下,顺势接过李宗仁话头子说:“而对外战争,无论是操戈的战争还是兄弟戏说的经济文化建设上国与国间的‘战争’,都必须产生于整个中华民国。”

  李宗仁何等人物,一听这话,不假思索,同样递过一句机锋半掩的话:“广西不过局部建设了一个和谐与合作的局面。”

  卢作孚听出对方将逻辑重音打在“局部”二字上,心头窃喜——这位李宗仁果真是民国一等一的人物!便也和上李宗仁的节拍道:“如果要从整个中华民国造起四个现代化的运动,乃须得各省、各界之人,尤其不能缺席了军人……”

  卢作孚突然打住,看定李宗仁,一双眼睛,毫不遮掩地告诉李宗仁:“德邻兄,我把话头交给你了!”

  李宗仁竟不接话头,不看卢作孚,却顾左右而言他,说出一句乍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来:“麻雀牌。”

  果然听得麻雀牌声。卢作孚一停,望去,前方,田边,一处竹棚农舍外,牛在新犁过的田中过滚,竹棚中,似有几个农人正搓麻雀牌。卢作孚便也顺着李宗仁话头,说:“广西也搓?”

  李宗仁反问:“四川不搓?”

  卢作孚哑然失笑:“民国之大,何处不搓?”

  “全体国人搓麻雀,”李宗仁一笑:“据说,委员长未发迹之前,是搓中高手。”

  卢作孚说:“几块麻雀牌,何以会使乡村以至都市的人,下层社会以至上层社会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皆喜欢它,亲近它?”

  “宗仁便再抽作孚一次税,请讲讲——莫非这小小麻雀牌中也有大道理?”

  “这有一个很简单的答复,便是搓麻雀已经形成了一个坚强的社会组织,在这个社会组织当中,有它的中心兴趣,足以吸引人群,足以维持久远而不至于崩溃。”

  李宗仁虽顾左右,却未言他,说:“中华民国这一副麻雀牌,哪几个来洗?哪几个来打?末了,哪一个来和?”这话问得很陡,卢作孚不动声色,顾自前行。

  二人路过竹棚,一光着脊梁的农人突然欢叫一声:“和!”他果然推牌和了。

  李宗仁有意缓和与卢作孚的话题:“原来叫他给和了!先前远远地就见他和了一回。”他至此站下,回过头来瞅着卢作孚说:“一副麻雀牌,总不能老叫一个人和吧?”

  听得这话逻辑重音打在“一个人”上,当下便知李宗仁的这“一个人”说的是哪一个人。卢作孚心头一震,桂系将领李宗仁想谈这个话题,这可逾越了自己的使命,甚至逾越了自己的规则,卢作孚便一篙竿把船撑出很远,故作完全没听出李宗仁有什么话外之音,望着打麻雀牌的人群,笑道:“和牌,便是和谐。”

  农人们重新洗牌,传来牌声。卢作孚又把话题引回自己肩负的使命,说:“牌桌上,最怕僵局。”

  李宗仁一叹:“今日民国这一桌麻雀牌呢?”

  卢作孚听出李宗仁急于转入正题,便也接过话来说:“今日民国,最需要行动,不需要叹息,盼望至少从和谐运动上试验一度。如果全国有心人,在此危机存亡之时,都起来用力量和方法以做和谐运动,必有可靠的成功。”

  李宗仁站下,任卢作孚前行,他盯紧卢作孚背影,突然低沉却明晰地说:“敢问四川刘湘……也搓麻雀么?”卢作孚回头,会心一笑,压低声说出一句话。

  李宗仁的贴身侍卫李刚的招风大耳捕捉到河风送来的两个字,当时一愣——正是卢作孚向李宗仁道出的那两个令其一震的字:“红军”。

  李刚向来因自己有“顺风耳”之绰号而得意,这一回,却不敢相信,这位重庆来的船王不是来考察建设的么,怎么会说出这两个字。李刚的疑惑持续了大半年,一直持续到亲眼看到李宗仁在那一份绝密文件上签名……

  接下来,1935年10月14日至16日三天内,卢作孚与李宗仁在梧州、广州两次长谈。守候在两处小楼之外的侍卫们,呆站一夜又一夜,无人知晓二人谈的什么。

  11月8日夜,刘湘客厅,杨森、刘文辉等在搓麻雀牌。杨森身后,换了个女人。相通的侧厅,刘湘与何北衡,隔着茶几喝着盖碗茶。

  刘湘说:“据说他为了讨还中央军打兵差的船钱,从张学良、张群,一直闹到蒋委员长?”

