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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蒋介石悬赏缉捕周恩来

  ◆血雨欲来。周恩来对陈独秀说:“我推测老蒋是要借扰乱治安等名目来干,可以利用黄埔同学会,欢迎蒋校长,这样打起来影响也好。”

  ◆蒋介石翻脸:“有人说我已不再信任共产党了,亊实上,我本来就不支持你们。”

  ●1.蒋介石有求于“三大亨”和“三小妹”

  准备进攻上海、南京的蒋介石发出秘密邀请,把上海黑社会的三大亨请到九江,了解上海的情况,并商讨如何攻占上海。

  这三大亨就是帮会的:杜月笙、王晓籟、张啸林。地痞流氓,古今中外皆有。但其气焰嚣张、神通广大、社会地位煊赫、 政治色彩浓厚,却莫如这几个人。据说一个人丢失任何东西,都 可以通过他们,上午告诉,下午就可以找回。

  杜月笙俗称杜大耳。他坐在蒋介石的客厅里表演他的绝技:眼睛看着别处,嘴里 和人谈笑,手里却以飞快的速度削下一围一边宽、从头不断的果 皮。所以人们又叫他“水果月笙”。

  张啸林与杜月笙外貌略有不 同。他中等身材,圆头大耳,长着一对豹眼,滴溜滚圆,颧高颊 陷,脖子特别长,清癯中透出一股杀气。他原名小林,乳名阿 虎,故改取“猛虎啸于林”之意。

  绰号多子王的王晓籁,却又别居一格:秀才出身,满腹诗书,能言善辩,是蒋介石的结拜兄弟 赤脚财神虞洽卿的左右手。他不到40就连娶了三四房太太,曾 自撰对联自嘲:“多情多义多儿女,不佛不仙不圣贤。”

  蒋介石在 北伐军总司令部盛情款待这三位大亨。餐桌上,蒋介石问及虞洽 卿近况时,王晓籁不禁叹气摇头,说是日前总商会换届选举中, 傅筱庵仗着孙传芳的支持,硬是把洽老挤下台,而他自己连个会 董也没保住。

  蒋介石啪地一掌,把桌面上的碗碟震得叮当响,说道:“晓籁兄,放心!这个傅彼庵早晚总要让他看颜色的!”蒋介石又问 上海的共产党有什么情况。

  “一塌糊涂!”杜月笙抱怨,“把工人都动员起来搞什么武装 起义,领头的都是共产党。听说最近又来了个你在黄埔的老搭裆……”

  “谁?”蒋介石惊愕地瞪大眼睛。

  “是个什么黄埔主任,听巡捕房的讲叫啥周先生!”

  蒋介石低吟道:“我哓得,叫周恩来。这个人本事大得很, 老是同我作对。”

  张啸林摩拳擦掌:“哪一天,把上海的那帮共产党也来打他 一次!”

  蒋介石点头:“你放心,有你打的。”

  杜月笙也表示:“现在我们只希望国民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 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蒋介石兴奋得轻轻摇晃着上身:“好极了!我就希望听到你 这句话。”

  杜月笙看了一眼张啸林:“啸林哥的意思,一定和我一样。”

  “那当然了。”张啸林赶紧慨然允诺。

  他们来访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达成共识,就是要掌握上海, 务必动用银弹不可。这一点对蒋介石也不难。他想一旦占领南京,就可启动南京造币厂的机器。他把他们送到门口,道声: “拜托拜托!”拱手而别。

  那几天,蒋介石又显得六神无主,好像等一个该来而未来的 贵客。

  不几天,陈洁如收到一封发自广州的信,拆开一看,里面有 一张卡片,就拿给蒋介石看。蒋介石一看顿时高兴起来。卡片上写着:

  亲爱的大哥,我巳几个月没有见到你,聆听你的教益, 你在军务倥偬之中,给我来电,邀请我陪同家姊及家人 往访武汉,以参观我们国民党的新猷。为此,我很感 激。但是,我已于前天离开广州,前往探视家母。大姊 仍在广州,不夂可能返回上海。一俟得暇,我必当陪她 参观长江各城。我趁庸之(孔祥熙)前往汉口之便,聊 草数语,敬候起居。

  美龄

  蒋介石看过卡片,说:“这是为答复我那份电报,自从那次鸽子宴之后,我还没有再见过她。”那封电报是1926年11月8 日北伐军攻克南昌后发出的,电曰:

  广州。宋(子文)部长勋 鉴:

  转孙夫人玉鉴:

  江西克复,东南可平,先生在天之灵可以告 慰大半矣。夫人如驾来,请由海道为便。到沪时,中再派专员迎 迓,并请孔夫人与三妹同来一叙为盼。中正叩。庚午。一那一 晚蒋介石极度兴奋,写完电报,几乎泪沾衣襟,唏嘘感叹:三年 来酸辛泪,时自暗吞,历史无事实,事实决不能记载也。知我 者,其惟鬼神乎!

  此刻他依旧感慨:“这表示权位何等重要!有朝一日,你爬 上去了,所有人就一窝蜂跑来巴结你。”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洁如过来握住他的手,蒋介石似乎“活” 了过来,把陈洁 如的手拉到胸口,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假如我邀请她和她的姊姊来九江看望我们,你在意吗?”

  陈洁如顫抖了一下,默然无语。 蒋介石催问着:“你会同意吗?”

  “如果你觉得合适,你感到愉快,我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你 自己决定吧。”

  蒋介石闻着陈洁如手上的香味,轻松地说:“现在不急,过 些时候再说。也许是下星期,那时我就不会这么忙了。”

  与蒋介石的预料相反,两天以后,政治局势风云突变:武汉 的80位国民党员、政府委员及新任执委,已投票成立汉口国民 政府,掌有最高权力。蒋介石如雷贯耳,甩了电报,双手抱拳, 频频捶头,从桌上拿起一个花瓶摔得粉碎,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安 乐椅上,垂下头,痛哭起来,嘴里喊道:

  “他们剥夺了我的领导权,我的一切计划都完了,我的所有 希望都破灭了!”

