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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攻略

  巴蜀好人

  事情还要回到建安十三年,赤壁开战前夕。当时曹操刚取得江陵,益州牧刘璋便马上就派了他的别驾从事张松前来拜见曹操,表示臣服,巴蜀军兵悉听丞相指挥。

  其实这也不是刘璋第一次向曹操输诚了。早在建安十年,刘璋就已经派了一位北方人阴溥向曹操致敬,为自己换来了一个振威将军的头衔。建安十二年曹操平定河北,刘璋又派了蜀郡本地人、张松的哥哥张肃,率领少数民族所组成的"叟兵"三百人献给曹操,曹操一开心,便任命张肃为广汉太守。

  待到张松拜见曹操时,已经是蜀、曹之间第三次"亲密接触"了。按理说曹操刚刚拿下荆州,心情指数定然一路飘红,张松这回可是得了个美差,本应加官晋爵、荷包满载,弄不好被曹操留在身边,在中央捞个官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坏就坏在张松的这副尊容上。他虽然和张肃是亲兄弟,两人出使时挂的头衔也都是别驾从事,但两人外表上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张肃生得高大挺拔、气质威严,张松却生得个头矮小,五官不正,还带点浪荡子的味道。

  长得难看不是你的错,但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曹操一见之下,就觉得这家伙成不了大器,再加上他当时忙着追杀刘备,于是就封了一个比苏县令的小官儿给张松,之后对他不理不睬。

  比苏县相当于今天云南省云龙县,离大理市约有二百公里,在东汉时期是个标准的蛮荒之地。被派到这种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的鬼地方当官,跟流放差不多。更何况张松当时已经是州政府副座级的高官,这样的人事任命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张松虽然长得寒碜了点,但精明干练,个性高傲,受了这样不公的待遇哪里能忍得住?他回到成都之后,就开始对刘璋大吹耳边风,说曹操的坏话,劝刘璋别跟着曹操干,没啥子前途。

  以历史眼光来看,张松和曹操的会面无疑是极为关键的。倘若曹操当时给张松好一点的待遇,至少是以礼待人,也许早就将巴蜀之地收入囊中了,又怎么会留给刘备称王称帝的资本?

  史评家对于这个看似微小却影响深远的事件,无不发出喟然之叹。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曾就此事批评曹操:"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意思就是说,曹操因一时的骄傲自负,这才导致了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赤壁之战后,张松对曹操的攻击更是变本加厉,大概连曹操在华容道吃狗屎之类的人身攻击都冒出来了。

  张松告诉刘璋:"主公啊,曹操是个国贼,与这样的家伙合作是没有前途的,要合作就该找刘备刘左将军,人家现在可是荆州之主,又和主公您同样是汉景帝之后,算是同宗,是皮囊里的两处内脏啊!听我的话,和刘备来往,相信我准没错。"

  刘璋本来耳根子就软,是那种没什么主见、听人劝吃饱饭的主儿,他听张松把刘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禁怦然心动,问张松:"依你之见,要派谁去造访刘备才好?"

  张松说:"扶风人法正、孟达,都是人才,现在客居本州,无所事事,是上佳的使者人选。"

  法正、孟达又是何许人也?

  法正与孟达都是从关中地区流亡到益州的士人。法正祖父法真是当时隐士的代表,号玄德先生(还真巧);父亲法衍则担任过司徒掾、廷尉左监等中央政府的属官,算得上是个小士族。孟达的父亲孟他则靠着巴结"十常侍"张让,一度做到凉州刺史的位置。

  建安初年,汉献帝离开长安,关中无主大乱,法正和孟达便结伴逃进益州,希望能从刘璋这里捞得一官半职。然而当时刘璋对这些号称"东州士"的关中人士不感冒,对两人都没有重用。法正最后好歹混到个新都县令和军议校尉等小官,孟达则是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这两个人都是聪明绝顶、善言谈又放荡不羁的性子,没得到好的待遇,自然私下多有抱怨。张松与这二人性格颇合,尤其是法正,虽然籍贯不同,走得倒是挺近乎。眼下张松既然要搞大事,法正和孟达自然是最好的帮手。

  法正一开始还推辞不干,最后总算是同意担任刘璋的特使,前往公安拜会刘备。

  法正和刘备会面的具体细节,史料上没有详细记载,所以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刘备平日里待人就足以令人感动,更何况他特意抬高接待法正的规格,所以不难想象,两人的会面是相当和谐而又愉快的。

  事后的发展也证明了此点,法正回到成都后果然向刘璋大赞刘备英明神武,是益州最好的朋友。

  说起刘璋,此人大概是三国群英中最慷慨大方的军阀,他对别人的好都是有实惠的,而且还是主动地塞给人家。这会儿他决定要和刘备交往,又知道刘备初定南郡人手不足,马上召集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由法正跟孟达率队前往荆州,协助刘备防守。

  刘备原本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与刘璋结好,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收到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当然是又惊又喜。他将孟达留在江陵带兵,让法正回成都向刘璋转达自己的敬意。

  对于刘璋随随便便就送出一整营的军队,刘备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借兵救孔融时的憨直模样,同时对益州的富庶也留下了深刻印象。往后刘璋又多次派遣张松与法正前来拜会刘备,刘备殷勤招待之余,也仔细询问了益州的地理、经济、军事等情报,张松与法正既然是别有用心,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建安十五年成了刘备集团的外交年,他一方面忙着和东方的孙权和亲,另一方面则要招待刘璋不断派来的使者。

  其实刘璋派兵协防荆州,与孙权嫁妹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外交同盟的表征。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透过刘备左右逢源的枢纽能力,南方扬、荆、益三州已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军事同盟,共同对抗曹操和他的"邪恶帝国"。

  当然,真正实现"三州同盟",那只是刘备一夜好梦后才可能出现的情景,事实上南方三家各怀鬼胎,各自盘算着别人的领地。

  首先搞事的是孙权。

  他才刚刚在争议中通过了"借荆州"的议案,马上就发现刘备与刘璋彼此勾搭,心中肯定是五味杂陈。他或许已经预料到刘备不会那么听话,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大耳贼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一座新的靠山,这使得孙权想起了周瑜的遗计。

  于是,他决定测试一下他这位妹夫的底线。

  孙权派出使者前往公安面见刘备。在会议室内宾主双方举行了会谈,共同回顾了孙、刘两家的传统友谊,并就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交换了意见。之后,江东代表抛出两家共同出兵伐蜀的计划。

  使者对刘备说:"米贼张鲁(五斗米教教主)据守汉中与巴西,是曹操进军益州的跳板,如果让曹操得了蜀地,则荆州危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先取益州刘璋,再取汉中张鲁,使整个长江流域成为一体,首尾相连,如此一来就算有十个曹操也不怕了。"

  孙权这个"伐蜀大计"马上在刘备阵营中掀起了巨大波澜。

  对于笃信"孙刘同盟"的幕僚来说,益州之地原本就非取不可,现在孙权既然主动提议进攻,没有理由拒绝。再者说,事成之后,江东不可能跨越荆州而控制益州,届时益州仍将为刘备所有,等于是净赚一笔。

  但刘备的主簿、荆州人殷观却有不同见解,他表示:"如果担任江东的前锋进军益州,成功的话蜀地归根结底还是孙家的,如果失败却会让孙家有机可乘,两边不讨好。为今之计最好是告诉孙权,荆州地区情况还不安定,不能发兵,江东一定不敢越过荆州攻打益州,这样无论是对江东或是益州,咱们都有利可图。"

  刘备同意殷观这个打马虎眼的策略,依计向孙权回复。孙权见刘备打起太极来,索性将计就计,他告诉刘备,你不能出兵无所谓,我们江东人自己会打,你只要乖乖地让路就是了。

  刘备见孙权是这么个态度,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给你个软钉子你不碰,还非要把头往铁板上撞,难不成要我来硬的?

