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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为元本的宇宙论

  判定一位哲学家宇宙论的性质,最核心和最根本的,就看他以何者为本。探讨董仲舒的宇宙论,当然也应首先搞清这个最核心的问题。董仲舒宇宙论中有两个最重要的概念--"天"、"元",是同这个核心问题密切相关的。

  以往对董仲舒的宇宙论的看法之所以发生严重的分歧,主要也就在于对这两个概念的涵义及其在宇宙论中的作用有着极其不同的认识。

  综合历来在董仲舒宇宙观上的争论,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一种为神本论,一种是元气本论,还有一种以纯时间概念 元为本。我认为这些观点虽然各有自己的道理和根据,但是都不怎么充分,很难完全服人,实际上既不能把董仲舒的宇宙论看成是如西方中世纪信奉上帝那样的宗教神学观,即神本论的宇宙论,也不应将其看作是以元气为本的朴素唯物主义的宇宙论,更不是以纯时间概念元为本的客观唯心主义的元一元论的宇宙论,而是纯粹中国式的以神秘化的自然之天为本的宇宙论,更确切说就是:将自然之天封建人伦化和神圣化的自然神论。为了说明这一点,下面就从探讨"天"、"元"两个概念的涵义及其在宇宙论中的作用,来说明其宇宙论的性质。首先来探讨"元"的涵义和作用。

  在这个问题上,于首奎在批评一些人把董仲舒的"元"释为"元气"的观点时指出,董仲舒的元"根本不是指作为宇宙本原的'元气,,而是指事物的开始①"人这个说法无疑是正确的。

  例如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就明确他说明了这一点:《玉英》说:"谓一元者,大始也。"《王道》说:"元者,始也。"这些就明确地把"元"释为了"始"或"大始"。董仲舒之所以作这种解释,显然是有经典依据的,如《春秋公羊传》就说:"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这就是说,元年为国君即位的始年或第一年。但是,问题显然井没有这样简单。如果将"元"仅释为"始",无疑是一种简单化的解释。因为,仅释为"始",对下面的三段话,就解释不通。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①是以《春秋》变一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元者为万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

  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故人虽生天气及奉天气者,不得与天元本、天元命而共违其所为也。②是故《春秋》之道,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境内之治。从上述三段话的论述来看,其中之"元"显然已不再是单纯的"始"意了,而是具有了本、原之意。

  正是因此,冯友兰先生在论述到这个问题时,特别针对上面所引《重政》的那段话说:"照这种解释,元不仅是事物的开始,而且是事物所据以开始的东西。"而据冯先生说,"据以开始的东西",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为"元气",一为"天"。这自然不是指某种具体事物所据以开始的具体的东西,而是哲学本体论所谓宇宙万物的本原。当然,从现在理论界已有的观点① 于首奎:《两汉哲学新探》,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年版,第161 页。① 《汉书·董仲舒传》。

  ② 《春秋繁露·重政》。

  ③ 《春秋繁露·二端》。

  来看,这个"据以开始的东西"至少还有一种可能的解释,这就是周桂钿同志所说的作为"纯时间概念""元"④,照这样来看,董仲舒的"元"确乎就有哲学本体论意义的宇宙本原义了。

  但是,我以为据此就断定董著中之"元"具有哲学本体论意义的宇宙本原义,理由还不充分。这是因为,从哲学本体论意义的宇宙本原义解上述几段话,虽有一定道理,但却不能用此义贯通董著,就是说对另一些句子便解不通了,以至有的人只好将其作为例外而弃之不顾。如《春秋繁露·立元神》中的一段话就是如此:君人者,国之元,发言动作,万物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端也,失之毫厘,驷不及追。故为人君者,谨本慎始。

  很明显,对这段话中之"元",用哲学本体论意义的本原义解,就说不通。那么董著中之"元"究竟是何义呢?我以为,要揭开董著中"元"的奥秘,绝不可忘记董仲舒对《春秋》"元年春王正月"的微言大义,而孤立地对每句话中之"元"望文生义地解释。《董仲舒传》中他是这样解释"元年春王正月"的:臣谨案《春秋》之义,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日,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