  翌日傍晚时分,廖夫人代表武汉政府匆匆赶来,进入客厅马 上谈起公事:

  “在我开始谈事情以前,我先要你们二位了解,鲍罗廷和汪 精卫都认为我是代表汉口来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你们的最合适人 选。他们和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所要说的话,不一定都是人所 赞同的。我所以答应来做这次联系工作,是因为我对本党怀有一 种类似家庭关系的亲切之感。我向你们提出报告之后,将于今晚 搭乘一条船返回汉口。”她打开她的公文箱,拿出一张纸,看了 一眼,继续说道:

  “自韶关之后,已有很大变化。国民党巳经由广州迁到汉口, 现在本党已设立一个政府,由新近从法国回来的汪精卫担任主 席,陈友仁是外交部长,宋子文是财政部长。事实上,孙夫人支 持这个政府,她和她母亲及两位姊姊,以及孔家子女现都在汉 口,以庆祝这件大事。现在,我准备答复你们的任何问题。”

  蒋介石狂怒不已,拍得椅子把啪啪响,大叫着:“这些事都 是偷偷摸摸干出来的完全没有同我商量!他们故意这样做,要我 丢脸,还是要威胁我?”

  “都不是。”何香凝反驳道:“汉口政府是合法组成的,以求 实现故总理孙先生的愿望。它象征着早日达成我们革命之希望。 直到现在,你和鲍罗廷两人都成就了一些大事情。孙夫人已经宣 布,汉口政府是孙先生思想的正当诠释者。没有人否认这一点。 这些事没有和你商量,因为你总是从一前方到另一前方,不断地 移动。你明白这就是原因所在。”

  蒋介石望望客人,又望望陈洁如,脸上苍白,七窍生烟。他 真地发疯了,把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地上,打烂椅子,推翻桌 子,大吵大闹起来。廖夫人拉他臂膀,想制止他,并厉声喊道:

  “不要像个宠坏的孩子!只有耐心和容忍才能使你转败为胜。 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怎能毁坏别人的财产?不要失去理智!”

  经何香凝训斥,蒋介石像个婴孩一般,整个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

  ●2.蒋介石将有碍的陈洁如送出国

  周恩来是1926年年底调来上海,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秘书的。名义上是秘书,因为组织部主任陈独秀有病住院,实际上的 党的组织工作都由周恩来负责。同时他还兼任中央军委委员。邓颖超第二次怀孕,仍留在广州。

  军委委员还有后来成为叛徒的顾顺章、以及被叛徒出卖而牺 牲的颜昌颐、赵世炎和钟尔梅五人,为了加强第三次武装起义的 领导,又加上区委书记罗亦农,后来又加王一飞。周恩来从黄埔 军校调回一些学员帮助训练工人纠查队。那时,闸北商会会长组织了保卫团。周恩来问商务印书馆的工人:“我们是不是要参加?”

  工人任其祥一摇脑袋:“我们参加保卫团?难道去保卫资本家?”

  周恩来哈哈一笑,问:“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什么?"

  “当然是枪支弹药了。”

  “保卫团有枪,又有制服,我们打进去,不是都可以有枪吗? 还可以利用它的合法地位进行军事训练呢。这不是草船借箭吗?”

  起义进展顺利。消灭了三千多北洋军阀部队和两千多名武装 警察,收缴枪支五千多支,直鲁联军驻上海司令毕庶澄仓惶逃入 租界。3月12日成立了上海新政府,罗亦农作了共产党代表、 顾顺章和陈赓的妻子王根英作为工人代表,虞洽卿、王晓籁作为 资产阶级代表,都在名单之列。王晓籁还成了起萆告民众书的笔 杆子之一。他和虞洽卿屁股坐在新政权的交椅上,眼睛却望着朝 上海进逼的蒋介石。就在市民政府成立之际,蒋介石派人送来一 信,称:“在此军事期内,一切行政处处与军事政治系统攸关, 若不审慎于先,难免纠纷于后。中正为完成政治系统及确定市政 制度计,已另电中央熟商办法,务望暂缓办公,以待最后之决 定。"但市政府委员依然就职办公,只是派王晓籁等四人去见蒋 介石,要求与蒋划分权限。蒋介石不依,勾结流氓发出恐吓信: “限24小时解散市政府,否则要以最后手段对付:这一来,国 民革命军总参议兼驻沪全权代表钮永建登报声明“因身涉嫌疑” 辞去临时政府委员之职,接着,杨杏佛说“家母病复垂危,不得 不归侍汤药”而要求辞职;陈光甫以“对于政治素无经验”,虞 洽卿以“体力衰弱,精神不济”纷纷要求辞职。到3月底,市政 府委员中有六人先后声明辞职。到了4月4日,包藏祸心的王晓 籁竟成了主席,并于当天发出响应蒋介石江电。江电内容大意 是:自汪主席归来以后,所有军政民政财政外交诸端,皆经在汪主席指导之下,完全统一于中央,中正唯有统率各军一致服从。 帝国主义把恢复在华利益的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并发出一次 次试探。

  在从九江出发之前,蒋介石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要 与孔夫人宋霭龄会面。在几次接触中,他发现孔夫人的许多想法 跟自己不谋而合。所以当他急需拉扰武汉政府的财神宋子文时, 首先想到宋霭龄。孔夫人接信后,便搭乘中国银行的汽轮,火速 赶来。抵达九江时,她没有下船,而是叫蒋介石上船。两人在船 上密谈了 24小时。蒋介石回到家中,将会谈的内容一五一十地 告诉了陈洁如。宋霭龄积极支持蒋介石与共产党决裂,并直言不 讳地指出蒋介石影响力、金钱、性格和威望的不足,表示要怂恿 她的弟弟宋子文脱离武汉政府,还要与他尽力号召上海的大银行 家们支持蒋介石。而作为交换条件,宋霭龄说:“你要同意娶我 的妹妹美龄,也要答应一俟南京政府成立,就派我丈夫孔祥熙担 任阁揆,我弟弟子文做你的财政部长。”

  蒋介石湿润的目光直视着陈洁如,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已走投无路。她开出很凶狠的条件,可她说的也是事实。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幻想武汉方面给我什么援助吧,所以 只有她说的这一条路了。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不知你到底能给我 多大的帮助,尤其在这种关天大事面前……”

