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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这里是我人生的十字路口

  『52』第一节以诚相待是和睦相处的前提

  门市部里只有白桂兰师傅一个人上班,主要负责誊印的预算订单和结算、开票、收帐。铅印活的问题多,一般只管介绍到厂里去订货。这里的工作虽然清闲,却要独当一面,厂里肯定得选择靠得住的人来承担。白师傅能接受厂长的安排,答应让我这难以自理的残疾人与她相伴,我心里非常感激。

  上班的第一天,白师傅对我很热情,出于自卑的我却感到很不自在,总认为白师傅常年只有一个人上班,独来独往,无人干扰,如今突然多了一个人,会让人家感到碍手碍脚;更担心的是这里不像在车间人多,虽然我的身体条件有限,却可以用其他方法去弥补。这里只有两个人,我不能干的都得由白师傅一个人干,还得麻烦师傅天天把我推出推进,久而久之会不会引起她的厌烦。

  白师傅忙着她的工作,我只好心事重重的练习自己的钢板字。经过几天相处,我感到白师傅为人直率,待人热心,年龄又相当于我的长辈,无形中对她增加了几分尊重。白师傅也认为我踏实认真又不欠聪明懂事,我俩相处的逐渐随和起来。

  这时候经营多年誊印的白师傅认为我的字已经可以试用,就请刻写组的张师傅来门市部给我讲了刻蜡版的规矩和注意事项。但是因为没有接受实践检验,谁也不愿意和我分刻一份稿件。地质学院的罗老师和白师傅打了多年交道,白师傅就把他送来的一份教材分给了我。望着那厚厚的一本书,感到命运似乎在捉弄人,竟然把我这对写字从来都不感兴趣的人,纳入了刻写匠的行列,今后不但要天天写,还得使劲写。然而为了能得到一份适应自己身体的工作,这种职业却是求之不得的。

  一开始我总怕自己的功力不够,刻得太轻印不出来,使的劲特别大,写一会儿手就开始抽筋,一点都不听使唤了,铁笔也顺着钢版上的纹直打滑,因此写得非常慢。按理一天最少应该有三版的任务,第一天辛辛苦苦写了一天,只抄了不到两版,还累得我浑身都不是味,回家后右胳膊整整痛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时面对那一百多页的稿件,我的心里暗自担心,怕误了交活日期,自己要担责任,拿起铁笔揉揉还在疼痛的手,心想只要能让这份活按期合格交货就是我的成功!于是又重新开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我刻完请刻写师傅检验质量时,师傅们为我第一次就能独立按时完成一本教材,而且格式准确、版面安排合理,而感到吃惊,还表扬我不但图画得相当规矩,安排得也很得当。其实我倒认为最难的是写字,其它知识都是平时读书时积累的常识。

  初到门市部,离开了摆满活挤满人的车间,离开了厂里那些满怀激情的年轻人,休看是置身于东大街炭市街口的闹市,心里却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经常思念往日车间里的师傅和那些接触甚多的朋友,忘不了他们曾给过我的友谊和帮助。又自我安慰:既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先退出总比眼睁睁看着好友离去少一份凄凉。

  刻完地质学院的教材,已经在门市部上了将近两个月的班,在这段时间里,白师傅热情诚恳的外向性格,落落大方的待人方式,以及不卑不亢的工作态度使我很有感触。我们的关系也从陌生到熟悉并走向了友好。随着白师傅对我逐步加深的了解,我对日常工作和经常往来的雇主也都有了初步熟悉,在刻蜡版的同时还成为白师傅工作的帮手。白师傅因为工作的需要经常都得到订活单位和厂部几头跑,以前外出时就只好挂锁,为此经常会影响业务联系或者造成厂里人对她的误解。自从有我在门市部,电话随时有人接,雇主上门也不会吃闭门羹。那些老雇主大多数都和白师傅年龄差不多,熟悉后都叫我小李子,听起来还蛮亲切的。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门市部,白师傅的大女儿来找母亲,谈话中发现我俩竟然是东厅门小学的同学,虽说不在一个班却是同一年毕业。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王蓉,我当时很纳闷,平时白师傅提起丈夫总是说老周,为什么女儿会姓王?事后我向白师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白师傅竟很坦率地给我讲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