  这里的关键是王者"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

  这里显然不是从宇宙本原上来论述问题的,而是通过天人之际,来探求王道之端,必取法于天,正万民,理万物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下,他接着说了前面所引"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那一段话,并继续说:"《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可以看到,《春秋繁露》之《玉英》、《王道》、《重政》、《二端》、《立元神》等篇所述之"元",都与此意相联系。

  通观了上面这些论述,那么董著中"元"的意义便可确定如下:"元"首先是"始"或"大始"意;其次,作为"始",它又具有"原"、"本"意。不过,对这两层涵义,主要是对第二层涵义,还有两点必须明确:第一,"元"之作为本原义,并不单纯是哲学本体论意义的宇宙本原,应该说它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哲学本体论意义的本原,属狭义的本原义;除此之外,还有非哲学本体论意义的本原义,即广义的本原义。董著中之"元",即是从非哲学本体论意义上的本原义。董仲舒一会儿说"元年春王正月",一会儿又说"君人者,国之元",一会儿又讲"元者为万物之本",就正表明了他所说的"元"的广义性,而非单纯哲学本体论意义的本原义。故此,只有从广义的本原义来解董著中之"元",才能使其获得通解,否则,便会曲解董著中"元"的涵义,而使自己陷于混乱和矛盾之中。

  第二,董著中之"元"具有广义的本原义,但它本身并不具有实体性,即是说,"元"自身既非精神的东西,亦非物质实体,而是附属于某种作为本、原的事物的。例如董仲舒所曾讲到的"人之元","国之元"、"大地之元",以及"天元本、天元命"等等,其中的"元",就是附属于人、国、天、地这些事物的,而不能脱离这④ 周桂钿:《董学探微》,第38 页。

  些事物。即使他所说:"无者为万物之本",从其前后文看,也不是说有一独立实体性元存在。正是因此,把董著中之"元"释为独立自存的"元气"或不知在何处立身的"纯时间概念",以之作为宇宙及万物的本原,从而得出董仲舒为朴素唯物主义的元气论者,或是客观唯心主义的"元一元论者",都是不能成立的。下面我们就对这两种观点的错误作一简单剖析。

  先说所谓"元气"本论。诚然,将"元"释为"元气"的观点由来己久,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汉的何休。如他在《春秋公羊经传解估》中就曾说:"变一为元,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后来唐代的徐彦又疏云:"元力气之始,??有形与无形皆生于元气而来,故言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①正是有鉴于此,今人李民、金春峰也作了同样的解释②。徐复观也说:"在仲舒心目中元年的元,实际是视为元气之元。"③ 这种解释的根据何在?何休没有说。他显然是以东汉时才形成的元气论来解《春秋》的,然而从整部《春秋》来看,很难将它归之为元气论。至于后来的徐彦及众多的今人,则皆承何休之说,其立论自然也就不牢固了。在董著中虽两见"元气"概念,但董仲舒所讲元气与东汉时形成的元气论尚有很大距离,因此很难说董仲舒是一个元气论者;况且在董仲舒所有关于元的论述中,也从未以元气来释元,所以把董仲舒打扮成一个元气论者实难成立。

  再说所谓"纯时间概念"的本体论。这也诚如前面所述,董仲舒的"元"既有"开始"义,又有"本"、"原"义,特别他所说人君作为"国之元",具有万物动作之"枢机"义,这样,作为"时间概念"也就不那么"纯"了,此其一。另外,设想在宇宙及万物存在之前就有那么一个"纯时间概念"存在,并且由它产生了宇宙及万物,这不是有点太近代化的味道吗?这个设想恐怕是古人的思维难以接受的,此其二。再则,在宇宙存在之前,尚无人的存在和立足之地,所谓的"时间概念"又从何而来?存于何处?它又如何产生宇宙万物?作这种设想恐怕是哲学史上所没有的,今天要董仲舒来填补这个空白,看来也实难成立。

