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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飞去的诗人-徐志摩传

七五

  §3.(二十三)

  十八日凌晨,志摩起身收拾行爱,小曼掀开被子想起来,志摩说:“你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吧。”

  小曼又躺下了。

  志摩把小曼的那个山水长卷放入皮箱“这卷画,我先带走,再找几个朋友题些词。这次,贺先生、蝶野题了,又给它增色不少呢!”他把皮箱关上,想了一想,又打开,拿出两本灰蓝封面、白连史纸的线装日记册,“这两本日记,放你身边吧,你寂寞时,可以看看。

  看看我俩是在怎样的一条布满荆棘的爱之路上走过来的……”

  小曼点点头。

  “你放心。我到北平的头一件事就是托人找房子……这次分别,不会很久的。这头的处理,就交托给你了……”

  小曼又点点头,眼泪却涌出来了。

  “唉,这是为什么?”志摩谅讶地丢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捧起小曼的脸吻着,“以前我每次走,你都不流泪,这次马上就回来接你了,倒流泪了?”

  小曼拿起手帕,堵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哭,不哭,我的乖乖。你哭,我就不走了!”

  小曼忍住了啜泣。“再吻吻我。”

  志摩左右上下地吻着小曼,还打着趣:“我前几次走你要是都这样的话,我这大半年来的心绪就会好多呢!”

  “这次……不一样……”

  “唔,对的,对的,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就像新婚第一夜……”“不要……说笑话……”

  “一点也不开玩笑,正儿八经的。这次,我们说好了,一起到北平去生活,所以我们的心更贴近了。”

  “摩,你路上当心……”

  “你就像我娘一样,老是叮嘱个没完,什么走路不要眼朝天啦,吃饭前要洗洗手啦,不能喝冷水啦,好像我是去幼稚园似的。”

  “不要开玩笑嘛……”

  志摩拎起皮箱,走到门口。

  “摩,再来吻吻我。”

  “好的!”小曼紧紧地搂着志摩的脖子。“好啦,太太!火车要误点啦!”

  他走在楼梯上,小曼又喊他:“志摩!摩!”

  志摩没有听见。他独个儿下了楼,打开门,又关上门,踏着晨曦,走了。

  志摩一个人提着皮箱,跨上了由沪去宁的列车车厢。他恨不得马上就抵达南京,把小曼决定去北平的好消息告诉湘眉和每一个朋友。他的心头又充满了阳光和希望。他设想着小曼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健康,养得白胖丰满,脸色红润润的,跟适之、叔华、一多他们一起切磋诗文,一起游览观光;他设想着小曼两三年后在北平开个人画展,到时一定请蔡元培先生来剪彩;他设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安宁的、按部就班的生活,在几年里译出莎士比亚全集,每年出两三本集子;他设想着小曼生了一个女孩,聪颖美丽得犹如天仙……但是,不知为什么,临别时小曼的泪眼和依依难舍的表情却总是浮现在心头。他叹了一口气。

  茶房来冲开水,打断了他的遐思。

  志摩忽然想起达夫。那第二天晚上他还是没有来。志摩不禁怨艾了。这怨艾是从至深至厚的友谊中生发出来的。他总觉得从

  来没有得到机会跟达夫好好谈谈。他们是少年时代的同窗;以浪漫、豁达的气质而言,他俩又很相似;达夫一直以纯真的心情理解和挚爱志摩,志摩对他也总是念念不忘……但是,不知怎的,这次未见达夫,志摩格外感到抱憾。

  到了南京,志摩直奔张歆海、韩湘眉夫妇家,张韩不在。他又急急地赶到好友、铁路局局长何兢武家里。在那里,跟歆海通了个电话,约好晚上九时半再去。六时半,去找杏佛,也不在家。志摩打开墨盒,抽出毛笔,写了一张便条:才到奉谒,未晤为怅。顷去湘眉处。明早飞北平,虑不获见。北平颇闻恐慌,急于去看看。杏佛兄安好。志摩。”

  九点半,志摩疲乏地又去湘眉家,他们夫妇有约会还未回来。

  他独自坐在火炉边抽烟,喝茶,吃糖果,等着。他又感到了自己的孤独。这次北去真是孤独呀。他后悔离家时太性急了,其实到火车站离开车时间还早着呢。为什么不多和小曼温存一番?以前怨她、恼她缺乏热情的表示,如今她需要自己的温情了,而自己偏偏又急着怕赶不上火车!……