  “我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年轻只好带着妹妹改嫁出走,把我留给了大伯抚养。没有双亲再加上旧社会大家庭的礼教使我在成长中倍受压抑。出嫁后丈夫是一位汽车司机,家中只有我们夫妻俩,老王对我格外体贴,夫妻之间恩爱互敬,经济条件又比较宽裕,我终于体会到自由自在的生活无限美好。老王带着我住过成都、宝鸡和兰州,最后又回西安定居。几经周折老王最后被调到庆阳运输公司开车,因为技术好工作认真负责又能吃苦耐劳经常受到表扬和奖励。

  “就在我们有了第四个小孩那年的秋季,有一次老王开着装满货物的车过桥时,被突然袭来的山洪从桥上把人和车全部卷进了洪水里,不幸以身殉职。六神无主的我领着最大只有十岁,最小的还在怀中嗷嗷待哺的四个儿女去安葬他们的父亲时,当时真想和孩子们一起栽进墓坑里,也好一了百了。旁边的人看到我痛苦欲绝的惨景,没有一个不伤心落泪。

  “事过之后,单位答应发给孩子每人每月十二元的生活费,但是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那点钱怎能支撑起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更何况儿女们还要长大上学。只有二十八岁的我,一时还真不知将怎样承担对这四个儿女的教养。

  “在那痛苦煎熬的日子里,老王生前的朋友和同事老周只要来西安,就会来看我们一家人,还经常不辞辛苦地从物质和生活上帮助和照顾我们。看到我和孩子们的日子实在孤苦悲凄,主动提出要和我结婚,甘愿和我一起承担对四个儿女的教养。

  “老王在世时经常带老周来我们家吃饭休息,我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加上感激他诚心诚意地帮助,便果决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念于我和老王恩爱夫妻一场,我唯一的要求是不给四个孩子改姓,让他们作为王家的后代长大成人,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死去的老王,对得起长大后的四个儿女。为了能让老周舒心,婚后我和老周又有了一儿一女,实在不想再受劳累,去医院作了绝育手术。”

  听完白师傅的讲述,我对她肃然起敬,认为她不但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妻子,更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虽然我俩的年龄相隔一代之遥,但是我对她的人格和做母亲的责任心非常敬佩,视她为女中豪杰。从此我俩成了忘年之交,相互之间无话不谈。

  『53』第二节出自肺腑的忠言

  现实生活冲走了我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只好抱着尽最大能力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本质工作干好,无怨无悔的度完自己的残生。亲人们理解我,知道我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有感情的女子,为了不伤害我的自尊,谁都不想碰撞我貌似平静的内心世界。

  我庆幸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家和几个知心朋友,充分享受着爱人与人爱的幸福。与此同时在我被疾病折磨的丑陋不堪的躯壳里却滋长着一颗清高自负的心。从小在名著里泡大的我把爱情想像得神圣高雅,虽说也难免有美梦并期盼着美梦成真,但是我也深知情投意和的机遇对我来说是何等渺茫。凭人介绍,让对方对我评头论足,不但掉价也得不到真正的情感,不如我随随便便活几年,不顺心时一死了之,来去无牵挂倒也潇洒。有了这种想法便把生死置之度外,抱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态度,尽情享受能够属于自己的快乐。到门市部上班不久,我的工资涨到四十三元,除了给母亲交二十元生活费,其余的想干啥就干啥,从来分文不存。

  白师傅看我无忧无虑活得挺自在,问我对将来有何打算。我自以为是地告诉她:“我的病比较严重,不会活太久。再说我家人对我关心照顾备至,认为我是家中不可缺少的一员。我也就没有认真思考过以后的事。”她诚恳地告诫我:“事情的发展是很难预测的,父母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兄弟姐妹就更不能依赖,他们一旦成家立业,你不管跟谁都不是自己的家。趁着现在你父母亲健在,你的年龄还不大,应该早给自己做打算。”

  还有一次下班时,我在巷子里遇到小时候一块儿给《中国少年报》写信的月月,她问了我当时的情况,还很坦诚地劝我做结婚的打算,说:“你不要要求的太多。就拿我来说吧,大学毕业后和我们厂的一个技术工人结了婚,这人长得很不起眼,还比我大很多岁,但是婚后他对我非常爱护体贴,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孩,生活就更加充实了。”她看我没有说话,又说:“你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听着合适的可以见一见,只要他愿意接受你,你对他的感觉可以,也能谈得来,就可以结婚,在共同生活中互相帮助可以加深理解,感情也会越来越深。”我知道她是出于对我关心,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善意地开导我。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时很难理出头绪,只是说:“我回家想一想再说吧!”