  何北衡道:“有这事。”

  刘湘一笑,说:“他是川人,会扭倒闹,你我未必就不是川人?”

  何北衡乐了,说:“也扭倒他闹?——他来了。”

  卢作孚从客厅外走来。他刚乘机返渝,便赶来面见刘湘,是为四川省建设厅厅长任命一事。卢作孚将辞呈平放在茶几上,转了个180度,推向刘湘,签字是“卢作孚”。刘湘同时将川省建厅厅长任命文件推向卢作孚,国民政府大红官印旁,签署者是“汪精卫”。

  二人一愣,两封文件顶在一起,互不相让。两双眼睛默默对视,静场中,忽听得杨森欢呼:“和了!”

  杨森趁着兴头朝这边叫道:“作孚莫上当,甫公是要扭倒你闹!厅长一时推不掉,干脆来搓牌!”

  刘湘问:“作孚也搓?”

  “卢作孚没学。”卢作孚望着正在洗牌筑牌的牌桌,忽然笑出道:“有趣。”

  刘湘与卢作孚依旧保持着互相推手的状态,不禁问:“何趣之有?”

  卢作孚说:“这哪里是在搓麻雀?分明是在一个社会组织当中做四个运动!”

  刘湘疑问道:“哦?”

  卢作孚解释:“用编制和选择的方法,合于秩序的录用,不合于秩序的淘汰。把一手七零八落漫无头绪的麻雀局面,建设成功一种秩序,是第一个运动。”牌桌边,杨森等四人正将到手的十三张牌整理成顺序,成一长排。

  刘湘听得有趣,问:“接下来……”

  看一眼那边桌上,接下来,搓麻雀牌的人开始打牌,吃牌……卢作孚随口道:“全社会的人总动员加入比赛,看谁先建设成功,看谁建设得最好,是第二个运动。”

  刘湘追问:“接下来……”

  牌桌上,刘文辉和了,推倒了牌,杨森懊恼地叫着,叫身后女子拿钱给刘文辉。另两人同样交钱。

  卢作孚接着说:“到一个人先将秩序建设成功时,失败者全体奖励成功者,是第三个运动。”

  杨森问:“什么运动?可是你我在泸州开的运动会?女子剪发、放脚?”说着,伸手作剪刀状,在身边女子秀发上“咔嚓”一声,作剪发状,女子惊叫。

  刘湘又问:“三个运动都失败了,如何是好?”

  卢作孚说:“再来啊。”见牌桌前众人又开始重新洗牌筑牌,卢作孚脱口而出:“失败了不灰心,重整旗鼓再来,这是第四个运动。”

  卢作孚见牌桌上杨森等人也听得来了兴趣,入了他的套子,便索性高声道:“这样的哲理,实值得介绍与国人,移用到建设社会建设国家的秩序上去,也许可以吸引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人的兴趣于社会秩序和国家秩序的建设上去。”

  杨森冒出一句:“莫以为我们军人只想破坏不想建设?目前中国的牌局是四面剿匪!”

  卢作孚道:“可是,日本人……”

  杨森愤愤地说:“作孚兄,我知你是烈性男儿。不过,这日本人真要打到家门口,我川军只怕也不是孬火药!”他身后马少侠本来要打瞌睡,听杨森说此,精神一振。

  杨森说:“我20军不是吃素的!”

  卢作孚振奋地说:“我信!只是,日本真要打到家门口,我川军,甫澄军长、文辉军长、子惠军长,叫兄弟们,拿什么打?”

  杨森有力地打出一张牌。刘文辉一推牌,大叫一声:“和了!”