  他告诉孙权:"益州地险民富,刘璋虽无能,但足以自保;张鲁虚伪多诈,未必会听从曹操的指挥。今天你要远征,前线在巴蜀、汉中,后方是长达万里的补给线,就算是吴起、孙武再世,恐怕也没有胜战的把握。另一方面,曹操虽然有无君之心,但毕竟是帝国丞相,有些人见曹操在赤壁打了败仗,便以为他气力已尽,不会再有企图,殊不知曹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对于江东早已虎视眈眈,如今同盟之间相互攻伐,等于给曹操可乘之机,绝非好计。"

  刘备最后"同盟无故自相攻伐"这一番话语带双关,一方面将刘璋纳入到反曹的轴心,另一方面却是再次强调"孙刘联盟"的重要性。现在曹操在北方实力仍不容小觑,我们自己人之间应该团结一致,不要随便生衅,否则都没有好果子吃。

  孙权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答复,他决定硬干。于是他动员江东水军,由孙瑜带领进驻夏口,强硬地表达了攻打益州的态度。

  刘备也不甘示弱,他亲自进驻长江口岸的孱陵,下达封锁长江的命令,由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守南郡,然后发信告诉孙瑜:"如果你真要打益州,我就算披头散发归隐山林,也不能失信于天下。"

  一时间孙、刘两家进入一级战备,长江两岸战云密布。

  既然双方都已经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那么紧张的气氛便不可能再向上堆叠,否则当真打起来,吃亏的绝不是会是曹操。所以为了避免开战一决生死,必将有一方要做出让步。

  最后还是孙权选择了让步,他毕竟不是真的要攻打益州,只是想借机试探一下刘备的底线,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召回了孙瑜,孙、刘两家暂时和解,紧张的气氛受到压制。

  倘若孙权劳师动众真的只是为了测试刘备的顺服程度,那么他的确已经达到了目的--刘备完全不听话。

  这次测试除了"不听话"之外,还有一点令孙相当不安,那就是:刘备在短时间内就已经在南郡扎下了根,轻轻松松就能封锁住长江水道,而孙权却拿他一点辙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从刘备的角度来看,孙权这次的"无理冲撞"倒是给了他一个加分的机会,相信经过这次冲突之后,刘备"顾全大局、誓死捍卫反曹同盟"的义士形象会更为鲜明和深入人心。

  更重要的是,当刘璋得知刘备差点为了自己和孙权翻脸时,必然是感动得痛哭流涕。他在政坛打滚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善良与正义的回报,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就这样,交错复杂的建安十五年在周瑜的丧歌、孙权的焦虑、刘备的大兴土木和刘璋的感动中画上了句点。

  然而,那位一直没啥动静,蛰伏了整整一年的大人物,这个时候终于休整完毕,准备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三月,曹操对张鲁宣战。

  帝王梦想

  曹操在建安十五年休息了一整年,除了发表了一篇著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外,没做出什么大事。

  建安十六年一开始,并州就发生了"商曜之乱"。曹操派遣夏侯渊与徐晃前往讨伐。三月,曹操突然宣布,对割据汉中的五斗米教教主张鲁开战。

  汉中是指今天陕西省南部一带,以秦岭与大巴山为界,形成一个独立的地理区块,张鲁便是在这里实践他道教建国的理想。曹操对张鲁的宣战之举,就像是北美的蝴蝶鼓动翅膀一般,被点到名的张鲁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其他割据势力都陷入到龙卷风暴之中。

  首先是盘踞在关中地区的小军阀们,一听说曹操要经过他们的地盘去攻打汉中,马上像是被针扎到屁股一般跳了起来。他们结成了同盟,在韩遂与马超的带领之下进驻潼关,向曹操发起挑战。之后的一整年,曹操便致力于对付这些剽悍的西凉部队。

  曹操攻击张鲁的第二个蝴蝶效应,就是促成了刘备的入蜀。

  在这里,我们必须从头开始讲述益州的故事。

  益州位于帝国的西南疆,是十三州中地域最广大的一州,可分为北、中、南三个区块。最北边是东西狭长的汉中盆地,汉水从西向东流贯其中,与荆州的襄阳地区相连。中部是巴蜀平原,相当于今天的四川省,是益州的精华地区。南方则是包括今天云贵高原和滇西纵谷的南中地区。在东汉末年,汉文化才刚刚进入这一带,在北方帝国的眼中,这里是标准的"不毛之地"、"化外之地"。

  益州中央的巴蜀平原又可分为"东巴西蜀"两块地域,东边的巴郡大致以江州(今天的重庆)为中心,向北沿着渠江水系,经过宕渠等地进入大巴山区,向东则顺着长江通过三峡,与荆州相连。

  至于西边的蜀地则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在东汉末年时设有蜀郡、广汉与犍为三郡,号称"三蜀",成都城就位于蜀郡和广汉郡的交界处。向北沿着涪江是著名的古蜀道,经过雒城、绵竹、涪城、梓潼、葭萌等重要关隘,直入汉中的阳平关。这一带不仅经济繁盛,也是汉文化最早扎根的地方。西汉时期大文豪司马相如与哲学家扬雄皆出自成都,可见此地的人文水准,已不亚于中原地区。

  除了人文建设之外,东汉末年巴蜀地区的经济也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准,除了在肥沃平原上发展的农业以外,井盐、药材、各类矿产的开采都为巴蜀注入了相当多的财富,至东汉后期,益州总人口数已达七百万。

  《后汉书·第五伦传》有言道:"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赀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蜀国当时土地肥沃丰饶,民官皆富足殷实,即便是政府里负责财务管理的小公务员,家里的财产就有千万之多,他们有崭新的车、肥壮的马、讲究的服装、奢豪的生活,他们因拥有大量资产而自然显达。

  说白了,这是个富得直流油的地方。

  不过文化虽然发达,经济虽然富庶,但对于北方帝国来说,益州终究是个边缘地区,东汉时益州出身而晋身三公、九卿或将军者少之又少,也就略多于更加偏远的交州而已,这和荆州、兖州等地随手一抄就是一票两千石的高官显族有着很大的不同。

  另外,巴蜀可能由于治安比较好,世家大族蓄养家兵的情况并不多见,反倒是在南中地区,以原住民为基础的豪族势力,对之后的蜀汉政权构成了相当大的威胁。

  总体而言,巴蜀是个经济富庶、政治衰弱的地方。当地的豪族有钱但无势,整个地区豪族、少数民族、宗教势力错综,缺少压倒性的势力,使得外来政权的统治更为复杂。

  东汉末年的"二牧政权(刘焉、刘璋)"便建立在这种复杂的基础之上。

  东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东方的黄巾之乱进入高潮期,益州人马相也以黄巾为号,在三蜀地区聚众十余万,杀益州刺史郤俭,自称天子。巴郡的张修则在巴郡、汉中等地以"五斗米道"纠集教众,叛汉自立,整个益州陷入到无政府状态当之中。

  刘焉本是荆州江夏人,为汉景帝之子鲁恭王刘馀之后,他的血统和家世显然要比刘备更靠谱。年少的刘焉在基层锻炼了一段时间后,便被拜为郎中,之后又被举为贤良方正,官至太常,主管皇家礼仪。刘焉是个善于投机且有野心的人,他看出东汉帝国气数已尽,留在洛阳必定出事,于是想要找个遥远的地方外派,当个天王老子管不着的土皇上。

  最初,刘焉是想逃到海角天边的交趾。不过他的好朋友、益州广汉人、时任侍中的董扶告诉他,益州有天子之气,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向帝国建议:"现在的州刺史都只是监察职,权力太小,不能处理大规模变乱,应改以中央大臣任州牧,掌握实质的权力,以协调跨郡的问题。下官太常刘焉,愿以身作则,前往益州,为帝国平抚叛乱。"

  朝廷很欣赏刘焉的勇气,便任命他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前往动乱的蜀地上任。董扶也辞去了中央官职,随刘焉前往益州。

  另一个追随刘焉的是时任太仓令的赵韪,他是巴西郡安汉县大姓出身。和纯粹是名嘴之流的董扶有所不同,赵韪是益州的实力派人物,他的回乡,在蜀中掀起一股汹涌的波涛。

  那年是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刘焉刚入益州时,巴蜀两地仍被米教势力所控制,他只能在荆州西界暂时驻扎,设法安定州中变乱。没过多久,刘焉成功招降了五斗米道的两大头目张修和张鲁,安定了巴郡。

  与此同时,一位帅气的蜀郡英雄贾龙又用数百人袭杀了统兵十万的黄巾"天子"马相,恢复了蜀郡的秩序。

  于是刘焉得以大大方方地进入到蜀地。他将州政府搬到绵竹,任命贾龙为校尉,董扶为广汉属国校卫,张鲁为督义司马,张修为别部司马,赵韪为帐下司马,正式统镇益州。

  刘焉入主益州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桃花源帝国,对于同时间中原关东联军与董卓的战争压根儿没有兴趣。刘焉的态度是:你们只管打你们的,别把血溅到我身上就好。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董卓西撤长安,发现后方居然还有这么一位中立的方镇,于是时不时就下道圣旨,要刘焉送钱送粮,顺便带些土特产来。可惜刘焉压根儿就不鸟他。

  一看刘焉居然是这个态度,董卓的鼻子都气歪了:怎么着?别以为山高皇帝远老子就治不了你!

