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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悲凄的童年,也有一些亮点

  『1』第一节听长辈是这样讲的

  我家是一个大家庭,祖父和祖母有七个儿女。父亲是长子,接着是我的四个姑姑和两位叔父,按照老西安的称呼,我分别叫他们二爸和三爸。母亲是父亲的续弦。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出生前,父亲带着母亲和哥哥生活在汉中,于是那里便成了我出生的地方。我出生在1948年的农历正月初七。母亲说汉中的气候像江南,生我时病房的窗外已经开满了鲜花,借助于那儿早到的春风,我被取名春霞。

  我的初生非常幸运,母亲有丰美的乳汁,父亲有健壮的体魄和身为国民党军医的职业,还有一个比我大十二岁的哥哥呵护我。听母亲说,半岁的我健康可爱,汉中的朋友们只要看到我,都要抱着亲个够。我家原来有一张我们四口人在汉中的照片,照片上父亲高兴地抱着我,刚刚半岁的我的手里拿着一块地瓜,看上去非常结实,母亲坐在旁边,哥哥站在后边。文化大革命时因为相片上的父亲穿着旧军队的军装,怕惹出是非,被我违心地付之一炬。这样,我就毁掉了自己唯一的健康留念。

  1949年春,我们全家回到西安,和祖父、祖母、二爸、三爸同住在社学巷八号的小四合院里。听三娘(三爸的妻子)曾经说,我小时候不爱哭不闹人又干净漂亮,全家人都很喜欢我,祖父更是视我为掌上明珠,天天爱不释手地抱着我。

  24岁的母亲把她青春生命的精华都无私地赋予了我,我刚刚过了一周岁就开始满地移步。正当我在爱河中茁壮成长之际,一场瘟疫却残酷地剥夺了我的行动自由,给我带来了终生的灾难。

  那时的我只有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由于稚嫩,经受不起病魔的侵袭,致使在高烧后全身瘫软气息奄奄。父亲拜求了名医,使用了名贵西药,也无法救我。束手无策的母亲抱着我泪流满面,祖父、祖母也都无可奈何地望着我,默默等待着我生命的终结。

  然而,亲人们却不知我还在和死亡做着最后的角斗:舍不得初尝的爱的甘露,舍不得多彩的世界,更舍不得自己将要扮演的一个艰难的角色,用自己倔强的生命力,夺回了每个人只能享受一次的生命,使它拖着残疾的身躯,体味着健康人想象不到的一个特殊的人生。

  突然,我的眼皮似乎想睁,嘴巴也在轻轻蠕动,这一微妙的表现给全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母亲舒展开绝望了的脸,脸上滚动着长长的泪水,父亲舒了一口气,祖父、祖母也情不自禁地说:“有救了!有救了!”

  祖母请来了专门看小儿病的王奶奶,用针灸的方法恢复了我上肢的活动,两条腿却像线穿的木偶,任人摆动。这就是我不幸的开端,疾病无情地折磨着我,也给整个家庭蒙上了难以抹去的阴霾。

  『2』第二节是记忆,还是梦!

  在朦胧中,感到祖父整天陪伴着我。堂屋的屏风前有一个大方桌,两边各放着一把太师椅,祖父喜欢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让我坐在他旁边的供桌上,我用木梳给爷爷梳胡子,爷爷教我摘豆芽。有时还抱我去巷口,坐在杂货铺门口的长凳上,看着过往的行人。这一切仿佛只有动作,没有留下说话的声音。

  有一年腊月三十,全家人都忙着过年,祖父也到厨房去拉风箱。我坐在一把靠背椅上,椅子的前面放着一个木炭火盆。二爸的女儿(重霞)进屋来玩,我顽皮地举着拨火棍,嘴里喊着:“烧妹妹,烧妹妹!”却玩火自焚地扑进了火盆里。至今右耳的前下方,还残留着一块不小的伤疤。

  当初,到底有多痛我已无些许记忆,只记得父亲在灯下给我处理伤口时,那张沾满泪水的脸。母亲告诉我,当父亲把我从火盆里抱出来时,气急败坏地大喊:“为什么要过年?为什么要过年?”吓得全家老少没有一个人敢透气。不知道,我那张包着绷带的脸,给过年的家增添了怎样的色彩?

