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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她就抱着这样的思想,带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与丈夫吴文藻一起,于这一年的11月到了日本的东京。抵达东京之后,11月29日,她就写了一篇阐述她的上述观点的散文《给日本的女性》,向异国的妇女讲授她的关于母爱的看法:“母亲的爱是慈爱的,是温柔的,是容忍的,是宽大的;但同时也是最严正的,最强烈的,最抵御的,最富有正义感的!”“她看见了满天的火焰,满地的瓦砾,满山满谷的枯骨残骸,满城满乡的啼儿哭女,……她的慈爱的眼睛,会变成锐明的闪电,她的温柔的声音,会变成清朗的天风,她的正义感,会飞翔到最高的青空,来叫出她严厉的绝叫!”

  冰心把未来的和平的希望,都寄托在各国妇女充满了正义感的母性之中,她希望各国的母亲,都来“阻止一切侵略者的麻醉蒙蔽的教育”,都来“阻止一切以神圣科学发明作为战争工具的制造”,都来“阻止一切使人类互相残杀毁灭的错误歪曲的宣传”。她希望全世界的母亲都要学会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知道:战争是不道德的,仇恨是无终止的,暴力和侵略终究是要失败的。让他们知道:“世界是和平的,人类是自由的,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爱,只有互助,才能达到永久的安乐与和平。”

  冰心虽然是做为吴文藻博士的家属同去日本的,但是,由于她本人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及影响,抵达日本之后,就立即引起了日本学界的注意。这里首先应该提到的,是一位日本研究中国文学的学者,东京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研究室的仓石武四郎先生。他在很久以前,为了向日本学生介绍中国“五四”以后的新文学作品,在翻阅、查找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冰心的小说《寂寞》,和散文《寄小读者》,他认为这是必须介绍给日本读者的文献,因此就着手翻译了出来。当他在1946年的冬天,得知冰心本人已经来到了东京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去拜访了冰心。他对这位虽然早已拜读过作品,但却第一次会面的中国女作家的印象是:“文如其人”,“她的为人竟和她的作品一样”,“在她热情温纯的心底蕴含着清澈的智慧,当对方的要求还没有完全讲出时,她就已经尽量想方设法满足你了”。①在这次会面时,仓石武四郎便向冰心提出:请她为东京大学中国文学专业的学生讲课。第二年的春天,冰心、吴文藻夫妇带着小女儿,一块儿到京都游览,仓石武四郎又邀请冰心,在东方文化研究所为京都大学的学生作了一次讲演。在此之前不久的1月6日,她还应庆应大学的《学生新闻》之约,写了一封《给日本学生的一封公开信》,面对着这样一个战败国里的青年学生,冰心好象一位既有远见,又有菩萨心肠的和平使者,她向日本青年提供了几条具有真知灼见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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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仓石武四郎:《〈如何鉴赏中国文学〉前言》

  她对这个战败国的青年们说:“要承认世界上一切人类,是生来平等的,没有任何民族,可自称为‘神明之胄’。在人人自由,个个平等的立场上,只有合作,只有互助,才能建立起世界的和平。”她希望日本青年建立起自由民主的理想,她更希望在东半球上望衡对宇的唇齿之邦——中日两国的青年,更应该建立起开诚布公,恳谈互商的机会。除此之外,她还体贴在战争中死去了无数男性公民的日本国情,针对着日本当时女多男少的情况,把希望寄托于日本妇女,提出了男女平等的主张。她希望过去一向男尊女卑的日本社会,能够承认两性的平等,女人应和男子一样,享受同样的教育,在法律上享有同等的地位。特别是在当时的日本,女多于男,如果妇女仍旧受不到教育而停留在无知的状况,如果不尊重妇女的人格和她们的言论与思想,那么,日本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这些见解,这些建议,对于一个战败国的青年来说,都是极为诚恳,充满了善意的。

  冰心在东京住了半年之后,1947年的6月返回祖国,先南京,后北京,参加了“国民参政会”会议,并看望了两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在北大燕南园自己的家中小住的时候,母校热烈地欢迎自己的高材生和名教授。住在燕南园的教授的孩子们,听说《寄小读者》的作者回到了燕南园,便成群结队而来,想要看看这位了解他们、与他们有着共同语言的女作家的丰采。

  冰心是6月16日抵达燕南园的,当天晚上,燕南园就有人请她吃饭,为她接风。席间,这些教授们谈起了南方的学潮。冰心告诉大家,前几天在南京,曾经参加了有巴金、靳以等十几位作家参加的茶会,大家谈起学潮,觉得南京政府对待学生的态度,还不如对待汉奸。——汉奸在监狱里,病了,把他们挪出来,送进医院;可是学生受伤了,却把他们从医院里抓进监牢。南京的军警,用极其粗野的手段对付游行请愿的学生,对女学生尤多侮辱,使得许多旁观的外国记者看了都为之愤愤不平。在上海,特务们大清早就闯进女生宿舍抓人,把只穿着小衣服的女学生从被窝里抓出来。冰心的叙述,使这些教授们的心变得沉重起来。除去南方的学潮之外,他们也谈到了政治,谈到了当时的“国民参政会”。冰心本人是这个参政会的参政员,但是,当她向这些教授朋友们说到参政会的时候,却表示:它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尤以她刚刚参加过的1947年的这届最糟。这时候,抗日战争虽然刚刚结束不久,而解放战争已经全面地铺开。冰心坐在参政员席上,只觉得无从讲话,便只好闷坐在那里,写下了不少打油诗。除了冰心之外的其他女参政员们,倒都有些热心过度,只要有人提到“和平”二字,她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相继站立起来,每人述说一段所谓的事实,然后就大声疾呼,主张对共产党下讨伐令。冰心还向她的教授朋友们讲述了这样的一件事实:有一个女参政员竟然走到冰心旁边,双手扶着桌子,咄咄逼人地问不发言的冰心:你赞成和平吗?冰心回答说:你这叫什么话,岂有中国人不赞成和平的道理!那位女参政员就说:要和平就得双方进行,光是我们这边要求停战,也和平不了……。冰心赶紧打住她,对她说:请你先回到你的座位上去,这个样子站在这里不好看。由此可见,当时的冰心,虽然身为“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她对国民党的政治,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的晚上,6月17日,燕京大学的教职员会,又在燕园中最美丽的临湖轩里举行了座谈讨论会,专门邀请冰心作旅日生活的讲演,并主持讨论有关日本的问题。

  谦虚的冰心,首先向同事们表示:自己是以中国代表团职员“眷属”的身份,跟随丈夫到日本去的,所以谈不上讲日本问题,只说说在日本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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