  董卓治刘焉的方法是:频繁地派出使者骚扰刘焉。

  结果刘焉做得更绝,为了避免被董卓持续骚扰,他派了张鲁和张修两位宗教领袖,率兵进入北方的汉中,杀掉汉中太守苏固,摧毁穿越秦岭的斜谷,然后对外宣称米贼断道,对于朝廷圣旨恕难从命。那意思很明白:我不出去,你们也甭想进来。

  以上是对外。

  对内,在实施锁州政策之后,刘焉开始了他的铁腕政权,他借由一些小事一口气杀掉了王咸、李权等十余名益州豪强,意图巩固自己的政权。但这样的行为很快便激起其他益州豪族的不满,首先是犍为太守任歧起兵造反,之前立有大功的贾龙也在董卓的游说之下叛变。

  面对本土势力的强烈反扑,刘焉早留了两手:当时自长安和南阳等地涌入大量被称为"东州士"的难民,刘焉有企图有预谋地将他们组织成"东州兵",成为他克制巴蜀豪族的秘密武器。另一方面,自青海、西康移入的少数民族也被刘焉招募为私兵,号称"青羌"。

  在东州兵和青羌的协助之下,刘焉成功地扑灭了贾龙与任歧的叛乱,确保了他在益州的独裁统治。

  经过这场对内的胜利之后,刘焉称帝的动作越发明显。他开始在绵竹大量制造皇帝规格的器具与车辆。他的邻居、新上任的荆州刺史刘表实在看不过去,便向中央打了个小报告,当时刘焉的三个儿子刘范、刘诞、刘璋都在长安朝廷任职,朝廷于是拘禁了大哥和二哥,派刘老三回益州劝说刘焉,但刘焉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不顾及两个儿子的死活,抗旨将刘璋留下,继续朝着皇帝之位一路狂奔。

  在这段时间内,北方情况越加混乱,关东诸侯互相攻伐,长安城中董卓被杀、吕布被逐,李傕、郭汜成为帝国的首脑。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在长安的部分朝臣发动了一项伟大的救国计划,号召西方诸侯发兵勤王。

  这场"圣战"的主角是马腾,但由于刘焉的长子刘范也是计划的发起人之一,于是刘焉打破孤立政策,派校尉孙肇率领五千人马,前往长安支援。

  当年三月,勤王军一战败于长平观,马腾撤回凉州,刘范战死,老二刘诞则被郭李政府处死。就在这一危险时刻,一位刘家的好友、时任议郎的河南人庞羲冒死护送刘家其余老幼逃出长安,撤入蜀中。

  一下子败掉了两个儿子的刘焉心痛不已,恰巧当时又发生"天火"(可能是闪电或陨石造成的火灾),将刘焉在绵竹建造的皇帝车辆、皇宫全都烧毁,这让年老的刘焉打从心底里感到这是他妄图称帝的报应。

  心头抑郁的老年刘焉,将州政府由绵竹迁到成都,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益州豪族们以司马赵韪、治中从事王商为首,共同拥戴刘璋接掌老爹监军使者、益州牧的大位。

  从那个时候开始,以"温仁"著称的刘璋,便注定要面对许多他所不希望面对的挑战。

  辛酸往事

  和野心勃勃的老爹相比,刘璋显得保守了许多。从他之后的领导风格来看,刘璋是属于那种个人风格较模糊,很容易接受下属意见,并给予下属较多授权的"贴心"老板。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选对干部,这样的领导风格将有助于营造出一支和谐的经营团队。但问题是,倘若团队内部存在派系问题,那么弱势的领导风格便只会加剧派系间的摩擦,最后导致内讧甚至分裂。

  益州的派系多得不胜枚举。

  刘璋一上任就不得不面临四面八方的挑战。首先刘璋麾下的几名将领沈弥、娄发、甘宁(并不确定是否就是后来东吴的大将甘宁),会同荆州派来的奸细刘阖发兵造反。

  此外,据守汉中的张鲁,则杀了同门师兄弟张修,大剌剌地摆明了和刘璋对着干。巴地一带的板循蛮族首领杜濩、朴胡、袁约等人长久受五斗米道的洗礼,此刻也随着张鲁脱离了成都小朝廷的控制。

  刘璋刚一接手大位,手上的资源就去了一半,眼下他所能倚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拱他上位的赵韪,另一个则是护送刘家入蜀的庞羲。

  在赵韪的支持下,刘璋成功弭平了刘阖、甘宁之乱,并由赵韪担任征东中郎将,驻兵于益荆交界,准备向刘表开战。另一方面,刘璋放胆杀了张鲁全家,并由庞羲担任巴西太守,率重兵镇压张鲁和巴西的板循蛮族。

  不过,以上这些"外科手术"不过是把外伤的创口缝起来而已,益州内部真正麻烦的"省籍问题"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发酵。

  当初,刘焉将北方来的东州移民组织起来成为东州兵,用以平定益州豪族的反抗,这便注定了东州人与益州人会陷入长久的冲突。而东州人也实在不长脸,仗着有主子撑腰,越发骄横无礼,侵占本地人财产的情况所在多有。

  当初身为益州大族的赵韪,逮住改朝换代的机会,力挺刘璋当老板,无非就是希望能透过新州牧压制一下东州势力。然而也不知是刘璋能力不足,还是有心偏袒,东州人强势的地位始终没有改变,这一点令赵韪相当郁闷。于是他带着东征的军力,暗中与刘表达成和解,掉过头来串联巴蜀豪族势力,打算重夺益州人的权力。

  另一方面,负责对付张鲁的巴西太守庞羲也非善类,他仗着对刘家有大恩,行事跋扈专权,对张鲁的作战十回有八回吃败仗,并私下强迫地方政府交出强悍的族(少数民族)部队军权,以充实自己的实力。不少人向刘璋告他的状,刘璋虽然心里不高兴,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正当北方曹、袁两家官渡大战之际,赵韪也完成了他的部署。他率领巴蜀豪族对刘璋突然发动攻击,战火席卷了整个巴蜀地区,刘璋只能撤入成都,依赖东州兵艰苦抵抗。

  双方僵持了大约一年,最终还是东州兵技高一筹,击退了赵韪的部队,而巴蜀豪族内部也开始出现分裂,最后巴蜀人李异、庞乐等杀死赵韪,率众归降刘璋,算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派系矛盾,使州内的秩序短暂恢复。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刘璋与巴蜀豪族达成了交易,大量巴蜀人士晋身权力高层,例如蜀地人张肃、张松、张任、张裔、王累、王商等,他们分别担任别驾、从事、帐下司马等中央级高官,巴地人黄权也任职刘璋主簿,严颜、赵笮等人则前后担任巴郡太守。

  相对的,东州人如法正、孟达等则被摒除于权力核心之外。

  然而,基本上被本土化的成都小朝廷,虽然对内暂时稳定,对外却无法变成压倒性的力量。

  张鲁在汉中与巴地的势力对于刘璋来说仍然是个威胁,庞羲虽手握重兵,但在赵韪之乱时却对主子不闻不问,显然是怀有异心。此外,李异等巴蜀本地将领接手了赵韪的势力,同样是尾大不掉的麻烦人物。

  刘璋的政权便是建立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基础之上,人家刘表至少还有蒯、蔡等大族可以倚靠,而刘璋的政权则更像是小孩子玩的那种堆积木游戏,抽掉一小块木板便可能造成整体的崩塌,用"危如累卵"来形容绝不过分。

  鉴于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刘璋为什么像是患上了被害妄想症一样,不断地向外部寻求援助,他曾三度向曹操示好却没换来好的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帮他挡枪的刘备,心里自然宽慰了许多。

  建安十六年,曹操对张鲁的宣战,再度使刘璋的神经绷紧。粘上毛比猴都精的张松早已摸透了主子的弱点,他故意说:"曹操的军队那么强大,如果今天他和张鲁合作,进军蜀地,主公啊,你说我们帐下谁有本事去抵挡?"

  这一下便搔到了刘璋的痛处,刘璋很老实地告诉张松:"唉,我也正伤脑筋呢,没什么主意。"

  张松打蛇随棍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备刘豫州,是主公您的同宗、曹操的死对头,他能征善战,若请他来帮忙解决张鲁,则张鲁必破,一旦咱们击破张鲁统一了益州,就算曹操前来,又能奈何?"

