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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是福是祸赌一把

  『63』第一节生命的种子

  为了理想中的未来,我不得不努力做着身为人妻所该做的一切。

  为了能让他的伙食丰富一些,我从家里把大米往医院提;为了让他养成卫生习惯,我把大铝盆扣在腿上往医院驮;为了满足生活需要,我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把生活必需品一点一点往医院带,每个周末我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星期一早上不到六点就得起床忙着赶路去上班。艰难的生活迫使我天天都在期盼着他能早日转正,我也好设法赶快调到他们医院工作。

  遗憾的是,没等生活纳入正轨,在我的身上竟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婚前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的腹部严重变形,绝不可能具备受孕的条件,在我的憧憬中也从来没有对孩子的概念。然而婚后的第二次行经却未如期而至,使我担心自己是得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怪病。

  有一天,我家的一位远房表姐有事来门市部找我,她在红十字会妇产科工作,我借此机会向她谈了自己的情况。表姐认为怀孕的可能性极大。因为没有任何反应,我还是抱着怀疑态度。

  但是心情特别沉重,担心如果真的怀孕,丈夫的眼睛、我的身体会不会给小生命造成什么先天的灾难。另外,自己因为脊柱严重弯曲,致使整个腹部都向右偏移,腹腔的余地很小,一旦把胎儿挤压出先天毛病后果不堪设想。

  按理应该去确诊,做人流,又感到自己这样的身体,去妇产科会有很多麻烦和尴尬。我把这场遭遇讲给了丈夫,他反倒不以为然地说:“有了就有了,女人就是天生该生娃的,该是啥就是啥,有啥可怕的!”只为他能有后代而庆幸。我心想,要是能换成让他怀孕就好了,那样我还会为他操心,同情他、关心他。

  因为精神负担过重,感觉特别累。我有好几周都无心去卫生院,转眼已经快到“五•一”劳动节了,他怕我放假再不回家,早早就来电话,说是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去看两位老人了,让我过节和他一起回家看看。想想也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谁知道一直没有任何感觉的我,到了他家竟呕吐得一口饭都咽不下去。这回可真吓得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赶紧送我回家。

  从此后强烈的妊娠反应搞得我只要吃点东西嘴里就有一股怪味,而且随时都有呕吐不止的可能。行动不方便,怕吐在门市部给白师傅添麻烦,上班时只能少吃几口压压饥。

  婚后短短几个月的历程,生活变幻莫测,迫使我只能跟随现实生活一点一点往前推行。

  我想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丈夫,得到他对我自顾不暇的谅解,丈夫看不见我当孕妇的艰难,认为我是故弄玄虚,危言耸听。非但得不到他的体贴和关心,还说出很多让我感到寒心的话:“人家哪个女人怀孕还不都是高高兴兴、轻轻松松的,谁也没有向你这样难受,生娃本来就是女人份内的事,有啥了不起!你还不是心里没有我,不想回这个家!”我心想:除了我,哪个孕妇会把她的不适倾诉给你。

  在我家,这件婚事本来就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如今眼睁睁看着我艰难地来来往往,得不到丈夫应有的体贴和照顾,就更是既心痛又怨恨。母亲每逢休息日,设法做顿改样饭给我调调胃口,总是边做边发牢骚:“找个啥样的人不行,偏要找个眼睛看不见的。要是能看见,哪个男人看见媳妇怀孕瘦成这样能一点也不心痛!”父亲保持沉默,但却心中有数,杏熟的时候,买了几个用手帕包着提回来递在我的手中。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道该怎样向父亲表示感谢。

  有一天中午,炭市街口有一个小贩摆着两筐白亮亮的甜瓜卖,当时我不知是口渴还是心中烦热,想着要是能吃一块甜瓜肯定很舒服,正好大妹来了门市部,我就对大妹说:“莉霞,你去对面给咱买甜瓜吧。”大妹不耐烦地说:“天这么热,为吃个甜瓜,还得让人晒着太阳过马路,我不想去。”我再瞅瞅门外的大太阳,恨自己不该嘴馋得不替别人着想。