  1951年,三爸全家搬走了,哥哥参军去抗美援朝了,爷爷的脸更阴沉了。

  一天晚上,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爷爷坐在床边陪伴着坐在床上的我。我看见门后挂着的小竹篮儿,闹着要吃里边的包皮杏,爷爷只好去拿,刚站起来就摔倒了,仰面朝天直直地躺在地上。吓得我大喊:“爷爷摔倒了!爷爷摔倒了!”前院新搬来的邻居朱奶奶把爷爷扶了起来。她问我:“爷爷咋摔倒的?”我低下头不敢答腔,知道都是自己惹的祸。这是我四岁前记忆最深的一件事。

  不久,爷爷躺在厅房的床板上,脸上蒙着一方白帕睡着不动了。家里人很多,都穿着白衣服,头上包着白布,跪在爷爷的周围哭,哭得声音很大,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怕,闹着要爷爷。父亲抱着我去揭爷爷的方帕,我看见爷爷睡得很安静,想叫爷爷又不敢,却不知这竟然是和爷爷最后的告别。

  爷爷被放进一个大盒子里,还钉了钉子,被许多人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厅房突然变得又冷又大。再也没有人抱我去巷口,再也没有人让我坐在那张大黑方桌上,再也不能给爷爷梳胡子。我一个人枯燥地摘着豆芽的尾巴,手好冻,要是有爷爷在身边,爷爷会让我把手伸进他的袖筒里,那袖筒里可真暖和。

  紧接着母亲给我生了一个小弟弟。二娘(我二爸的妻)也整天在街道上跑个不停,邻居们都叫她妇女委员。一家人都在忙碌着,就连和我同龄的二爸的女儿——重霞妹妹也是里里外外到处乱窜。只有我孤独地坐在厅房门前的小凳上,睁着泪眼搜寻着母亲向我投来的无奈的目光。

  『3』第三节治病

  记忆力在增长,我的童年也逐渐由幻影演化成“电影”。

  好像是一个炎热的季节,母亲抱我坐着三轮车去好远好远的地方看病。我被抱进一个闷热的屋子,让我躺在床上。一位医生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串带着电线的针,当我意识到这串针要扎在我身上时,我被吓得全身发抖。转眼看到焦急而忧愁的母亲,我不敢挣扎也不敢叫喊,滚滚的泪水却流个没完。一根根银针扎遍了我的全身,不知是麻、是痛还是困。医生伸手转转针,就好像是用钩在挑我肉里的筋。

  回到家中,母亲放下我,又赶紧从二娘手里接过嗷嗷待哺的弟弟。只见乳汁已经把母亲的衣衫流湿了一大片。偷偷看了一眼贪婪吮吸的弟弟,我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的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让母亲受累又着急,让弟弟挨饿。晚上躺在被窝里,想到明天还要去看病扎针,只管偷偷流眼泪。好不容易昏昏欲睡:又看见医生手里拿着针在望着我。

  就这样一天一天不知熬了多久,好转的愿望却一点儿也未见实现。一次次劳力伤财,失败累累,但父亲、母亲仍然还在捕捉那成功的游丝。

  不久,听三姑家的人说离王曲不远的山里有个和尚针灸医术甚佳,母亲又把刚刚断奶的弟弟交给二娘看管,带着我进山去看病。三姑的大女儿霞姐为了医眼疾也和我们相伴前往。

  因为路远,姐姐和母亲各骑一匹马,三姑父和他的大侄子在旁边跟着送我们。当我被母亲搂着坐在那毛绒绒的高高的马背上时心里充满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又一次劫难。山路陡峭崎岖,马无法攀登,姑父的大侄子只好背着我往上爬,进了庙门已经气喘吁吁,这时迎面的一片绿丛丛的竹林后竟然钻出一只大公鸡,像狗一样扑过来对着我们又叫又叨,要不是和尚出来解围,我们还真难入内,竟然公鸡也有会看门的。

  竹林的后面是一排正殿,旁边是厢房。姑父和大哥把我们送到,给和尚作了介绍就回家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睡在厢房里屋的大土炕上。母亲和姐姐好像都睡着了,我怕后山会有大灰狼来把门推开,一直不敢合眼,静静地听着外面有什么响动,炕又硬又凉,睡得我全身都冷冰冰的。早上起来,姐姐给了我一个头天带来的煮鸡蛋,我把蛋壳放在窗外的小泥台上,和尚看见了说这是对神不恭,我莫名其妙地伸出头去看了看,才知道泥台的拐角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泥菩萨。