  说着,他又贴近刘璋的耳朵,压低嗓音道:"今天庞羲、李异那些兵头儿恃功而骄,和州外的势力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若是没有刘备相助,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啧啧,必败之道啊!"

  张松这一番话,正好击中了刘璋心底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使他完全丧失了对时局的判断能力。于是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璋正式向刘备递出入蜀邀请函。

  魔鬼天使

  客观上来看,我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张松如此积极地出卖刘璋,论地域派系,他的一众同乡如张任、王累等都忠于刘璋,论工作待遇,张肃、张松兄弟二人同为州从事,待遇不可谓不优厚。想来想去,笔者认为这一切只能归结为性格问题。

  张松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是那种看热闹不怕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这一点有点类似于明成祖朱棣手下的那位道衍和尚姚广孝。当然,二人的水平绝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邀刘备入蜀的建议很自然地在成都小朝廷内引起反弹。主簿黄权便告诉刘璋,让刘备入蜀,既不能让他当下属,又不能让他当上宾,怎么做都不对,还是不邀请为妙。刘璋的从事王累更是为了博眼球,夸张地将自己倒吊在城门上,以性命相逼。

  而另一位提出反对的意见的,是与刘备八字不合的刘巴。

  三年前,这位老兄被曹操结结实实地忽悠了一把,招降荆南四郡失败,索性远走交趾,连诸葛亮亲自求他留下也没用。他在交趾待了一阵子,又取道牂牁(大概相当于今天贵州)北返,却被益州官员当成偷渡客逮捕,转送到成都。

  刘巴的老爹刘祥曾当过江夏太守,而刘焉也是江夏出身,两家又都姓刘,总算是有点交情,刘璋便将刘巴留了下来担任非正式顾问,凡有重要决策就咨询他的意见。

  这回刘璋邀请刘备入蜀,刘巴想也不想就投了反对票,他表示刘备是个枭雄,一入益州,必定为害。

  对于这些理性或不理性的反对意见,刘璋就像是被张松灌了迷魂汤一样,一概不睬。他派法正再次率四千人的部队,前往荆州恭迎刘左将军入蜀协防。

  法正已经与刘备有过数次会晤,先前双方见面,一方殷勤招待,一方有问必答,一切都已是心照不宣。如今箭已在弦上,法正索性就不再顾忌,他开门见山告诉刘备:"现在以将军的才干,加上刘璋的懦弱,又有张松这个益州支柱在内响应,益州唾手可得。以益州的富庶,地形的险要,将军要想成就大业,易如反掌。"

  这一阴谋,当然只有部分高级参谋方能参与,而其中态度最积极的,正是才刚入伙不久的军师中郎将庞统。他告诉刘备:"荆州这几年经过战乱,物资缺乏,人才也已耗损殆尽,再加上东边孙权、北方曹操压迫,无法作为三分天下的基础。现在益州富庶,户口百万,兵马器械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样的好东西就摆在眼前,咱们应该"借"一下以成大事。"

  "借"蜀一事刘备当然已是思考了许久,但事到临头,他的良心小天使却飞了出来干扰他的决策。

  刘备告诉庞统:"现在和我势不两立的,是曹操,曹操峻急严苛,我就行事宽大;曹操残忍暴虐,我就仁爱大方;曹操诡谲多诈,我就忠诚朴实。我就是故意要塑造一个和曹操相反的形象,如此才能成就事业。今天要我因为一点利益而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我干不来。"

  庞统差点没气吐血: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在这跟我装善。

  他耐着性子跟刘备说:"关键时刻需要权变,吞并弱国,攻打政治混乱的国家,本来就是春秋五霸的行径,先以诡道推翻刘璋,夺取大位之后,再用正道治理他的国家,正是"大义"的表现,一旦天下大势抵定,再给刘先生丰厚的采邑,又怎么会是"不信"之事呢?"

  说到这里,庞统突然换个表情,冷笑道:"再者说,今天倘若主公不取蜀地,他日无论是孙权还是曹操也一定会取,这只会便宜了敌人而已。"

  魔鬼代言人庞统的一番话,将刘备的良心小天使击得粉碎。刘备没有再迟疑,决定应刘璋之邀入蜀。

  刘备谋蜀一节,往往被后世说成是他道德上最大的瑕疵。有论者便认为,刘备要么向刘璋表明立场,借益州资源对抗曹操,要么就该光明正大地从荆州打进益州,利用他人的信任而阴谋夺权,这哪里是英雄之举?有的人则更直截了当称刘备的行为是"无耻"。

  笔者不是刘备的律师,没有必要帮他辩护,笔者只是认为,其实当时任何一个军阀处在刘备的位置,都会做出和刘备相同的决策。刘备好歹在良心上有过一秒钟的挣扎,换做是曹操或者孙权,恐怕法正还没开口,入蜀的军队就已经整编完毕了。

  决策既已定下,于是刘备便着手编制入蜀的部队,由于是协防性质,所以没有必要让军力倾巢而出。

  刘备命自己的老班底关羽、张飞、赵云、糜芳等配合诸葛亮留守荆州,入蜀的部队则以荆州军为主,包括荆州最好的两员将领中郎将霍峻与裨将军黄忠,另外还有年轻勇武的低级武官魏延。文官方面则以庞统为主力参谋,另外有简雍、马谡、蒋琬、陈震等随行前往。

  至于入蜀的兵力如何,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估计除了法正带来的四千人以外,刘备最多再带个一两万人。毕竟当时荆州元气未复,又兼两面受敌,形势比较复杂,不可能将全副身家都带在身边。

  而且,刘备此行打的是"和谐之旅"的幌子,文多于武,义大于利,带太多人过去,反倒容易引起刘璋的猜忌。

  再说另一边,刘璋听说刘备愿意入蜀协防,开心得不得了,他再度发挥"散财童子"的行事风格,前前后后送了上亿的财货给刘备,并传令各郡县一定要"超级热烈"地欢迎刘左将军。

  于是,当刘备踏入益州地界时,竟有种荣归故里的感觉,各地政府都以最高规格款待这支"正义之师",即便有部分地方首长对邀请外兵入蜀的政策持保留态度(如巴郡太守严颜),也无妨这股和谐的气氛。

  刘备的部队首先来到江州,然后沿着垫江来到成都北边的重镇涪城。在高大的城墙跟前,三万名蜀军列队俨然,身上铠甲,手上兵器都是精铁新铸,在阳光下精光闪烁。刘璋领着张松等一干巴蜀精英列于军前,鲜衣怒马,气势非凡,天府之国豪奢的派头展露无疑。

  刘备当然再明白不过,刘璋的这番排场,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也有威吓之意。

  但以刘备二十五年的战争经验来看,眼前这三万名十年来压根儿就没上过战场的士兵,了不起也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仪仗队,而对于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来说,养三万人的仪仗队也未免太浪费了一点。

  宾主双方经过一番"有劳宗兄"、"左将军远来辛苦"、"还是宗兄辛苦"之类的外交辞令之后,相互携手进入城内。接下来,一场盛大的欢迎party,便在涪水之畔隆重上演。

  涪城盛宴

  在涪城举办的这场欢迎派对,不是那种只有几十位政府高层一起吃顿饭、相互敬敬酒、你好我好的普通式应酬,而是由荆州、益州两军全体将士参加的超一流规模的劳军活动,而且一办就是仨月。这期间所有饮食、表演的艺人,或者其他娱乐活动,全部都由成都政府埋单。这也再一次显示了刘璋极要面子、超爱摆谱的一面。

  但猎食者向来不吃喂养之食,野心勃勃的庞统便不受这股欢乐气氛的迷惑,他暗中建议刘备:"咱们只要在宴会中生擒刘璋,不用一兵一卒,就可坐领一州之地了。"

  刘备偷眼看了看刘璋身后那三万名仪仗队员,对庞统摇头道:"年轻人,不要太冲动,咱们刚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没取得民众的支持,这样猴急,只会坏了大事。"

  庞统的提案就这样被刘备压了下来,自然也就没有了《三国演义》中所描写的魏延舞剑的情节。

  荆、益两州的高层在为期三个月的"party"中相处融洽,刘璋尤其欣赏以机智幽默见长的简雍,而刘备也和巴蜀精英们有了许多深入了解的机会。

  这期间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蜀中一位有名的占卜家张裕(此人不会酿造葡萄酒),当时也以州从事的身份参加了这场盛宴。

