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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少儿时代

  『8』第一节为什么我不能上学

  我在特殊的生存条件下,走到了人生的七岁半,巷子里同龄的小伙伴都上了学,只有我还傻傻地坐在大门口,期盼着小学生放学后的娱乐时段。七号的蓉蓉、九号的月月、十号的玲玲都和我同龄,她们是同班同学,对面开通巷小学放学时排的队走到巷口就散了,她们三个进了巷子还是边走边唱,看一眼无所事事的我,得意洋洋地走进了各自的家门。我不敢跟她们说话,还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想上学,又不敢对父母说,明知是因为自己不能走路,何必要揭穿撕破,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我想知道学校里的事,又怕小伙伴会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的腿不能走才不能上学?”那些天我的眼里总是装着一窝水,委屈不知向谁诉说。

  霞姐知道了我的心事,给我买了一年级一册的语文和算术。课本暂时冲淡了我的忧伤,给了我一些安慰。姐姐给我讲了学习的方法,一开始我学得非常用功,早上学语文,按时读认真写,不认识的字就向母亲请教。下午学算术,十个阿拉伯数字当天就会认会写,一册的算术实在太简单,没过几天就学了半本书。过了些日子,没人讲、没人追、没人查,越学越没劲,索性耍起了小聪明,翻到后面的生字表,几天就把不认识的字全认完了。自以为看小人书已经没问题了,可是翻开书一看还是没几个字能认识。

  从母亲给我读的书里,我知道所有美轮美奂的故事都藏在字里行间,可是先学课本认字再读书,实在是远水不解近渴,于是我只好凭着自己的悟性生吞活剥地捧着书瞎看。我不懂书有类别有深浅,只要有书拿起来就读,不认识的字见人就问。有一次朱爷爷看《水浒传》,听他讲武松打虎的故事很有趣。我就要过书像人精一样抱着大厚本从头读。这一看非同小可,不但不认识的字太多,严重的是,问了字也不懂其中的奥妙,真像在读九天玄女的神书。那天我哥的战友正好来了我家,见我抱着本大厚书,问我看啥书,我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武松打虎”,弄得我妈都替我不好意思。

  父亲让我学查字典,我想着一个字不认识,要翻那么厚的书,多麻烦。管它呢,身边有人就问,要不就读半边,实在没办法,越过去也能知道意思。

  家里人给我买了课本,算术凭兴趣,哪天高兴就拿出来做做题;语文是拣喜欢的读,如“公园里的花开了,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弟弟要摘花”,“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夏天过去了,可是还让我十分想念”等等,凭我的记忆力,只要随便读一读就能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我最不爱写字,写字既麻烦又枯燥,再写也没书上的好看。

  有一天,我又在大门口坐着,看见那三个同龄的小伙伴都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我知道戴上红领巾就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了,只有好学生才能戴。我很羡慕她们,心想:很多人都说我聪明懂事,要是能上学,我肯定也能当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那该多光荣啊!

  为什么我不能上学,是学校不收我,还是父母不送我去?我总想知道,可是谁也没有在我面前说过。只是听门口的女人说:“看,这娃一点都不能走,也上不成学,这辈子咋办呀!”

  不上学没有同学,不上学当不成好学生,不上学戴不上红领巾,不上学咋办呀!

  『9』第二节天上掉下个好姐姐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就在我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之际,三姑的二女儿晚霞来到了我家,而且要长期住在我家上学。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好姐姐,有了姐姐相伴,从此我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

  晚霞姐,一双大大的眼睛,两条粗粗的辫子,她身体一点也不胖,只是因为脸圆圆的,她的同学都叫她“小胖”。姐姐比我大三岁,到我家时刚上六年级。跟姐姐接触后,我有了崇拜的偶像。她学习认真,字写得特别整齐,作业本上都是红笔画的勾,姐姐告诉我,那叫“对号”,是老师改作业时批的,要是错了就打“x”。她爱跳绳、踢毽子,抓子儿也是她的拿手好戏;她爱读书、会讲故事,还有一副好嗓子。外人都说她不爱讲话,我俩在一起时话却永远也说不完。