  不久,大妹莉霞高中毕业后又一次面临下乡的问题,那时弟弟下乡还没有回城,父亲母亲忙于上班,我在生活上需要照顾,大妹在我家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根本离不开,为了能给妹妹顺利地办好免于下乡的手续,我和妹妹一块去找市政府上山下乡办公室,面对我们的特殊情况,工作人员表示同情。只是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人还是由衷地提醒我说:“我们可以因为你需要照顾批准你妹妹免于下乡,但是你妹妹不可能陪伴你一生,这个问题你应该考虑到。”

  想不到这一系列的忠告竟接踵而来,使我以往平静的心泛起了难以按捺的波澜。

  『54』第三节歉疚

  在菊花园上班时,我们车间有一位精明强干的女子,因为患再生障碍性贫血,迫使她不得不三天两头住院休病假。性格和疾病把我俩联系在一起,我鼓励她用精神战胜疾病,让生命出现奇迹。并感叹地说,我的身体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只能在有家里人关心、有单位照顾、能自己养活自己的这一相对美好阶段痛痛快快活一阵子,一旦失去了这些条件,绝对没有活着的必要。她诚恳地提醒我:“活是人的本能,要想主宰自己的生命,就一定要在自己还有理智的时候早作了断,否则年龄稍大你就会贪生怕死,不论生存有多么痛苦,你都会苟且偷生。”她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不惑之年了却残生。

  暗下了决心,也就视死如归,可我还想在有生之年造就一个笑傲人生的美好阶段,好让我死的无怨无悔。

  到门市部上班以后,由于有白师傅的鼎立相助和以诚相待,我在那里的工作干得很顺利。但是,门市部离我家比在菊花园时远了很多,而且是一所没有后院的门面房,里边没有厕所,没有上下水。那时候陕西日报社还在我们隔壁,我们用的开水和凉水都得去报社提。上厕所还得跑到菊花园的公共厕所。工作环境给我在生活上造成了许多困难,自然也给家里,特别是两个妹妹增加了许多麻烦事,使我背上了对两个妹妹更多的无法弥补的亏欠。

  两个妹妹得天天把车子给我抬出抬进,还要把我背出背进。中午送一顿饭来回最少也得半个小时,到了夏季天天让妹妹顶着烈日来回跑,望着妹妹那晒得红通通的脸上的汗水,我心里都感到无比内疚。

  除此之外,最艰难的事还是上厕所。菊花园的公厕倒不是太远,但是厕所里的环境特别差,又湿又赃,板凳在里面挪还直打滑,便池前面太窄放不下我的板凳,人们看我行动不方便,让我就在墙角解,虽然那厕所里到处都是屎尿,我却总认为自己不该干有损公德的事。只好摇着车子巡视了一圈,发现只有新城广场两边的两个厕所好上又干净。遗憾的是路太远,去一次得要半个多钟头还得白师傅把我推出推进,不到迫不得已我很少去公厕。一般都是早上出门前在家里清理干净,一直到下午六点下班回家再减负。到了下午憋着一肚子屎尿刻活实在是太痛苦了,等把车子绞到家门口,我只好让妹妹直接把我背进厕所,解除了腹内的负担,我会感到无比痛快,恨不得能帮妹妹多干点活,补偿妹妹帮我得到的享受。

  门市部是玻璃门窗,每天早上得下铺板晚上得上铺板,加上搞里外卫生、平时用水,到了冬天还得生炉子、和煤块,这些琐碎事都得让白师傅一个人承担,我心里感到很不安,只好巴望着妹妹有条件时能接我送我,趁机可以让她帮白师傅干点杂活。大妹知道我的心事,每次来都很有眼色,只要看见白师傅干活就赶紧帮忙。

  这一切使我越来越感到自己每每干一件事,都得给周围的许多人添很多麻烦,甚至怀疑在我的生命中索取的比付出还要多,这种困惑严重时,会想到如果没有我会给很多人减轻负担。但是我还没有失去对生命的热爱,也舍不得二十多年来亲人、朋友和周围人们和我构成的人生,更舍不得拼搏给我生命造成的刺激。