  长期饮食不足,免疫力特别差,背上出了一串带状泡疹,便密又引起了痔疮,整得我白天上班坐得难受,晚上睡觉还不敢变换姿势,更不敢乱吃药。这一切都是结婚惹出的磨难,只好咬牙强忍着所有的痛苦,一天一天往过挨。我感觉自己就像怀了一个私生子,得不到一点温情和爱护。

  有一次我去医院,星期一早上丈夫送我上班,临走时他手里拿着一块馍,边吃边推着我的车子往外走。出医院时有四个台阶,我让他把馍暂时放在衣兜里用两只手拉着才能保持平衡,他却毫不在意,左手拿着馍,只用一只右手拉着车子满不在乎地往下走,结果使车子整个歪了下去,把我从车子里倒了出来,倒了的车子还压在了我的身上。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台阶上愣神,医院门口瞬间围了一堆人,他们把卡着我身体的车子扶了起来。狼狈不堪的我迅速撑坐上板凳又爬上了车,为了赶快甩开门口围观人的眼神,也不知道有没有摔痛,催着他赶快推我走。就这样在沉默中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还可以啊!我当时想着你会气得当众跟我大闹一场,想不到你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这才没好气地说:“你还嫌刚才那场丑剧不够精彩!”到了五路口的十七路车站,我看着他上了返程的车,准备绞着车子去上班,这时候才感到右臂和和右肋骨痛得一点都使不上劲,只好用左臂绞着慢慢挨。进了门市部感到右膝盖也痛得很厉害,卷起裤子一看,紫了好大一块。值得庆幸的是肚子里的小宝宝竟安然无恙。

  父亲请隔壁一位妇幼保健站的大夫来家里给我做了检查,她听了胎心说胎儿很好,只是怀得太偏右,要尽量少坐多躺。想不到这颗生命的种子竟会如此果敢地投入我的怀抱,用它顽强的生命力抗拒着难以想像的艰险。

  我的丈夫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国庆节前他怕我还不回去,又想出了新的招数。

  我大嫂那时在泰华路的三十八中教学,学校离卫生院大约有四五站路,那里有好多学生都在三十八中上学。他设法找到了我哥和大嫂,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九月三十日下午,哥嫂一块回家来找我,大嫂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他昨天晚上来学校找了你哥,嫌你一直都不回医院。我看过节你还是回去一趟,他不了解你的现况,要是再不回去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因为我的事给哥哥、嫂子添麻烦,我的心里很窝火,不顾一切地让小妹立刻送我去卫生院。到医院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看着小妹登上了回家的车,才放心得独自进了医院。到屋门口只见屋子里一片昏暗,丈夫正坐在火炉边搅着玉米粥。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的恼火悄然而去,滋生出一股无名的酸楚。听到我的板凳声,他胜利者的自得表现得无动于衷,说道:“我还当你永远都不回来了。”

  其实我早就给他讲:“按理怀孕后只有在自己的丈夫跟前最理直气壮,但是条件和处境决定了我不得不暂时住在娘家。目前你只当还没有和我结婚,咱俩以不同的方式度过这阵子难关,等把一切都理顺了,我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对这些话他却全然听不进去。七个月的孕期生活我承受着正常人想像不到的痛苦和忧患,最难承受的莫过于丈夫的牢骚和抱怨。

  那天晚上听完他滔滔不绝的发泄。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他:“在我们结婚时,我根本想不到刚结婚就会有身孕。既然已经有了这意外的收获,但愿能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好让你如愿,但是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只打算生这一个。我这样的身体怀孕去做人流,既艰难又令人难堪,为了不给今后的生活造成麻烦,在作剖腹产的同时,我决定还要把绝育也作了。”听了我的话他极力反对,说:“女人就是世上生小孩的,其他人生三个、五个都是高高兴兴的,你这才怀了一个就难得不得了。计划生育规定一对残疾夫妇可以生两胎,咋说你也得要两个。”听他说话如此霸道,我也毫不客气:“这个世界又不缺人,犯不着让我活现世。生小孩是我的事,我愿意要几个就要几个,由不了你!”他的态度更生硬:“不管咋说,你作绝育我都不会同意,只要我不同意你就做不成!”

