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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一章如鱼得水

  这一年的秋天,京城表面一片平静祥和,实则,却是暗潮汹涌,嘉靖帝本是以藩王身份承继大统,虽然年纪尚轻,但为人精明干练,早不满朝中大臣鄙薄自己的出身,平日在政事上多加留难的状况,励精图治不过数载,已经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中。这一年,正为了给亲生父母上尊号的事情同大臣对峙,年初开始,若干上表反对的大臣都被寻了错处下了锦衣卫狱,打的打,罚的罚,杀的杀,原来算计着法不责众的群臣们这才明白过劲,再不敢多言。

  朝堂上当了闷葫芦,就越发想在私底下去寻个乐子,这一日下了朝,几个平时交好的官员相约要去喝酒解闷,只是换了便装后去了平日里常去的酒楼,却是门庭冷落,生意萧条,点的酒菜迟迟不上桌,上来后,味道也大不如平时。

  几人素日没有受过如斯待遇,自然一时大怒,掌柜的早候在门口,此时爬进屋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诉说:自家店里的掌勺大厨,日前被一家新开的春风如意楼请走,这家春风如意楼开业不过数日,已经将半条街上各家大酒楼的掌勺尽数网罗而去,眼见,他们就没有活路了云云。几个官员听着有趣,自然起身就按掌柜说的,直奔春风如意楼。却见几条街外一片原本的旧式小酒楼已经被重新粉刷装饰一新,远远的就看见酒旗招展,此时天色刚暗,那酒楼外已经是挑出了一排整齐的琉璃宫灯,照得整条街亮堂堂的。越发衬得这酒楼气派堂皇。走近些再看,这春风如意楼门口左右,居然还各站了一排身穿大红轻纱裙的少女。长相出挑还在其次,最难得地是十二名少女高矮胖瘦一致。梳着清一水的流云髻,斜插金步摇,见了人来,便轻轻一福,娇声说道:“贵客请进。”

  几个官员中的一人猛地一拍脑袋。对其他几人说道:“瞧我这记性,早几天就听说,京城里新开了家好排场的酒楼,招待地客人都是非富即贵,怀里若没有百十两银子的人,是门都不敢进去的,仿佛记得叫什么楼的,莫不就是此地。”

  “凭它叫什么楼也好,也不过是爷们消遣的地方。还能张狂到哪里去?”另一位官员听了后不免蹙眉冷哼了一声,大不以为然。

  “这个地方听说可不一般,”先时说话地人连忙摇头。“据说背后站着的是那个。”说着手指轻轻向东一指,众人立刻噤若寒蝉。原本想赶紧离开。只是微微驻足,终耐不住门口少女撩人的眼神。腿如同不停使唤一般,载着身子,就直奔大门去了。

  这间春风如意楼的老板,此时正在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她不惯坐桌椅,此时就栖身在半开的窗口,手里执了一只雕刻岁寒三友的象牙酒壶,自斟自饮。一身浅水绿的绸缎长袍已经皱了一片,因已有了三分醉意,随着身子微微晃动,束发的缎带夹杂着三两丝地头发飘出窗外,若不是楼下忽然的一阵吵闹,她此时的姿态,颇让人担心,下一刻,她会不会因为醉酒,而摔出窗外去。

  “什么人在外面大喊大叫?”伙计早跑上楼来敲门,房门虚掩,得了允许,就赶紧推门进来,一抬头,正瞧见坐在窗口地老板随意的一回头,明明流转着醉意地眼神,只一眨眼就清亮如水,直看地伙计心神一震,忙低声回道:“是户部刘大人家的三公子,只因为迷上了弹琴地清溪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咱们楼里流连,今儿不知怎么了,他家大娘子领着几个小妾找了过来,要撕打清溪姑娘,被护院拦住了,这时正要打砸楼下的东西呢“这么热闹,值得出去看看。”老板点点头,随手把象牙壶一抛,伙计只觉得,心疼得眼皮跳动,难得这样一只好壶,即便不值千金,也总值百十两银子,这样落地一摔,怕是坏了。正不错眼的盯着酒壶,就听已经走出两三步的老板说了声“还不快带路,”赶紧收回眼,跑在前头,其实他还是看到了,那酒壶在空中打了若干个转,铛的一声,稳稳落在屋子正中的桌上,剩下的半壶残酒,却是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春风如意楼的一楼是开放式的大厅,能同时容纳几十桌客人,大厅当中设琴台,各桌只提供琴棋书画并笔墨纸砚或是清茶素点鲜果,是供赏茗听琴的去处,此时琴台下正围了十几个年轻女子,怒目同膀大腰圆的一众护院对峙,旁边一个青年男子则在用力拉扯为首的青年贵妇,而琴台之上,一个娇美的女子抱琴站在中央,似对台下发生的事情全不理会。

  “这是在唱哪一出好戏,我竟没看过。”老板站在几级台阶之上,轻摇折扇,半张脸都在楼梯的阴影中,声音并不觉得多大,但是大厅的吵闹却被这一声轻易的压了下去。

  “你是这里的老板?”青年贵妇猛的甩脱丈夫的手,几步走过来,手指指向老板的鼻子,“你开了这么个污秽地方,弄些个狐媚的女人来,把人家丈夫迷得家也不回,你就不怕我去告官,查了你这个地方。”

  “夫人这话是为自己鸣不平了,”老板摇着扇子,似乎是觉得大厅太过闷热,嘴角轻轻抿出笑容道,“我这里的琴师可不单只是女子,俊美的男子也不少,如果夫人觉得吃亏,不妨稍坐,我吩咐换个男琴师,专为夫*****奏一曲如何?”