  “你要我做什么?”陈洁如已经恍惚感觉到什么,但惧怕证 实,可又不得不问。

  蒋介石瞅着陈洁如的脚尖,自己麵动着腿:“暂避五年,让 我娶了宋美龄,我的心意你明白,这不过只是一桩政治婚姻。”

  尽管蒋介石竭力说得平淡而又平淡,陈洁如还是被惊得张着 口,半天说不出话,额间和手心都沁出了凉汗。她想说清楚,可 声音却打着顫:“我……无……”

  蒋介石反过身来,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委婉地说:“我还没有答应宋霭龄什么,只不过先和你谈谈。”

  陈洁如从蒋介石的臂膀里挣脱出来,怕冷地交臂在胸前,一 言不发。

  蒋介石劝慰道:“这样吧,南京政府成立后,需要大量合格 人才来管理,你不如早些到美国去,那里有最好的教育,宋家的 姐妹都是从那里学成归来,你完全可以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只是 需要学习。”

  “学多长时间?”陈洁如木然地问。

  “顶多五年。”

  “五年,五年!”陈洁如哽咽着说,“你发过誓,要和我朝朝 暮暮永不分开,难道你是在骗我吗!你要我出去,还不照样娶宋美龄!”

  蒋介石敛起笑容,摸着短胡髭:“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如果我无法进驻上海,无法得到孔宋财政的支持,我将很快垮 台,我还怎么实现总理的主义?如此,我不如死去……”

  陈洁如知道无论怎样闹下去,都无济于事。拭去眼泪说: “我可以离开五年,但决不是为你,更不是为宋美龄!”

  以后的日子变得尬尴起来。两人虽同居一室,却不想碰面。

  最让陈洁如不可忍受的是,蒋介石竟将一封给宋美龄的信,故意交给陈洁如去发,并让她看信的内容:

  美龄女士:

  我料想令姊已代转我给你的专函。今夜,我将离开九江向前进发,途中将在安庆停留数日,以等待你的回信。我收到你的信后,将上前线。

  你的态度如何?请来函详示。你可否赠我一帧最近 的玉照,以使我得以经常见到你的芳影?我的想法是:令堂、孔夫人及男女公子,以及你自己当即速离开汉 口,赴牯岭定居,如此较为妥适。你因我仍在江西,以 为不便来与我晤面(由于我的妻子)。但我今巳离开江 西,你大可不必再存此种令你不安的疑虑。

  中正 3月19曰

  陈洁如的心彻底凉了。她离开蒋介石,先期回到上海。

  ●3.周恩来在蒋介石与陈独秀之间奔波,几临险境

  1927年3月26日下午,蒋介石下了兵舰,在上海高昌庙码头上岸,下榻枫林桥交涉使署大楼,休息片刻,即乘汽车往公共 租界西摩路访宋子文。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处,有个铁栅栏,每 天晚上都要关上栅门,不准中国人出入。蒋介石的汽车一到,也 被拦在门口。随从便下车去打招呼。外国巡捕会意,立即打电话 报告巡捕房。一刻钟后,有两辆摩托车坐着两个法国军官,带着 两个中国巡捕,来到铁栅门前,打开铁门,向蒋行军礼,并说 “欢迎欢迎”。于是两辆摩托车开道,三辆中国人坐的车跟着开入租界。租界政事处长吉文斯当面送给他一张特别通行证,允许他 带着卫兵自由出入租界。蒋介石表示:“国民革命是列强各国的 好朋友,决不用武力来改变租界的现状。”列强驻华头领们举杯庆贺: “看来蒋介石正在组成稳健派的核心,以抗击激烈分子, 这是中国惟一的希望。”另一位头目更加自信:“蒋介石、何应钦、白崇禧是唯一可以使长江以南的区域免于沦人共产党之手的 保护力量。”

  第二天晚上,虞洽卿就到蒋介石下榻的地方去见他,表示要替蒋介石筹措军饷。蒋介石含笑点头:“本人亦抱维持资本家主 张。”虞洽卿一听,马上转达给他的同僚们。同僚们兴奋异常,又推举29个商联代表再去求见蒋介石。蒋介石愈发得意,赞扬 上海资产阶级:“此次革命成功,商界暗中助力,大非浅鲜,此 后仍以协助为期。”代表们拱手作揖:“一定,一定!”于是乎大 掏腰包:银行公会拿出二百万元;钱业公会拿出一百万元;并答应视情再给。蒋介石有了钱,急电黄绍竑、李济深速来上海,一 些军政要员也相继来沪,一时间,上海形成了一个反动势力的司令部。

  共产党方面的高级会议也在紧急进行。周恩来嘴角起了燎泡,他不抽烟,也弄来一颗含着,呛得直咳嗽,他说到蒋介石的 那个反革命司令部:“参谋部是五老会议:张静江是主席,吴稚 晖(即吴敬恒)是小丑,李石曾是花旦,蔡元培是学究,戴季陶 是军师。大将是四大金刚:白崇禧、李济深、黄绍竑、何应钦。”

  罗亦农呼吁:“我们现在要给民众知道,蒋实反革命,说北伐军、国民政府好,而蒋不好,再将蒋之罪状宣布,特别是工人群众。”

  从医院出来的陈独秀,仍然带着倦容,心中也更加忧虑:“上海将来的军队恐怕都是右派,将来工人力量很难再与他们联合。”

  周恩来说:“进驻闸北的东路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比 较左倾。”

  “那我们想法留住薛岳的军队。”陈独秀重视这一情况。“他招兵时,工人,C.Y.(共青团),C.P.(共产党)可去参加。 缴获的军械中,可送一部分子弹给薛岳,一部分自己保藏。”

  蒋介石也感觉到薛岳的左倾迹象,立即把第一师薛岳的部队 调去龙华,把第二师刘峙部队调闸北接替。刘峙接防后,共产党 仍组织工人与刘峙部队搞军民联欢。蒋介石对第一、第二两师都 不放心。在4月7日将他们调往沪宁线,调原孙传芳的第二十六 军周凤岐的部队人沪,准备执行镇压革命。陈独秀想通过薛岳部 去“打”其他反动军队的夙愿成了泡影。

  蒋介石已经在悄悄动手了。3月29日,他以东路军总指挥 办公厅的名义,下令上海市民政府自动取消。但他想通过陈独秀 摸一摸共产党的底,没有奏效。可等到共产党派周恩来去会见蒋介石时,他又躲着不见。

  第二天,周恩来在特委会上琢磨着:“他不出面,估计对付 我们已有预备。”他看看陈独秀没有什么反映,又说:“我推测老 蒋是要借扰乱治安等名目来干,对党部将来是挑拨错处。他们对 付武汉及解决上海只有凭武力。对付民众只有像江西一样雇佣流 氓。我的意见表面上还要缓和,自己好做准备。可以利用黄埔同 学联欢会,欢迎蒋校长,一致拥护革命的校长,这样蒋当然不敢 说反革命的话。即或不然,打起来影响也好。老蒋是否还去见 见?”