  我知道他一时不会改变观点,拨转了话题对他说:“我爸、我妈今年都退休了,出院后我正好可以住在我家,也免得给你家添麻烦。”他又是不高兴地说:“你是我家的媳妇,又是给我家生娃,凭啥要在你家坐月子。”我看跟他也说不出个理来,只好暂时休战。

  十月一日,他告诉我,家里正在农忙,想和我一块回家看看。从“五•一”至今已经整整五个月没有去过他家了,我自然同意。

  中午我俩到了家,一进院门,只见上房门口堆满了刚从地里扳回的玉米。天昏沉沉的,不时的滴几滴雨星。公公一个人坐在屋沿下剥着玉米的包皮,婆婆里里外外更是忙个没完。听婆婆说其余的人都在地里,清了地还得赶种麦子。

  在他家难得有我干的活,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把车子绞到玉米堆旁,下了车急忙投入剥玉米的战斗。傍晚时地里的人都收兵回营,我们四个人把那堆玉米也剥的所剩无几。在小板凳上整整窝了半天没变姿势,婆婆知道我已经够难受了,催我赶紧回房去休息。这时候我才感到除了两只胳膊,全身都已经僵硬麻木了,靠在另一个板凳上缓了好长时间,才用手把腿慢慢舒展开,感觉肚子已经憋得不行,只好拧着疼痛的身体笨拙地挪进屋,请丈夫帮我上床躺下,才算舒了一口气。

  农忙时节,农家人有干不完的活,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又开始忙了,做饭的下地的,还得有人把昨天剥好的玉米编在一起挂在屋沿下晾晒。我实在不好意思闲坐在床上,问嫂子有啥活可以让我做,嫂子高兴地说:“我给亚玲买了一斤毛线,想学着给娃织一件毛衣,也没时间学,你要是嫌着急,就帮我给娃织毛衣吧!”我当然求之不得。为了能在三天的时间里把毛衣织好,我把枕头垫在后腰上一大早起来就动手,一直织到晚上十点,十月四日上午终于提前完成任务。

  为了不伤两个人的和感情,我不想再和丈夫说多余的话,只想尽可能用温情换取他对我的理解。

  我从小就饭量不大,吃饭特别挑剔。在他家住了三天多,除了中午吃一顿面条,早晚都是黑馍玉米粥醋拌大头咸菜,只好用油泼辣子刺激食欲。人们常说,辣子辣得深,辣了前门辣后门。几天下来,我不但口腔溃疡,还又犯了痔疮。短短的几天使我深深意识到如果在这种环境中坐月子,还不得活要了我的命。

  四号吃过早饭,他送我回家,出了村子竟高兴得对我说:“咱爸说你怀着笨重的身子,进门就干活,休了几天假手也没闲一会儿,别看是城里人一点也不娇气。”听到这话,也使我感到有所舒心。分手时我告诉他,我的身体再也折腾不起了,产前希望他别再闹着让我回家。没等我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阴沉。

  『64』第二节蒙难与复活

  国庆节后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上下班、在家上厕所都得让弟弟妹妹们背,母亲只担心会把孩子压出个好歹。

  作为孕妇为了胎儿的健康成长本应千方百计地摄取营养,而我上班无法上厕所,连水都不敢多喝,两腿在办公桌边吊一天硬得就像灌了铅,肚子里的胎儿顶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晚上回家吃一点饭肚子就胀得不行。