  “你!”那青年贵妇的脸腾的红了一片,气得手指微微颤抖,眼见身旁桌上一只茶壶,抓在手中就要砸向那老板可恶的笑脸。

  “千万别扔,”老板却很紧张的几步走下楼梯,用手里的扇子抵住茶壶道,“夫人可知,在小店里砸毁东西是要照价照样赔偿的,差一点成色也不成,这只壶混名叫做凰,夫人可知,是如何烧制而成的?”

  青年贵妇被老板的动作吓了一跳,此时手里举着瓷器,却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满心愤怒的一眼瞪过去,却瞧见明亮的烛光下,那老板一双眼明如秋水,配上秀挺的眉,柔和却耀目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颤,满腔的怒火竟然就消散了,语气也不自觉的缓和下来道,“我管你是如何烧成的。”

  “夫人如果不摔它,就不必知道,”老板摇摇头,伸手自贵妇手中把壶取下,对着灯照给众人看,只见白瓷对了灯火,原本雪白的壶身,居然就出现的一只凤凰的图案,“这壶之所以叫凰,取的是凤凰浴火重生之意义,传说当年,瓷工烧磁,每每不成,交货的日期又迫在眉睫,如果交不出,就要赔大笔的钱,他们生活清苦,根本拿不出,最后,瓷工的妻子舍身入窑,这瓷器才烧制成功,”老板不慌不忙的说:“这磁是百十年前的旧物,据说天下只此一剑,究竟是不是如此烧制的,在下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按照小店的规矩,如果夫人砸了这壶,就要请尊夫照样烧一个来,到时候,少不得要请夫人入窑,您说,这壶是砸还是不砸呢?”

  “你——好大的胆子!”青年贵妇猛然醒悟,待要再骂,一瞧见老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火气就消散了大半,回头瞧瞧自己的丈夫脸已经气得发绿发蓝,也知道今天再闹,怕是不好收场,趁着丈夫再来拉自己的时候,摔摔手,走了。

  闹事的人一散,另有一名俊秀青年抱琴而上,躲避的客人各自归位,老板也转身上楼。

  还是方才的雅间,此时已经多了一名绝美的少女。

  “连云?你怎么到前面来了?”老板一进雅间,就皱眉问道。

  “莫大哥,我听见前面有人闹事,担心你就过来看看,”少女正是慕容连云,自从数月前,她被东厂的人带到京城后,就一直呆在这里,此时眉宇间含着忧虑道,“咱们何必要弄这样的生意,平白让人家看低咱们。”

  “大把赚钱的生意,谁会看低咱们?”莫西北不以为然。

  “我只觉得那些女孩可怜。“慕容连云见了莫西北冷淡的神色,眼圈一阵发红,微微垂下头来。

  “傻丫头,我并没有让她们做什么,不过是让她们会弹琴唱曲的弹琴唱曲,不会的站在门口当当花瓶,和伙计一样,打工赚钱而已,可怜他们什么?”莫西北叹气,她在人贩子手里买下这些年轻女孩,提供正常工作岗位,好过她们沦落风尘,连云怎么就不懂得换个方向去思考问题。

  “你总是有道理,我说不过你,”连云也放弃了,这些日子,她越发的觉得自己看不懂莫西北,这个自己眼中的良人,如今虽然朝夕相对,却只让自己觉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当日,东厂拿走地图,她原以为可以就此远离纷争,不想,那些人担心她另有备份或是已经研究出了地图的秘密,居然起了杀意,她不知道莫西北和那些人说了什么,最后争取了一个在京城软禁的待遇,是的,春风如意楼如何富丽堂皇,在她的眼中,都是一个牢笼,一个不知会软禁他们多久的牢笼。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莫西北会对这个牢笼这么感兴趣,居然做起了生意,不仅用很高的工钱将其他酒楼的大厨请过来,还弄出种种花样,将一排破烂的小楼,改造成了如今的销金窝,她只知道自己越发不敢出门了,因为觉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莫西北并不勉强慕容连云接受自己的生活,她每天独自在春风如意楼醉生梦死,然后命人将这里与后宅相通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她如今能给慕容连云的,也只能是一个在东厂眼皮底下,相对安稳的住处,她不敢说这是一个家,因为她本人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不过,是什么都好,她就是不希望这是个笼子。

