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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不死,烧不死

  1949年台湾 台北市

  台北市泰顺街的附近有一片日式住宅区。虽然房屋排列显得有些拥挤,但是有几条小街小巷贯穿其中,倒也将这片住宅分割得错落有致。再加上此处街巷很少有车辆来往,所以整体环境显得很是宁静安逸。

  当时从大陆退入台湾的外省人很多,一下子增加了台湾的居住负担。许多人居无定所,或者是挤在群居式宅楼的小单位里。而能住上这种独栋日式房在那种情况下是一种奢侈和尊贵的象征,那些房屋的主人不管从经济能力、社会地位还是家族背景,都是很不寻常的。

  唐次虞的儿科诊所就在第一道街的街边,虽然并没有挂上很显著的诊所标志,但是每天都会有很多病人前来就诊。唐家三代都是很有名的西医,唐次虞的祖父是中国第一批出国留学回来的西医,而唐次虞自己也是在日本深造过的,所以他家诊所的医疗水平远近闻名。再加上唐医生为人慈悲厚道,诊金、药费都很是低廉,每天接待的病人中有好多都是走远途专门过来找他求医治病的。

  唐医生的太太叫鲍贞媛,唐太从来不管诊所里的事情,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般当上午诊所里求医的病人差不多排到诊室门口的时候,正好也是唐太收拾打扮利索后出门的时间。

  唐太每天准时出门是出去打麻将牌。整天打麻将牌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算是不务正业的消遣,但在国民党刚刚退守到台湾,还要随时提防大陆军队打过来的那些日子里,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这样不务正业的。

  唐太具备这样的资格首先是因为她不缺钱。她的父亲鲍毓麟原来是北平市警察局局长,曾为战乱时北平的文物保护做出很大贡献。唐太的娘家就住在北平香山十八盘白果松,“文革”期间毛泽东也曾在那里居住过。在过去别人家里都是重男轻女,但是鲍家却是重女轻男。鲍毓麟手里的好些东西大部分都传给了唐太,所以唐太从大陆来到台湾时,带着大量的黄金和钻石。即便唐医生的诊所不开诊,他们家依旧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台湾并非世外乐土,特别是对刚刚从大陆逃过来的外省人来说,即便有钱也不一定就能过上整天打麻将的日子。但是唐太不一样,她除了有钱外还有着很硬的靠山。在大陆的时候,一些亲戚也许因为天南地北或关系曲折而很少往来,但是当大家一块儿来到台湾这个弹丸之地后,这些亲戚之间便一下拉近了距离。再加上都是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相互间即便是转了多少弯的关系也会变得分外亲热,力所能及之处肯定是百分关照。

  而能让唐太当作靠山的亲戚和她关系原本就很近,是她娘家那边三代以内的姻亲。有靠山就是有保障,有了保障当然就有资格不务正业地消遣了,更何况这还是个很大很了不得的靠山,那就是唐太的舅舅张学良。

  不过唐太出去打麻将还真不是完全不务正业的消遣,她每天赶牌局其实是心存着挣大钱的目的。牌桌上的钱是今天收明天倒,唐太当然不会傻到想靠赢牌挣大钱。但是能整天同样和她一样打麻将的人也绝非一般人,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的一些内部信息可以让唐太在炒金、股票这些更加大型的“赌桌”上挣到钱。事实也真是如此,唐太在最鼎盛时期炒的金子一度高达千两。

  这一天对于唐医生家里人来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虽然世界上在这一天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包括在香港一个叫李振藩的男孩首次以艺名“李小龙”主演的《细路祥》在这天开拍,但怎么牵扯都似乎和他们唐家的人没有丝毫关系。

  唐太照常准点出门,当她挎着小牛皮提包走过院子时,那些等待看病的病人和家属都对她十分热情、恭敬。

  “唐太,又出去打牌呀。”

  “唐太,你小心些走,这地砖有些活。”

  ……

  “对对,就到前头东巷里面的曹二爷家。你们再坐着等等,估计很快就轮到你们看病了。”唐太回应大家的永远是微笑和温言,这是一种无法模仿的气质和气度。

  “哎,对了。你们谁看见我们家小五了?这孩子又野到哪里去了?”唐太在找他们家的小五,这孩子才从眼前消失一会儿就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唐太每次出去打牌都要带上小五,这样可以一边打牌一边看住她。小五这孩子好像是天生的好动症,喜闹不喜静,爱到处乱跑乱玩。要没个大人管看着,一不小心真就有可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找你家小五啊,我好像看见她在马路对面的沙堆前玩。”一个刚进来就诊的病人告诉唐太。

  唐太走出院门,果然一眼就看到蹲在马路对面的小五,她正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在用泥沙搞着什么创作呢。门前这条坑洼不平的街面最近要整修,所以在路边堆了不少沙土,把本来就不宽的街面挤得更加狭窄。

  “嘟——”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起,这条平时很少有车辆通过的街上意外地出现了一辆美式军用大卡车,而且是很快速很突然地从西面交叉道口里拐出来的。

  汽车转弯的速度很快,角度也打得很急。而这样小角度的急速转弯势必会出现一个盲区,所以驾驶卡车的司机根本无法看到蹲在沙堆前面的小五。

  卡车从沙土堆前呼啸而过,车身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那一刹那有零星几声简短的尖叫,随后而来的是一片惊呼声。

  “不好,压到人了!”