  杨森怪叫着搅了牌说:“这叫我怎么办!”

  刘湘一直怪样地笑望着卢作孚,此时开口:“作孚说怎么办?”

  卢作孚振振有词:“建设。建设北碚,建设重庆,建设川省!”

  他的话本来是回答杨森的,说完,这才发现刘湘怪样的笑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知失言,像个孩子似的,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晚了,刘湘已将茶几上国民政府任命文件推向卢作孚,眼看将他的辞呈推下桌面。卢作孚赶紧去抓,辞呈已被推落在地,卢作孚抓到手的,正是刘湘推上的任命文件。

  “作孚兄一说建设便动真情——这川省建厅厅长一职,你还敢推辞不就么?”

  卢作孚苦笑。刘湘哈哈大笑,牌桌边众人也笑着凑趣:“作孚啊作孚,别人是自作自受,你是自说自受!”

  卢作孚懊恼地望着手中的委任状说:“言多必失,卢作孚今日之后,再不多话!”

  刘湘笑道:“服啦?”

  卢作孚咕哝道:“我都不知是甫澄兄说服了我,还是我自己说服了自己。”

  众人大笑。笑罢,刘湘向作孚以目示意,在茶几上拿指尖用茶水写下两字“李白”。

  刘湘说:“向你打听个人。”

  卢作孚问:“唐朝的?写诗的?”

  刘湘压低声:“本朝的,带兵的,桂系的。”

  卢作孚点头,今夜他见刘湘,本来就要回复刘湘的秘密使命。刘湘却不待卢作孚开口,便说:“作孚去广西,刘湘也派人去了——”

  他拿茶水在茶几上写下“延安”。卢作孚认真地盯着刘湘。

  刘湘又说:“见了——”

  他拿茶水写下“毛”。卢作孚默默点头。

  刘湘问:“所以我想知道,李白对今日桌面上这一局牌,打算怎么搓法?”

  牌桌上,搓牌正闹忙。卢作孚看一眼刘湘,刘湘会意,起身道:“请。”

  1935年11月8日至9日,在楼下的麻雀牌声中,卢作孚与刘湘在楼上密室长谈十六小时。

  1935年12月13日,卢作孚乘飞机与四川大学校长任鸿隽、陈衡哲夫妇一道飞成都就职,民生公司总经理职务由总务处经理宋师度代理。14日卢作孚到建设厅视事,并发表四川省建设步骤的讲话:“为民生建设川省,乃刻不容缓之计。为民生建设中国,乃根本国策。当今,中国与列强的比赛有四种……”

  青少年时代从“民不聊生”中提炼出来的“生民”与“民生”二字,此时,早与“建设”二字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与卢作孚的生命紧紧融合在一起。

  川省建设厅厅长卢作孚从测绘仪加标尺的镜头中望着从前只用肉眼见过的都江堰。透过最新的科学设备观测着两千年前的伟大水利工程,卢作孚充满敬意,又因其年久失修的现状而隐含忧虑。为重新建设川西平原灌溉网,四川省建设厅厅长特聘外国专家同行,是摩根(丹麦)、福德里歇(美国)……

  流淌千年的岷江水,听在卢作孚耳里,是儿女的欢叫声。今天,他刚收到儿子的信:“亲爱的父亲,孩子在《商务日报》的‘国内消息’栏内,找到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上面说,父亲从广西回转后,发表了《广西之行》的一篇论文,共七千余言,把桂省建设事业及李、白之行政方针等,都说得很详细……”

  尔来四万八千岁的古蜀道上的猿啼,听在川省建厅厅长卢作孚耳里,是发妻的娇唤声。率成渝铁路勘测队勘测时,他收到孩子又一封信:“母亲这一个礼拜来住在北碚,她的足跌伤了,每天请地方医院的医生诊治,现在好些了。孩子的身体已不像从前那般弱了,能够学着用功,肯思想。最近我们卢家的孩子提出倡议,大家努力,到期中的时候来比赛各人的成绩,看谁第一。”

  为改进四川糖业,卢作孚与华侨创设的上海建源糖业公司数度接洽,由建源公司赠送爪哇甘蔗种120包,由四川建设厅与四川大学在内江合组试验场,特约农民试种。

  卢作孚拟定统制川丝五原则。为改良棉产,在产棉区设立试验场,史家称:“这是近代以来在四川有计划地推广棉业生产的开始”。在试验场,卢作孚收到又一封信:“……末了,孩子报告这次月考的成绩:代数100分、几何100分、英文86分、物理80分、化学70分、地理85分、历史68分、图画94分。公民还没有考。成绩虽然不错,但孩子不敢自骄,还得愈加努力。请了。敬祝健康!”

