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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名人传记

首页 > 中国古代名人传记 > 刘鹗——老残遗恨

一二

  “唉,孩子,你若是男儿,将来侥幸中举做了官,犹还可说,一个女孩儿,有多大能耐能偿清这番天大的恩德。”

  “妈,我就不服气,女孩儿又怎么啦?我才十五哩,等我大了,将来到苏州去学苏绣,去上海学顾绣,一针针一线线,也要把这一大笔人情银子还清!”

  衡母摇了摇头叹气道:“英英,你是有志气的孩子,但愿能有这一天,可是难啊。”

  铁云劝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个难处?危难相助,都是应该的,何况施恩不受报,也是古训,请不必放在心上。目前伯母养病要紧,待到款子凑齐了,护灵南下,那时存殁俱安,更应高兴才是,旁的都不必想了。就是晚生见到府上脱离危难,也是非常欣慰的。”

  衡母赞道:“少爷,你是个实心实地的大好人啊。”瞅着铁云看了一会,又向若英望了一眼,目光在他俩身上默默地来回睃动,倒瞧得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衡母忽然意有所触,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少爷今年几岁了?”

  “十七了。”

  “娶过亲了吗?”

  “已经定了亲,准备今冬完婚。”

  “是老亲吗?”

  “是六合外婆家作的媒。”

  “这很好,大概总沾上些亲亲故故吧?”

  “是啊。”

  衡母默然了,靠在床上暗暗想着自己的心思。若英笑道:

  “医生,闲着无事,再替妈妈诊下脉吧。”

  铁云也笑道:“正该切一下脉,我竟忘了。”

  按完脉,铁云喜道:“伯母究竟不是大病,心神安宁之后,药物见效,脉象竟已大有起色,一两天就可以起床了。”

  衡母呵呵笑道:“多谢少爷了,我很想马上就下床哩。如今家中没了佣人,买菜做饭煎药都亏了若英,她又是做惯小姐,丫头佣人服侍惯了的,真不忍心叫她这么受苦。”

  铁云道:“府上如今生活有了着落,应该再雇两个厨娘丫环服侍,不然也太委屈姑娘了。”

  衡母道:“这倒也不须另雇,原来打发回去的下人都是开封本地人,忠厚得很,走时哭哭啼啼不忍分离,只须再去请回来就是了。”

  衡母心安神怡,胃口渐开,很快就下了床。那边为衡府遗属捐款的事在分头进行,这边铁云每天到衡家来和若英相聚,初时在堂屋中客客气气拘拘束束的叙谈,以后熟了,便进了若英整洁清雅的闺房,少男少女,不免都有了感情,来时欣欣,去时怅怅,只恨相会时间太短促了。屈指算来,款子很快就会筹齐,运送棺柩的车马人伕也都由祥符知县差人雇妥,眼看就要分手,铁云和若英都觉黯然难舍,却又无可奈何。

  偶然的巧遇将他们两人的命运撮合在一起,注定了今后将有三十余年的鸳缘,但目前难以自主的命运又迫使他们不能不分离。一个心中眷恋,一个情窦初开,眼波相接,肌肤偶及,便如触电一般,立刻心荡脸红起来,急急闪身避开,然而一会儿又如磁石吸引,不知不觉慢慢地又挪到了一块,耳鬓厮磨,气息相闻,透过薄薄的罗衫,肉体的温馨更使彼此陶醉,但差口唇相接,拥身搂抱了,小小年纪究竟还不敢有过分的举动。但等听到有人走动的声响,便惊然跳了开来,装作一副正经面孔,说些不相干的话,遮人耳目。

  终于有一天,铁云忍不住了,说道:“若英,听得母亲说,捐款都收齐了,足有一千挂零,恐怕县衙门就会有人到府上来商量行期,我想是不是和妈妈说一说,迟些日子再走。”

  “为什么呢?”若英朝他腼然一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嘲弄似地睃着他。

  铁云窘了,结结巴巴道:“我想留你。”

  “我有什么好?”若英说出了口,忽然觉得失言了,脸红红地低下了头只是吃吃地笑。

  “我也不知怎么的,有些舍不得你。”

  “那叫我怎么和妈妈说呢?”