  自从姐姐到我家,除了她上学的时间,我俩形影不离,放学后我俩一块儿玩,吃过饭我洗碗她收拾,晚饭后她做作业,我坐在她旁边读书写字,有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向姐姐请教。姐姐教我乘法口诀,给我出算术题,也像老师一样给我改作业,打对号错号。有时候还给我拟卷子,考试打分。跟姐姐一块儿学习就像做游戏,没有压力,效率特别高。姐姐做完作业经常给我读她的课文,听她背《时光老人的礼物》,对那些拟人的诗句我特别感兴趣,跟着她也背得滚瓜烂熟。夜里我俩睡在祖母旁边的小房子里,一个被筒两头睡,总是在说说唱唱中进入甜蜜梦乡。

  姐姐的书包里经常装着借同学的《少年文艺》、《儿童文学》和其它的小人书,要是有时间就读给我听。她读得那么流利,我非常羡慕,要是能把书留在家里,我也偷偷学她那样读,为了和她一块儿读书,我加速认字,在和姐姐相互交流的过程中,我又提高了我对书中知识的理解力。受她的影响,我让父亲给我们订了《中国少年报》,通过读报,我了解了许多新鲜事物。我和姐姐一起体味着少年生活,这样的时光使我摆脱了不少烦恼和苦闷。

  除了读书学习,我们玩起来更痛快。姐姐唱歌特别好听,只要学了新歌,回家就会唱给我听,我也非学会不可。有些是小演唱,我俩便一唱一和,特别热闹。我们一块儿缝沙包、做毽子,她跳我数数,她踢得多姿多彩,我看得全神贯注。我俩抓子儿、打扑克、下跳棋,对峙起来谁也不认输。有时她还背我去巷口的小人书摊看书。

  姐姐的到来给我的生活增添了太多的趣味,听她讲述学校生活,更增加了我对上学的渴望。

  『10』第三节电影使我感受到美好的生活

  留在我记忆中的第一部影片是《祖国的花朵》,记得是母亲背着我,领着弟弟去看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已经记不清楚,里面的两个歌却还记忆犹新,一个歌是少先队员们种花时在花丛中合唱的,歌名没记住,歌儿还会唱几句;另一个就是大家所熟悉的《让我们荡起双桨》,是少先队员在北海公园划船时唱的。当时我身在电影院,似在影片中,和影片中的人物分享着幸福和快乐,散场时突然感到特别失落。从此以后,那两支歌成了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使我知道电影可以把人带进另一个境界,感受到生活的激情,比小说和故事更有真实感。于是我开始跟父亲闹着要看电影。

  卫生局属于文教卫生系统,文化生活在当时还算活跃,经常包戏包电影。自从我对电影产生了兴趣,父亲经常抱我去看。如果电影院离我家比较远,父亲就用自行车推着我去,到那儿存了车再抱我进放映场。有时父亲还专门买票,抱着我,领着弟弟去看星期天的儿童早场,一次演好几个儿童动画片。

  父亲带我看电影一般都去得比较早,怕到点时门口太拥挤,抱着我不好进。提前进去可以坐在候演厅等,候演厅的墙上挂着许多电影明星的相片,照得都很美,我总也看不够。

  我十岁前后是中国电影的鼎盛阶段,那时的新片特别多,如《上甘岭》、《天仙配》、《柳堡的故事》、《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等。只要上映了好影片,父亲总要想方设法让我去看。再往后彩色影片也越来越多,演《女篮五号》时我和晚霞姐都被里边的情节迷住了,姐姐背着我去青年会看复演,足足看了三四次,里面有一首歌《青春闪光》,到现在我还会唱。从那以后,我俩得出一个结论:体育故事片特别有激情。以后又演的《冰上姐妹》、《水上春秋》和《女跳水运动员》,我俩都不放过。此外,《洪湖赤卫队》、《刘三姐》、《五朵金花》里的歌也要个个都会唱。