  吃过早饭,母亲抱着我走进了阴暗的大殿,里面排列着许多可怕的泥像,泥像后面有一间更黑的小屋,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当和尚从他的衣袖上抽出一根长长的针往我身上扎时,我突然感到自己进了魔鬼的宫殿,这根毒针能把我的小命玩完。我被吓呆了,瞪着没有表情的眼睛,不作任何挣扎,静等着老和尚在我身上施展法术。直到母亲抱我走出了大殿,看到了阳光我的眼泪才像泉水一样无至尽地直往外涌。

  为了驱散我心中的恐惧,我们沿着环山的小径去看小溪,母亲让我坐在一块很大的青石板上,姐姐用搪瓷缸底挡水,迸出的水花在太阳光下色彩斑斓。晚上我们在庙门边看远处的灯光,闪闪烁烁,像天边的星星,回头再看那阴森森的魔窟,身上就会一阵阵发冷。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走近大殿,母亲看我已经吓得失魂落魄,扎针的事也只好就此罢休。

  姑父和大哥又来了,是接我们回家的,又一次坐在马背上时,感到格外轻松愉快,眼前那清澈的河水、摆动的垂柳和嫩绿的麦苗,在我的心灵中第一次留下了大自然秀美的画面。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山庙、竹林、石径、小溪……感觉充满了诗情画意。

  『4』第四节闪亮的点

  弟弟比我小四岁多,特别可爱,胖胖的脸盘,棱棱的鼻子,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自从有了弟弟,母亲的家务事就更加繁忙,除了照顾我必须的吃喝拉撒,再也没时间陪伴我。虽说在生活中我和母亲相处最长,可当时天天如此的日子却没有父亲和舅舅留给我的记忆多。母亲和我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一条线,父亲和舅舅给我缀上的却是这条线上闪光的点。

  我因为不能活动又无人陪伴,总是眼泪汪汪地坐在厅房门口,很少说话,为了不让忙碌的母亲说我事多,开始尝试憋屎憋尿的滋味,食欲也特别差。父亲面对日益消瘦的我,内心充满了忧愁。想要给我增加营养,经常在晚上抱我去菊花园口喝甜浆,可我那望食生畏的面孔总是让他无限失望。出于无奈,只好设法改变我的生活状况。

  三姑的儿女多,父亲便把我送到三姑家去住,哥哥、姐姐们下午放了学背着我去小学的操场玩,和我压翘翘板,滑滑梯,还让我坐在秋千上荡悠。晚上看他们读书学习,听他们唱歌,做游戏,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快乐。

  四姑家住在菊花园,离我家很近,父亲下午上班时经常送我去那儿玩。有一次下过大雪后屋檐上挂着一排冰坠儿,哥哥们把竹竿头上的洞套在冰坠儿的尖上,轻轻一摇就下来了,我们几个年纪小的,把它放在嘴里当冰棍吸,四姑知道了,把我们几个臭骂了一顿,吓得我们个个缩回了脑袋。

  四姑家的后院很大,有一天下午,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院子里没有人,麻雀络绎不绝。四姑父看我无聊,就找了一个大筛子,用一根小棍撑着,筛子下撒了米,给小棍上拴了一根很长的细绳,让我逮麻雀。看见麻雀钻进去吃米,我为了试试能不能成功赶紧把绳子一拉,想不到竟真的扣住了一只。姑父把麻雀拴住让我玩,还说要烧了给我吃。我看着扇动着翅膀又挣不脱绳子的麻雀,感到它特别可怜。恨自己为什么要拉那绳子,害得麻雀也像我一样不能和伙伴一起去玩了。想让姑夫把麻雀放了,又不敢说,于是只管给姑父说:“我不敢吃麻雀肉,你别烧它。”下班时父亲接我回了家,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着哥哥和姐姐会不会给麻雀吃东西?晚上能让麻雀睡在哪里?

