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以为国家治疗伤员的目的，不外两个：一个是将他们治疗好了，重上前方杀敌；一个是重伤而残废的，分配在后方服务或给以长期休养。目的虽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很复杂。为要达到这两个目的，我认为需从弄清下述各种问题中来解决：
第一个问题是目前全国伤员的环境及其待遇如何？
首先要说明这次空前的全国抗战，在国家是几乎没有准备，既或有些准备，也没有准备好，特别是医务卫生的设备，更加没有准备好。所以，一旦遇到这样大战，损伤的数目相当大，军队中一切卫生设备、医务治疗、运输待遇等，都暴露了它的弱点，再加上工作人员的积极性也没全部提得很高，以致发生许多难以令人满意的事。同时，一般的战时政治工作也没有做好，至军队中、民众中、医院中，对于伤员的帮助也很少。这些，都使半年来英勇抗战的伤残将士没能完全得到应享的待遇，没能完全得到最有效的和最迅速的治疗。于是国家治疗伤员的目的也就不能完全达到。相反的，伤员运不下火线，伤员得不到治疗，医院中待遇不良，伤残人员破坏纪律等等现象，也就屡屡发生。
第二个问题是怎样健全地解决伤员问题？
要回答这个问题，须从各方面来解决：
（一）最根本的是从动员征兵时，便要使出征战士都能了解上前线是最光荣的事情，是为子孙世世的延续，是为不做亡国奴，是为争取民族独立、生存和解放，而拼自己生命的。这个观念如果普遍到每个作战的官兵，那么，不仅作战时更勇敢，受轻伤的也会带伤作战，伤愈的也会再上前线。
（二）要使军队中政治工作健全起来。政治工作是军队的生命线。政治工作加强了，第一可使部队的战斗力提高，相互间友爱加深。这样，不仅每个人杀敌的勇气会增加，相互间的帮助也更密切，并且还能互相监督勉励。比如说，在平常有困难时，可互相帮助解决；有病时，可互相扶持照顾；到了战场上受伤时，很快地就可安全地被送到战线外给以安慰，如果暩子请不到，士兵们还可以自己帮着搬运。这对伤员的安慰与鼓舞有很大的作用。不然，受伤的无人照顾，不能迅速安全地离开火线，甚至因此被敌人杀害，这样必然影响到别的士兵作战的勇气。政治工作加强了，第二可影响到动员的运输队、担架队、民暩等，使他们政治认识提高。因为如果他们的政治认识清楚，便会奋不顾身地在战事千钧一发的时候，尤其是在战事失利的时候，在撤退或转移作战的时候，把伤员很快地迁离火线，这样才能使作战官兵觉得兴奋，觉得有依靠。这是不是难事呢？我觉着不是难事，我可举出一个例子：八路军在恒山山脉第二次夺回平型关〔1〕的时候（直到现在平型关犹在我军之手，有人说已失去，并非事实），因为敌人占据后，许多群众被杀，许多妇女被奸淫，所以他们都热烈地欢迎本国军队到来。他们并不是特别爱八路军，他们因为听到八路军的政治宣传，见到中国军队来到，便相信有了依靠。当时我们打了一个胜仗，全靠动员的民暩、老百姓一站一站把我们的伤员转送后方，甚至七八十岁的老汉也自愿帮助输送，使我们红军感激下泪。从平型关附近不到十天，便将全部负伤的兄弟转到了正太路〔2〕上。据八路军干部说，这时运输的迅速，较在江西的时候更快。为什么山西有这样好的成绩呢？因为当地的老百姓从事实上，更从军队宣传上，都知道这是民族对外战争。我们只要设法使老百姓懂得，老百姓便肯出死力。这就是说，政治工作如能达到民暩担架队中去，便可以直接保证伤员运输的迅速和安全。政治工作加强了，第三更可影响到广大战区的民众。能够这样，民众会从对作战部队的爱护上，对受伤的官兵更加爱护。他们会替伤员解除痛苦，给水喝，给衣着，给被盖，给稀饭吃。万一战事不利，受伤的可以分散安置在离战线较远的老百姓家里，这样较带伤走路好得多。他们还可以引伤兵走小路，离开战区，这完全靠着群众有正确的政治认识。再则，民众有了政治认识，也可反过来影响伤员。官兵伤愈因为受民众的鼓舞，有很快地赶回前线的，这就是对民众政治工作做得好而直接收来的效果。