  这一日,莫西北兴致很好,请了如今春风如意楼里最好的琴师休问来给自己弹奏,她遇到休问的过程很……该怎么说呢,很偶然,或是很必然,谁知道呢。

  休问的名字有趣,休问、休问,说白了就是休想询问,用莫西北的话来说,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什么都别想从他嘴里问出来的意思,因为她确实什么都没有从休问的嘴里问出来。休问是自荐而来的,春风如意楼开张的前一天,因为人手招聘得差不多了,莫西北已经吩咐人把贴在门前的招聘广告撕下来,结果他就来了。怀里抱着琴,穿一身洗得薄到一戳就会破洞的粗布衣衫,踩着一双草鞋,就这样翩然而来,也不问人家请不请自己,开口就要先预支一千两黄金的工钱。

  门口的伙计当休问是疯子,拿起扫把就要赶人,可巧莫西北这一天起得比平时早大半个时辰,正来到门口看新做的匾额。虽然就看了个背影,不过她还是觉得此人虽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难掩风骨傲然,就留了心,叫人请进来一看,莫西北就首先对自己的眼光暗暗得意了一回。

  眼前的男子。居然是个眉目俊美,再优雅不过的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都看得出良好地教养。眉目之间,自然的流露出遗世独立的风华,这样地男人要出处江湖之远,要么就该居庙堂之高,莫西北想。他唯独就不该流落风尘,不过人生各有际遇,在倾听了休问弹奏的一曲之后,她当即就拿出一千两黄金,算是预支了工钱,在众人地惊愕、艳羡之下,请下了这位天价琴师。休问的琴同他的人一样,优雅高华,不过莫西北觉得自己眼前最适宜的。却是略有颓废的放纵,所以,休问一起手。就被她制止了,“我不要听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今天来点俗地。对了,将进酒就不错。适合喝酒的心情。”她满饮了杯中酒后,如是说。

  如果这是在一楼大堂,如果有人在休问准备弹琴时如是说,得到的答复就是,休问会拂袖而去,绝不多停留一秒钟,但是,此时此地,休问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琴声铮然。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莫西北听到尽兴处,随手抓起筷子敲着眼前的杯盘,轻声吟诵。

  只是,琴声却忽然停在了高xdx潮部分。

  对此,莫西北略显错愕,而休问只是停了手,曼声道,“此曲只为知己而奏,阁下若是想停什么曲子,还请到楼下大厅稍坐。”

  “打扰了先生的雅兴,实在是在下的过错。”门外果然有人接道,“昔年人常说曲有误周郎顾,想不到如今先生的技艺居然更胜先人,在下稍一驻足,先生的琴音便有异响,实在是让人佩服。”

  这个声音莫西北并不陌生,此时也不过略摇摇头道,“楚大侠今天这么清闲,何不进来坐坐。”

  门外的人,正是楚俊风,一身月白色地长衫,整洁如故,眉眼中的笑容也同往日一样,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人似乎瘦了几分。同平时一样,来访莫西北的客人,休问一概懒得理会,只是抱起琴,连莫西北也不知会,转身就出去了。

  “打扰了你听琴。”楚俊风笑笑,似乎略有歉意,瞧着休问地背影道,“这位先生的琴艺,当世怕是找不出能出其左右地人物了,你是怎么请到地?”

  “不是我请的,是他自己出现地。”莫西北拍拍手,早有伙计另外送上了一壶好酒并几个下酒的小菜,“倒是你,不去找宝藏,怎么这么闲来我这里消遣?”

  “我是离开了京城几日,却不是在找宝藏了,早和你说了,我要的不是宝藏而是钥匙。”楚俊风苦笑道,西北,我要怎样说,你才肯信我。”

  “我只知道行重于言,你总是让我信你,可是,你做的事情,让我怎么信你呢?”莫西北举起象牙酒壶,徐徐的向酒杯中倒酒,这酒是江南远道送来的桂花陈酿,还是她初开四楼时,请师傅专门蒸酿了存在酒窖中的,如今隔了几年取出来,桂花的清甜与酒的浓香早已完美融合,闻一闻,人也似乎要醉倒了。楚俊风似乎也被芬芳的酒香所引,并不说话,只是自己举壶也斟满了一杯,仰头饮下。桂花酒性子温和,然而,不知怎的,不过一杯酒下肚,楚俊风就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微微的颤抖,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你这是怎么了?”莫西北放下杯,站起身想过去看他。

  “喝得急了点,没事。”楚俊风却立时伸手,阻住了莫西北的动作,斟酌了片刻才说:“自从慕容松涛被东厂通缉消失无踪后,最近几个月江湖上群龙无首,很出了几宗大事,先是南少林遭人血洗,继而武当、峨嵋几派的多位弟子先后遇害,我这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个往返奔走。”

  “哦!”莫西北不大有兴趣,只是随口应承道:“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确实是有些发现,”楚俊风点点头道:“南少林地处沿海,这几年倭寇在海上时有滋扰,海盗船常在他们那边的沿海停泊,南少林的不少俗家弟子,都分别组织当地的渔民,守望互助,抗击倭寇,狠杀了倭寇的气焰。”停了停又道,“只是南少林一派之力,终究微薄,我在查探中偶尔听闻,南少林主持在出事之前,曾发出了一批英雄贴,邀请了些其他门派的弟子前去相助。”