  陈独秀手掌撑着下颏,想了想:“市政府我们要拿住。但蒋 到底打的什么箅盘,我们不清楚,你还是想办法见到他。向他说明五点,一、对日本电通社的消息不辩白;二、公开说C.P.压迫国^民党;三、对工农运动的态度前后不同;四、右派军官用 得太多;五、不与左派合作,致国民党不能统一。这五点是我们 不满意的,但并没有打倒他的意思。”第二天,周恩来终于找到 了蒋介石。

  原来蒋介石到达上海后,先到宋宅去吃晚饭。餐桌旁坐着面 色安详的宋老太太,还有宋霭龄。到9点多钟,宋美龄才从外面 跑回来,一进门就上楼去了。蒋介石也跟了上去,将近11点, 蒋介石才兴辞下楼。他已同宋子文说好,所有随从人员都住在宋 宅,他带着卫士队长宓熙和两个卫士一同乘汽车到迈尔西爱路陈 洁如处,宓熙和两个卫士住在亭子间里。

  只有蒋介石的亲信才知他的住处。

  陈洁如小心翼翼把周恩来让进屋。蒋介石也起身礼迎,但坐 下后话就不多了。

  大部分时间是周恩来在讲,蒋介石听着。讲到国共应该继续合作时,蒋介石辩白了几句:“有人说我已不再信任共产党了, 并说我甚至将禁止共党分子纳人国民党。事实上,我本来就不支 持你们。去年我在黄埔军校说过,我仅曾邀请其他较小的革命组 织与我们携手合作,其条件是,我须保留权力,对任何超越范 围、意图危害国民革命大业的团体,予以取締。上海工人纠察队 也在取締之列。”

  “上海工人纠察队不是军队,而是工人的群众组织,旨在自 卫,不应干涉其行动。”周恩来有意说明。

  蒋介石又换了一种说法:“不取締可以,但必须划归我指挥。”

  周恩来不能答应:“国民革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共产党的 努力,苏联顾问的帮助,尤其像鲍罗廷这样的……”

  不提鲍罗廷还好,一提鲍罗廷,蒋介石像触到火焰被灼痛一 样,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骂道:“汉口完全是老鲍搞的鬼,老 鲍不走,一切都没有办法,鲍罗廷应该滚回家去!”

  “你不能这样说。在我们周围有许多外国势力,哪一个肯伸 出手帮我们一把!”

  “哼,不帮助没有关系,他老鲍比英国、日本压迫我还厉害!”

  “我希望你还能公开表示一下对我党,或者说对武汉政府表 尔一下善意。”

  “我不能表示。如果你们停止攻击我,尚可商量。我对你们 现在的做法是不满意的,你们完全凭主观,其实客观情况并不尽 然。不过我还可以见见你们的仲甫(陈独秀)先生。”

  蒋介石又平静下来,坐回椅子,茫无目标地望着天花板。

  周恩来企图从另一面来说服蒋介石:“我看你这一段好像比较消极……”

  蒋介石的眸子闪回到客厅中间;“从前我是感觉疲劳,本想休息。可现在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反对我,我决不下台! 一定要 干,干到底!当然我不是过问党的事、政治上的事,这些我都可 以不管,但军事我一定要管!”

  交谈没有什么结果。第二天开区委主席团会议,周恩来把交 谈的内容一说,人会者都沉默了。蒋介石种种不合逻辑的看法在 共产党人的心中激起阵阵寒颤……

  陈独秀直了直腰。蒋介石那双瘦胳膊,似乎从抻秘之中,从 阴影之中,从虚无飘渺之中显现出来,紧紧地把他压住。

  “今天恩来还可去。并去见一见宋子文。我们多与他接洽, 可缓和冲突,以便我们自己好准备。”陈独秀又涌起某种幻想, “《字林西报》说蒋兵只三千,这点兵力,想压迫工人投降,根本不够。”

  周恩来眼圈乌黑。这几天他已跑得精疲力尽,一副苦恼不安 的样子:“蒋还说,如果苏俄再不答复他的抗议,他要单独发表 宣言,宣布老鲍的一切破坏国民革命的黑幕。”

  “这是讹诈。”赵世炎也火了。“我看老蒋方面的工作要继续, 市政府现在的维持问题也迫在眉睫。”

  陈独秀在苦撑着:“市政府要幵财政会议,要找宋子文,还 有交通会议,要恢复交通。还有公安局问题,目前只好同蒋去商 量。还要外交方面……”

  周恩来两眼通红,舌尖发苦,严重的缺觉常使他一阵一阵打盹。

  他感到浑身发冷,连心也冰凉了……这是种失败的感觉。前 途即将变得黯淡而且严酷,就好像会议室外那条阴暗的走廊……

  这一切都无法回避。

  4月11日晚,青洪帮头目杜月笙邀请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 寿华晚餐。当晚局势已经很紧张,总工会已得到流氓要来缴械的报告。总工会另一位负责人李泊之等曾劝汪寿华不要去法租界赴 约,汪考虑后认为还是应该去。他说:“我过去和青洪帮流氓常 打交道,他们还讲义气,去了或许可以把话谈谈开,不去反叫人 耻笑。”但为了慎重起见,他告诉李泊之在宴会附近处等他。李 泊之在外等了两小时不见汪出来,知道事情糟了。