  善良的白师傅实在不忍心看着我遭罪,她对我说:“已经八个月了,是小孩长得最快的时候,总是这样坐着对娃的发育会有影响,你得去医院检查一次,医生看到你的身体情况肯定会给你开病假,只要有了病假条,你就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阵,给你和胎儿补充些营养。”

  听了白师傅的话,我不得不让大妹陪我去做检查。妇产科的几个大夫看见我被背进去个个都皱着眉头,我也感到自己是在亵渎人类的繁衍工程。给我检查的医生说:“这样的身体还要生小孩,你也太能受罪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能怀孕,有了这意外的收获,又不忍心把它轻易做掉。”检查后大夫说:“好着呢,胎心特别强,说不定还是个男孩。”我笑了。大夫看着我说:“你还想要个男孩!其实生个女孩才是你的福。”我当时还真没顾得上为自己考虑,只希望能让丈夫称心如意,做绝育时我才会更心安理得。大夫问我:“你有没有工作?”“有。”“要不要病假?”“可以开吗?”“像你这特殊情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们这里每次只能开一周。是这样,以后你就不用来了,只要让你家人拿着你的病历来,我们就可以给你开。”就这样,我产前再也没有上班。

  1979年是我家大变革的一年,首先是我结婚,紧接着是父母退休,下乡历时十年的弟弟终于接了父亲的班,妹妹也参加了工作。合家团聚万事如意,孩子如能在此时健康问世就是我们母女的万幸。父母亲知道我如果去农村坐月子,不管是吃是住或卫生条件都很难适应,一致表示出院后接我回家。我自然为父母亲能容纳我而感到庆幸。

  休病假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和行动都减轻了许多负担,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也使我可以随意享用。面对即将到来的难关我却更加忧心忡忡,除了担心丝毫都没有主宰能力的我在分娩前后将如何受折腾又如何折腾家里的人,更担心胎儿能否健全。

  为了排遣那段度日如年的时光,也为了慰藉丈夫那颗满腹牢骚的心,病假期间我相继给丈夫和弟弟各织了一条特别厚实的毛裤。想让它结实不走形还用布固定了裤腰和前门,锁扣眼、钉纽扣,看似平静的认真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前院朱家的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房子由女儿一家搬来居住。因为有爷爷的关系,我把她叫姑姑。姑姑虽说比母亲小两岁,为了让下乡的儿子接班也提前退休了,经常来我家串门,有时间便来和我拉拉闲话。她为我的安静祥和,谈笑风生感到吃惊,岂不知我的心里正在经历着被我强行遏制着的风吹浪打,不知道到时候该去哪家医院?又有谁能陪我送我?如此没有主宰能力的我,到了医院将会给医生和家里人造成多少麻烦?

  我在惧怕和盼望的矛盾中静等着蒙难的一天,自认为有蒙难就会有复活,只巴望别给孩子造成任何灾难。

  记得是十一月十九日的清晨,保持沉默的父亲又开始行动起来。他让大妹背我坐上了车子,推我去第四人民医院检查。这一切来得如此出乎意料,迫使我不得不听从父亲的摆布。当妹妹把我又一次背进妇产科时,年过五十的段大夫看见后非常吃惊,抄着地道的西安话凶巴巴地训斥我:“身体都成这样了还要生娃!也不知道你受不受罪!”我怯生生地说:“意外中有了,犹豫中又留下了。”听了我的话,段大夫的态度竟然好了许多,但还是认为:“有了也不该留,多少正常人都嫌生娃受罪,这罪更不该让你受。”“那我也想有个小孩。”“想有也可以要一个!”“可有谁愿意把小孩交给我这样的人!”就这样在她的训斥和我的辩驳中,段大夫给我做了认真检查,她发现我的血压偏高,当时就安排给我办了住院手续。住院部没有床位,她还设法在病房给我加了一张钢丝床。段大夫对我如此负责,我终于理解了她的一番善意,也更加坚定了作绝育的决心。