  “这也是平常事,难道中间还有曲折?”莫西北皱眉,目光在楚俊风身上一转,最后落在他紧紧握着的拳上。

  “这回出事的几派弟子,都曾经接到英雄帖。”楚俊风说,“我开始时怀疑是倭寇得到了消息,暗中潜伏进中原,偷下杀**手,可是,后来又觉得,这事情很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莫西北见他神情有异,不由自主的问道。

  “我找到了峨嵋派其中一名被害弟子的家,在他书房的一个角落中意外的发现了这个,”楚俊风自怀中拿出一只荷包,递到莫西北手中,示意她打开。

  荷包里是一封烧掉大半的信,信纸上只有南少林的印鉴清晰可辨,而所剩余的聊聊数字中,奸细两个字,让人只觉得心惊。

  “难道南少林的这封信,是说,有人是奸细?”莫西北按照正常逻辑推理,得出结论。只是一想又觉得,这个结论得出得太容易,心里想着事情,手就不自觉的给自己倒了酒,顺便也给楚俊风倒满,然后举起杯子,一口饮下。

  “咳……”楚俊风也没拒绝莫西北的酒,只是一喝下去,就又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莫西北觉得奇怪,伸手去按楚俊风的手腕,这回楚俊风并没有闪开,他单肘支在桌上,另一只手用力按在嘴上,咳得厉害,莫西北于医术上没什么知识和常识,但是,楚俊风凌乱的脉象,还是让她大吃一惊,“你到底怎么了?”

  “也没怎样,就是从那个峨嵋弟子家出来,遇到了点麻烦。”楚俊风终于止住了咳嗽,坐直身子,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色,说的却很平淡。

  “受伤了?”莫西北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伤在哪里,我看看。”

  “皮肉伤,没事了。”楚俊风摇头。

  “没事了还咳成这样?”莫西北一挑眉毛,“给你两条路选,要么痛快的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要么马上在我眼前消失,这么别扭,我看着心烦。”

  “呵呵……”楚俊风摇头笑道:“你就不能对人温柔一点,好了,我不惹你心烦了,我来就是提醒你一声,江湖最近多事,你这里虽然能在东厂的监视下,不过反而可能更安全一些,只是慕容姑娘,她和江湖羁绊太深,怕有人会来找麻烦,你得多留点神。好了,我话说完了,就此告辞。”

  “想不到你这么关心连云。”莫西北说不出这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总是不太是滋味儿,不由得说了这样一句,只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酸得厉害,当下狠狠的鄙夷了自己一把。

  其实我是关心你。楚俊风倚着门站稳身子,回头看向莫西北,这句话几乎冲口而出,只是见她既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也没有丝毫要站起来相送的架势,当下心中一痛,神色黯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几个月,他往返奔波于各地,帮助各派追查凶手,稳定武林的大局,在江湖的威信和声望是更上一层楼了,只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特别的高兴,很多个夜晚,他独自仰望苍穹,浩瀚的天空并没有如过去很多年中一样,给他野心和力量,正相反的,他的心里总是觉得莫名的失落,仿佛在追逐自己梦想的过程中,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一直没有想清楚自己遗失了什么,直到数日前,他无意中查知,有人会在最近对慕容连云不利,因为那些人相信,神秘宝藏的钥匙,还在慕容连云身上。一想到莫西北几次舍命救护慕容连云的情形,他居然心急如焚,恨不得身生双翼,一下子就飞回京城,飞到这里,飞回到她的身边,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了要万劫不复。

  也是他太急躁了,匆匆拿到峨嵋弟子留下的半张信纸就想向京城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体力透支的结果就是,居然在路上被人伏击受伤。伏击他的人是高手。十二个人都是刀法鬼魅而凌厉霸气,精通忍术,遁地、隐身。让人防不胜防。会受伤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这么重。楚俊风想,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寻宝不果,回京路上地慕非难,怕是这次自己在劫难逃,只是慕非难也只能算是险胜。他带的三个人中,两个人也受了重伤,慕非难本人也被划了一刀。最后回京的一段路,他们四个人彼此扶持,都是狼狈不堪。一想到慕非难,楚俊风地心就是一沉,他们认识的年头不算短了,这些年都将对方视为生平劲敌,时时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想不到,最后救了自己地却是他。

  “我救你是因为你得死在我手上,别以为我当你是朋友。”京城外两人分手时.慕非难这样说,“还有。莫西北是我看重的人。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慕非难是易容高手,他看出莫西北女扮男装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那样无情兼冷血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楚俊风也知道,自己不该觉得他地话如此刺心,更早的时候,慕非难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向他证明了,那天在山崖上,莫西北为了救慕容连云几乎滑下去的时候,是慕非难扑过去拉住了她们,一个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会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说出去谁会相信呢,可是,这偏偏就是事实。

  “你看中她,她却未必看中你。”几乎是出于本能,楚俊风压下了心里的羡慕和刺痛,冷冷的回击了一句,“你别忘记了,是我先遇到她的。”

  “那又怎么样,她最后还是会爱我,”慕非难扬扬头,颇为恶意的说:“你难道忘记了,当年你自己立下地誓言?需要我提醒你吗?”