  有一次大年初一,父亲说是去团拜,抱着我去北院门的卫生局,接着又去一位舅爷家拜年。舅爷家的四合院特别小,又盖得特别规矩,四面房屋齐全,青砖到顶,连狭小的厦房都是一明两暗,房子盖的太紧,院内的阳光很少但却玲珑精致。厦房的外屋敬着先人,一应供品齐全,再加上舅爷的长袍马褂、瓜皮帽,如果脑后添一根大辫子,我会认为自己钻进了小人书的画面里。

  我就这样,借助于父亲的双腿穿越着古城的大街小巷,在我的童年里留下了许多走亲访友的情景,姨奶家的大窗户里还有一层木板门,我坐在炕上,感觉那窗户好玩总喜欢把它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淑珍姑姑院里的屋沿边有那么粗的红柱子,台阶上可以支一张大床都到不了边,要是下雨天躺在屋檐下观雨,一定很有意思;吴妈妈家的狗毛褥子里藏了硬币却总也找不见……

  在父亲简明威严的点拨中我学会了礼貌大方的待人习性,长辈们都夸我懂事聪明。父亲对我的爱护感动着周围的人,那些对父亲充满尊重的人也都用温情浇润着我的心。

  舅父不像父亲那样总是沉着脸,他年轻快活,比父亲更多一份激情。为了让我高兴,我的要求他总是百依百从,看舅舅好说话我便多了一份任性。为了好玩,他抱着我穿过西大街北边又窄又暗的锁巷,进了旁边的德发祥饺子馆我只吃了两个饺子,出来却又要肉饼,舅舅嫌我太烦只皱眉头,怕看我流泪又不得不答应。

  舅舅抱着我爬上建筑屋架的最高层,问我:“高不高?”我问舅:“咱们是不是在天上?”舅舅指着更高更远的天空说:“你看,那里还有老鹰。”

  积木、跳棋、扑克……都是舅舅出差给我带回的礼物。有一次舅舅又要去北京,临走时问我想要什么,我舍不得让舅舅走,就噘着嘴说:“我想要天安门你又带不回来。”过了些日子,舅舅终于从北京回来了,进门高兴地说:“春霞,看舅舅给你把啥带回来了!”我好奇地看着他,他像变魔术似地在衣服的上袋里摸了半天,取出一张照片,我接过来一看,舅舅的身后果然有个天安门。

  『5』第五节小院是我难以逾越的天地

  我家住的小院是一个比较简陋的四合院,上房一明两暗,里外屋的隔墙是既不对称又不整齐的刷漆木板,中间的厅房用屏风门隔着一个夹道,夹道的后门通着露天厕所。院内所有住房的墙都是用土坯垒的,虽说都是砖铺地,却全是废旧砖,大小不一,残缺不全。

  要说简陋,设施却是一应齐全,大门在临街房的北边,对着大门的北厢房侧有个土地爷的神堂,神堂前有一个大约50公分高的石狮子,不知是守护大门还是充当土地爷的坐骑。土地爷的南边有一棵柿子树,到了秋天树上接满红红的火晶柿子。街房和南厢房之间有个污水渗井,上面盖着一个大磨盘。上房前的北边有一口井,井后有龙王堂,南边有一棵大槐树,我家在树下搭了一个小厨房,树的下半截在厨房里。厨房里有灶王爷,灶王爷像下面有块小板,板上有个小香炉两边还有两个油灯盏。

  厅房供桌后的屏风上挂着一个画卷,祖母说那是先人。每到春节和农历的十月一日,画就开了卷,上面有男女两个人,衣着就像努尔哈赤。于是便点蜡烛、烧香、摆供品,还得磕头。不知从哪一年起,那卷画不见了,屏风上换成了一张毛主席像,从此以后再也不敬先人了。

  三爸搬走后,祖母经常住在三爸家,我家便只租了上房,朱爷爷和他的儿子、女儿三家分别住了南北厢房和街房。那时小院特别热闹,做饭时风箱声、切菜声、铲锅声,组成了小院交响乐,午饭后全院的妇女坐在一起做针线、拉家常,说说笑笑。过了一阵子,二爸接二娘去了四川,朱爷爷家的儿子、女儿也都陆续搬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朱爷爷、朱奶奶和我家,朱爷爷和父亲白天都上班去了,小院里显得特别清静。

  这就是我童年的生存环境,人生的起点。

  从我记事起,我的左腰因为肌肉萎缩就失去了支撑能力,左胯和右胯不平衡,倒和左肋骨挨在一起,致使脊柱呈s形弯曲,上身的重量全压在右胯上。坐在板凳上的上身只有一个支撑点很容易摔倒,弟弟往我跟前走,我只怕他会把我碰倒。为了能让我坐得稳一些,母亲总是让我靠着格子门坐在屋檐下,给我两个高低不同的板凳,让我坐一个依一个。