  我就这样有生第一次住进了医院。

  乍一住进医院,我仿佛成了远离尘世的神仙,超脱了所有的烦恼,什么结婚后的琐事、丈夫的抱怨,甚至即将面临的磨难都远远离我而去,心情变得豁然开朗。

  厂里的大夫来给我送住院费的支票,她兼管厂里的计划生育,知道我要做绝育自然特别高兴,出于同情和爱护,建议我道:“那你还不如把子宫也切除掉,这样可以避免月经的困扰也可以防止以后的妇科病变。”我问道:“那样做会不会失去女性的特征?”她说:“不会。”但是我还是决定不那样做,为了夫妻生活更美满,我应该确保女人的特性。

  第二天早上大夫查房时,因为要建住院病历又给我做了一次认真检查,我再次强调在做剖腹产手术的同时,还要求做绝育。大夫问我:“你爱人同意吗?”我说:“生小孩是我的事,我绝对不想再受这份罪了。”“那你爱人来找医院怎么办?”“他来找由我负责,怀孕、生小孩都是由我承担,为何要让他说了算!”医生看我态度坚决,敢作敢当,终于记下了我的要求。等医生走后,同病房的人担心地问我:“你做绝育,不怕小孩在成长中有什么闪失?”我很自信地说:“只要它出生后是健全的,我相信这个孩子的生命力一定很强。如果真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也是命运在捉弄人,我也绝不后悔。”其实我在冥冥之中感到这个孩子是命运之神给我的安排,既然是安排就会保护它茁壮成长。

  按预产期还有七八天,为了排遣这等待的时光,我让建安买了毛线,躺在床上不紧不慢地织起了手套。下午一位年轻的护士来送药查体温,看我在平心静气的干着手中的活,惊奇地说:“你还有心干这事?”她拿起来看了看,说:“织的还挺好看。”我被夸奖得忘乎所以,便说:“你要喜欢就去买线,我也可以给你织一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她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看你倒挺乐观。”我说:“管它呢,车到山前自有路。”

  住在医院唯一使我不安的是给家里人添了许多额外负担,大远的路每天得往医院跑几趟,给我送饭、打水、倒便盆等等。既然已经万事具备还不如早日了结,我焦急地问大夫能不能提前做手术,大夫认为等到宫缩时再做效果更佳。

  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晚上,我很想大解。住院后妹妹背我去过一次厕所,感觉不是太远,于是我就下床自己往厕所挪,病房里的人劝我拉在便盆里,我不想那样做。

  没想到医院的地面是水磨石的,特别滑,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面上活动,加上身子已经笨得不行,动一动都只想摔跤,每换一个板凳都搞得我胆颤心惊,倒不是怕摔痛,只担心一旦滑到地上就再也别想爬上板凳。不到十米的距离让我足足磨了半个小时。厕所的台阶很低,也让我费了好大劲才上去。因为便密蹲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才又回到病房门口,病房里的人都已经睡熟,我靠在门边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抓着床头轻轻溜进去,到了床边试了几次都上不了床。心想,不管咋说也不能在小板凳上坐一夜,于是又鼓足了劲拉着床头往上爬,钢丝床边的铁棍垫得我肚子直痛,总算爬上了床。实在太累了,等心跳平稳,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只觉着肚子一阵一阵地痛,不知是想拉还是想尿。想翻个身,床软身体苯一点都动不了。只好先拉着床边坐起来,再重新换一个睡势。屎尿憋得我再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想等妹妹来了再背我上厕所,却急得直想往裤子上拉。奇怪,昨天晚上还便密得解不下,睡了一夜竟又要拉肚子。无奈,只好解在了便盆里。妹妹来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拉在便盆里了。”