  一步错,步步错,楚俊风的身子在风中摇了摇,自己是走错了一步,只是,错在哪里呢?是不该在运河上不由自主的被莫西北吸引,还是不该在后来若真若假地试探中动了真心,还是不该在山崖上,挥出那一剑?如果我知道莫西北会去拉慕非难,那一剑,我说什么也不会刺出,最后,楚俊风发现,自己最后悔的,也只是这一件。

  莫西北……几个月来时时盘桓在自己心头地名字,几个月来时时萦绕在自己梦中地容颜,此时明明近在咫尺,只是,楚俊风却发觉,自己居然不能再靠近半步,只能这样遥遥的看着她。这样也好,既然不能给她想要地,那么,就离开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好好照顾连云。”于是,他在转身的时候,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居然那样平淡,完全没有被自己此时的心绪所影响,真好。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死也别死在我眼前。”听着楚俊风的脚步渐渐走远,莫西北忍不住恶狠狠的爆出一句脏话,手里一直把玩的酒杯被她狠狠往桌上一拍,居然深深的陷进了这张楠木雕花的圆桌中。

  慕非难是傍晚来春风如意楼的,他也是走了几个月方才回到京城,想不到走的时候门庭破落的一排小楼如今变成一片金碧辉煌,以至于走到这条街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他首先做的是转身走回到街口,只当自己走错了路。

  莫西北仍旧同每天一样,在自己的雅间里喝酒,楚俊风的到来让她心情无端变坏,脾气大得惊人,已经吓跑了三个伙计,此时,她正请了自己楼里擅长歌舞的几个女孩换了新舞衣在这里跳她改良的肚皮舞,希望激情欢快的曲子和激越的舞步能改善自己的心情。

  慕非难敲了敲门,里面曲子正高xdx潮,莫西北根本就没听到外面的声音,所以,当慕非难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时,迎头就挨了一酒杯。“你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抬手捉住破空飞来的酒杯,慕非难说了一句。

  “对不请自来的人,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差点伤人,莫西北略有不好意思,只是嘴上却绝对不服软,此时见慕非难站在门口并不进来,便抬了抬手,让屋子里其他的人退出去,这才站起身,算是迎接的意思。几个月不见,还是这样,身边这么多千娇百媚的女子,你怎么就一点也没学会温柔。”慕非难感慨的叹了一声,一把摘下面具,眼睛故意向外溜了溜。

  “你寻宝回来了,怎么样,找到什么了?”莫西北被他逗得好笑,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别提了”,慕非难摇头,走到桌旁,一见深陷木料中的酒杯,微微诧异,手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拍,一边说:“是谁得罪了你,可惜了这好好的桌子。”话音落时,杯子也嗖的蹦了出来。

  “我就是觉得这样满好玩。”莫西北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生过气,只是看看桌子无故出了个小圆洞,也觉得看这别扭,就又试图把酒杯按进去。

  “我还以为是那个姓楚的来了惹你不高兴呢。”慕非难眼波流转,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他为什么会惹我不高兴,你这话真奇怪,”莫西北哼了一声道,“你既然来了,就在我这里试试菜吧,如果吃菜不够,醇酒美人,甚至美男,我这里也算应有尽有,看在你救过我一次,这回算我请你好了。”

  “好菜就足够了,至于醇酒美人,还是等下次吧,今天我是没这份艳福了。”慕非难一甩袍角坐在莫西北身边,凑近了两寸才说:“我可是有伤在身的人,胡乱喝酒可是和自己过不去。”

  “寻宝的路这么艰险吗,怎么你也受伤了?”莫西北听慕非难说受伤,不免惊讶。

  “我也受伤,还有谁受伤了?”慕非难媚眼一斜,嘴角似笑非笑的说:“楚俊风来过了,怎么样,他还没死吧。”

  “等等,你知道他受伤了,你们一起受的伤?难道是分赃不均,打起来了?”莫西北皱眉,“谁胜谁负,还是半斤八两?”

  “你就不能有点创意,想想我是为了救他而英勇负伤的?”慕非难不满的白了莫西北一眼,“看来,他还真没和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挺冲硬汉。告诉你吧,我在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他,当时他浑身是血,被十来个黑衣人围攻,伤得那叫一个惨呀,我一想,楚俊风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女人,这样想,他也勉强算我半个朋友,不能见死不救,就冲过去救他,幸亏我救他,不然他想活着回来,很难呀。”

  “也不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莫西北心里一紧,脸上却仍旧笑着,夹了一筷子的嫩滑鸡柳给慕非难道,“那,这个奖励给你。”