  此人是个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人,胡须特别浓密,刘备大概是多喝了几杯,一改他平时内敛、深沉的形象,竟对张裕开起了玩笑:"当年我在涿县,姓毛的人家特别多,东西南北都是姓毛的,所以我们县令就说,真是"诸毛绕涿居"啊!呵呵呵,你说好不好笑?小庞,你也笑一个嘛,哈哈哈……"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笑话?古人也太好打发了吧,与现如今的笑话,比如"将大象装进电冰箱需要几个步骤"之类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嘛。

  列位看官别急,听笔者细细道来。

  刘备所说的"涿"音同"啄",就是嘴巴的意思,所谓"诸毛绕涿居",当然是在嘲弄张裕的大胡子。还不好笑吗?好吧,我承认,刘备的确是个不懂幽默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这笑话放在今天当然不可笑,但若放在过去,尤其是资讯尚不发达的古代,简直可以入选年度笑话排行榜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好戏还在后头。

  话说刘备一向不是个会说笑话的人,人到了老年还偶尔开个玩笑,应该很值得鼓励了,然而那位张先生却没有一点幽默精神(或很有幽默精神),他看到刘备没长胡须,便回嘴道:

  "以前有个人在上党郡的潞县当过县长,后来又调去涿县当县长,他退休后,别人要写信给他,信上称谓如果只题"潞县长"就忽略了涿县,只题"涿县长"则忽略了潞县,所以啊,那人最后只好题名"潞涿君"……噗!"潞涿"耶,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里的"潞涿君"其实是"露啄君",就是指嘴巴没有胡须覆盖的意思,这当然是在讽刺刘备下巴不长毛了。在那个男子以(长)须为美的年代,说你不长胡子,跟骂你是个死太监没什么区别。

  这一下刘备可气炸了,但偏偏话题又是自己挑起来的,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暗暗在心里把这个讨厌的大胡子关进了小黑屋。

  插曲到这里便结束了,但尚有余波,后面会提到。

  吃吃喝喝、说说笑话之余,正事也还是要办的。首先是最重要的政治仪式--互表。刘备表刘璋为代理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刘璋则表刘备为代理大司马,领司隶校尉。

  "镇西大将军"这个头衔属于刘备的发明创造,也不知道是"镇西将军"的"加大版",还是"大将军"的"镇西版",抑或是"镇西将军"和"大将军"的"综合版",但无论如何,都要比刘璋现在所挂的"振威将军"大上不少,听上去也威风了许多。之后蜀汉维持了"镇西大将军"这一名号,姜维便挂过这个头衔。

  然后便进入实质性部分--刘璋安排刘备进驻北方的葭萌,同时督领白水关军兵。

  葭萌关与白水关都是蜀地北方的重要关隘,再往北便是张鲁的老巢阳平关了,属于一级战区。原本统帅白水军的将领杨怀与高沛都是刘璋麾下的重要将领,责任重大,刘璋大手一挥,将这支部队送给了刘备,足见其对刘备的重视。

  除了军队以外,刘璋又另外奉送刘备米二十万斛、马千匹、车千乘,其他布匹锦缎等奢侈品更是不计其数。

  就这样,度完蜜月之后(三个月),"财大气粗"的刘备带着三万人马启程前往葭萌关,执行他生涯中最后一次看门狗任务。

  刘备抵达葭萌后并没有对张鲁开战,而是做起他最擅长的群众工作。反正经费都由都政府出,刘备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摇身一变成了散财童子,大撒公关费,以此聚拢民心,这样一耗就是一年。

  然而"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着刘备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年轻的庞统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告诉刘备:"现在我们的情形,一定要快点采取行动,挑选精兵组成敢死队偷袭成都。刘璋平常不重军事,又没有防备,我们一战可定,这是上计。"

  见刘备没有什么反应,庞统又说:"杨怀、高沛都是蜀中名将,手握强兵,据守关隘。我听说他们曾数次建议刘璋将我们遣回荆州,我们现在只要主动告诉杨、高二人,说荆州发生战事,我们将撤军回援,他们一则仰慕您的威名,二则又希望您离开,一定会轻装前来送行,到时将这二人拿下,吞掉他们的部队,向成都开战,这是中计。"

  刘备听后不置可否。

  庞统吸了口气,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应该退到与荆州交界的白帝城,建立和荆州相连的补给线,慢慢地跟益州耗,这是下计。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一直就这么耗下去,一定会被困死在这个地方。"

  刘备仍旧默不作声。

  庞统急了:"主公!您倒是表个态啊!"

  刘备反应慢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庞统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决定采取行动。或许是慑于刘璋在涪城之会中展现的实力,刘备否定了庞统大胆的上计"成都奇袭计划",决定采纳相对保守一些的中计"并吞白水军计划",而此刻曹操刚好又为他制造了一个好的借口。

  当刘备在益州"不作为"的时候,北方的曹操倒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建安十六年花了一整年搞定了马超、韩遂等割据长安的凉州势力后,并没有如先前所对外宣称的那样进军汉中,反倒是经过休养之后,发动了号称四十万的庞大军力,来讨伐东吴。

  曹操这种忽东忽西的打法令人摸不着头脑,如果说是要攻东吴之不备,可曹营内部的保密工作显然没有做到位,东吴方面早在一年前便已得到此一消息,将首府迁到了秣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沿长江做好布防。

  交战的结果是:曹、孙两军僵持了几个月,经过几次小打小闹之后,建安十八年春天,曹操便知难而退了。

  其实曹、孙两家的交战结果对刘备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曹操做出了进攻的举动。

  建安十七年底,刘备向成都政府打报告,称:

  "孙家和我唇齿相依,现在有难,我不救不行,再加上乐进和关羽在青泥(襄阳南方)一带对峙,如果我不回去,乐进一定会胜(刘备还真瞧不起自家兄弟),到时侵犯益州,危害必大于张鲁。张鲁不过是个自守之贼,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因此,我决定返回荆州救援,请州牧再借我一万兵和若干物资,让我们联手痛宰万恶的曹军。"

  刘备这套"假撤退"的把戏显然做得很到位,也很逼真,近在白水关的杨怀、高沛与远在成都的刘璋都信以为真,尤其是刘璋,还当真缺心眼儿地免费奉送了四千兵和一些物资给刘备,而杨怀与高沛也礼貌性地来到葭萌,为名义上的长官践行。

  但假动作做得太逼真,同样有可能骗到队友。

  身在成都的张松便误以为刘备真的要撤出汉中,急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发了个密函给刘备和法正,内容大致上是:"眼看大事可成,怎么会在这时候要撤退呢?"

  结果出事了。

  翻脸无情

  过去这两年来,同样身为州从事的张肃,很清楚自己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弟一直憋着坏,干的是卖主求荣的无耻勾当,他之所以保持沉默,无非是想搞点投机:张松帮刘备抢班夺权,自己身为功臣的兄弟,总会沾到点好处不是?

  然而,当那一天渐渐来临,张肃却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保持冷静了。

  话说那一天,城外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刘备准备率军撤回荆州,张肃不由得心底一凉。他忙换了身便服,悄悄走过张松的书房,出家门后随手牵了匹马,直往刘璋的官邸驰去。

  在那一刹那,张肃权衡利弊,决定大义灭亲。

  至于张肃告发兄弟卖主求荣,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史料上没有明确的记载,只是简单交代了一句"怕连累自己",因此也无法揣度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这毕竟是关乎到家族未来的重大之举,想来不会这么简单,总得经过利益的反复权衡之后,才作出如此决定。

  总之,建安十七年底,张肃向刘璋告发了张松通敌卖国的阴谋。有如此关键的人证,张松完全没有辩护的机会,便以叛国的罪名被处死。可怜这位阴谋家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被自家兄弟出卖的下场,想必是死不瞑目。

  张松的死毕竟只是小事一桩,可刘备该何去何从?