  怕吃了东西又要拉,中午医院送饭时我也没打,为了转移身体不适的痛苦,只管闷着头把剩下的手套往完织。下午手套织完了,我的肚子却越来越难受,一阵一阵拧着痛。大夫来给另外一个产妇检查时,她把我的情况给大夫讲了,大夫用手贴在我的肚皮上停了一会儿,说:“已经有宫缩了。”问我:“为什么不叫大夫?”我说:“我想着还早呢。”听到“宫缩”二字,我意识到可能快要做手术了。几天的住院所见,几乎每个产妇分娩前都有丈夫守候在身边,而我却怕惊动了他不但帮不了忙,还会给娘婆两家人添乱。

  晚上妹妹来给我送的饺子,建安也一块来看我。我端着饭盒一个也吃不下去,她俩一再鼓动,勉强吃了三个。想着医生查房的时间快要到了,我让建安试了手套,很合适。又把剩下的线和竹针都让她带走,告诉她俩请母亲晚上来一趟。

  腹痛的间隔越来越短,还伴随着腰的酸困。医生查房时通知我作好准备,今晚十时要给我做手术。九点多母亲来了,听说马上就要给我做手术,脸上布满了紧张和焦虑,问我要不要通知我的丈夫,我果决地说:“不用!只要有你陪着我就行了!”不到十点两个护士把我从病床拖上了担架,母亲被叫到办公室充当了手术前的签字人。

  我被抬到消毒室进行清洗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乍一脱衣服感到冷,全身颤抖得无法抑制,还只想解小便,怕搞赃了消毒床,使劲憋也憋不住,不得不告诉了消毒的护士。护士说:“想尿就只管尿,有些产妇产前只管吃,上了产床还拉个不停呢。”我这才痛痛快快地排完了尿。两个护士安慰我,让我别紧张。我告诉她俩,怕自己行动不方便会给医院的工作造成困难。她们说:“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由大夫安排。”也许是跟她们说话转移了我的紧张情绪,没等消毒完已经不再发抖了。我从一楼被抬到二楼消毒,接着又被抬到三楼的手术室,终于意识到病人本来就是折腾大夫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手术室里有男有女,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很少有人说话。我被拖上手术床,胳膊和腿都被用皮带捆上了。因为是小腹受刀,没有被剥去上衣。右手裹着血压表,左手腕上扎了吊针,接着又进行了又一次消毒,先用了一种药水,又听说再用碘酒涂一次,接着就注射了麻醉药。剖腹产不算大手术,只是局部麻醉,自始至终我都很清醒。给我主刀的是一位女大夫,听口音像是南方人,姓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听见器械的碰撞声,不知为啥,打开一会儿就有一阵疼痛感,使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主刀大夫的手,大夫严厉地警告我:“不许乱动!”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又抓住了手术台的帮。只觉着眼前一黑,突然任何感觉都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又全部恢复过来,但是我感觉时间很短。如果死就是这样,倒是很轻松的。

  好像正在抽流进腹腔里的血,接着是移动子宫,切开子宫,抽出羊水和血,取出小孩递给另一个人,继续抽净子宫里的余物。我感觉子宫已经缝合放入体内,怕他们忘记做绝育手术,赶紧提醒大夫:“请记住给我做绝育。”大夫竟然态度和蔼地说:“放心吧,我们忘不了。”我好像听到谁小声说:“像是把尿道碰了。”可能是做绝育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肚子里抽筋,痛得要命。也不知是麻药打得少还是浅,从手术开始一直到最后都感觉特别疼痛,考虑到也许是为了不给孩子造成负面影响,医生才尽量少用麻药吧,还是尽量忍着点好。总之,为了能让大夫专心致志,达到手术圆满成功,我始终咬着牙用手使劲抓住手术台的边,不敢呻吟一声。

  伤口封好后,一个男大夫举起孩子对我说:“看!是一个女孩!”我看到婴儿四肢健全,哭得声音也很大,那块一直压在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心想,都快把我整死了,还管什么男女!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太累了,累得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想,不愿意问,也不愿意回答,只希望能有一个干净舒适的暗室,让我美美睡个好觉。