  李厂长和白师傅都多次提出,如果我感到每天上班太艰难,可以把资料带回家去刻。我认为自己还年轻,应该为自己的单位多干点事,加深单位对我的理解,也只有这样才能和社会联系得多一些,给我的生活增加一些色彩,让生活更充实一些。回到家里干我会感到自己是在苟且偷生。为了这一切我只好把亏欠埋在心底,在家人还能帮我一把的时候,尽最大努力投入社会。

  疾病酿成的身体是我无法逾越的障碍,门市部的工作生涯,磨走了我以往在厂里的潇洒和浪漫,每天上下班给家中特别是给大妹和小妹增加的负担和麻烦使我的心变得格外沉重。随着两个妹妹的成长,家中的方方面面也在起着变化,这一切使我意识到有朝一日兄弟姐妹成家立业各奔东西,父母也会因年迈而自顾不暇,虽然是相依为命的姊妹情也承受不起对我长久的照顾。有人说按我的身体状况很难活过四十岁,我暗自庆幸。可我健康的五脏六腑谁又能知道是否能让我如愿以偿,如果用自灭的方式,岂不是有些太残酷无情?

  家对我赋予的爱太多,不管是从小养育我长大的父母还是和我一块成长的兄弟姐妹都认为没有我家就不会完美。一家人对我的未来深抱忧患,却又企盼着能看到我永远的笑脸。为了能给亲人们带来欢乐,我也总表现出一派无忧无虑。

  就这样,爱和尊重竟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

  『55』第四节大千世界

  厂领导了解到白师傅不在时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鉴于厂里人手不够,便给白师傅增加了许多额外工作,这样以来门市部经常都是我一个人上班。

  门市部是厂子的窗口,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负面影响。在这里得长点脑子,说话办事一定得有理有据,既要对单位负责又要对雇主负责。我很羡慕白师傅无私无畏、落落大方的工作作风,在努力学习的同时也经历了一些想像不到的人和事,增加了我的见识也锻炼了我的胆识,使我领悟到自尊自爱聪明机警是保护自己、对付社会上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有一天下午,以前在我厂工作过的一位女子来看白师傅。进门时身边还跟着一位和她年龄接近的男士,看俩人的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一进门她就向白师傅介绍道:“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俩是在钟楼遇见的,多年不见了,说着话一块走到了这里。”接着又特意补充说:“我这同学在蓝字八一零工作,喜欢读书,博学多才。遇到他时是从新华书店买书出来。”

  爬在桌边刻活的我听到说他喜欢读书,又是刚从书店买书出来,便产生了好奇心。往那人手里一看,果然拿着一本16开的精装书,说话间他把书放在了桌子上,我问他可不可以让我翻一翻,他很礼貌地推了过来。书名是《宋代诗词选》,我翻开一看,是影印的小楷毛笔字手抄本,而且排列方法也很奇特,每一页都是由一首诗一个版块的几个版块拼起来的,里边有好多诗我都没有见过。我不知不觉地看着,两个人竟然该走了。书的主人看我对此书很感兴趣,就亮出他的公鸭嗓子说:“我刚买的,还没有看,如果你喜欢看,等过几天再给你送过来。”我当时想着他只是随口搪塞,也就笑了笑未加可否。递书时我才注意到,此人跟河南戏里的芝麻官像得不得了,黑黑的猴脸上架着一副圆形的黑圈近视眼镜,两只耳朵支棱着,无肉的骨头架子上松松垮垮挂着一身军便服,整个一副怪像。

  想不到他说话还算数,没过多久他还真的把那本书给我送来了,我和白师傅都感到很意外。隔了几天我休假,他又到门市部去了,说是要取他的书,白师傅让他改一天再来拿,他却急得不行,只好给他说了我家的地址,他还真跑到我家来了。那天我父母都在家,我在厅房里坐着,他刚跨进前院我就瞅见了,请他进屋坐,他目光�怯地看着我家人,扭扭捏捏的想进又不进,小声小气地问我把书看完了没有。我赶紧让妹妹进里屋取来递给他,希望他赶紧走,免得看得我难受。