  果然,4月12日黎明前,停泊在高昌庙的军舰上空升起了 信号,一阵刺耳的单调的枪声在远处响起。接着枪声、棍棒声、 叫喊声嗡嗡回荡着。在租界内早巳准备好了的青洪帮流氓凶手遂 分头冲出,在闸北、南市、沪西等地与反动军队一起动手屠杀, 使全上海投人了血海。正在工人纠察队向流氓还击时,大批二十 六军部队开到。他们先将冒充工人的流氓缴械,有的还用绳索捆 绑。工人纠察队看到这种情形,不再怀疑,开门将二十六军迎 入。谁知军队一进门,领队军官就变了脸色,说:“他们的枪械 已经缴了,你们的枪械也应缴下才好。”这时机关枪已经架起, 猝不及防的工人纠察队被迫缴械。

  周恩来原来住在商务印书馆俱乐部,领导工人纠察队的整顿 和教育工作。

  11日晚上,反动派动手前,先由二十六军第二师 师长斯烈出面,装作无事似地邀请周恩来到师部议事。周恩来想 到二十六军也需要做工作,就去了。30年后,周恩来回忆此事 时,清楚地记得:“敌人是怎样骗我们的呢? 一个驻在闸北的国 民党师长叫斯烈,他的弟弟斯励是黄埔军校出来的,是我的学 生。斯烈就利用这个关系和我们谈判。我们就迷糊了,认为可以 利用他。我们认为他不会对我们动手。其实我们这时重点放错 了,重点应放在保持武装,当时我的副指挥也去了。”他们一去, 斯烈的态度仍然很客气,但拖着不让他们再离开,同时就对工人 纠察队下了手。

  12日凌晨,罗亦农得知周恩来被扣的消息,立 刻要原来同二十六军党代表赵舒熟识的共产党员黄澄镜找赵舒营 救。黄澄镜到了第二师司令部,见周恩来正双眼怒视斯烈,抗议他们的反动行为。房间里的桌椅已被推翻在地,茶杯、花瓶散碎 在地上。周恩来对着斯烈怒发冲冠:“你还是总理的信徒呢。你 们公然背叛革命的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反对共产党,反对人 民,这样做是决无好下场的!”

  斯烈低首哺喃:“我也是奉命的。”

  经过赵舒同斯烈个别谈话,斯烈开始改变主意,向周恩来表 示:“事情已琴过去了,请您来谈谈,并无其他意思,误会,误会”。

  周恩来气愤至极,不再理睬他,转身同黄澄镜一起坐上汽 车,冲过重重关口,回到北四川路东四卡子桥附近罗亦农的办公室。

  30年后,周恩来谈起这段往事,还有许多话要说。他分析 了工人运动失败的原因,更多的是解剖自己:“我是搞过军队工 作的,我在二十四五岁时在黄埔军校,打仗两年多,有一些军事 经验,不过仗打得不好。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自己政治上 不行。就是封建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对工农群众接触很少,追 求革命是在国外,也仅仅是从书本上得到一点知识……我不像其 他同志那样亲身做过工的,如陈毅同志,邓小平同志,他们都做 过工。我一回国,很快就做了领导工作,少年做领导,容易翻筋 斗。我在二十六七岁时就当上了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那时还 是个娃娃,”周恩来笑着指了指来参加座谈的一位女劳模,“比裔 式娟还年青,担任了这样重要的工作。当时陈毅同志也在黄埔做 工作。我做政治工作,但却不懂得把军队抓在共产党手中。“周 恩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蒋介石军队的军官比我 们年纪大一些,经验比我们多一些,他们参加过辛亥革命,而我 们在辛亥革命时还是带辫子的娃娃……那时好像天下大事就那么 容易,青年稍微有一点成功就容易骄傲,至少是头脑发昏,结果 给敌人骗了。”

  ●4.蒋介石自觉心与“曾剃头”相通

  在四一二大屠杀之前一4月9日傍晚,蒋介石赶到南京。 当晚就将南京附近的所有铁路切断,使去长江以北的第二、六两 军不能回师南京,使城内林伯渠率领的第六军三个团卫戌南京的 部队陷于孤立,然后蒋介石以两个师的兵力,解除了林伯渠三个 团的武装,林伯渠侥幸脱险。随后,南京城里的孙文主义分子立 即都站了出来,配合蒋介石的军队,包围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和总 工会,逮捕了全部共产党员干部。4月10日,开始在南京全城 搜捕共产党员。

  蒋介石到达南京的当天,就立即通电邀请汉口汪精卫、谭延 闾,南京程潜、何应钦,上海胡汉民,南昌朱培德等人:

  中正巳于本(引日进驻南京。东南虽巳底定,北 伐尚未成功,各项进行事宜亟等解决,务请诸同志于本 月14日以前驾莅南京,筹商一切,不胜盼祷!

  4月11日,蒋介石在南京密令:已克复的各省,一致实行 清党。

  外面腥风血雨、人头纷纷落地之时,蒋介石却显出少有的宁 静。他站在书架前,眼睛掠过从广州一路带来的“宝书”:

  五经——四子书——孔子家语——左传——战国策——六韬——孙子——吴子——管子——庄子——韩非子——离騷——史记——汉书——资治通鉴——清史辑览——西洋史——普法战史——拿氏战史——日俄战史——欧战史——各种军事学——战时正义——巴尔克战术——中国地理——亚洲地理——世界地理——古文辞类籑——古文观止——诸葛武侯集——岳武穆集——文文山全集——戚武毅丛书——曾国藩全集——胡林翼全集——左宗棠全集——骆秉章全集——李鸿章全集——樊山批牍——中国哲学史讲话——心理学——统计学——社会学——经济学……

  他顺手抽出那本读得最多的《曾文公全集》,打开一页,读 到“谤怨沸腾,万口嘲叽”八个字时,兴冲冲地踱来踱去,拍掌 击节,大呼:“古今同叹,我与曾文公心相通矣!”

  正在得意之际,副官通报,吴稚晖到了。蒋介石急忙到房门 口去迎。坐定之后,蒋介石又大发感慨:“共产党声势从前何等 浩大,但本人一说清党,青天白日旗下各领域,或迟或早,一致 起而铲除,他们终于无立足之地了!”