  当然,无论说董仲舒是个元气论者也好,还是说他是个以"时间概念"为本的"元一无论"者也好,他们最重要的依据是前面所引《重政》中"故元者为万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这段话。我以为对这段话如前面所说,不可孤立地望文生义,而要同其他篇章及上下文联系起来看,才能有一正确的理解。如联系《立元神》即可看到,这里的"元"既不是"元气",也不是"纯时间概念",而是指"天、地、人"三者。《立元神》曾说:"天、地、人万物之本,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体,不可一无也。"正是据此,再联系那段话的前文:"唯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而系之元","是以变一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人唯有终始也而生,不必应四时之变",这样也就可以理解"故元者为万物之本"后面的"而人之元在焉"这句话了:它并不是说产生人的元就在万物之本的那个"元"之中,而是说,人这个作为使万物成立① 《十三经注疏·春秋公羊传注疏》,"隐公元年"。

  ② 见李民:《试论董仲舒的自然观》,《新建设)1962 年12 月号;金春峰《论董仲舒思想的特点及其历史作用》,《中国社会科学》1980 年6 期。

  ③ 徐复观:《两汉思想史》。

  的"元"也就在其中了;而"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也不是说产生人及万物的那个"元"在有天地之前(因为这样说,就同前面的元作为"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发生了矛盾),而是说使万物成之的人元,在天生、地养之元的前面,而且这个"前",也不是最初产生万物之前,而是在有了人和万物之后,从人在培育养长万物的意义上来说的:首先要人的耕种和栽培,才有天生地养。这就是他所说人之元"在乎天地之前"的本意。可见,由此既得不出朴素唯物主义的元气本论,也得不出以"纯时间概念"为本的"元一元论"。

  综上所述,董著中之"元"虽是其宇宙论的一个重要概念,但它所具有的"始"、"本"、"原"义,非特指哲学本体论的宇宙之本,而是广义的,且不具有实体性,是附属于某事物的,这就是董著中"元"概念的性质和意义。

  那么董仲舒的宇宙论以何者为本呢?不是别的,而是他的宇宙论中另一个重要概念:"天"。他所谓"天元本"就正表示了以天为本的宇宙论。

  正如上面我们所看到的"元"是广义的那样,"本"也不是专指哲学本体论意义的宇宙之本。并且我们还可以发现,"元"和"本"有着相同的层次性。这个层次如果说在"元"那里还不甚清楚,那么在他关于本的论述中就非常清晰了,这主要体现在董仲舒在广义上提出了"天、地、人"为万物之本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排出了它们的实际层次,即将"天"看成了宇宙万物最后的元本。下面就从《春秋繁露》的《观德》谈起。他说:天地者,万物之本也,先祖之所出也。广大无极, 其德昭明,历年众多,永久无疆。天出至明,众知类也,其伏无不诏也。地出至晦,星日为明不敢暗,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取之,此大礼之终也。这里就把天地与人分开,将天地看作为万物的共同之本以及人的祖先所从出之原,并将天地的法则看成了君臣、父子、夫妇之道所取之作为大礼的终极根源。缘何如此?原来在董仲舒的眼里,天地之间的关系,亦如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如他在《春秋繁露·五行对》中就以《孝经》中所谓"孝"乃"天之经,地之义"来说明五行的相生关系及四时的承继关系。所谓"夭之经"即"诸父所为,其子皆奉承而续行之"。也就是"父授之,子受之";所谓"地之义",即"下事上,如地事天"。风雨乃地所为,而地"不敢有其功名,必上之于天,命若从夭命,勤劳在地,名一归于天"。又如在《春秋繁露·阳尊阴卑》中谈到君臣关系时亦指出:是故《春秋》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 恶皆归于臣。臣之义,比于地。故为人臣者,视地之事天也。为人子者,视土之事火也。

  是故孝子之行,忠臣之义,皆法于地也。地事天也,犹下之亭上也。

  由此表明,天与地的关系,也是君臣、父子的关系,亦即类于上下、相生的关系,这样,"天"便成了宇宙及万物最后的本原。

  对于这个最后的本原董仲舒还有一个说法,他称之为"祖"。

  天者,群物之祖也。①天者,万物之祖也。①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

  ① 《春秋繁露·顺命》。

  这里明确提出了"人本于天",天为"万物之祖","人之曾祖父"。

  所谓"祖"无疑就是最早、最古老的根源,没有比天更早、更高的本原了。由此表明,天为宇宙之元本是不成问题的了。当然,这里还有一个天的构成和性质问题,这可以说是中外哲学中最复杂的本原了,下面再来具体探讨。②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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