  我实在是想不通,书是你借给我的,我没有上班过两天再来要也不晚,用得着跑到我家来!既然来了就堂堂正正进来要你的书,犯不着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儿,一点男子汉的风度都没有,让我都感到在父亲面前挺没面子的。

  过了些天,有一天白师傅不在他又走进了门市部,我低着头刻活不想理他,他进门却对我说:“我刚从新华书店过来,看到门口人很多,进去一看,那里正在出售一批中国古代文学大作,其中还有二十四史。”听了此言我不由得问他:“单买《史记》可以不?”他说:“可以。你是不是想买?”我又问:“一套《史记》多少本?多少钱一套?”他说:“我也想买,正好问了价钱。一套是十本,每套十元钱。你如果想买,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去走一趟。”我当时要书心切,也顾不了许多,就掏出十元钱请他帮我买一套。过了不长时间他还真的抱着一套《史记》给我送来了。告诉我买书的人特别多,也许一会就卖完了。我向他表示感谢,他很随便地说:“不用谢,只是为你跑了点路而已。我还得赶紧去给我自己也买一套。”说完就匆匆而去。我感觉今天的这个人和去我家那天简直是两个人。

  从那以后,他又来过几次,奇怪的是每次来都是白师傅不在。买书以后我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知道他起码有高中以上的文化程度,所在单位又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自己又喜欢看书,听他聊聊也许挺有意思,谁知他每次说话都是吞吞吐吐让人摸不着头脑,全没有知识性的话题,令人感到很无聊。

  有一次他的话题竟然转向了我,问我有没有结婚的想法。我当然不能和一个我并不了解的男人瞎说,就很冷漠地说:“这好像不是你该问的。”他却很不知趣地说:“我认识一位孤老太太,她倒是很有钱,因为得了瘫痪症,行动不方便,身边又没有亲人,请邻居给她帮帮忙,买点东西,那些人总想占便宜,对她很不诚心。我有时候去看看她,帮她做点事,院里的人还说闲话。”听他扯着公鸭嗓子唠叨我特别反感,就不耐烦地说:“我不会活太久,不等变老就死了!”他看我不高兴没有再多说,坐了一会儿感觉没趣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这位不速之客又来了,而且又是白师傅不在。我感觉他很无聊,不想理他只管刻我的活。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我从门口过,看见是你一个人,就进来看看你。”我不客气地说:“你好像经常在街上闲逛。”他说:“我一个光棍,家又不在西安,厂里现在也不生产,就只有上大街闲逛。”我看他那阴阳怪气的模样,估计他在厂里也不是合群的人。就说:“听说你们厂单身青年大有人在,你为啥不和他们在一起?”听我一说,他来神了。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没吭声,他的话匣子倒打开了,说:“我们厂是国家保密单位,好多年轻人谈了对象,最后组织一调查不批准,只好完事。现在好些人干脆不找了。还有些胆大的,几个人一伙,在外边找来下乡的女学生,一次一个人五元钱,把女学生留在厂里过夜。”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感到既气愤又毛骨悚然,就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也参与了!”他说:“我只是知道而已,让我干我还真没那个胆量。”接着又说了一些他内心的痛苦,里边夹杂着一写关于性的话。因为我从来还没有听一个异性这样讲过,心里感到既羞涩又紧张,一时不知所措,只是低着头干我的活。谁知他说着说着话竟从对面椅子上站起来往我这边走,我终于发现此人是来者不善。

  这时候我丝毫都不感到害怕,只是想着该怎样对付这个大色狼。当我看到他站到了我身边手往我身上伸时,便不顾一切地喊了一声:“滚开!”因为出乎意料,他吃惊地闪到了一边,但还是嬉皮笑脸地说:“外面是不会听到你的喊声的。”我怒不可遏地说:“你不要认为外边听不见就可以胡作非为,要知道这里是门市部,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而且我背后就是大玻璃窗,你敢保证在我和你撕打时就没有人从外面看见。再说还有白师傅和你同学作后盾,你只要有不轨行为,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他看我讲得有条不紊,知道我不是轻易能让他占便宜的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登门。

  我冷静地想了想,感觉此人只是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阿q,既然天下本无事,又何必庸人自扰,就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不久我听白师傅说:“我听小映说,她的那个借给你书的同学以给他村一个老太太帮忙为借口,在老太太跟前动手动脚,被院子里的邻居赶走了。”