  吴稚晖应和着:“是啊,捣乱分子杀一个少一个,只可惜汪 精怪和他老婆陈屁裙(璧君)又混到汉口去了,这两个东西早晚 也是逆障。”吴稚晖在“清党”中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连国民 党方面都说他与蒋介石精诚无间,“居于师保地位”。汪精卫刚从 欧洲回来,吴稚晖为了拉住他不去武汉,竟向他下跪,汪急忙逃 避,退上楼梯,口中连说:“稚老,您是老前辈,这样来我受不 了,我受不了了!”在场的人都为之啼笑皆非。但还是没有挽留 住汪精卫,而且汪还和陈独秀发表了联合宣言,气得吴七窍生 烟,提起汪精卫就骂。

  “舆论界还有什么反映?”蒋介石问道。

  吴稚晖不满地左摇右晃:“莫名其妙把个陈德征捧为第一, 他算什么!”

  吴所说的陈德征是《民国日报》的总编辑。北伐军占领上海 后,他也成了上海的党阀之一。四一二后,陈红得发紫,除了掌 握编辑大权外,还执掌市党部和文教机关。不久《民国日报》发 起“民意测验”,选举中国的伟人。统计结果,第一名竟是陈德 征,第二名才是蒋中正。蒋介石听吴稚晖一说,赫然震怒,马上 抓起电话,命令上海方面:“把陈德征给我押到南京!”

  吴稚晖又反过来劝蒋介石息怒:“现代做官是要讲究艺术的。未登仕途之前,必须善于用气,用之得当,方能得势,如蒋总司令。然气分数种,有耐气,忍气,下气,使气,甚至大发脾气。 切不可在应该耐气、忍气的地方而使气,下气地方而大发脾气, 望总司令会意。”

  “吴老先生言之有理’我一定牢记,但这些摇笔之徒容不得 猖狂。”

  蒋介石还是把陈德征抓到南京,关押起来。几个月后,人虽 释放了,却得了蒋介石的“御批” “永远不得重用”的处分,从 荣耀高处一下跌落下来。直到1942年,陶百川担任《中央日报》 社长,派陈当了一名挂名的主笔。不久,因为《中央日报》透露 了一件外交机密一英美等国在战后准备交还租界,本来“盟 国”相约同时发表,《中央日报》却抢了先,引起英美使馆的抗 议。蒋下令彻查,并把中央日报社的名册调去审查,看看有无 “可疑分子”混杂其间。当蒋介石看到陈德征的名字时,又勾起 十几年的余怒,特在卷宗上批了两句话:“此人尚未死乎?着各 机关永不录用。”这下,陈德征又砸了饭碗……

  看来吴老头的“忍气之说”蒋介石一辈子也学不会。吴走之 后,蒋介石又查看各地送来的清党报告。他在大批被逮捕的共产 党员名单中寻找那些知名人士。可是还有一百多人不见踪影。他 又签发了一张通辑令。通辑名单以鲍罗廷为首,以及陈独秀、谭 平山、林伯渠、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郭沫若、张国焘、顾 顺章、王根英、邓演达等197人。

  他捏着名单,把派往上海的特务找来,布置:“上海已被我 们彻底控制,但共产党要人只抓住汪寿华,陈延年呢?他的老子 陈独秀呢?还有周恩来、顾顺章等,他们逃不出上海,你们可同 杜老板他们联系,可以出钞票悬赏。上海丢一个皮夹子都能找 到,人还能找不到!”

  特务队长小心地问:“每个人出多少钱悬赏?”

  “你们自己去定,八万、十万都可以。但有几个人比如周恩来、胡公冕等,抓住后不要立即处决,带到南京看管即可。记 住,凡是在黄埔军校与我合作过的,都要带来,我要同他们谈 话。”

  ●5.周恩来化装后逃出上海

  13日上午10时,上海群众10万人在闸北青云路广场集会, 要求恢复工人武装,取缔反动团体。会后,整队赴宝山路二十六 军二师师部请愿,要求立即释放被拘工友,交还纠察队枪械。游 行队伍长达两里路。周恩来和赵世炎也在队列里。当队伍行进到 宝山路三德里附近时,埋伏在里弄内的二十六军士兵突然奔出向 群众开枪,接着又用机关枪向群众扫射。因路面拥挤,不到十 五、六分钟,便有上百人倒下,伤者不知其数。在混乱中,周恩 来逃出机枪的扫射,搭上一辆工人师傅的车,朝上海县的方向隐 蔽。天巳经黑了,周恩来乘着夜色,朝七宝镇走去。刚进镇子, 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大声的吆喝:“干什么的!”

  “路过的,来做点生意。”

  “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的,走,到司令部去!”

  周恩来被推推搡搡带到司令部,他一抬头,和司令部中的一 名长官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吃了一惊。那位长官让那群兵退下, 再次走近周恩来,端详了一番,低声问:“你是周先生吧?怎么 跑到这里来了?”

  抬眼的工夫,周恩来已经认出对方是李宗仁桂系的核心将领 潘宜之,他俩是在广州参加国民党二全大会时认识的。潘系湖北 人,保定军校三期毕业,与白崇禧同学,早年曾任孙中山侍从秘 书,北伐期间在蒋介石的司令部里任秘书,这次随白崇瘩一起到 了上海。潘宜之看看表:“趁夜深没有人看见,你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上海。”

  周恩来来不及多说什么,用目光示意道谢;“我会记住你的, 后会有期!”

