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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哭了,倒在了床上哭着,哭着……

  我当时真想站起来对她说声对不起,但是,我没有这个勇气,或者说,我觉得我那样做的话,太虚伪了。

  那一天,我们几乎没有说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哭。嘴里反复说着:“我就这个命啊!”

  她为什么是这个命,是谁把这个命加在了她的头上,是谁把这个她一手营造的家捣毁了,是谁抢走了她儿子的父亲?是谁把她一个人孤单单地丢下了?

  是我,真的。

  当我和刘晓庆也经历了婚变以后,我理解了这个“命”字。也许正是上天惩罚我,才让我有这样一个结局。我被别人伤害了,但我也伤害过别人心

  这也许就是轮回吧?

  可是世间的万物是可以用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够概括的吗?往下想,就会出现如今最时髦的那个命题,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哲学家都没有解答出来的问题,我是不可能讲清楚的。虽然讲不清楚,并不影响我经常对自己提问。如果真是轮回,前世的我究竟做了多少错事?让我今世尝遍人间所有的冷暖,前世究竟是怎样的柔情蜜意,才害得今生成如此冤冤相报……一笑!

  想来,来世一定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人常道,苦难的生活对艺术家是难得的财富。哼!你没来尝尝这滋味。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回想当时,我就像在汪洋里漂泊了多年之后,忽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注视着这个成为我妻子的女人,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猛然间,我想起了刘晓庆信中的叮嘱,一定要赵雅珉先提出离婚。如今,事情正如此发展,我真替雅珉难过。我是不是在利用她的善良?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坏的男人呢?

  雅珉谁也没告诉,我们就开始办理离婚手续了。

  就在我们离婚的事闹得最热烈的时候,我们厂里看电影。那是每周例行的电影,所有的职工凭工作证入场。

  记得一天吃完了饭,雅珉对我说,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因为那个下午,我们刚刚通过一个朋友把离婚申请送到了法院,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雅珉的要求。

  雅珉当时显得那样从容。那样大度,我们两个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电影院,坐在大家之间,引来无数惊奇的目光,大家郊在猜,陈国军和赵雅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在全厂疯传着我们离婚的消息的时候,我们俩却大大方方地同出同进,这种举动好像太反常了。

  当时赵雅珉表现得真是很优秀,那么雍容大度,丝毫没有被人家看笑话。我们一起坐在电影院里,熬过了那没开演前众人的注视。

  灯灭了,电影也开演了,赵雅珉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擦着。她的手在发抖,我知道,我们有无尽的话要说,但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清楚她要说什么,但是,我觉得,在她的面前,我只有惭愧。我感到自己非常渺小,非常低俗……

  可是,路已走到现在,长影没有容我之地;家也即将支离破碎……

  有很多事情,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良心的我在告别着我的过去,一个希望成功的我在怂恿着我离开。

  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处于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我对刘晓庆的爱是真挚的,我对雅珉的情感也是深厚的。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心会属于两个人。有时候,一个人的爱,能扯住两个人,一个人也可以同时被两份情感所折磨。可能,这是大逆不道的。可是,我想在人生几十年的感情历程中,有时,人们很难把爱从自己复杂的情感当中剥离出来,也很难把这种爱像区分黑白一样区分开来。其实,黑和白在一起,不是也能够混合出一种很高贵的灰色吗?

  说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一个人怎么可以放弃了忠贞去奢谈爱情,一个人的感情里又怎么能够盛纳两个人的爱呢?

  但是,我觉得,不管你承认也好,还是不承认也好,不管你是冠冕堂皇地向妻子发誓也好,还是在子女面前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在众人面前努力摆出一副模范丈夫的脸孔也好。但凡你有一点点留心,你就会发现,在某一个时刻,你的爱被别人分走了。

  那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天虽然不阴,但是薄云遮日。在北方的春天,有很多是这种灰蒙蒙的日子,尽管我和赵雅珉的离婚判决书上写着四月十七日,但是,我们真正去法院取得这本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是在一个星期以后的一个中午。

  我们坐在那里,按着朋友事先嘱咐我们的,重复着一个简单的程序,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法官把那一纸简陋的判决书递给了我们两个人。

  我们从法院走出来。

  外面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街上的人并不多,太阳显得那样懒散,躲在薄云后面。虽然天气还有些凉,可是这太阳,给人一种甜兮兮的感觉,照得人很难受,又无可奈何。

  顺着法院前面的重庆路,我们一路走着。

  在我准备跨过路旁的便车道去叫出租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抑制不住地哭起来,像孩子一样地抽泣着,那哭声显得特别委屈。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委屈什么。

  其实。刚迈出法院门口,雅珉就已经在流眼泪了。

  显然,我希望能跟雅珉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为什么会委屈呢?这不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吗?并没有谁强迫我走。即使是那么爱我的刘晓庆,也曾反复地劝过我不要离婚;父母责骂过我,兄弟们批评过我,还有我那可爱的儿子,还有走在我身边的已经是我的前妻的赵雅珉,几乎所有的人都努力阻止过我的这种选择,可是,当我真的力排众议地选择了之后,我却惶惑了,恐惧了,委屈了。

  我为什么要委屈呢?这一切是我自找的,我应该高兴才对。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终于自由了,终于不再有所羁绊了,终于可以正正当当地爱我所爱了,我应该兴奋,应该激动,应该畅快淋漓才对啊!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呢?

  即使是过了十几年后的今天,回想起离婚时的那种感受,我依然是说不清楚。

  雅珉不住地哭,我也在哭,哭得路上的行人不时地停下来。向我们投来诧异和询问的目光。雅珉几次呜咽着对我说,“以后……以后就靠你自己了,你的心别那么实,遇事留个心眼儿。你呀……”

  我所记得的,就是这种断断续续的嘱咐,可是,我那天,不知是因为没有想起来,还是因为没有勇气,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说。

  那一天,我才强烈地感觉到,我对雅珉的伤害太大了。我真的希望,打心眼儿里希望有一个好人能够比我更爱她。

  在当时,我相信雅珉的这种危机很快就会过去,因为雅珉是个好姑娘,不会没人爱她。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每当知道雅珉仍旧孤身一人的时候,这种内疚就一直纠缠着我。我是造成这一切伤害的刽子手。

  我们之所以定在中午去法院,是因为下午组织上还要开我的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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