  我被抬下楼时,左腕上还拖着吊针,进了病房为了换药方便,给我换上了里边靠窗户的正规病床。下肢使不上劲,护士没有办法把我从担架上往下抬,只好请了几个陪伴产妇的丈夫帮忙,让几个热心的男士赤条条从担架托上了病床,那时我已经顾不得羞涩,只升腾出一股无以名状的感激。

  一瓶吊针打完,大夫又让给我输了一个血,接着又吊上了液体。输液的过程中小便增多,导尿管没有插好,尿全流在了床上,身子无法移动,身子底下感觉湿乎乎一片。麻药还没有散尽,伤口还不算太痛。母亲披了一件棉衣爬在床边守护着。母亲只管催我合眼休息,我腿困得比痛还难受,咋说也睡不着,不停地让母亲给我移动腿的姿势,知道太难为母亲,想忍一忍,可是那种困能整得人发疯,迫使我不顾一切,害得母亲一夜都没有合眼。

  输血后的第二瓶吊液刚换上,我开始全身发冷,只打哆嗦,医生说是输液反应,只好暂停。天亮了,我担心把母亲累坏,催母亲回家好好睡一觉。医生交代说,手术后放屁前只能喝水,不能吃东西,插着导尿管也不用操心小便的问题,本该是睡觉的大好时机,可腿困伤口痛,咋说也睡不实,旁边有备用的止痛片,听人说止痛片有回乳作用,考虑到自己行动不方便,直接哺乳会给母亲减少许多额外负担,只好强忍着痛不去服用。还不到两天,我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早上医生来查房,我看见其中有一个昨晚在手术台上的大夫,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夫,是不是做手术时碰了我的尿道?”她惊奇地说:“你咋会提出这个问题?”我说:“昨晚做手术时我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她吃惊地说:“你的大脑也太清晰了。”我担忧地说:“如果真让我的小便失禁了,那我可就活不成了!”她安慰我说:“当时是有人提了一句,其实根本没有事。你放心吧!”也只好等取掉导尿管再看吧!第二天去掉尿管后,还真的没事。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下午母亲又来看我了,一进病房就高兴地告诉我:“你爸爸高兴得很!说大夫在他跟前夸你了不起……”原来,父亲一大早就跑到妇产科的办公室去问我的情况了,给我主刀的大夫竟然和父亲是老相识。问父亲:“那就是你的女儿?”父亲说:“是的!”她说:“你那女子真了不起,自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像这样的产妇我们在手术床上很少见!”又听说婴儿也很健康,把父亲乐得嘴都合不拢。

  手术后的第三天早上,伤口的疼痛已经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一股细小的气体疏通了我的肠胃消化系统,为我打开了重享人间烟火的绿灯,一碗稀饭下肚,腿不困了,心不慌了,精神头也大了,我终于复苏了。

  裂痕从此开始

  有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对面床上的小张和我同一天做母亲,虽说是顺产,因为会阴撕裂,所受的痛苦比我还持久。所不同的是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丈夫体贴入微的照顾,我却总在为自己给家里人增加了太多的额外辛苦而不安。几天来我俩都只在苦难中挣扎,今天随着我身体的好转,她竟然也情不自禁的和我一起有气无力地畅想起教育和培养女儿的明天。美好的憧憬驱除了眼前的痛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正说到高兴处母亲提着饭盒走进了病房,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心掏出来给吃了,也落不了好!”一时搞得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母亲因生气而涨红的脸,意识到肯定是丈夫惹的祸,也不敢再问母亲。我斜侧着身体开始吃饭,母亲看我保持沉默,才又开了腔。原来是弟弟昨天晚上上班时兴冲冲地给卫生院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姐昨天晚上十一点剖腹产生了个女孩,现在大人和小孩都平安无事。”没想到他不但不表示感激和庆幸,反而在电话里很不礼貌地大发雷霆,说什么:“你姐生娃都不通知我?我还算不算孩子的父亲!……”弟弟听着不顺耳,就把电话挂了。回家讲给了父母亲,一家人自然是既生气又泄劲。