  其实不光是刘备,这件事令刘璋更加寝食难安。直到这一刻,他才大梦初醒,痛心地发觉,原来刘备是个外表很单纯、内心很邪恶的家伙,满口所谓的仁义道德,结果全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使得他原本就脆弱的心灵备受打击。

  打击归打击,但这个烂摊子总得收拾。于是,他紧急采取行动,传令各处关隘,不得让刘备部队通过……仅此而已。

  都已经彻底翻脸了,还采取如此温和的手段,刘璋要不就是太过于自信,要不便是如笔者前面所评价的那样,是个缺心眼儿的人。很明显,刘璋对刘备还抱有某种幻想。

  然而刘备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当听到"内主"张松被杀的消息之后,刘备马上意识到,已经到了跟刘璋彻底决裂的时候了,必须快速行动。

  于是刘备开始大肆宣传刘璋的"恶行",比如:提供的物资不足、克扣军饷、鱼肉百姓等等,借此来激怒荆州军团。同时,他又斩杀了倒霉的杨怀与高沛,将白水军将士的亲属虏为人质,裹挟白水军造反。

  比较二刘对待突发事件采取的应急措施,我们不难发现,刘璋的政治军事水平与刘备相比,简直像个学龄前儿童。

  建安十七年底,刘备正式和刘璋决裂,他命令黄忠、卓膺率领荆州兵团为前锋南下,他自己则亲自带着新收编的白水军殿后,只留下中郎将霍峻带少量士兵留守葭萌。

  刘备的反戈相击在成都小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什么"引狼入室"、"我早知会这样"、"听我的就没这回事"之类的言论铺天盖地,马后炮四处开花,唯一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是由一位叫郑度的智囊所提出的。

  郑度建议刘璋:"刘备的军队不满万人,军资不足,只能就地取食。对付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巴西、梓潼的百姓撤到涪水西岸,烧毁一切作物粮仓,坚壁清野,不要和他们作战。这样不过百日,敌军撑不下去必将撤退,我们再趁机追击,必能擒获刘备。"

  这一"焦土战略"很快便传到了刘备的耳中(可见成都小朝廷内已布满刘备的耳目),刘备对这计狠招相当忧心,赶紧找法正商量,法正则冷笑着安慰刘备:"安啦!刘璋不可能采纳郑度的建议,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刘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严肃地告诉郑度:"我只听说拒敌以安民,没听说扰民以避敌的。"轻易地便否定了这项有机会反败为胜的建议。

  然而刘璋虽然不用郑度之计,他所安排下来的"诛备大阵"却也毫不含糊。简单来说,他在成都北方建立起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涪城防线,由中郎将吴懿以及精英将领刘、冷苞、张任、邓贤等防守;

  第二道绵竹防线,由干练的护军李严和参军费观督领各军;

  第三道雒城防线,由刘璋的儿子刘循亲自戍守。

  此外,刘璋又令巴郡太守赵笮与严颜固守江州,切断刘备和荆州老巢的联系。最后是一道釜底抽薪之计:由将领向存、扶禁率万余人沿阆水进军,直指防守薄弱的葭萌。

  刘璋随手一挥就能动员这么多支部队,证明蜀中人力资源充沛,也反映了他当权十余年所建立起的行政效率。

  然而,这一系列看似无懈可击的部署,也仅限于"看似"而已,刘璋完全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执行者的能力。

  事实证明,蜀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远逊于刘备军团,整个"诛备大阵"在刘备军团的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刘备自葭萌起兵后便采用闪电战术,绕过由王连驻守的梓潼,竟赶在成都援军到达之前,先攻占了涪城,反而形成以逸待劳的局面。

  涪城蜀军的统帅应该是吴懿,他是陈留人,当年随刘焉入蜀,妹妹又嫁给刘璋的哥哥刘瑁为妻,官拜中郎将。世交加姻亲再加位高权重(刘璋帐下只有两位中郎将,一个是征东中郎将赵韪,另一个便是吴懿),吴懿可以说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刘璋将第一线的任务交给他,自然是期待颇深。然而天晓得吴懿那天吃错了什么药,面对抢先一步的刘备,他竟然不战而降,拱手将精锐部队送上,这使得其他在涪城附近负责阻截刘备的部队顿失统帅,包括刘、冷苞、张任、邓贤等军,一一被刘备击溃。

  在短短一两个月内,涪城以北的半个蜀地尽入刘备之手,眼下他的兵锋距成都已不到一百五十公里,这等于是宣告刘璋已经失败了一大半。

  向来败多胜少的刘备,经过这一系列的胜利,打出了自信,打出了气势,打出了精气神,同时也滋生出了自满的情绪。

  他攻陷涪城之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在席间,半醉的刘备不无得意地对庞统说:"今天这场宴会,真是太爽了!"

  向来清醒的庞统则摇了摇头,冷冷道:"以攻打人家的国家为乐,不是仁者之兵。"

  刘备正在兴头上,兜头一盆冷水下来,不禁大怒:"以往武王伐纣,还不是前歌后舞?这难道不是仁者之兵吗?你简直太不像话了,给我滚出去!"

  庞统知道主子醉了,说什么都没用,便离了席。

  过了一会儿,刘备感到后悔,又把庞统请了回来,庞统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自顾自吃喝,刘备倒是耐不住,问庞统:"刚才我们那样子,是谁的错?"

  庞统道:"两个都有错。"

  刘备大笑,一切不快烟消云散。

  《三国志》中纳入这段记录,显然是要向后人呈现庞统的能谏,以及刘备知错能改、大肚能容的美德。不过,以之前刘备拖拖拉拉,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举动来看,他对于谋蜀一事应该始终背负着很大的精神压力,直到取得涪城,坐拥半个蜀中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因此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冒出一些"惊人之语",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过,令刘备"更爽"的还在后头。

  向存、扶禁二将率一万多人攻打葭萌,霍峻手上只有数百人,但两军竟相持了将近一年,不分胜败。最后霍峻趁敌军戒备松弛,主动开城迎战,结果蜀军大败,再也无力威胁到刘备的后方。

  刘备在涪城稍事休息后,随即挥兵南下,进军绵竹。当时的绵竹令是益州犍为郡人费诗,军队则由李严与费观共同执掌。李严在之后的刘备政权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需要简单介绍一下。

  李严出身荆州南阳,原本在刘表麾下担任储备干部,历任各郡县官职,建安十三年曹操下荆州时,李严刚好身处与益州交界的秭归。他不愿投降曹操,于是西入益州,得到刘璋的重用,出任成都令,以才干著称。

  刘璋在这一紧要关头任用李严主抓绵竹防务,无非是想倚靠他的能力,但他却忘了事先调阅一下李严的背景档案。李严这种荆州反曹派人物,当年原本就该站在刘备一边,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才来到益州。如今隔了五年再相见,李严二话不说便向刘备倒戈,费诗跟费观也相继投降,刘备兵不血刃再下一城,连着中了两注五百万。

  刘备的部队一路高歌猛进,来到位于成都北方最后一个据点雒城,在这里,刘备总算遇到了一点像样的抵抗。

  雒城是广汉郡的首府,由刘循负责,张任、刘等部队在涪城战败后也纷纷撤退到雒城,整个据点约有万余人。不管战力如何,至少这些士兵是有心抵抗外敌的。

  刘备几番攻城都不顺利,他审度局势,决定采取长期消耗战。他留下部分军队围攻雒城,其他支队则分别平抚周边郡县,同时他又传令荆州,命荆州的后备队入蜀支援,以牵制巴郡的地方部队。

  当时,大约是建安十八年夏天。

  会师成都

  刘备入蜀之后,荆州发生了一件大事--孙夫人回娘家。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新媳妇婚后回娘家走动走动,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之所以说是"大事",是因为孙夫人不仅自己要回娘家,同时还将未成年儿童刘禅也给捎上了。

  其实这也都在意料之内,"孙权嫁妹"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手段,目的是生出一男半子,将来好接刘备的班。结果刘备这负心贼竟然单身入蜀,让正值青春妙龄的嫩妻独守空房,这等于是宣告了孙权计划的失败。

  再加上后来刘备出尔反尔攻打刘璋,更令孙权恨不得把刘备的十八代祖坟都刨出来鞭尸。于是,孙权毅然放弃利用和亲夺回荆州的计划,开始培养另一条可以取代周瑜的鳄鱼,准备用武力夺回荆州。在此之前,为万全起见,他决定将自己的妹妹接回来。

  而孙夫人想必对于自己未能完成任务也相当郁闷,索性把心一横,将小刘禅也一同带上了船。没能收服刘备,把刘备的儿子带回去,也算是对老哥有个交代。

  赵云和诸葛亮知道此事后吓坏了,二人赶紧率军沿着江水追赶,最终于截江阻住江东船队,硬是将刘禅给抢了下来。

  孙夫人回到江东后,从此便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她并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所描写的那样,在夷陵之战后殉情自杀。以政治联姻的角度来说,孙夫人虽然是政治牺牲品,但相对来说还算幸运,这段不美满的婚姻也只维持了两年多,离开荆州时还年轻,又没有生过孩子,本身又是名门出身,这让她还有很多空间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镜头再转回荆州。建安十八年夏天,刘备从雒城前线下达指令,命荆州军入蜀支援。

  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征虏将军张飞、牙门将军赵云,还有年轻且有勇力的刘封,四人率军沿长江西上,将荆州留给襄阳太守关羽、长沙太守廖立、零陵太守郝普等看守。

  诸葛亮等军从东向西进军的最主要任务,便是扫荡在巴地的刘璋军团,其中最重要的一次交锋是在巴郡首府江州,将军严颜率军对抗张飞部队,结果严颜战败被俘,张飞要他投降,严颜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

  张飞大怒,下令将严颜推出去砍头,严颜神态自若,说:"砍头便砍头,你生什么气?"