  母亲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在汉中时读了一些小说,刚解放时又上了一阵打字员夜校。我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害得母亲不能工作,整天忙于繁琐的家务。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我很少向母亲提出额外要求,总是用怯懦的目光偷窥着母亲,希望能看到她平和的笑脸。

  只坐在一个地方很不自由,不知何时我开始试着将右腿放在另一个板凳上,用两只胳膊撑着板凳的两头,再用上身把右胯拖上放右腿的板凳。就这样一换再换,我便可以从厅房外移到厅房里。一开始总怕有人看见,只是在无人时才偷偷试探。要是被姑姑、婶婶偶然看到,我就像触角碰到异物的蜗牛,蜷缩起来,姿势再也不改变。母亲看我移动了位置不知是高兴还是辛酸,从不加可否。有一次父亲看到了,却高兴地鼓励我要加紧练习,练得胳膊有了劲,就能像健康人走路一样方便。听了父亲的话,�加了我活动的信心,从里屋到外屋再到厨房,两只胳膊一天比一天有劲,也不像以前那样怕摔跤。久而久之邻居们都司空见惯,没有人再盯着看了。不但院里的低台阶能上能下,后院的厕所我也能自己去。

  虽然每换一个板凳得让手臂做很多不同的动作,行动特别迟缓,但我却有了近距离的行动自由,更使母亲摆脱了外出时的后顾之忧。母亲当了居民委员,经常带着弟弟去开会或者和朱奶奶结伴去上菜市场。我的能力也日益增强,爬高凳上桌子,干自己想干的事。

  就这样,我开始用自己的方法,在小院中走起了人生的漫漫长路。

  『6』第六节大门口的烦恼与诱惑

  我们的巷子是死胡同,两边共有十八个院落。我家住在八号,十号就是巷子的尽头,大门口显得特别清静,加上阳光充足,冬天的下午,母亲经常让我坐在大门口晒太阳。隔壁两邻的女人也常常在门口做针线活,母亲却从不在门口坐。

  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倒是挺舒服,可那几个女人要是一出门我就很害怕。只要其中有一个人瞅见我,就指手画脚地开始议论:“看,这娃出来了!你说,也不知道她爸她妈做了啥事,遇上个这娃。”要不就是:“可怜的,看着精精灵灵的,不知道哪辈子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这辈子成这样,往后咋了得。”看脸上倒是没有恶意,听说话却像是在骂我和家里人。到底啥叫上辈子,谁见过我家干了坏事,我低着头偷偷流眼泪,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

  有时偶尔走过一位老太太,看到了我也会挣挣巴巴走过来,拄着�杖弯着腰对着我的脸:“长的这么心痛的娃,造孽的,咋得个这病!”接着是一连串令人烦心的问题;咋得的病?能立不能?啥都得要人?……虽说是善意,可我就像是接受审判。有些不懂事的小孩也来找事:“你的腿咋是歪的?你不能走路,羞,羞,这么大还不会走路。”这一切经常搞得我无地自容。

  病魔对我已经够残酷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受精神上的蹂躏。即便是我前世造了孽,难道仁慈的神灵也要以恶报恶!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惩罚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有一次吃过中午饭,母亲又送我去大门口晒太阳,母亲忙于干家务,一下午都没有出门,我实在憋尿,不敢大声喊母亲,又怕在巷子撒尿被人看见,结果把一泡尿全灌在棉裤里。晚上母亲给我烘烤着棉裤,痛心地骂我没出息。从那时起,我开始感到上厕所比吃饭还要麻烦,经常用少吃少喝减少去厕所的次数。父亲说我是“因噎废食”。我也因此形成了习惯性便秘。

  我们巷子后边人少、路宽,到下午四五点,小学放了学,大门口就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尽管大门口给我造成了许多哀怨和难堪,但我还是经不起外面喧闹声的诱惑,自从能用板凳移动,总想出去看小朋友们玩耍,虽说不能参与,能看着他们玩也是一种享受和快乐。

  去大门口有五六个台阶,其中几级比较高,我便试着用右手稳住上面的板凳,再用左臂撑着下面的板凳,让腰和右胯再使劲往上跃,开始总也上不去,可是为了掌握去大门口的主宰权,我还是继续努力,直至成功。虽然有时也会摔跤,但为了追求快乐甘愿冒险。