（三）要使卫生设备、待遇和医务治疗大大地改善起来。第一，卫生设备必须适合战时的需要。目前军队中卫生组织，团有卫生队，师有军医处，连队中却没有医务配备。这在平常已感不便，在战时一营一连地在一个阵地上独立作战，团卫生队更不易照顾周到，因此连队中需设卫生员，团卫生队人数需增加，便于临时分割。第二，关于医院设备。各军师多半没有确定的野战医院，在作战时，常不能随阵地转移而迅速收容或转移伤员。尤其在目前第二期作战，我军战略方针以运动战为主，各军师确定的野战医院的增加，更属重要。第三，兵站医院。为适合于目前作战，兵站医院常常变动，常常需要将收容的伤员迅速地转移到别的地方，因之，要有独立的运输队、汽车队、驴马队以及多数的卫生员、护士及照料人员，使应手术的伤员，赶快施行手术，应输送到后方的，赶快转送到后方去。第四，后方医院地点要选比较容易久住的地方。极大的城市不相宜，应选交通比较便利而又便于隐蔽和疏散的地方。这有几个好处：1、不集中在大城市，使战况不易影响到伤员的治疗休养；2、对伤员的引诱和消费可减少，并可使他易于从事安静的休养；3、空气好，日光治疗亦较大城市便利，并可避免敌机威胁。第五，一般的医院治疗的改善，应从政治教育及技术提高两方面来进行。从院长、医生起直至护士及服勤务的士兵、伙暩，都要他们觉着服务伤员是无上的光荣，并从政治上自觉提高自己的医务学习积极性。一般伤员对医院的不满，多半都因治疗和护理得不好。要改善和补救这点，一方面需提高服务人员的积极性，一方面需增加服务人员的数量。因为目前的战事变动得很大，伤员的数目有时增加得很快，平常卫生人员已感不够，到紧张时常常应付不了。幸好现时民间医院逃难的医务及招呼人员很多，都可收容到战时医院里来，并且他们也易于了解这是为国家服务，不应争薪水多寡，因此医院不必增加许多经费，便可得到双倍的人员。这样可使对伤员的治疗改善起来，不致使伤员两三天都不能换药，很长久时候都不能施手术，而且人员增加后，护理便可周到。试想一个护理兵要照料十个伤兵，在战时如何护理得了？如果能做到一人护理三人，便好得多了。第六，关于药品有计划地购买和募集、有计划地储藏和分配，也需改善。第七，除了一般军事医院以外，还应大大地动员和推动民间的医院、教会的医院、红十字会及各种慈善机关来参加治疗伤员的工作。这件事在目前正在发展，希望社会上和舆论界多多予以奖励。第八，关于伤员待遇方面要加改善。本来国家目前对伤员的待遇并不算坏，比如说，国家对于受伤费，官长士兵都有规定，伙食费也比平常高，问题却在组织和工作方面。目前发受伤费，有些由部队发，但因军队转移，支发便成问题，发了或尚未发，都不易弄清楚；有些由后方或卫生勤务部发，也弄得参差不齐。我们以为，应由后方军政机关协同政治机关统一点发，只有深入在敌人后方的伤员，才委交在该处作战部队自发。如此可不致发重份，或没发，于国家、于伤员均有裨益。关于饮食起居的事情，我们以为，应该由伤员自己组织委员会过问。蒋委员长所说军队民主化的意思，在医院中，即是要使这些伤员能够监督自己的生活，如饮食的材料、伙食费的开支、日常文化娱乐生活，可由自己组织的委员会来监督和讨论。至于行政方面，当然仍遵守原有的医院系统。这样，不论在管理方面、在编制方面、在治疗方面，始能大大改善，对于伤员的治疗和健康的恢复，定能得到满意的成绩。