  别看我们门市部没有后院,却还是两层楼房,而且楼上还比门市部大出了隔壁眼镜店的一间小房。为了门市部的安全,厂里把眼镜店上边那块地方隔成一间小屋让厂里的一个小伙子住在上面。夏天的时候白师傅在后墙根的楼梯下搭了一张小床,说是中午我俩不管谁累了可以随便在上边躺一会。有一天中午又是我一个人,吃过饭后感觉坐得挺累得,刚躺上床门市部的门被推开了,赶紧坐了起来,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门直往里走,我问他有啥事,他说是要印一点单据,说着已经走到了床边,而且不请自坐在床边上,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样品让我看,要印的数量很少而且要得很急,说话间只管往我跟前挤。我感到有点不妙,就不动声色地说:“这样吧,楼上的人正在休息,过一会儿等他下来我再问问他是不是能接你的活。据我估计接的可能性很小,要不你在外边转一会儿再来。”那人听我说完朝着楼梯口看了一眼,说:“那我就另外去找,要是不行再过来。”说完站起来走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那天楼上根本没有人。为了不让白师傅操心,我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白师傅。但是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去后边睡觉了。

  其实门市部经常有人出出进进,不知底细的坏人谁也不敢胆大妄为。因此即便只有我一个人,我的胆也很正。

  『56』第五节鬼使神差

  就在我泰然处之,行若无事地思考着如何能在不算太久的将来比较完美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之时,在我的生活中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那是1977年的深秋,有一天门市部来了一位姓张的老头,他以前是厂里的刻写师傅,白师傅和他是老熟人,闲谈中注意到了我,便多事地问起了我的情况,白师傅也就当着我的面向他作了简单的介绍。想不到这位老先生竟借题发挥地展开了他的设计蓝图。

  他说他在北郊租了一间农民房,房东的二儿子小时候得病双目失明,虽说他在家里尽力干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但是一家人对他还都很不好,小伙子认为家里人虐待他,多次向全家人提出抗议。别看他看不见世道,人却聪明能干,生活能力特别强,学了好几种乐器,跟村里的年轻人在一块组织了一支文艺队,在北郊跑得红红火火,因为经常在外面跑认识的人多,有人介绍他学了盲人按摩和盲文,目前在马旗寨公社卫生院当按摩大夫,治病的手艺还不错。

  老头口若悬河,经他绘声绘色的讲述,我对那小伙子顿时产生了恻隐之心,而且对他能从农村环境中滚打出来成为一为按摩大夫,从心里感到佩服,另外听到他能和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似乎和我的性格也很接近。但是在口头上却没有做任何表示。老头看我无动于衷,又把小伙子的外观和生活能力大肆渲染了一番。还说按我俩的身体情况只要配合在一起,就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我听了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腔。白师傅倒是挺热心,在一边看得着了急,对我说:“春霞,我看张师傅说的这个人是一个能行人,你应该考虑一下。”没等我说话又对老头说:“那你就给操个心,叫春霞也跟她屋人商量商量。”老头满口答应。

  我对小伙子只是充满了好奇,根本不想把此事当真加以考虑,更不想无事生非去惊动家里人。

  老头走后白师傅又对我开导了好长时间,我当时心里特别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希望老头不要再来,事情也就会不了了之。谁会想到事与愿违,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张老头又走进了门市部,一进门白师傅就急切地问:“张师,咋样?你问那边了没有?”老头笑着说:“现在就看这头了,那头可是满口答应。”白师傅爽快地说:“那就先见一回再说吧!”听了白师傅的话,老头笑着卖起了关子:“那我这媒人也不能白当,冲着这几次跑腿也得表示一点谢意吧!”白师傅对我说:“老汉爱喝酒,你就给他买一杯酒把他谢一下。”不管我对此事的态度如何,老头和白师傅都是一片好心,一杯酒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听了白师傅的话我赶紧掏出钱来给了白师傅,白师傅拿了一只玻璃杯,一会儿就端回来满满一杯散白干。我莫名其妙地望着白师傅,心想:连一粒花生米都没买,这酒能喝下去吗?就在我纳闷之际,那老头竟像喝凉白开水一样边说话边喝,几分钟就把那杯酒喝了个精光,一点事也没有。在老头喝酒的时候,我想着既然好奇索性就见上一面,也算不辜负白师傅和老头的一片好心,就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想不到老头一杯酒下肚,出门后从此再未露面。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一个女青年领着位年龄比她大的盲人推门走了进来。只见他矮矮的个儿,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着一身旧灰制服,脚登一双脏兮兮的旧布鞋。当白师傅跟他答讪着让他坐下时,他显得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虽不大,频率却高的刺耳,很不好听。见了此人,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一言不发又感觉对他对白师傅似乎都不通情理,只好像查户口似的,冷冰冰地问了他一串问题。从问答中我知道他比我大四岁,到卫生院工作才一年多,目前还是农村户口,每月只有三十挂零的工资。我之所以提问如此苛刻又生硬,目的是想让他讨厌我,好让此事一次了结。他倒是有问必答,而且生怕我理解不了,补充解释频繁,更显得语言贫乏单调。因为是第一次见面,自然很快告终。白师傅送他走了一段,回来时告诉我:“这人想得还周到,还问我你有没有月经,是不是正常。”我听了很不舒服,感到我俩的追求相差甚远。