  记得有一次父亲和母亲闹别扭,好几天谁都不理谁。正好卫生局包电影,父亲一下班就告诉我,我没搭理。吃过晚饭父亲要抱我走,我说:“我不去。”说着,眼泪也在眼眶里转。父亲知道我的心思,说:“快走,你妈也去看呢。”我笑了,父亲也笑了,母亲更是得意。

  父亲有个干儿子,不但爱看电影还特别喜欢香港和外国片。他知道我也是个电影迷,有一次他特意背了我去看夏梦主演的《新寡》,剧情非常悲凄。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又来我家时告诉我西安正在上演《王子复仇记》,还说要请我一起去看。那时我已经有了羞涩感,想看又不好意思再让他背我,便违心地谢绝了。他的家在蒲城,在西安没有朋友,好意请我却被我拒绝了,至今想起来还感到很对不起他。听说“文化大革命”中,这位善良的哥哥因为出身不好被整惨了,不久就病故了。

  霞姐和姐夫谈恋爱时,有一次姐姐让我和她去看电影,因为路远就请姐夫用自行车送我。我坐时只能靠右胯,腰也使不上劲,坐车后的架子很容易摔跤。用自行车推我的人都知道让我坐前梁,这样可以把前腔靠在车头上,两只胳膊撑着车头两边,才比较稳妥。那天我那未来的胡子姐夫送我到电影院门口,姐姐背着我进去看,散场时姐夫已经在门口等着接我们了。回家的路上我的右脚没有放好,被卷进自行车的前叉里,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车轮和叉中拔出来。姐姐生气地抱怨姐夫不小心,其实这根本不是姐夫的错。我看姐夫受委屈,赶紧解释道:“都怪我,是我自己没有把腿放好。”姐姐问我痛不痛,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痛,一点都不痛。”回家后,姐姐要看把我的脚夹成啥样儿,我笑着说:“看啥呢,又不痛,我瞌睡得不行,等明天再说吧。”那天晚上痛得我一夜都没睡好觉,原以为睡一夜就好了,想不到第二天伤全出来了。早上姐姐看我的脚肿得挺厉害,还有两条血痕,说:“昨天晚上肯定痛得很厉害!”我说:“没有,我睡着了,一点都没感觉。”为了不给好心的姐姐增加负担,又很轻松地说:“已经不痛了,过几天就好了。”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我一直穿着袜子,始终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电影不但给了我精神享受,还丰富了我的想像力,使我读书时心中有画面,看画时会想到里面有故事;更使我成熟懂事,知道自己能经常看到电影是在享受许多人为我的付出。别看我行动不方便,因为有众人帮助,我进遍了西安的影剧院,电影,戏剧、话剧、音乐会都没少看。我敢说,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我周围的同龄健康儿童也没有我看的电影多。

  『11』第四节哥哥

  哥哥在我三岁时就参加志愿军了,由于我太小,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记忆,只是听母亲说在汉中时,哥哥每天放学回家远远地看见我就会飞快地跑过来,抱着我狠狠地亲个够。

  哥哥参军后,家里人想念哥哥时,经常会谈到许多哥哥童年的趣事,更使我对哥哥增加了亲切感。而最值得我为哥哥骄傲的是:大门口挂着的“光荣军属”的牌子和春节前慰问军属时敲锣打鼓的热闹景象。另外,家里还有几张哥哥在不同时期寄回家的英俊的军装照片。

  1958年,那时我已经十岁,家里人都说哥哥离家八年了,但却从没听说过哥哥回家探亲的消息。

  暑假时,晚霞姐放假回了王曲,还带走了弟弟,祖母还住在三爸家。那年的初夏母亲继弟弟之后又有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妹莉霞。