  潘宜之是个重情而充满悲剧的人物。就在这次大屠杀中,他 认识了后来的妻子刘尊一。刘是北京大学政治系的学生,由罗亦 农、李硕勋介绍加入共产党。在鲁迅那篇《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 天》的文章中,专门提到:“主席台上高悬着17日下午请愿代表 刘尊一的血衣……”这次大屠杀,刘尊一的丈夫被国民党杀害, 她也被投入监狱。潘宜之却看上了刘尊一,并冒着风险将其救 出,两人成婚。婚后潘无心政治,随刘去英国留学,后因李宗 仁、白崇禧盛邀,只好返回。刘尊一多次劝其投奔共产党,加之 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令潘进退维谷,终于在1945年于昆明服 安眠药自杀。周恩来的确没有忘记潘宜之,全国解放后,周多次 在中南海家中宴请刘尊一,并把她的孩子安排上学。“文化大革 命”中,刘尊一受到极大摧残,患了癌症,急送北京。邓颖超得 知后,连续四次组织名医会诊,电话催问,终于挽回了刘尊一的 生命。

  周恩来没有离开上海。第二天转移到吴淞附近徐家宅一处工 人住家的小阁楼上继续工作。这里离市区远,偏僻荒凉,巷子狭 小,房屋破旧,周围大多是工人宿舍,不易暴露目标。

  中共中央对上海的情况完全不明,决定从武汉派李立三和聂 荣臻到上海去了解情况、处理善后。受领任务后,为了安全起 见,他们通过关系,搭上了宋子文的船,一直坐到南京。在南京 又和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等人同车去上海。他们到上海后,先 找到赵世炎的秘密住处,随后又找到周恩来、陈延年、罗亦农 等,他们几个加上三个俄国同志组成特务委员会,就在赵世炎家 里开了会。周恩来把上海受损的情况一说,个个对蒋介石切齿痛 恨。李立三传达他们来上海的任务:

  “武汉对于打击老蒋的决心已成事实,因为军事问题还在犹豫。现在不但军事上犹豫,连政治上也发生犹豫,因为张作霖进 攻太烈。所以决定如果蒋还不十分反动,还可姑予敷衍,尤其是 接到仲甫等来电表示反对打蒋,大家益发动摇。”

  李立三总是西服眼镜,很像银行经理。他性格豪爽,外表最 大的特征是嘴大。在旅欧期间,当同学们情绪低落时,他就表演 把拳头伸进嘴里,引得大家发笑。现在却神色严肃。他的话也引 起周恩来的激愤:

  “我们在这次屠杀中可以看出老蒋只是对我们表面和缓,实 际是准备整个打击。但我们事前太和缓,以致没好好宣传反蒋, 以致民众对我们不满意。军事上,武汉方面没有对付老蒋的积极 方策,而主张先北伐,并怕老蒋军事力量太大。照我们观察,对 付老蒋军队并不是没有办法,且应先解决老蒋,然后再北伐。现 在我们应打一电报给武汉提出抗议,要求赶快决定打东南的方 策,马上派得力人员来东南准备军事活动。”

  会后,周恩来起草了那篇《迅速出师讨伐蒋介石》的文章, 发报给中央。

  中央决定在武汉召开五大,要周恩来和李立三、罗亦农、王 根英等出席。周恩来因为工人纠察队的善后工作,没有立刻成 行。他请同李立三一起赶到上海的聂荣臻帮他整理纠察队,将武 装转入地下。这一天,他会见了刚到上海的郭沫若。

  郭沫若时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在安庆时,他曾去 会过蒋介石。明明是地痞流氓在省党部门前打了人,蒋介石却指 责地对郭沫若说,“安徽的事情是顶难办的,顶扯烂污的是安徽 人,在革命党中扯烂污的多是安徽的同志,你不信,你看,他们 还要打呢,还要打呢。”从九江的三一七惨案、安庆的三二三惨 案,眼见蒋介石一步步走向反动,郭沫若忍不住写了那篇激烈的 《请看今日之蒋介石》,痛斥蒋介石“是流氓地痞、土豪劣绅、贪 官污吏、是卖国军阀、所有一切反动派一一反革命势力的中心力量,他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比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张宗昌等 还要凶顽、还要狠毒、还要狡狯的刽子手”……蒋介石对郭沫若 也是忌恨在心,把他列人被通缉的名单。说完蒋介石在九江、安 庆的所作所为,郭沫若劝周恩来:“这个人天天在残杀我们内部, 而他偏偏说‘你们不要残杀’,‘不要残杀’。就是说,我打你, 你不要还手,好让我来独霸。你千万不要上当。上海局势这样紧 张,你还是从速离开为好。”

  周恩来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想别的事。过了一会才淡淡地 说了一句:“上海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郭沫若还在感叹:“大屠杀前10天我在外地还看见工人、农 民遭到杀害。刽子手就是我从前赞扬过的军队!”

  聂荣臻、李立三和维经斯基都在场。周恩来显然是发怒了, 他的目光紧盯着维经斯基,但声调并不太高,有一种棉里藏针的 感觉:“共产国际也必须对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

  晚上,周恩来又找到宋子文的住处,向他递交了转汪精卫的 电报,希望汪出面通电声讨蒋介石。宋子文来到上海后,没有表 态参加蒋介石的政府。所以他的房子便24小时被监视。宋子文 在武汉即受到工人示威的冲击,所以他厌恶群众运动。但上海到 处是蒋介石的兵,他又非常紧张,不敢走出租界半步。周恩来劝 他返回武汉。

  “我去武汉毫无意义。”宋子文焦虑不安。“我跟你们不同。 我箅不上社会革命家。如果劳工政策吓得所有的商人和工厂主都 闭店关厂,我怎么能平衡预算保持货币流通呢?暴民们不喜欢 我。要不是士兵们来的及时,他们去年冬天就把我杀了……”

  周恩来诚恳告诉他:“罢工决不是针对你的。但你确实对武 汉是至关重要的。”

  宋子文陷于矛盾,说出相反的观点:“当然,南京政权不过 是改头换面的个人独裁,武汉尽管有共产党人,还是能代表国民党的真正传统的。”临分手时,他也劝周恩来。

  “你倒是应该离开这里,据我所知,蒋介石正在通缉你。”

  “感谢你的关照,我会离开的。”周恩来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给汪兆铭的电报务请速达。”

  “你放心,我不离开这里,电报会很快转给他的。”

  回到住所,周恩来换下西服革履,套上一件中式棉袍,拿出 副镜片圆圆的墨镜,哈着气擦了擦,戴上又取下,叹了口气,重 又坐回桌边。4月11日起,他就吃东西很少,有时弄点酒搭几 颗花生米下肚,面色显得僬悴不堪。有消息说,广州的反动军队 也要行动了,妊娠中的邓颖超不知如何……