  师度兄,明贤十一日乘民生公司轮船民贵,或十二日乘民权,由渝赴申投考高中,应买之船票,请嘱世铨照买之后,将船钱通知会计处拨弟账为感。弟得便就回渝。

  弟 作孚

  卢作孚致民生公司代总经理宋师度这封信,写于此期,却无法考证是在哪一处写的——这一段,四川省第一林场、四川省峨眉林业试验场、四川省棉作物试验场、四川省蚕丝改良场、四川省农林植物病虫害防治所、四川省园艺试验场等九个农事研究机构相继挂牌,新任建厅厅长卢作孚重视采用农业科技以改进四川农林牧各业,一时间在川省蔚然成风。

  这天,卢作孚因公返渝,处理完公事后,带着妻子与儿女们来到江边。明天大儿子就要赴上海求学,他得赶回省城,不能相送,此时便与儿子话别。虽出任省建厅厅长,卢作孚仍穿着民生公司麻布制服。明贤背着书包,手拿船票对爸爸卢作孚说:“宋师度叔叔帮我买的船票,说,钱不用我给。”

  卢作孚说:“爸爸叫他在工资上扣了。”

  明贤又说:“船是明天的,还要等一天。”

  卢作孚道:“船要等。但求学,不能等!”儿女们同时点头。

  “那年,那一天,爸爸就为这赶脱了蜀通轮,错脱了去北京考清华学校赴美国留学的那次机会。”卢作孚看着大儿子:“爸爸身无分文,人说是这世界上最穷的大亨,爸爸没别的送你,送你几句话,第一就是——”

  明贤知道爸爸要说的话,接道:“决立即行。”

  卢作孚说:“人生百年好比千里川江,机会就是码头上升火待发的班船,人,就是赶船的乘客,赶脱了这一班,就失去这一次机会,再三赶脱,就会误了这一生!”

  明贤望着卢作孚,忽然笑开了。

  卢作孚问:“爸爸说啥了让儿子好笑?”

  明贤说:“卢作孚的儿子不好当!”

  “谁告诉你的?”

  “黄炎培伯伯。”明贤答。

  卢作孚说:“我是跟你黄伯伯说过这话。”

  一个邮差从岸上石梯下来走向码头,从他们身边路过,明达也望着卢作孚笑。卢作孚问:“明达也觉得爸爸好笑?”

  明达说:“爸爸说,儿子啊,做人,就是要做好自己当做的人。当邮差,也要当个好邮差!”

  儿女们欢笑着去水边了,卢作孚忽然碰上蒙淑仪娇嗔的目光:“赶脱船,你还悔不?”

  卢作孚憨憨地说:“悔?不悔不悔!得遇上蒙家闺女,我这辈子都不悔。”

  蒙淑仪说:“你要一辈子不悔,我就陪你一辈子。”

  次日,回到省城,卢作孚主持规划,川省建设厅会同国民政府铁道部组成官商合营之川黔铁路公司,1936年9月即完成成渝铁路段线路勘测。民国年间,承担施工任务的铁道部因故未完成。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方始建成。此期收到白崇禧信:作孚先生惠鉴,久别极念。前承兄亲来广西赐予根本国策,并蒙先生转达对时局意见,极佩荩筹,商乞不遗在远,随时赐教为幸。敬祝先生川省建设顺利……

  弟 白崇禧(一九三六年)一,廿七

  民信轮上行驶入小三峡,这天,卢作孚派出的专轮,应中央军事委员长行营参谋团要求,接他们来参观北碚。无线电正在广播:“本台专访,巴县名胜之区,首推北碚,自经吾川卢作孚君日夜经营,擘手规划以来,将此数百里不毛之地建设得整饬有序,大有可观,使十年前遍地荆棘、匪风四炽之三峡,到如今竟成夜不闭户,游人如织之境界……”

  两岸可见巨幅标语:

  欢迎促成四川统一的行营参谋团

  欢迎指导峡区剿匪成功的行营参谋团

  刘湘指着标语问:“这口号,是作孚兄亲笔拟定的吧?”