  一天早上大约十点前后,母亲抱着两个多月的妹妹去剃胎发,朱奶奶家也没有人在家。小院内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井边阴凉处的大洗衣盆旁,洗着母亲洗剩下的一些小衣服。就在这时,随着脚步声,一位健壮的小伙子向后院走来,他穿着短衣短裤凉皮鞋,一只手提着一个装有菠萝的大网兜,一只手提了一个旅行包。就在我俩双目相对的瞬间,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急切地喊了一声“哥!”哥哥吃惊地问我:“你就敢肯定我是谁?”我害羞地低下了头。

  哥哥进屋放下东西,又出来陪我坐在盆边的小凳上,要帮我洗衣服。我焦急地说:“你别动手,这水太脏,再说已经快洗完了。”哥哥看我着急得不行,便没有插手,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奶奶们说,内裤、袜子之类脏物不能让大男人们洗,我怎能让刚进门的哥哥干这些脏活呢!

  哥哥向我询问家里的人和事,我一一做着回答,彼此之间没有一点陌生感。哥哥说:“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樱桃糖,这回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一包。”我若有所思地告诉哥哥:“爱吃樱桃糖的事我已经忘了,经你一提却好像又想起那酸酸甜甜的红圆球。”哥哥望着我积满泪水的双眼,仿佛发现疾病的苦涩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是的,对美味我已经不再渴求,我渴求的是能让我的行动得到自由,还渴求人们对我的理解和爱护。

  离家八年的哥哥不仅要走亲访友,还要忙着和少年时代的伙伴聚会交流,短短的探亲时间,转瞬就要结束了。他很少有时间陪我。看着哥哥匆匆来去,我心中享受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和快乐。假满该走的那天晚上,很多人都聚在我家,亲人们都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儿,可是谁也找不出令人高兴的话题。我也舍不得离开哥哥去睡觉,和亲人们共同承受着离别的忧伤,为了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我不敢抬头看哥哥,更不敢和哥哥说话。

  暑假的探亲生活使哥哥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亲情的珍贵,1959年的春节哥哥又回家探亲了。就在哥哥走后的深秋,母亲参加了工作,当了食品商店的营业员。寒假时晚霞姐回了乡下,淘气的弟弟也不沾家,阴暗的大厅房里常常都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心中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凄凉。每当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哥哥总是耐心地陪伴我坐在火炉边,给我讲他在朝鲜的生活、东北的老乡以及他所经历的部队生活,直到家中走进了第三个人,他才匆匆出门干自己该干的事。

  随着哥哥回家次数的增多,我们兄妹之间的理解也在逐步加深,我向他倾诉自己在家中的苦闷和烦恼、不能上学的后患和未来生活的惨淡。哥哥望着我委屈的泪眼,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的眼里永远都是一屏水。”尽管他理解我的心事,同情我的处境,但却只能是满脸的无可奈何,实在无法安慰我。只能说:“你的思想太复杂了,为什么总想那么多?”可是这一切由得了我吗?长期承受疾病的折磨,耳濡目染的都是家庭生活和世俗纠葛,虽然还在孩提时代,所接受的却都是灰暗的人生。

  为了让我能在长期的家庭生活中保持一个少年的健康心态,哥哥想方设法地关心我,爱护我。每次探亲总要给我带一两样新奇的礼品:精致的德国口琴、时尚的英雄钢笔、漂亮的日记本……还寄给我许多纪念邮票和信封,鼓励我给他写信。探亲时,他尽可能地抽时间陪我,和我交谈。记得我的第一封信就是写给哥哥的,当时我用了一个竖着的信封,因为把收信地址和寄信地址写反了,结果信又被退了回来,致使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特别害羞。

  哥哥十四岁参军,多年在部队生活,但这丝毫没有淡化他对兄妹之情的注重。从他那充满同情和关爱的眼神里,我想起了祖父、父亲,觉得这样的情愫在李氏家族是一脉相承的:善解人意,注重情感。