  他越想越不放心,起身去给广东区秀发了封密电,要邓颖超 速离广州来沪。

  邓颖超接到电报时,还住在医院里。

  她是4月初临产的,可惜又遇上难产,超重的胎儿生下便夭 折了。她的母亲杨振德守在身边照料她。她从报上才知上海工人 第三次武汉起义是周恩来领导的,国民革命军进人上海后就再也 没有消息了。4月15日,反革命的风暴刮向广州。军阀出动四 处搜捕共产党人。周恩来、邓颖超原来居住的南华银行二楼广东 区委机关被军警搜查。住在那里的三位同志先后被捕。一个在第 二天惨遭杀害;另两个死于狱中。周恩来的电报到达时,一位机 警的同志赶在搜查前把它转到邓颖超手里。

  一夜之间,广州城像换了一张脸谱,反目为仇,共产党被打入地下。

  邓颖超还在病房,听着街上呼啸的警车,焦急万分。这时, 妇女部的陈铁军闯了进来,告诉她党组织的决定:你已被列人通 缉者的名单,火速离开广州。

  陈铁军一走,邓颖超就试着下地忙乎。可医院人生地不熟,往哪儿躲呢?接产的老医生王德馨也觉出气氛不对,问邓颖超有 什么需要帮助的。王德馨是个善良的基督教徒,因为没有接活邓 颖超的孩子,心里不免有些内疚。邓颖超也看出王医生是个好心 人,便把她面临的险境告诉了她。

  王德馨略一思索,拉上邓颖超母女俩:“走,我给你们找个 地方暂避。”她把她俩拉到医院后面一间小屋,等到医院定期派 德国人的采药船去香港时,找机会把她俩送走。

  邓颖超如愿成行,在香港住了几天,搭海轮去上海。 邓颖超和母亲到上海时,正好是5月1日。轮船开到公共租 界码头,大批印度籍的英国巡捕上了轮船的舷梯,好像要找什么 人,堵了好长时间才放行。她俩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按周恩来在 密电中暗示的接头办法,到《申报》馆去登寻人启示,大意是 说:伍豪,你久已不要的妻子,现在我把她带来上海,你见报 后,可来某某旅馆相见。母振德。

  伍豪是周恩来在觉悟社时用的代号,(抓阄废名时抓的五号, 取其谐音;邓颖超抓的一号,取名逸豪;张若名三十六号;取名 衫陆;刘清扬二十五号,叫念吾……)当时国民党还不清楚伍豪 是谁。

  可周恩来一看报纸,又惊又喜。喜的是邓颖超巳到上海,惊 的是这家旅馆昨天刚抓走几个外地来沪找党中央的干部。他马上 派交通员赶到旅馆,把邓颖超送进一家日本人开的福民医院,让 杨振德住在一个可靠的同志家里。邓颖超在那里养了两个星期, 身体已经复元,伤心的是,因为这次生孩子损伤了子宫,很可能 今后不能再怀孕了。她顾不得这些,每天出去找房子,终于找到 一间,比较隐蔽,周恩来搬来同住。

  白色恐怖迅速弥漫了整个上海,报上每天都有共产党人被捕 和杀头的消息。他俩转人地下的工作越来越艰难。邓颖超常常是 一身家庭主妇的打扮;周恩来则扮成一个商人,有时着西服,有时换上长袍马褂。党的经费也捉襟见肘。周恩来每月能拿12元 生活费,邓颖超八元,再加上三、五元的交通费。钱虽然少,逢 年过节还要打点一些关系,以便于隐蔽。还有一项大的开支就是 不断地搬家。住的房子要有后门,前面有窗户,好观察,能撤 走,四周既不能有敌人住,也不能有同志住,也不能独门独居

  风声越来越紧,第二十六军二师师长斯烈也证实,上海敌人 正悬赏二万五千元缉拿周恩来。周恩来决定先动身去武汉。 陈赓拿出一条黑色细呢裤子,上衣、领带和棕色尖皮鞋。

  “试一下吧,我看尺寸差不多。”陈赓擦去帽槍上的灰尘,递 给周恩来。他去苏联学习了三个月的“契卡”,刚刚返回就遇到 了蒋介石的大屠杀。他已经化装成水手,想把周恩来打扮成船长 或大副。

  “等一等,”周恩来拿出一张两寸的照片,让陈赓看,“你认 一认这是谁?"

  照片上的人梳着中间开缝的分头,戴着一副眼镜。陈赓眯眼深思着。

  “是黄埔军校的。”周恩来提示一句。

  “不认识。”陈赓无奈地摇摇头。

  “哈哈,是我!”周恩来笑起来。“这是我化装照的,办出国 护照怕敌人认出来。现在放心了,连你这个在我身边的大特务都 没认出来,可见万无一失了。”

  周恩来照着镜子,按照片上的样子打扮起来,又让陈赓看了 一遍,悄悄溜出门去。

  在虹口码头,他们被跟踪上了。这种被跟踪的感觉陈赓很熟 悉。海参崴受训专门有一节,怎样摆脱盯梢一一关键是阻断视线。他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在码头门口溜达,在小摊上买东西。 等到下船的人流奔涌而出,他便一把按下周恩来,蹲在地上,装作系鞋带,七转八拐进了货运处。

  货运处的工人收下钱,让开一条通道。 晚上10点多钟,英国轮船启描了。周恩来躲在三等舱里, 两天没有出来。陈赓装着睡觉,手里握着裤兜里的枪枝。船过芜 湖时;军警上来搜索一番,虚惊一场。到了九江,周恩来换上便 装,到甲板上同别人见面了。到汉口时,恽代英开汽车到码头来 迎接。

  周恩来打量着面前这位戴着一千度大近视眼镜的战友,指指 他的头,开了句玩笑:“代英,不错啊,老蒋出了五万元在悬赏它呢!”

  恽代英也逗笑道:“你这颗头比我的值钱,听说老蒋出了20 万!”

  周恩来笑着纠正:“哪里,斯烈告诉我才二万五千元。”

  “那18万大概是被哪个贪官扣了吧?”

  俩人又朗声大笑了一阵。恽代英把周恩来送到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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