  卢作孚随刘湘看着“剿匪成功”那标语,瞄着参谋团中的军人,小声说:“同为‘剿匪’,这多年剿下来,甫澄兄与这行人所作所为,大不相同。”

  刘湘左顾右盼,避开周围参谋团成员,对卢作孚低声一叹道:“同为剿匪,这多年剿下来,刘湘与作孚所得结局,天壤之别!”卢作孚理解地望着刘湘。

  刘湘边走边发表观后感:“久闻作孚有一句口头禅,要把问题提得像国家那样大,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随团记者记下:“卢作孚建设北碚,有讲究,谓之现代中国人的集团生活。一路看过,峡区各事业,皆是现代化、组织化、艺术化。真可谓化险夷为有用之地,开荒芜成名胜之区。能者自能,信不诬也。”

  看着一路过来的系列标语:“建设可爱的北碚、建设可爱的三峡、建设可爱的四川!”刘湘突然傻了眼——紧接前三条标语后面的一条标语是:“建设可爱莫能助的中华民国!”

  卢作孚迅速用目光寻找,他看到文静。文静摇手否认,卢作孚再看李果果,李果果吓得躲到文静背后,咕哝着:“他自己教的,要把问题提得像国家一样大!”

  夹道法国梧桐下,街道一时间显得分外肃静,参谋团成员一个接一个看到这条标语,面面相觑。刘湘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碰巧这时有一对老年人,互相搀扶着迎面走来,操着东北口音问道:“请问,这个公园的出口在哪里?”

  卢作孚疑惑道:“公园?”

  李果果反应快,说:“爷爷奶奶,你们说的是平民公园吧?我们引你去?”

  老年人执拗地说:“我们连这个公园的出口都还没找到!”

  卢作孚愣了。李果果却明白过来了,悄声说:“小卢先生,老人家把我们的北碚当成公园了。”

  卢作孚在勘探成渝铁路时受伤缠着绷带的手,拂开桌面上“成渝铁路规划图”,提笔疾书:“蒋委员长,目前对日问题较剿匪尤为重要。”

  大半年前,他将《从四个现代化运动做到中国的统一》一文寄给蒋中正,收到蒋公回信,只对《轮船上新生活运动》大加赞赏,不及其余。那一夜,哄妻子睡下后,卢作孚便想好了——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真要把对付日本人比“剿匪”更要紧这话,给蒋先生直接写上去。最近,卢作孚觉得越来越无半步可退了,他写道:“盖匪尚可剿,日本乃最不易对付之敌人也。匪之势日蹙,日本乃正前进未已,要求无所底止。……日本极其干涉所致,可以绝不容许吾有复兴以至于走向抗争之图。愈逐步退让,前途乃愈无希望。对日抗争之要求不在即获得最后之胜利,而在支持甚长之时间,此非绝对不能达到之条件。顾有必须解决之前提须以全国力图之者。最重要必须全国一致,公家与私人任何作为皆系联成一气以树国防之基础也。矿山工厂农场火车轮船,凡有关国防之经营,由中央地方及人民之自由组织分工合作总动员为之,尤应以人民为主力……应付当前困难之根本策略,仍在国民总动员之运动。”

  行笔至此,卢作孚油然想起几个军人,川军的刘湘,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去年去广西考察前,刘湘托付的“秘密使命”,考察期间,与李、白的彻夜长谈……时下,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风闻东北军、西北军领军人物张、杨倾向统一抗日,刘与李、白也该有所反应了吧?