  『12』第五节上帝的心是铁石铸成的

  小儿麻痹后遗症被人们认为是痼疾,属于不治之症。可父亲却从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希望。母亲刚参加工作那年,父亲听别人说中医的针灸疗法对这种病疗效很好,便设法请当时西安有名的郭大夫来家里给我诊治。因为要作长期治疗,郭大夫决定利用晚上休息时间隔一天来给我扎一次针,间隔的一天由父亲在头天扎过的针眼上用艾卷熏炙。那时各单位的政治学习都比较多,加上找郭大夫看病的人也多,他难免不能如期赴约。为了不影响治病效力,父亲只好用增加熏灸来补救空缺。每次要扎十几个穴位,第二天父亲要在每个针眼上熏烤五分钟,加起来得用一个多小时。

  那时我已经懂事,知道应该配合治疗,不管是艾炙还是扎针,所有的痛苦都能忍受,可是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却躺得我实在焦急。我躺在床边,父亲坐个小板凳,点着艾卷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熏得特别耐心。我却感到一个穴位总也熏不完,闹着问:“咋还没到时间?”不管我怎样催促,父亲从不生气,只是想方设法转移我的注意力,给我讲一些读书学习的事,要不就每炙一个穴位让我数三百个数。为了早点儿炙完,我数得特别快,父亲说我不按钟摆的节奏数,不能算。搞得父亲实在没辙,他只好把他们正在组织学习的《鲁迅文选》拿出来让我读给他听。记得第一次读的是《狂人日记》,文章里说他们家的人都吃人,读的时候我感到特别恐怖。父亲说那不是真有人吃人,是讲那种社会就像人吃人……父亲给我讲了许多,终究也没能让我摆脱“人吃人”对我的困惑。我就这样生吞活剥地读了《药》、《阿q正传》、《祝福》等文学作品,但却都是似懂非懂,倒是让父亲教我认了不少字,懂了不少词汇。

  炙的时间长,艾卷用得特别快,中药店的艾卷比较贵,父亲索性去药材公司买了一大包艾叶,用手一把一把搓绒了装进用麻纸糊成的比大拇指稍粗的纸筒里,再用筷子捣实在,就是自造的艾卷。我也帮父亲搓过,但是那艾叶粗糙,加上我的手没劲,搓的我手痛也搓不绒,只好帮着父亲往纸筒里装。

  就这样一直针灸了很长时间也不见病情好转,实在不好再麻烦郭大夫,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过年时母亲对我说:“给你扎了那么长时间针,郭大夫说啥也不要出诊费,你爸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好送去了两瓶茅台酒。”我知道父亲也是嗜酒如命的人,可他每次总是去巷口打散白干过瘾。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又听说有一位祖传中医,可以用中药治疗瘫痪症。于是父亲又请这位中医给我作了诊断,大夫认为可以试治,只是病期太久,得吃一百付药才可看出成效。

  那时正是1960年前后,由于自然灾害,家里的经济十分艰难,药方里有几种名贵中药价格相当昂贵,父亲为了一点难得的希望却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困难时期药铺的药也奇缺,一次抓七付,得找好几个药铺才能抓齐。黄芪是每付药共用之品,父亲托人买了大把的上等黄芪,拿到中医院药房请人加工切成片,又专门借了药房的戥子,自己称了一份一份地分放在每付药中。只要父亲不开会学习,就利用晚上的时间亲自熬给我喝,实在抽不出时间才让祖母代劳。父亲熬药特别认真,一晚上守在炉子边熬三道,和在一起分成两大碗,每天早晚各服一碗,除了汤药还有由大夫自配的用黄酒冲服的药粉。怕药不能及时配齐,接不上趟,父亲总是前七付配齐,就开始着手配下一个药方。

  企盼着出现奇迹,我含泪吞服着难以下咽的苦汁。有一次我皱着眉,端着满满的药碗,发愁地问父亲:“为什么人的嘴里对各种味都能适应,惟独不能接受这药汤里的苦味?”父亲说:“那是因为人的味觉神经接触的苦东西太少,如果接触的多了,日久天长就适应了。”听了父亲的话,我咬牙承受着,期待着有一天药汁到了我的嘴里会变得像蜜糖一样甘甜。