  听了母亲的叙述,我只感到心口直顶,那碗饭再也吃不下去。他要是给我发脾气,我会理解他安慰他,如今竟然在我家人,特别是我弟弟跟前撒野,该让我怎么面对为了我和孩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家人。父母亲、弟弟、妹妹整整忙碌了五六天,我多希望孩子的父亲能用感激的温情暖暖我家人的心,可他非但毫不领情,反倒横加指责,别说让我家人,甚至我都感到寒心。

  母亲是一位心直口快的人,在我跟前倒出了不平后暂时消了气。我却像一只负罪的羔羊,再也不敢面对母亲的脸。当母亲提着饭盒要走时,我含泪对母亲说:“妈,下午你们就别再给我送饭了,我有饭票,随便在医院打一份就行了。”从我家到四院少说也有三站路,让我家人一天三四趟地跑,太对不起我家人了。母亲没好气地说:“好,你的罪你受!为了你娘儿俩,把俺们累死,也落不下个好!”

  下午,我被尿憋的伤口痛得不行,只巴望家里能有人来,却咋也等不来。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从门口经过,好像是打扫卫生的临时工。出于无奈,我抱着被拒绝的可能,用不好意思的声音喊道:“姑娘,请给我帮个忙吧。”女孩竟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听了我的请求,俩人不但痛痛快快地把便盆放在我的屁股底下,还耐心地等我解完了,又把便盆给我放回原处。临走时还说:“只要有事你就只管叫我们。”这件事对两个女孩来说也许认为只是举手之劳,但却解除了我当时的极大痛苦,至今我都忘记不了那两个女孩花一样的笑脸。

  开饭时我听到送饭菜的人报了车上的饭菜,想着平时在家吃的芹菜茎炒豆腐干挺香的,就要了一个馒头一份芹菜,谁知道那份菜里不但没有豆腐干,还是茎和叶子炒在一块。大冷的天,用饭车把饭送进病房已经没有一点热气,这顿饭吃得让我肚子痛了几天。

  到了晚上母亲又让妹妹给我送来了可口的饭菜,遗憾的是那顿没有消化的凉馍凉菜令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第四天中午,他的嫂子和妹妹才来看我,问我是否需要他们帮忙,我说路太远来回跑不方便,让我家人就近照顾就行了,两个人当然也就顺坡骑驴,乐得省事。

  又过了一天,我的丈夫被他的一个朋友领着来到了病房。进了门不问青红皂白先发了一顿脾气。除了重复说给弟弟的话,什么不通知他就是看不起他;要是出了意外,我就跟你家人没完等等。我听了更是没好气地说:“不通知你是我的主意,你为啥冲着我家人发火!我家人里里外外为我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没事找事。你通不通人性!”他竟然越发不讲理地说:“那是你家人爱,我家人又没死光!”我也毫不示弱地说:“你家人死光没死光与我没关系,我爱让谁管我就让谁管我,你也干涉不了!”他气得直喘粗气,面红耳赤地对着我,却又无以答对。

  我当时想着既然惹了他,索性一惹到底,便告诉他我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说:“我马上就去找医院!没有听取我的意见,他们竟然敢给你做绝育。”我理直气壮地说:“怀孕、生小孩都是我一个人受罪,为了保证今后不再受罪,我要求大夫在我身体上做的手术,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你去找也是白碰钉子。”他虽然很不服气,但是听到我已经把话堵死了,没敢再去胡闹,站了一会儿,只好扫兴地走了。

  两个病友在旁边听了都为我抱不平,说:“他来这里发了半天脾气,也没问问你当时的罪是咋受的;只怕把他不当人,他把你当人了没有!”我的心中装满了说不尽的委屈,但是也深深知道这都是自己酿成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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