  出大门口的能力已经具备,真正出去还得有勇气,我怕那些女人看见我又会指手画脚地发表一些尖刻的议论,又怕那些顽皮的小孩嘲笑我走路的方法。每次出门前我先偷偷伸出头去看看门外两边,只要没有人就赶紧挪出大门,在门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眼巴巴地望着巷口,等着学校放学我就会看到许多不同的玩耍场面。由于怯懦我总是默默无声地感悟着各种游戏的趣味,有时还暗自为所倾向的一方加油鼓劲。

  那时候的小孩玩的都是自制玩具,简单随意,一个毽子、一只沙包、一根麻绳、一条皮筋……捡一块瓦片可以跳方,找七个石子可以抓子儿。玩起来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团体,总要有搭挡。男孩翻跟斗、拿大顶,看谁翻得多,看谁倒栽得时间长,也是一帮一帮的。

  因为经常当观众,那些小朋友对我也就见多不怪,有时还主动让我跟他们玩,他们捉迷藏就让我当窝儿,蒙着一个小孩的眼睛,等藏好了我再松开手让她去找,找着谁谁就让我再蒙。还和她们玩“太平天国”,在地上画个田字格,出剪刀、锤子、布,赢了就在格子里写一画,谁先把“太平天国”四个字写完就是赢者。有时候还让我给她们拉皮筋、抡大绳。我最怕吵架,要是卷入小帮派的争斗,我受害最多。

  在门口我有了自己的小伙伴,我们一块翻交交,用毛线织裤带,用竹棍编电线杆、五角星,共同享受着童年的乐趣。疾病使我承受着炼狱的煎熬,也磨练了我追求人间欢乐的勇气。

  『7』第七节耳闻目睹提高了我的悟性

  疾病夺走了我行动的自由,迫使我不得不用耳闻目睹来丰富自己的生活。

  父亲是长子,祖母在其他儿女跟前总说我家是老屋,每到逢年过节就要从三爸那里回家敬神供先人,祖母的儿女们也都得来我家拜年。二娘走后,北边的房子空着,祖母回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了。

  别看祖母目不识丁,但却极善说教,生活节俭到精细,外面的衣服看起来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衬衣却每件都是补丁摞补丁,吃饭时碗里从不剩一粒米,馍屑掉在地上还得捡起来扔到房顶上去喂小鸟。祖母说:粮食和衣物都是老天爷所赐,暴殄天物要遭报应,甚至连水也不许浪费一点,否则下辈子就得出生在旱塬上,让你连窖水都舍不得多喝一口。

  只要祖母回家,我就坐在祖母跟前看她缝缝补补,帮她穿针。这时祖母便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许多道理,“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二十四孝”等等她所知道的许多故事。那些封建伦理我当时都搞不懂,只知道祖母的目的是想让我做一个善良的有道德的人。1958年母亲参加工作后,祖母长期住回我家,她的教诲,让我在潜移默化中,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邻居朱奶奶认识字,经常到巷口去租小人书回来看。老太太爱看才子佳人的故事,每次租回来,母亲也要借过来看,里面的字我不认识,但是每页的画都很好看,姑娘婀娜多姿美若天仙,书生风流倜傥举止潇洒,偶尔出现一位长者也是温文尔雅,屋里的摆设也都美观别致,姑娘要是到了后花园那就更是阆苑仙葩景色宜人。在小人书里我找到了美的感受,只要奶奶租了书,我就急着要看里面的图画。有一次我看见朱奶奶又拿回五本书,奶奶看我着急的神气笑着说:“你再急也是狗看星星一片明。”我听不懂奶奶的意思就问母亲,母亲说:“奶奶说你再着急,不认识字只看画也不明白里面讲得是啥意思。”听了母亲的话我很不服气,从此以后只要看到母亲拿起书就让她讲给我听,母亲只好一页一页给我读下面的字,等母亲读完后我再看一遍,也学着母亲那样读,虽说记不全,套不准,但是慢慢得也认了不少字。就这样,小人书成了我读书识字的启蒙,通过画和字的对照更能增加我的想像力。

  长期的听和看,让我具备了超越大门口许多同龄小朋友的意识,也提高了我的理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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