  不知过了多少天,父亲还在默默无声地忙于抓药熬药,丝毫都不间断。锅里的饭越来越稀,成长中的弟弟瘦得皮包骨头,父亲的身体也明显出现浮肿,给我买药的钱却照样源源不断地流向药店,而我的味觉神经不但没有适应苦味,还产生了强烈的逆反,每次只要看见那药碗和药粉,就像孙悟空也钻进了我的胃里,在里边搅个没完。

  父亲的辛苦、我的忍受都未能感动上帝,病依然照旧,没有好转。我不得不恳求父亲,不要让我再承受无益的痛苦;不要再劳人伤财,让全家人为我挨饿受苦。父亲接受了我的请求,我也得以解脱和心安。而我恢复健康的可能却变得更加渺茫,失望笼罩着全家人的心。

  『13』第六节真诚的情谊

  晚霞姐住到我家后,霞姐为了照顾妹妹的生活、指导妹妹的学习,来我家的次数更多了。和两个姐姐在一起,使我享受到本该属于我的一部分美好生活,我应该感谢两位姐姐,是他们使我感受到在我的生命里还可以寻求到许多幸福和快乐。

  母亲工作后,我和晚霞姐经常需要合伙应付许多生活中的问题,迫使我俩不得不为自己协商的决定共同承担风险。为了能让做错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得相互理解、相互包庇、以求息事宁人。

  一天,我俩一块儿洗衣服,姐姐有一件蓝色双面咔叽布的外衣,又厚又硬,我俩谁也搓不动,我建议她用刷子刷,刷时没有把搓板平的那面翻上来,又使得劲太大,晾干后,衣服的背部像斑马一样,全是一道一道的。霞姐知道了,说我俩在一块儿干不出好事,为了怕让长辈发现挨骂,那件衣服再也没有上身。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店供应的大米经常有沙子,有一次家里刚买回半袋大米,我和姐姐学朱奶奶焖了一锅萝卜菜饭,我拉风箱,姐姐做饭,辛辛苦苦做熟了,一吃沙子只咯牙,没办法,只好用开水泡了再搅一搅,等沙子沉下去再从上面轻轻的舀饭,锅底沙子太多的一部分只好偷偷倒掉。

  一天晚上,我趴在里屋的写字台上玩,口渴了,请姐姐给我倒了半杯开水,突然看到旁边的茶盘里放着一支体温表,就拿过来放在水里量起了水温。想不到刚放进去,水里竟出现了几个银豆豆,我拿出体温表一看:“啊!头不见了。”吓得我直喊姐姐。姐姐进屋知道我闯了祸,说:“你胡闹,那是人体温度表,缸子里的水太热把表头烫炸了,水里的银珠珠就是水银。水银有毒,水可不敢喝!”怎么办?父亲知道肯定会生气。我俩商量后,把平时积攒的零花钱凑在一块儿,另买了一支放回原处,父母亲始终都没有发现。

  五十年代末西安市的多数居民还靠煤油灯照明,我家也不例外。全家除了一盏供学习和做针线活用的带玻璃罩可调光的灯,其余几个都是用墨水瓶改装的用棉花作蕊的小煤油灯(近似于实验室的酒精灯),我和姐姐经常在我俩的小房子里就着那微弱的灯光看小说。有一天晚上不小心把灯碰倒了,煤油全倒在床和枕头上,两个人只好瞎摸着枕一个枕头睡在另一头。第二天用枕头压着油渍,又偷偷添了一灯油放在桌上,只是发愁油渍要是掉不了了咋办?我俩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油渍竟然自己蒸发了,这件事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我俩同心协力、同舟共济,用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方法逃避了许多“灾难”。和姐姐相处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戏剧色彩,也使我有了精神依托,每当她寒暑假回家,我都会感到格外孤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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