  看到对方一副视死如归、死硬到底的架势,张飞反倒对这个铮铮铁汉大为敬佩,于是便饶他不死,并引为上宾。

  在《三国演义》中,"张飞义释严颜"是一段非常精彩且脍炙人口的故事,张飞不仅用反间计擒获了严颜,还能压低身段降服这位宁死不屈的老将,为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猛张飞"形象,平添了一丝智谋与识大体的色彩,使这个人物更加讨喜。

  不过,这倒是委屈了严颜,根据史料记载,严颜虽然没死,但也没投降,他被"引为上宾"后就在历史上失去了踪影,大概是被终身软禁,作为刘备集团的宣传活道具。但不管怎样,至少是保全了他宁死不降的气节。

  文天祥《正气歌》中的"为严将军头",正是对这位铁汉所下的最好的注脚。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和黄忠一样,历史上的严颜也并不是特别老,都是被小说家给写老的。

  书归正传。话说荆州军拿下江州之后,随即兵分两路,由赵云领一军向西南的江阳进发,然后转北攻打三蜀中的犍为郡。张飞跟诸葛亮则走西北,目标是巴西郡与广汉郡东部,两军最后将在成都一带与刘备的主力会师。

  这两路进攻的速度虽然不快,但都十分顺利。张飞在广汉郡德阳县击退了由张裔所率的成都援军,其余各地也都是所过即克。赵云也逐渐征服了犍为一郡。经过一年的征讨,到建安十九年底,这两支部队已逼近了成都。

  镜头再转回雒城。

  此时雒城攻防战仍陷于胶着状态,庞统或许太过于急功心切,在一次攻城战中太接近前线,遭流矢射中,当场壮烈牺牲,享年三十六岁。

  刘备对庞统之死大为痛心,以后每次提到都会掉眼泪。当时刘备官派的广汉太守、荆州人张存对庞统素来不服,现在人都死了,这位老兄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坏话,结果惹得刘备大怒,免了他的官。

  有关庞统,论才智,他绝不输于诸葛亮;在战争谋略一道,甚至高于后者。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来比较的话,恐怕也就只有曹操麾下那位早夭的天才郭嘉可以相媲美了,而二人的结局又何其相似:两者都对各自所服务的政权作出过巨大贡献,同时又都英年早逝,令人扼腕惋惜。

  庞统这一死,法正在刘备军中的地位便凸显出来,眼看军事攻击陷于胶着状态,他决定采取政治手段,直接写信劝降刘璋。

  这封文情并茂的劝降信内容十分丰富,开头法正先是对自己的叛国行为进行了辩护,他表示:刘备和刘璋两家会搞到反目相向,都是他法正的错,他因为不想让刘备失望,所以只好站在刘备这边,不过他对旧主子刘璋还是牵肠挂肚,所以才写了这封信,是要为刘璋分析局势,以尽"余忠"。

  接下来,法正分析了攻守两方的优劣,他写道:

  "将军身旁小人不懂得英雄之道,不能衡量强弱局势,以为刘备孤军,无米无粮,便可以以众击寡。然而自刘备发兵以来,每战皆胜,蜀中各部已逐渐被消灭,现在雒城虽有万余人,但将士水准低劣,一旦决战,根本不是对手。若要打长期消耗战,现在刘备军大营已固,米粮也已囤积。相反,将军您治下的土地越来越少,人民越来越往刘备这边靠拢,所供应资源也越发缺乏,若要长期抗战,恐怕是将军的资源先枯竭。"

  还没有完,他接着又写道:

  "另一方面,张飞等军已入犍为,三路齐发,蜀军如何能挡?此外,益州道路已与荆州相通,荆州将有更多援军到来,倘若再加上孙家的盟军,刘备的后备实力完全无虞。现在刘备已取下巴东、广汉与犍为三郡,巴西也即将沦陷,益州最精华的蜀地已遭破坏,东方和北方的重要关卡鱼复与白水都被攻陷,将军您孤守成都与雒城,指挥着越来越少的军民,胜败之势不言而喻。"

  最后,法正以感性的笔调进行收尾:

  "将军您身边的参谋只是苟且偷安,不肯用心抗敌,到时候刘左将军大军压境,您的左右必定背叛,可能还会危害到您的人身安全及家室。法正我虽承担不忠的罪名,但自认为并没有违背圣贤道义,而刘左将军顾念旧情,并没有加害之意,您可以考虑变通一下,以保护家族安全。"

  精彩!实在是精彩!

  都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但若跟不要脸的文人相比,就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人家动动嘴皮子,耍耍笔杆子,就能倾覆政权;反观流氓,即便练成了葵花宝典,最多也只能到宫里当个死太监。

  从另一方面来看,法正有如此文笔,嘴上功夫如此出众,也难怪他会继庞统之后成为刘备的新欢。所以笔者奉劝各位年轻人,平时多读读书,多写写文章,有个好文笔,将来找工作都容易一些。

  大约就在劝降书寄出的同时,雒城攻防战也已到了最后关头。建安十九年夏天,州从事张任率领雒城守军出城,和刘备军在雁桥进行决战,结果蜀军依旧不敌,张任被俘。

  刘备希望张任投降,但张任却义正词严道:"老臣绝对不事二主。"

  刘备只好将张任处斩,深为叹惜,而雒城也在不久后沦陷。

  张任是蜀郡的张家班出身(张松、张肃、张裔、张裕都是蜀郡人),他家境贫寒,靠着"胆勇"晋身为州从事。在《三国演义》中,小说家也许是觉得蜀中无名将,缺乏对抗性,所以把张任塑造成一位名将,不但在落凤坡干掉了庞统,还几度围困刘备,甚至让诸葛亮喊出"先捉张任,后取雒城"的口号。

  可惜的是,在历史上,他和刘备的两次作战都告失败,在账面上能提的,大概也只有最后宁死不降的气节。不过遗憾的是,比起严颜来,张任真的是为主尽忠而掉了脑袋,但偏偏文天祥的《正气歌》中没有提及,少了伟大的歌颂者,使得张任的忠勇被掩埋于历史的风沙之中,着实令人惋惜。

  雒城一陷,成都便成为孤城,刘备大军继续南下,与张飞、赵云、诸葛亮等军胜利会师。

  自成都城楼头向外瞭望,四面尽是刘左将军的旌旗,铺天盖地,声势惊人,工兵沿着包围线挖出一道道的壕沟,云梯、投石车在各阵营中缓步移动,发出动人心魄的声响。

  --相信这便是刘璋当时眼中所看到的情景。

  但成都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市,当时整座城池内还有精兵三万,米粮辎重可供一年之用,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是,成都的官员百姓都是二牧政权(刘焉、刘璋)的死忠子民,他们愿意殊死抗战,对抗那些不义的侵略者。

  如果说一万名死战的雒城人可以撑上一年,那三万名死战的成都人势必将带给敌人更大的伤害。刘备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筑起包围圈,锁住这座孤城,期待围城的压力能摧毁成都人的意志。

  然而这一战略并未奏效,两个月过去了,成都依旧坚挺,而随着北方夏侯渊的部队逐步平定凉州乱事,曹操将更多的目光投向这边,时间的压力也渐渐转移到了刘备这边。

  假如照这么继续抵抗下去,假如那个人没有出现,也许历史可能真的会被改写也说不定。当然,历史是不能够假设的。

  就在刘备进退两难的时候,一支生力军,或者说一个人的加入,改变了整个局势。这个人并没有贡献什么奇谋诡计,也没有为成都攻防战流下哪怕一滴血汗,他仅仅只是出现而已,便彻底摧毁了成都人抗敌的决心。

  这个人名叫马超。

  天煞孤星

  马超也是《三国演义》中重点塑造的人物之一,基于"击败过曹操的都是大帅哥"这一原则,马超在小说中的形象被描写成"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狮盔兽带,银甲白袍",连吕布、孙策、周瑜都没能享有那么多帅气的形容。

  他兴兵雪恨,在潼关将曹操杀得弃袍割须,再加上"许褚裸衣斗马超"与"葭萌关张飞大战马超"这两个经典的单挑情节,更是将马超的武艺高强描写得栩栩如生。在小说中,马超是个集帅气、勇猛、忠孝于一身的悲剧英雄。

  那么历史上的马超是怎样一个人呢?