  “你就说,就说……身子不舒服。”

  “扯谎,我身子好好的,不用上当铺,不愁钱,不愁病,我开心得很。”

  “好姑娘,你真的舍得就离开我吗?”

  “我舍得。”

  “你也扯谎,我看得出来。”这回是铁云理直气壮地叫了起来。

  若英没话说了,忽然文静地默默垂下了头,偶而抬眼朝铁云一瞥,半晌不曾说话,心中却乱了起来。纯朴无忧的心灵不知什么时候拴上了一个诚笃多情少年的身影,叫她痴迷,叫她动情。然而理智走入了她稍稍敞开的心扉,她又冷静了,道台少爷已经订了亲,她迷恋着他做什么呢,于是叹了口气,身子朝旁边挪了一挪,说道:“不要和妈妈说了,还是到时候就走吧。”

  铁云吃了一惊,忙道:“若英,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若英挥手道:“别讲了,别讲了,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你是说我已定了亲了?”

  “嗯。”

  “我还是要娶你。”

  “笑话,要我做你的小妾?”

  “不要说什么妻和妾,我会待你和嫡室一样。”

  “那不行,我不能做人家的小老婆!我的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你的恩情将来我会偿还你的,可是我们还得分手!”

  铁云发呆了,忽然醒悟道:“若英,你说得对,是太委屈你了,可是我们就这么分手吗?”

  若英默默地不再作声,泪水却渐渐浮了上来。铁云在屋中徘徊叹息了好久,不见若英说话,只得怏怏地告别走了。衡母从东屋出来,说道:“英英,怎么不送一送?”

  若英心中乱腾腾的,刹那间,只觉天地间空空荡荡,虚虚软软,身子无凭无依,没个着落处,好似从此与铁云分离的命运再难挽回了。她后悔起来,站起来向窗外喊了一声“铁云少爷!”铁云不曾听见,已经开了腰门走了。若英猛地跌坐在椅中,放声哭了,双手捂着脸庞,让泪水尽情地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衡母过来问道:“怎么闹别扭了,把少爷得罪了吗?”

  若英默默地摇了摇头。“那末做什么哭呢?”

  “别问我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求求你别问我了。”说罢又放声大哭了。

  衡母知道女儿任性,只得等她哭停了,吩咐丫头打水给她洗脸。中午,若英也不吃饭,和衣躺到床上,直到黄昏掌灯了才起来,却像换了一个人,走到东屋,平静地告诉母亲:“刚才铁云少爷说,款子已经收齐了,足有一千两出头,县衙大概就会有人来我家送银子,商量行期了。”

  “阿弥陀佛,终于有这一天了。”衡母捧着胸口做了一下祷告,沉思着喃喃自语道,“总不能说走就走,应该当面去叩谢道台太太,——然而就这么空着手去吗,这太不近人情了吧?”

  她似乎自问自答,又似乎在和女儿商量,伤感的目光停留在女儿脸上,想从女儿会说话的机灵俊俏的眸子中得到回答。可是若英眨动着迷惘的大眼,动了一下鲜红的嘴唇,却不知从何说起。衡母收回了呆滞的目光,叹了口气,对女儿道:“英英,我们处境最最凄惨、几乎完全绝望的时候,你曾经说过,若是有人肯出钱帮助把父亲灵柩运回家乡安葬,就是给人家做丫头,你也情愿,还记得吗?”

  若英点了点头,心头猛地一酸,顿时笼上一汪泪水。衡母又道:“我家虽穷,不能白白受人家的大恩大德,纵然他们施恩不受报,我们却于心不安。若英,你老实和我说,你喜欢刘家少爷吗?”

  “妈!你怎么啦,干吗问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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