  “完了完了,这下没命了!”

  “快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唐太大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脑袋里一片持续的轰响,双腿瘫软无力,随时都可能要跪倒。胸间的一口气冲到喉咙处便始终堵在那里,久久不能吐出。此刻她的意识里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小五没了!小五没了!”

  卡车过去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戛然而止,但随即就又开走了,因为司机探身出来往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周围嘈杂的惊呼声差不多是和汽车同时戛然而止的,全都换成了惊讶的注视。

  小五依旧蹲在沙土堆前,依旧在玩着泥沙,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呼啸而过的卡车、周围的惊叫全都未能影响到她的专注。直到唐太嘴里连声的“小五”喊着,脚下踉跄着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抱起,她才发觉周围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并且关注着自己。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依旧是浑然不知,只是用茫然的目光回视着大家。

  唐太抱起小五后,习惯性地将小五从头到脚急促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丝毫损伤后才长长舒了口气。她真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作和流程,习惯了这样长长地舒气,唯一没能习惯的是这样的惊吓。

  像今天这样的惊险场面唐太已经经历过远远不止一次了。离得最近的一次是三号台风过来时,连续几天的雨水将西街的一堵老围墙根基浸烂了。小五打把小雨伞正好经过那里,走在后面的唐太眼睁睁看着围墙朝小五砸下。但是当扬起的尘土快速在雨水中散尽后,小五却很不可思议地刚好站在倒塌砖墙的范围之外,没有受到丝毫损伤。最为惊险的一次是在荷花池边,荷花池边新建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平台,小五登上去后趴在用花岗岩搭制的栏杆上玩。但是这些花岗岩栏杆还没有完全固定好,而小五趴着的那根花岗岩石料根本就是摆在支柱上的,完全没有进行固定。所以小五和那块三百多斤重的花岗岩一起摔下了平台。那一次唐太不单自己亲自从头到脚检查了小五,而且还到最近的医院急诊给她检查一遍,结果依旧是毫无损伤。

  卡车压小五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对于小五毫发无损的原因说法有好多种。有人说是因为卡车转弯时被沙土堆的坡度垫高了,所以车轮从埋头蹲在低凹处的小五身上跳了过去;有人说卡车转弯打得太过,所以后车轮已经绕到小五的前面,而美式军用卡车的底盘比一般卡车高许多,小五是从车肚子里钻过去的……但是唐太在这次经历之后,她更愿意相信当年那个游方道士的说法。

  那是小五在北平刚生下来的时候,她那当北平警察局局长的外公过来看她,顺便从街上带来一个据说卜术超级灵验的游方道人。外公鲍毓麟重女轻男,所以很在意小五的前途未来,请那道人回来就是要给她卜算一下这辈子的命理运数。

  “不对呀,从时辰上推算这应该是个男孩才对,怎么会是个女孩?”那道人掐指算过之后首先对自己得出的结果提出了疑问。

  “还有……还有这五行定数和先天命数显示的结论好像也是不对的,这不是凡人该有的算论。”游方道人越算越觉得茫然。

  “道长不要有顾虑,算出什么说什么。算出好命来我们也只当是讨个吉祥口彩,算得不好我们也不介意,就算是老天给了一个提醒。”外公是个宽厚的人,他主动给道人卸下心理负担。

  “淹不死,烧不死,身受磨难心不死。”道人将算论说出,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算论到底是吉命还是凶命,如果是从字面意思上看的话倒有些像是神命。

  “道长,算论中说她身受磨难,那能不能用其他方法算算这孩子到底有些什么磨难,有没有破解之法?”外公微皱下眉头问道。

  那道人先看了下小五的面相,然后又拿起小五肉肉的右手掌看了下,这才带些释然地说道:“还好还好,磨难即是修炼,苦虽苦,终究是会入大道的。”

  听道人始终玄玄乎乎,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抱着小五的唐太有些急了:“你就直接说我们这孩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吧。”

  “说不得,真的说不得!”道人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惶恐,怎么都不肯再说,像是怕泄露了天机遭受天谴。