  应该说,历史上的马超,悲剧的成分要多于英雄的成分。马超的父亲马腾是个低贱的汉羌混血儿,出身于司隶右扶风茂陵县(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合称"三辅",涵括长安一带)。和刘备一样,马腾也是白手起家,靠着从军讨伐民变的功劳,一路升到凉州的军司马。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带起了凉州广大的乱事,先有北宫伯玉、李文侯起兵湟中,再者是韩遂、边章加入夺取了金城,另外还有宋建在枹罕称"河首平汉王",整个凉州已完全脱离了东汉政府的掌握,东汉政府前后派出了皇甫嵩、张温、董卓等人率兵征讨,都没有办法讨平凉州乱事。

  马腾当时虽在政府任职,倒没有"忠君爱国"之类的思想包袱,他选择踏上叛乱这一条路,并很快成为凉州乱军的中坚分子。

  董卓当政时,曾一度拉拢这批实力庞大的凉州乱军(韩遂部队号称十万),但接下来郭汜、李傕政府却和马腾、韩遂闹翻,双方于公元194年在长平观大战了一场,马、韩战败退回凉州,随后又趁郭、李被斩杀之际返回三辅地区,霸占了关中,互相攻杀不已。

  官渡之战时,曹操以钟繇为司隶校尉安定关中,拜马腾为征南将军,韩遂为征西将军,韩、马集团就此臣服于曹操。此外,马腾还派儿子马超、部将庞德协助攻击袁绍所控制的并州。

  建安十三年,曹操拜马腾为九卿之一的卫尉,负责宫廷守备工作。马腾欣然领着儿子马铁、马休等来到许都就任,将关中的军队交给官拜偏将军、都亭侯、年仅三十二岁的马超来统领。

  相较于老爹一心臣服于曹操,马超就显得有野心了许多。这也难怪,他年轻、勇猛,而且比他爹马腾更有政治手腕,他能拉拢羌人,甚至几度和刘璋联击,希望双方能够进行军事合作。

  许多时候,面对我国汉语的强大,笔者由衷感到叹服,对某件事的表述完全可以有多种角度,这么说也行,那么说也对。对于马超来说,他跟刘璋的关系叫"合作",而在曹操看来,那便是"勾结"。不管是"合作"还是"勾结",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眼看马超做大做强,且与刘璋互抛媚眼、勾来结去,曹操终于坐不住了。

  建安十六年三月,曹操对张鲁宣战(表面是攻张鲁,实际却是讨伐马超、韩遂)。这意味着曹操大军将踏过关中的土地,关中诸侯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于是马超不顾老爹跟兄弟都还在许都当官,纠集韩遂、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马玩、杨秋、成宜组成十部方镇,军队人数达十万之众,进驻潼关,公开与曹操叫板。

  曹操在七月时亲征关中,在潼关一带和十部联军缠斗了三个多月,最后靠着"抹书间韩遂"之计,离间马超与韩遂,乘势大破十部联军。

  马超与韩遂退回到凉州,长安终于又回到帝国政府的治下。建安十七年,曹操为了惩罚马超的叛乱(其实是曹操逼反了马超),将马腾一家二百余口全部处斩。

  然而马超并未因此而消停,建安十七年八月,他率领凉州羌军卷土重来,席卷陇右,杀凉州刺史韦康,击败前来救援的夏侯渊部队,占领了冀城,自封为征西将军、并州牧、都督凉州军事,威震西土。

  但这样的好景维持了不到一年,建安十八年底,凉州官吏杨阜、姜叙等联手摆了马超一道,令马超顿失冀城地盘,只能向南投奔张鲁,而他留在冀城的家属,同样遭到满门抄斩的悲惨待遇。

  马超来到汉中时是建安十九年,正月元旦,在他身边唯一一位幸存的马家人马种来向他拜年,马超忽然悲从中来,吐血狂啸:"一家百余口,一夜之间全部丧命,竟只有我们两个互相拜年!"

  曾经有一份亲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地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倍加珍惜……相信这便是马超当时的心声。

  有道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一意孤行才不对,谁人没有犯过错,一意孤行太狼狈。

  上天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他的悲剧还远不止如此。

  来到汉中之后,马超在张鲁的支持下向凉州进行了几次反攻,但都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张鲁手下的将官也开始排挤这位"外来的和尚"。

  建安十九年底,马超开始跟刘备接触。他再度抛下自己的妻子跟儿女只身逃亡,混入从武都逃入青海的氐族部落中,准备往成都去投靠刘备。结果他留在汉中的妻儿随着张鲁的投降又落到了曹操的手中,最后妻子董氏被赐给阎圃,儿子马秋则被张鲁所杀。

  在《三国演义》中,马超起兵是为了报仇雪恨,但在真实的历史中,却是由于马超自己的行为害死了父母兄弟满门,西晋史家孙盛便称马超之举为天下最"酷忍"的行为。

  站在马超的立场,兴兵叛曹或许是不得已之举,如果让曹军越过潼关,关中险要尽失,他作为关中方镇之一,也无法违逆众意。

  从血缘关系较远的部族,到自己的家族,再到最亲的妻儿,一次又一次被敌人所屠戮、凌辱,最后孑然一身流浪异乡,或许这便是马超身为乱世枭雄的命运--天煞孤星。

  对于马超,笔者无话可说。

  蜀地易主

  刘备知道马超在北方被曹操击败,便派遣益州人李恢去汉中和马超接触,当他在成都前线的指挥部里收到马超投诚的消息时,不禁大喜过望,笑道:"看来益州终究是我的了!"

  刘备对待马超可谓关怀备至,知道马超眼下没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便先让使者通知其驻留在原地,然后另外派出了一支部队,偷偷地前往氐中接受他的指挥。

  大约是建安十九年秋天,马超率领着这支"山寨版马家军"来到成都助战,进驻城北的包围圈。马超与刘备联手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成都城,于是,城中百姓无不"震怖"。

  可能是因为与北方的通路被刘备占领,资讯不畅的缘故,成都人并不知道此刻马超已是穷途末路。对他们来说,刘备的荆州兵团便已是打遍蜀中无敌手了,更何况那些以人头为枕,用人血漱口的野蛮的西凉兵团,而且还是"凶猛残暴"的马超所亲自率领的军团。

  于是,成都人誓死守城的决心和意志,在刘备特意营造的恐怖氛围之下,瞬间土崩瓦解。

  看着那些无助的百姓,刘璋最终决定放弃,他告诉那些仍然意志坚定的属下:"我们父子二人在益州当权二十余年,对百姓一点恩德都没有,现在这场战争已经打了三年,许多人因此丧生荒野,只是为了我们刘家,唉!这叫我怎么能够安心?"

  他派出张裔前往刘备阵营表明态度,刘备也派简雍回礼。在马超抵达成都后两周之内,成都高挂白旗,宣告投降,刘璋左右无不痛哭流涕。

  刘备辛苦征战三年,朝思暮想的便是这一刻。笔者很难想象他再次与刘璋见面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是征服者的快感,还是背叛者的愧疚,抑或是兼而有之的复杂情绪?相信只有刘备自己最清楚。

  好在刘备对刘璋还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礼遇,让他重新挂上振威将军的头衔,保留大部分的私人财产,然后将他迁到荆州的公安。从此,刘璋再也没有踏上过这块曾经给了他无限梦想,却又将这些梦想无情打碎的土地,他于公元220年病逝。

  尽管后来孙权杀掉关羽,得了荆州,刘璋曾有过短暂的出场,但在这本小书里,他的故事已经结束。

  如何来评价此人呢?笔者觉得,用短短六十六个字便可概述:

  刘璋为人懦弱,少主见,却有一颗仁慈之心。倘若生在太平年间,他定为造福一方之良臣,可惜却生错了时代,在乱世众多英雄的光辉之下,他注定是个悲剧式的人物。

  所谓成王败寇。弱者被强者取代,这是乱世的无情铁律,任谁都无法改变。

  就这样,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年底,益州长达二十六年的"二牧政权"宣告终结,刘备入主成都,成为新一轮的益州之主。

  回想当年当阳惨败,刘备领着一众残兵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乎性命不保,没想到六年之后,他已成为南方两大州、数百万黎民的最高统治者,十余万大军的统帅,与曹操、孙权鼎足而立。人生的波谲云诡,莫过于此。

  正所谓"赢要冲,输要缩",已经五十三岁的刘备,自然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他将乘着这股上升的气流,挑战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敌人,迎接那前所未有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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