  “真没诚意,也不关心一下我的伤势。”慕非难啼笑皆非,大口吃下鸡肉,嘴里却忍不住抱怨。

  “好,我关心,你伤在那里了,伤得重吗,要我帮你重新包扎吗?”莫西北顺口说道。

  “好呀,我等你这句话半天了。”不想慕非难立即放下筷子,唰的挽起了衣袖,将左臂凑了过来,上面居然真缠着一层白布,隐隐的透露出血色。

  “好像很厉害,”莫西北也放下筷子,拉着慕非难坐到窗前的小茶几前,伸手解开了白布,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绵延在慕非难的左臂上,伤口周围仍有淡淡的黑色未净,伤口不见得很深,但是形态却很狰狞。“周围为什么发黑,伤你的兵器有毒吗?”不仅有毒,而且很厉害,”慕非难自怀里拿出一小瓶药递给莫西北,“要不是找到解药,我也不能回来见你了,不过楚俊风伤得更重,两处伤都在心口,恐怕到现在毒也未清呢。”

  第二章爱难出口

  莫西北拔开瓶盖,正将药粉小心的倒在慕非难的手臂伤口之上,听他这样说,不免想到楚俊风血色全无的脸,和一杯酒过后,撕心裂肺的咳嗽,手上不由得轻轻一颤。

  慕非难一直看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和动作,这时也不免轻轻一叹,莫西北脸上神色平淡,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也仿佛他说的人根本就是陌生人,但是她的手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对于楚俊风,她并不似她表现得这样无所谓,于是,他毫不迟疑的说,“那家伙应该是住在斜对面的兴隆客栈,你若是担心,就去看看吧。”

  “我又不是大夫,为什么要去看他,如果你摘下面具的时候总是这么多话又多事,那我劝你还是戴上的好。”莫西北已经找来新的白色细棉布,轻轻缠绕在慕非难的伤臂上,这时骤然受伤用力一紧,直勒得慕非难“嗷”的叫了一声,才满意的用细布条打了个美美的蝴蝶结。

  “你谋杀亲夫呀!”慕非难捂着伤口跳起来,他怎么就忘记了,居然被她几个温柔的眼神就给蒙蔽了,莫西北根本不会包扎,她用最短的时间成功的将他的手臂包裹成了一个只肥猪腿,这时候虽然还能勉强放下衣袖,不过他的胳膊连回弯也做不到了,最可恨的是,还这么用力的系了个结子,估计一会手指就会因为供血不足而麻木。

  “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平时可能打你困难点,但今天你可受伤了,别指望我手下留情。”莫西北一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慕非难的伤口处。虽然隔着厚实的细棉布,她也能感觉到慕非难的身子一颤,这才连忙收手。略有愧疚地看向慕非难的脸,倾国倾城的美貌依旧。只是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地汗珠。

  “我打痛你了?”她故意让自己的笑脸更加没心没肺一些。

  “幸好我耐力非凡,不然就被你打得痛死过去了,话说回来,也就是我能忍你,换个人。就你这一掌,也就够七出之条了,你就等着成下堂妇吧。”慕非难地伤其实也不轻,这时被莫西北一折腾,疼得越发狠了,只是他面上却不露,深深的吸了口冷气后,依旧调侃莫西北。

  “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是不是?”莫西北举手,只是没有决定落点的时候。慕非难人已经嗖的闪了出去,足躲出了三五丈远,“有种你就站那里别跑”。于是,她这样说。

  “你的手那么重。不跑是傻子。为了你将来不至于守寡,我必须要跑。”慕非难嘴上地便宜占不停。眼见莫西北身子微微一颤,就连忙换地方,两个人一追一逃,在屋子里就转了两个圈了。

  莫西北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负,没想到几下起落,居然真的没有捞到慕非难的衣角,心里不免有了几分争胜的心里,脚下加快了速度,这间雅座面积不算很大,两个人在屋子里抛开,衣袂沾风,却难得没有磕碰到任何一件昂贵的摆设。

  疾走之间,慕非难猝然停住,猛的转身。

  莫西北收不住势,又不甘心撞在慕非难身上,只能伸手就推,手腕却被慕非难握住,轻轻向身后一带,她整个人再也站不住,只撞入他的怀中。

  慕非难的衣料是质地轻柔地云罗,蹭在脸上,柔软而光滑,流淌在掌心,几乎难以把握,莫西北连忙想要后退时,慕非难已经将手环在了她的腰上,“西北……”他轻轻叹息,喃呢般的呼唤她地名字,微微合上了双眼。莫西北身上总是带着这股好闻的淡淡香甜,不是熏香,也不是寻常地花香,有些类似阳光下某些山野花草地清淡味道,只要凑近,总能感觉到那其中蕴藏的勃勃生机。