  那一次算命其实自始至终只给小五下了一个定义,就是“淹不死,烧不死,身受磨难心不死”。所以这句算论唐太一直记得非常清楚,而现在经历的种种事情似乎都在证明着这句算论的正确。但越是这样,唐太便越发担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最为疼爱的女儿将来到底会遭受怎样的磨难。

  小五大名叫唐美丽,出生在北平。就在离紫禁城不远的一个四合院里。但她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出生地的旁边是一个世界上雕绘龙形最多的地方。

  但是唐美丽没能在满是龙画龙雕的皇城附近长时间熏染皇家龙气,两岁的时候便远眺着那些金瓦龙脊仓皇离去,跟随家人逃离了北平,一路漂泊来到台湾。也不知道经历这样一次远途迁徙算不算是她遭受的一次磨难,抑或者是她身受各种磨难的一个开始。

  母亲的担忧唐美丽却不知道,即便在她稍长大些后唐太将那游方道人给她下的算论告诉她了,她也从来没有将这当回事。这倒不是因为当时她年岁尚幼不懂什么是磨难,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是被宠爱的对象,一个被别人赞誉的对象,根本就没体会过“磨难”两个字的实际含义。甚至在很长一段岁月里那句算论起的都是反作用,因为她记得的只有“淹不死,烧不死”,这让她本就胆大无惧、无法无天的性格有了更加放肆的理由。

  “这小姑娘好漂亮呀!”“唐美丽,真的很美丽呦。”这是唐美丽小时候最常听到的赞美。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些大人拍着她脑袋说这样的话。以至于后来唐美丽一听到这种赞美就感到很烦、很无聊,急于从那样的氛围中逃脱出来。

  大人给孩子赞美有很多时候是在客套,是为了给家长面子。但是给唐美丽的赞美却丝毫不存在这样的成分,因为唐美丽确实很美丽。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从小时起便仿佛有一种可以钩住别人魂魄、摧毁别人意志的能量。

  人们在赞美一个女子眼睛好看时常常会用一汪碧水来形容,而这种形容对于唐美丽的眼睛是远远不够的。她的眼睛应该像是天上的仙湖,碧波之上还有一层缭绕的仙雾,静谧、深邃、神秘,可以让人将意志和意识在不知不觉间融入其中,不能自拔。

  但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却有着很野性的性格,对于这种性格各人看法不一样,有人说是无所畏惧,有人说是无法无天,还有人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才四五岁的小丫头,就已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拔得光鸡毛、撵得了狗猫的小太妹。其他像她这么大的孩子看见个坟头就惊颤颤的,而她则敢偷跑到父亲的诊所里去摆弄人体骨骼标本。

  再大一点后更是不得了,稍不注意她就能给唐太惹个祸回来。对于唐美丽惹祸这件事情,唐次虞和唐太的态度刚开始是一致的,严加看管,严以教导。但是在一件放鸟的事情发生之后,唐医生的态度却有了改变。

  那一天唐美丽刚刚偷跑到街尾,娇小柔软的身躯扭动几下便从栅栏缝中间挤进了一户人家。进来之后她直奔这家人挂在院子里的一只鸟笼,先艰难地将旁边一张大椅子挪移到鸟笼下面,然后爬上去并且站到了椅子扶手上,这样她便刚好能够摸到那只鸟笼。上去后她立刻将鸟笼门打开,把一只已经训练得能哨七种声调的姣凤鸟给放跑了。

  如果是其他孩子的话,这种事情做完后肯定是赶紧逃走。可唐美丽偏偏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鸟儿放了后她却一直站在椅子上不走。等到那家主人出现后,她竟然还叉着小腰昂着头告诉人家,笼子里的姣凤鸟就是她放的。而且这还不算完,接下来她竟然指着鼻子狠巴巴地警告人家,如果再将鸟儿关在笼子里,她还会来放的。而且下次再放的话,连鸟笼子都会给砸了。

  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唐太来收场的,又是赔礼又是赔钱。唯一无法收场的是唐美丽始终都不道歉、不改口,再骂再吓她还是那句话:“如果再将鸟儿关在笼子里,她还会来放的。而且下次再放的话,连鸟笼子都给砸了。”

  回到家后唐次虞问唐美丽为什么要这样做。唐美丽说因为那只鸟儿关在笼子里感觉很不舒服,而她看到后自己也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才会去把鸟儿放了的。

  唐医生听了这话之后微微怔了下,然后轻叹口气说了句“想放就放吧”。

  也就是从这天起,唐医生对唐美丽采取的完全是宽容、宽松的管教方式,唐家也只剩下唐太依旧对她严防死守,不敢稍有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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