  人,也许总免不了孤独?也许亦正需要孤独?在孤独中,人就获得了冷静和理智,就能知道自己的谬误和欠缺,就能懂得和珍视友谊和爱情的价值……然而,孤独毕竟是可怕的。志摩害怕孤独,他喜欢有人群、有爱憎、有欢乐与悲苦……

  幸亏,杨杏佛赶到,把志摩从难耐的孤独中救出来了。

  十点刚过,歆海、湘眉夫妇回来了。

  志摩冲过去,同歆海拥抱着。

  “抱歉,抱歉!志摩,来迟了,累你等候!”

  “我很舒服呢,在这儿烤火,吃糖。杏佛又来了!”

  “你胖了呢。”歆海说,“在上海一个礼拜,就胖成这个样子了。”

  “你一定在上海做乖孩子,吃饱、睡足,是吗?”湘眉说。

  “说起来又要挨你的骂了,湘眉,”志摩说,“我这一礼拜平均每晚睡不足五个小时……喂,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小曼答应搬迁到北平去了!这次,我成功了!”

  “真吗?”湘眉拍起手来,“值得庆贺!”

  张歆海脱去大衣。“志摩,你怎么不宽宽衣服?屋里暖着哩。”

  “我忘了,”志摩说,“怪不得背上汗涔涔的。”说着,他脱下长袍,挂在衣架子上。还没转身。却听见湘眉在笑。

  “你笑什么?”志摩问。

  “你看你这样子……”湘眉掩着嘴巴笑道。”

  大家都哈哈大笑。

  原来,志摩里面穿着一条又短又小的西装裤,腰间破着一个窟窿,没用背带,却系着一条布带。“这……”志摩搔搔头说:

  “临走时心急慌忙,顺手抓来系裤子的……”大家又大笑起来。

  几个人围着炉子,喝茶、吃糖、畅谈着。

  “志摩,我又要怪你了。你回家才几天,怎么又急如星火地走了!小曼会作何感想?”湘眉说。

  “既然不久就接她去北平了,又岂在乎这朝朝暮暮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湘眉说,“去北平归去北平,陪她几天是另外一回事……”

  志摩悄声说,“实不相瞒,徽音明天要在协和礼堂做一个报告,我跟她说好赶去听的。”

  “噢,原来内中另有奥妙!”歆海笑着说。

  “那么,你不准备在南京多住几天罗?”

  “明天一早就走。”

  “仍搭张学良的专机?”

  “不,前天接到他的长途电话,说蒋介石要留他几天,他不能如期回去了。”

  “那么,坐火车?”

  “不。我有中航公司送的一张免费票,可以搭乘运送邮件的济

  南号飞机。”

  “志摩,”湘眉认真地说,“你别坐飞机了。小曼对我说过,你坐飞机,她总是心惊肉跳……她自己也要求过你的……你这孩子真不听话。”

  “我坐的是不要钱的飞机!坐火车,要自己出钱了。”接着志摩又凑近她,“我喜欢坐飞机。飞在天上,出入云霞,俯视尘寰,其乐无穷!”

  “乐趣,乐趣,唉,飞机实在不安全呵。”

  “不要紧!”

  “司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这……不清楚。这几天气候晴朗,飞行特别适宜。”

  湘眉还是摇头。“我总觉得太危险了!”

  “那也不怕!万一那个,也是一种美,一种享受。那真是了不起的死法!在一刹那间,想都来不及想,就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解脱,那才是充满了神奇和诗意!”

  “你这老一套又来了!’湘眉喊道,“打嘴!打嘴!”

  不觉已经夜深。杏佛要走,志摩也站起身来说:“一同走吧。”

  湘眉说,“志摩,你何不就睡这里?”

  志摩摇摇头说:“不,谢谢。兢武家离机场近些。住在这里,万一早上睡过头,就赶不上飞机了。”

  杏佛走前,志摩随后。走到门口,志摩转过头来,温柔地吻了湘眉的面颊。

  鼓海、湘眉要送他们到大门口,志摩坚决要主人留步。

  “志摩,一到北平,即刻来信,免得我们挂心!”

  “不出这星期就给你们写信!”

  “一定!”

  汽车门关,喇叭声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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