  莫西北并没有用力挣扎,微微动了两下见慕非难不但不肯松手,反而加大了力量,仿佛要勒断自己地腰般的用力,也就停住不再动了,只任由他将脸埋入她的发间。

  良久,久到莫西北忍不住打起瞌睡来,慕非难才骤然松开了手臂,解除了对莫西北的禁制,“你怎么不挣扎?”他的声音略有沙哑,似乎有无限的幽怨。

  “我挣扎你就会马上松手?”莫西北打了个哈气,白了一眼过去。

  “不会,我早就想这样了。”慕非难回答得很坦荡,但是一接触到莫西北那要杀人的目光,还是赶紧回避到一旁。

  “那不就得了,就是抱抱而已,你不知道吧,这在西方是很正常的社交礼仪,我也不会少一块肉,何必费力气挣扎。”莫西北无所谓般的退开两步,有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慕非难说,“这菜都凉了,若是不和你的口味,我叫人重新做几个来吧。”

  “你——”这回轮到慕非难火冒三丈了,如果目光能杀人,莫西北想,自己身上此时少说也得有三五十个大洞了。明明占了便宜,还在这里摆出一张臭脸,莫西北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要是你吃饱了,我就叫人把菜撤了,这么好的菜,你不吃,想吃的人多得是。”

  “谁说我吃饱了,我根本还没吃什么,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慕非难一甩头,似乎再不想看到莫西北,径自走到桌前,也不管菜已经变冷,抄起筷子就大吃了几口,只是这菜吃到嘴里,心里也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问道:“西方是什么地方,什么叫社交礼仪,还有谁这么抱过你吗?”

  “哈……”莫西北瞧见慕非难略有委屈和浓浓疑惑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哈哈……”

  因为饭没有吃痛快,晚饭过后,慕非难迟迟不肯离开,只冷冷的对莫西北说,“今天我就要睡在你家里,叫人给我打扫个房间出来。”

  “为什么要睡我家,连云要是看见你还了得,春风如意楼里有都是房间,都是我亲自设计的,绝对比我那个名不副实的家要精美,你就睡这里多好。”莫西北推销起自己的客房,“如果你需要特殊服务,嗯,我这里的姑娘也不错。”

  “特殊服务?”慕非难忽然笑了起来,本来就勾人的桃花眼微微一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提议不错,人选是不是我可以自己挑?”

  “这个没问题。”莫西北难得大方的点点头,然后想想却有些疑惑的道:“你刚刚不是说……我瞧你伤的不轻,还有余毒未清,你确定你行吗?”

  “我行不行,这个嘛,一会你就知道了。”慕非难笑得像偷到鸡的大狐狸,得意得很,也不肯去客房,手指往雅间的屏风后一指,说道,“我今晚就住这里好了。”说完,也不等莫西北点头,身子一闪就到了屏风后挂着水天一色纱帐的大床前,一头躺了下去。

  “喂,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不能睡。”莫西北有些许的洁癖,所以她的东西轻易是不许人动的,这时赶紧跟了进来,伸手就拉慕非难。

  “你的就是我的,我就要住在这里,”慕非难眨眨眼睛,一笑倾城,趁莫西北愣神的功夫,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拖到床上。原本只是想玩笑,只是彼此距离太近了,他的眼睛清楚的看到莫西北眼中清澈的迷茫,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被什么美丽有趣的事物所吸引了一般;而他的鼻子里,充斥着莫西北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雅致而清幽……有那么一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一时心如鹿撞,凑近些不由自主的说,“你留下来吧,我逗你的,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话一出口,慕非难就猛然警醒,只是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眼见莫西北的脸色一变,像是恼了。他心下懊恼,也来不及多想,就连忙以双手抱头,连声说:“我就住这里,你不高兴。那要打就打吧,就是别打脸。”

  “无赖我就见多了,但是像你这么无赖的,还真是没见过。”莫西北本来已经被慕非难没有深浅地举动闹得有些恼了,这时瞧见一个大男人,摆出这么一副赖皮的样子,倒不好发火了,只能蹦到床下,无奈的叹气慕非难倒似乎真地很累,这时侧了侧身,也不盖被。就将头埋在柔软的被子中,闭紧了眼睛。只小小地嘀咕了一声。片刻后,呼吸就平稳而绵长。竟睡着了。

  莫西北也不好多做逗留,也悄悄的退出去,同平常一样,到后宅去瞧了瞧慕容连云。慕容连云正独自坐在房间里,同在京城的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对着星星发呆。莫西北知道这是她在无声的抗议着,只是,现在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苦中作乐罢了,既然解释不通,那也只好让大小姐自己想明白,这世界不是围绕她转的,没有人会永远以她地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如果不能改变世界,就该随着世界改变,这样才能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于是,她照例是也不打扰她,只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间。

  因为慕非难占了她喝酒玩乐的地方,今天本来该喝的酒也没喝,一头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莫西北发现自己居然有失眠的迹象,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的浮现出一片混乱的打打杀杀的场景,而慕非难手臂上的伤口也反复地在自己眼前晃动,而转眼间,那伤口又仿佛是长在楚俊风胸口的,很深,一直在向外流着发黑的毒血……

  兴隆客栈,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几个字,然而,想不去想又偏偏很难,接连又翻了几次身,莫西北终于赌气坐了起来,自己对自己说,大家好歹是朋友一场,既然知道他受了那么重地伤,实在是没道理不去看看的,反正就是去看看,虽然夜有些晚了,但是,应该是没什么地。