  是夜,别处,四人无眠——刘湘、李宗仁、白崇禧、张云逸。

  川省建厅厅长办公室中,卢作孚开了灯,沉思片刻,决心且无论他人,先把自己当做之事担当起来,卢作孚举头盯着外面会议室光影中隐约可见的蒋介石画像,最后写道:“最高领袖应促起全国人共同担负共同行动,如能予全国人以指导,使行动在轨道上,在国家之要求上,则固无须乎防阻也。怵目于困难之日迫,有不能自已于言者。所见国内外大势未能澄澈,论列未必当于大体,然心爱国家及站在困难前线上之最高领袖,偶有所得,不应默如。有从容时间可达二三小时,愿更面竭陈述之。”

  2008年春,卢作孚研究学者张守广、卢晓蓉赴台湾,在台北“国史馆”代号“筹笔”的蒋介石档案中发现卢作孚送交蒋介石的这份意见书《如何应付当前之国难与敌人》,读罢慨叹:“已经到了抗战之初最紧急关头,但给蒋介石上书时,通篇都干净、整齐,没有一个墨团和污点,令人称奇。”

  是夜,当卢作孚在意见书最后签名时,李宗仁也提起笔来,在一份绝密协定上落款“桂系代表”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盯着纸面,直到墨迹由润转枯,才将笔递给旁座一人。此人在紧挨着的“川系刘湘代表”一栏签名“张斯可”,然后将笔杆顺过,递向隔桌正襟危坐的另一人。此人接过笔,在“红军代表”一栏中签下自己的名字“张云逸”。

  侍卫李刚在李宗仁身后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签字仪式,直到此时,他才证实了去年10月14~16日与李宗仁出行时,自己的这双招风大耳捕捉到的那两个字确实没听错。

  就在广西桂林的一处密室,中共中央特派张云逸与川系刘湘代表及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会谈,三方就巩固国内和平、实现民主、联合抗战达成《川、桂、红协定》。

  第一条就是:以巩固和平统一,实现民主政治,抗日收复失地为目的。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绝密协定签署之前,三方绝无一人与卢作孚通气。

  于是就有各种说法:

  或说:《川、桂、红协定》三方与卢作孚不约而同,纯属巧合,顶多是“英雄所见略同”,但怎么就“同”得来非要在同一天里做这事——桂林密室中签下这份协定;川省建厅厅长办公室中,写下致最高领袖的意见书?

  或说:冥冥之中真有那么一双手,考虑到人类偏爱“巧合”与“戏剧性”的癖好,在编制历史的同时,便一次性地把它编成历史剧,写成历史演义,省得后来的编剧与小说家们,再绞尽脑汁写什么剧本和小说。

  说法者,怎么说都得法,所以叫“说法”。

  1936年7月14日,毛泽东电示张云逸:在国家存亡和蒋介石转变政策的关头,我与桂、川各方应诚意拥护蒋氏及南京的抗日政策,不可有牵制之意,同时,要做好各自的抗日救亡实际工作。

  一年前领一支万把人的红军与蒋公百万军周旋、兵临贵阳逼昆明、车转身轻取遵义、活生生把双雄争霸战争史演绎成戏剧史的那个毛泽东,到这时,已像川剧变脸一样,换了另一副面孔。难怪,历史小说写到叱咤风云、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式的大人物,总爱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民生公司办事处会议室,这天晚上,聚集一堂的却不是公司干部或股东。蒙淑仪带着两个儿子,扶着卢作孚母亲,在会议长桌前坐着,旁坐的还有举人、宝锭、姜老城和正在啃着烤鹅的关怀……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长桌另一端的收音机。此时,广播员的声音充满热情:“今天是1936年12月12日,各位听众,下面请川省建厅厅长卢作孚为我们做《建设的目的和方法》的广播讲演。”

  这时的四川省广播电台里,卢作孚接过播音员的话筒,开讲:“建设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作国防的准备,一个是为提高人民的生计。”

  卢作孚身后,电台总编小心地退出播音室,将厚厚的隔音门轻轻关上。卢作孚对面,隔着厚厚的玻璃可见,技术室中,电台人员正在配合工作。卢作孚要是知道远在重庆的民生公司会议室中的情景,会乐得讲不下去。

  卢作孚母亲指着收音机欢叫:“魁先娃,你怎么变了这种声气?”