  这次接触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感,过多的怜悯使我决定保持沉默拖延时间,把回绝的机会留给他。就这样一直过了好多天,就在我即将淡忘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来电话要和我单独谈谈。也好,多给他一点了解我的机会,这样会更公平一些,上次毕竟是我占主角地位。

  下午有人把他送到到门市部后就走了,我向白师傅请了假,让他推着我车子的后背,我俩一直走到新城广场,那天天气特别好,广场上晒太阳的人很多。我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给了他一个板凳,让他坐在我车子的旁边,当时的环境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却没有留下一句能让我回忆到的谈话内容。无聊地坐了一个多小时,面对他那单调的表情,别看他比我大四岁,可在我的心目中总认为他比我小,也正是这种感觉造成了我对他太多的怜悯和谅解。但我确实一点都不喜欢他。快下班时我送他到十八路汽车站,那时的十八路车在钟楼是起点站,我把车子绞到车门边,看着他上了车。听他说车到他们村口正好有站,下车往村里走是熟路,回家没有问题。

  本来只是想把这条线剪断,没料到却越理越乱。虽然我从不主动,总是很长时间才有一次约会,而且见面也是冷冰冰的,他却还要坚持联系。据他所讲,家中人从没有给过他一点温暖;我却感到家对我的爱多到无微不至。他没有上过一天学;我却读了很多书。他只工作了一年多;而我已经有十多年的工龄。更重要的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对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观察难以想像,这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是无法弥补的缺憾。想到这一切我对他的怜悯在不断地接触中竟变成了同情、宽容和迁就,终于失去了回绝他的勇气。

  他总是借着别人的托词,希望我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只是在犹豫中不加可否。

  一直到了春天,有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推着我去了他家,一家人都对我非常冷漠,他却只管安慰我,在众人面前不失对我的关心和体贴,还带我去了他家的郁郁葱葱的后院,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桃树,树上结满了桃子,他摘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子让我吃。等到梦醒时,我心中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

  梦里的情景一直在我的眼前晃了好几天,想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自己一直表现的非常冷漠,而他却锲而不舍,这说明他对我还是比较在乎,与此相比我的行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便伸出颤抖的手,强压着跳动的心,拿起电话第一次拨通了他们医院的号码。接电话的人听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管和他开玩笑。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他,告诉他星期日我一个人上班。

  就这样,我就像一条蚕一样,鬼使神差的把自己一点一点地网进了茧子里。

  星期日早上,他的大侄子送他来了门市部,我让他坐在我旁边的车子上。他问我:“你这一次咋突然主动了?”我给他讲了我做的梦,他激动得第一次拉住了我的手。其实他即便是早拉我也不会在乎,因为对盲人来说摸和看的作用是一样的。

  他看我有了转化就提出了尽快结婚的要求。我说:“那可不行,这事我还没有对家里人说过。再说,大妹是因为要照顾我才申请免下的,我得帮妹妹把免下证办下来再说。”他担心地问我:“你家人要是不同意咋办?”我没有回答。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相当沉重的问题。