（四）医院的政治工作，这更直接影响到伤员身上。其要求是使伤员能安心在医院治疗，能在治好后争先恐后地回前线去。这就要安慰和鼓舞这些伤员，在伤病痛苦的情绪中不觉着苦，伤好后能生出再上前线的热烈情绪。具体的办法：第一，要有好的宣传。经常地将前线有益的战报给伤员读，有益的故事给伤员讲，使他们不感觉苦闷岑寂。第二，对娱乐工作应加充实。因为伤员易感烦躁，我们要引导他们过高尚的娱乐生活，如演活报短剧，放映好的电影，唱优美的歌曲，轻伤的可出去参加好的音乐会，看好的戏剧，但这些都要有组织地进行。第三，对伤兵应作经常的慰劳。政府的慰问，会使伤员感奋；民众的慰问，也有同样的效果。但万不要时冷时热，应该有好的配合，不要一天十余个团体去慰劳，弄得他们疲倦，以后却又没有声息。对慰劳品，也是一样，需要有好的调剂和分配。第四，对于伤员的教育工作，要利用伤员的闲暇从事识字运动，并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功课宜于短少，不要太长太多。识字的工作，可以帮助政治工作的进行，使他们认识几个字，可以写家书。但写家书应注意鼓舞其表露出安心在医院治疗与快回前线的情绪，不是回家的情绪。从这些政治工作中，要他们在政治的自觉中遵守纪律，争回前线，要他觉着躲缩在后方为耻辱，回前线为光荣；骚扰为耻辱，守纪律为光荣。
（五）对于伤员的交通运输需健全起来，使前线受伤的易于转运下来，由一个医院转到另一个医院能迅速转运和安置。目前交通运输的工具不仅是火车、轮船、汽车，而主要的应是担架队、运输队、驴马队。只有充分的交通工具和组织，才能减少途中的耽搁，才能使伤兵减少痛苦。后方勤务部与军医部门的密切联系，希望今后能有一个更有效的确定的办法。
（六）后方动员的加强，也将直接间接地推动和巩固伤员上前线的情绪。第一，后方民众的慰劳，如果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可以使伤员在国家优待之外，还能得到人民的优待，这对伤员也有重大的影响。因此，广大的募捐慰劳伤员运动，是应该在经常地组织之下进行的。在这里妇女慰劳总会及分会是做得较有成绩的。第二，后方尊敬伤员运动也是重要的，可使伤员的闹事减少。固然伤员破坏纪律要受制裁，但民众对他们没有尊敬也是容易促成他们闹事的一个原因。我常在码头、轮渡及车站上见到民众对伤员不让坐、不扶持、不尊敬的事情。民众的这种尊敬运动是轻而易举初，如果有人见伤兵没有车坐，自己让出座来，让下车来，这对伤兵将给予一个怎样的感想。一个人受人人的尊敬，他是较难闹乱子的。第三，后方动员应直到伤员的家属。如果家属写给伤员的信，不是要他回家，而是要他安心治疗，好了再上前线。伤员受了家属这种政治觉悟的鼓舞，一批一批地上前线，这将进而影响自愿出征的新兵上前线。
（七）对残废人员的工作也要加紧。凡重伤而致残废的，不能再上前线，政府和人民应该好好地予以照顾。因为，残废了的人如没有人管，伤兵、新兵还肯上前线去拼自己的生命吗？残废院应设在离战区较远的地方，并且要使他们在后方对国家、对抗战还有所贡献。有些断了一只手，还有一只手可以工作，可以分配他们工作，组织他们生产，不要使他们成为完全的消费者。全残废的，当然应当完全休养。
（八）烈士遗族子弟学校，目前在云南、贵州、广西、甘肃、陕西等省都可设办起来，虽然不能将全数遗孤收容，但凡能收容到的，还是要好好地收容。因为：第一，可给伤员及一般官兵以一种好的影响。第二，烈士的子女常常有一种较常人不同的自好和向上心情，易于教育成具有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人。
以上各种办法，都是为使伤员能够得到好的环境、好的帮助、好的治疗、好的教育、好的运输、好的慰劳、好的待遇、好的影响，以达到安心治疗，治好了重上前线的目的。
【出处】
根据《激流》旬刊一九三八年第一卷第六期刊印。
【注释】
〔1〕平型关，位于山西繁峙县境内，长城主要关口之一。
〔2〕正太路，指正定至太原的铁路，即今石太线。
2007/09/10
解决好伤病员问题的两个目的八个方法（一九三八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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