  蒙淑仪小心地抚着卢作孚母亲,示意她小声些。

  姜老城也指着收音机附和着:“瓮声瓮气的!”

  举人喝着壶中的酒,不屑地冷笑:“非也!非若是也!人蜷在水缸里头,声气都要变,更莫说蜷在这小木匣里头!”

  明贤与明达相视窃笑。

  播音室里的卢作孚当然不知道,他专注地演讲着:“盼望大家在认识建设事业以前,先认识建设的方法,先认识技术与管理,建设厅是要这样责备自己,不要问有没有建设,先要问有没有技术,能不能管理……落后的民族、落后的国家一旦觉悟,他们的进步能够比任何先进国家更迅速。”

  卢作孚讲得动情,没有在意,他对面,隔着玻璃,总编冲进技术室中,扬着手头一纸电文,正激动地对技术人员吼着什么,技术人员立即卡断了播出。播音室里,女播音员感觉到异样,总编冲女播音员做暂停手势。女播音员回头望着卢作孚。卢作孚紧握话筒,提高声调继续讲:“中国的未来,完全产生在中国人的手上!一般已经成熟了的国家是已经污染了的纸,我们却是在一张白纸上去着丹青,因此她的美丽是可完全如我们的意……”

  卢作孚身后,厚厚的隔音门突然被撞开,总编冲了进来,对女播音员亢奋地大吼着,女播音员转对卢作孚说:“卢厅长,对不起。”总编将一纸电文送到卢作孚面前。话筒被卢作孚缓重地放在桌上。

  就是这一夜,由川省省城向西北去的陕西省城,发生了那件扭转时局的大事,这事后来被称为“西安事变”。

  12月14日,刘湘发表通电,提出巩固中枢,抗敌救国,弥息内争,营救蒋介石等4项主张。

  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亲赴西安,提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逼蒋抗日主张。

  12月22日,宋子文、宋美龄到西安。

  次日,周恩来给中共中央拍发绝密级电报,电报稿是周本人亲拟:“与宋子文谈判情况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甲)宋子文、宋美龄、蒋鼎文昨到西安。蒋暗示宋改组政府,三个月后开救国会议改组国民党,同意联俄联共。

  (乙)今日我及张、杨与宋谈判

  我提出中共及红军六项主张:

  停战

  改组南京政府,排逐亲日派,加入抗日分子。

  停止剿共,联合红军抗日……

  宋提议先组织过渡政府,三个月后改选成抗日政府。

  宋子文将一张政府人选名单由谈判桌一方推向周恩来。

  行政院长:孔祥熙

  各部委长官人选:

  外交:徐新六或颜惠庆

  内政:赵戴文或邵力子

  军政:严重或胡宗南

  海军:陈季良或沈鸿烈

  铁路:孙科或曾养甫

  交通:朱家骅或俞飞鹏

  实业:卢作孚

  教育:张伯苓或王世杰……

  是日,卢作孚在钢钎打出的印痕上,用红漆写下勘探标记:“路——1573”。这是在勘探现场,他想将成渝铁路建筑路线敲定。他确实没有初次勘探时那样专注,目光不是望着未来铁路将去向的终点重庆方向,却老是向西北方遥想……他关注着十一天前那天夜里的事变后,几乎每日每夜都在发生的事变,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推上了谈判桌。

  四十五年后,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辑出版的《周恩来选集》显示:西安事变后,国共双方组建抗日联合政府,宋子文提出的全部各部委长官名单均为两名候选,唯有实业部长只推出卢作孚一人。有研究者指出,卢作孚是未来联合政府中当时国共双方共同认可的唯一一人。

  “我们原则同意。”——周恩来与中共中央通的电报如是说。

  数十年不愿做官的卢作孚,这一年,被纳入国共两党联合政府阁员名单,其本人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于此,至今未发现一字一行相关史料,亲友回忆也未见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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