  『57』第六节一意孤行

  已经到了暮春季节,有一天晚上母亲上中班,晚饭后小院里月色宜人,我、父亲和大妹在月光下闲聊。考虑到母亲的性格比较急躁,我打算先把我的事情告诉父亲然后再慢慢渗透。趁着大妹进了厨房,我终于鼓起勇气开了�:“爸爸,我想给你说一件事。”父亲出乎意料地问:“啥事?”我把颤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在门市部里认识了一个双目失明的按摩大夫,在马旗寨公社卫生院工作,比我大四岁,在半年的接触中我感觉他人比较老实又很有主见,如果能和他生活在一起,行动上可以互相弥补。”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沉默了好长时间父亲才开口说话:“急救站好几个人都给我提过这事,我看你过得很平静,又知道你的心很高,怕说出来伤了你的自尊心;又怕让你认为是家里人多嫌你,都谢绝了。其中有一个只有一条腿有病,在药材公司当会计,来回上班还能骑车子,我都没有答应。想不到你会看上一个盲人。”

  听父亲所说的话,对我的行动根本无赞同的可能,而且又悔恨自己没有听取站上同事的意见。但是他知道半年后的今天我才把这件事讲出来,他的反对已经无济于事。只好用了一句“你最好多考虑考虑再作最后决定!”来结束话题。大妹过来听见了,说:“那回我看到你们门市部坐着一个盲人,心里就感觉怪怪的。”从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此事非常反感。

  第二天,母亲知道后特别生气,坚决表示反对,还斥责我根本不把父母亲放在眼里。为了避免让母亲大发雷霆,我始终未作任何辩解。父亲把此事转告给了所有的亲戚,他们对这件事都很不理解,只是他们都知道只要是我已经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变更的,就连一向对我关心备至的哥哥都没有出面干涉。人们知道此事是关乎到我后半生的生存大事,谁也没有能力承担如此重任,我的路只能由我来走。

  唯一诚心告诫我的,只有和我无话不谈的霞姐。她曾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他除了接触农村的现实生活,一点文化知识都没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将来你们生活到一块能有多少共同语言,你考虑过没有?”还有胡子姐夫为了阐明他的观点曾给我写过两封匿名信。他知道我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子,担心我会因为一时的不冷静,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使自己永生沉浸在痛苦中。我感激姐夫的真诚,把那两封信至今都完好无损的保留着。姐姐和姐夫的意见发人深省,可是我的那位他已经用时间打动了我的心,使我向他作出了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承诺,一诺千金,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只能挺身前往。

  既然已经动了心,便使我对未来产生了新的憧憬。在我的想像中,他和我可以相互帮助,他搞按摩本身就是应用的祖国医学,也许我可以借助于他重新学习中医;他看不见,我可以把自己看见的讲给他听,在将来的共同生活中我们可以在相依为命中萌生出真正的爱情,创造共同的事业;有了共同的生活、事业和理想,不愁没有共同的语言。从梦想中我找到了新的生存意义,也就是活力,便决定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用命运做赌注,大胆尝试人生,开创我生命的新纪元。如果失败,大不了一命呜呼。

  有了以上的信念,我决定给他更多了解我的机会,于是我去了一次他的医院,希望能让他在医院人的议论中感受到我的生活能力和身体状况。我认为我俩的结合对某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一出闹剧,既然是闹剧就应该让人们笑个够,于是我这丑角也就大胆的在众人面前表演着各种丑态。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像《牛虻》里的亚瑟,在扮演怪笑的小丑的同时,心却在流着和血的泪。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为了让他和他家人更多的了解我,给他们更多的回绝余地,又去了一趟他的家。那时他家虽属于市郊,却还过着地道的农村生活,种的是小麦玉米,吃的是地里的出产。一块四合院的庄基上新盖了三间上房和两间北厦房,南边还有两间老厦房充当厨房和她妹妹的卧室。前院的几棵大树给院内罩上了一片阴凉,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个环境倒是挺让人舒心。家中有父母、兄嫂和一个妹妹,哥哥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在阎良的医院就医。

  一家人对我的态度虽说不是特别热情也绝无反感。也许是怕我滥要彩礼或者是进门要平分秋色,不止一个人告诉我,家是在大儿媳妇进门后才振兴起来的,瓦房也是在媳妇一手操办下刚盖成不久,目前还拉着一堆外债。不过,我还是认为这家人精明中不失通情达理。

  我的行动也不得不让我的家人认了此事,应他家人邀请参加了订婚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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