  楚俊风住在兴隆客栈天字三号房,这倒不是莫西北打听出来地,实在是她终于说动自己出了门,绕到前面街上时,就看见兴隆客栈的大门仍然开着,而田心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见到她,倒是很欢喜地样子,不等她开口已经说,“莫公子,你来太好了,我家公子在天字三号房,您快帮我照看他一会,叫伙计去请个大夫,这么久也不回来,我等不得了,正要自己去看看。”

  莫西北想问,你家少爷怎么了,只是嘴还没张开,田心已经一道眼一般的,跑了出去,她只得问了掌柜天字三号房的方向,几步上了二楼。

  房门是虚掩的,莫西北踌躇着是直接推门进去还是先敲敲门,然而,房间里,楚俊风已经说:“田心,我没事,这么晚不必麻烦大夫了。”

  莫西北不出声,只是推门进了房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的苦涩味道,楚俊风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胸口,露出了胸前缠绕的白色棉布。此时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眉头也皱着,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楚俊风此时正是半睡半醒,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却迟迟没听到田心答话,于是强撑着睁开眼,与此同时,一直放在被里,握在手中的剑,也破空划出。

  “你——”莫西北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拍了拍胸口才说,“你干什么,话都不说,就动家伙。”

  “怎么是你?”楚俊风也是一愣,眼前的人怎么看着竟然是莫西北,自己几天刚刚得罪了她,怎么会,一定是自己病糊涂了,楚俊风于是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莫西北已经走近了两步,正盯着自己胸口的伤看。

  “一点皮外伤,田心总是大惊小怪。”原本为了包扎伤口方便,楚俊风已经脱去了外衣,此时赤膊坐起身,面对莫西北不加掩饰的目光时,原本血色尽失的脸上也浮现起薄薄的红晕,一时也不知道是拉高被子把自己盖住还是赶紧把放在一旁的外衣穿上,闹了个手忙脚乱。

  “你还是躺着吧,乱动伤口会撕裂,”莫西北开始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楚俊风胸前的伤口上,直到眼前的人忽然慌乱起来,才想到这年头男女大防的事来,一时忙说。

  “哦!”楚俊风难得一次这样慌乱,听了莫西北说,才赶紧躺好,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才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天就觉得你怪怪的,晚上左右无事,就顺便来看看你。”莫西北决定不提慕非难的事情,也不提自己确实有些担心的事情,就只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句。

  “我真的没事,江湖闯荡,这点伤能算什么,只是这么晚了,你把连云一个人留下,不要紧吗?”楚俊风却皱了皱眉,“我有田心呢,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既然这么关心连云,明天就自己对她说吧,反正她也需要人照顾,不如干脆你留下来照顾她,我在江南还扔着一大摊子事情,正好,明天就可以回家去了。”莫西北忽然有些泄气,觉得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却跑到这里来看人冷眼,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是很可笑的行为,一时意兴阑珊,转身就走。

  “西北!”身后,楚俊风略有迟疑的叫她,她也懒得回头,连脚步也不曾停留,“你明天真要走吗?”楚俊风却这样问她。

  “我走或是不走,还需要向你汇报吗?”莫西北冷哼一声,这屋子终究不大,虽然她走得不快,可是,也走到了门口。“莫公子,我家少爷怎么了?”一把拉开房门,还没等莫西北迈步出去,田心又一阵风般的刮了回来,伸手扯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手里提个大箱子,看样子是大夫。

  “我看他……”莫西北想说,“我看他还能给别人操心,蛮好的。”只是,田心已经将大箱子往她手里一塞,拉了大夫就冲到了楚俊风的床前,一连叠声的惊叫,“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等到莫西北终于忍不住回头时,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楚俊风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地上一大滩刺目的暗红,田心和大夫两个人才将他扶起,瞧情形,人竟然是晕了。

  “我的针!”大夫沉声吩咐。

  莫西北连忙捧了箱子到桌前,一把揭开箱盖,找出一个针包,迅速递了过去。

  就如同慕非难猜测的一样,楚俊风身上也是余毒未清,伤口离心脏距离又近,所以方才毒气攻心。惟一让莫西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心怎么能随便找来一个大夫,就是个解毒圣手呢?

  “我当然不是随便找的。”趁着大夫洗手的功夫,田心略有神秘的回答莫西北的疑问,“公子说,这叫大隐隐于市,这位大夫,可是著名的神医,解毒的圣手,不过听说他名号的人多,认识他的人少,这么巧,我们公子就认识他。”

  “你们公子还真是相交满天下。”莫西北哼了一声,被那位连姓名都不知的神医支使了半宿,她这会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是很生气的要走的,于是站起身说:“既然你家公子没事了,我也要走了。”

  “莫公子,您好人做到底吧,”田心却拦住她,“我要赶着和神医去取药,回来还要煎药,少爷这样,身边不能没有人呀。”

  “需要人?”莫西北道,“我的春风如意楼就在对面,要几个使唤人没有?”

  “不行,那天偷袭少爷的都是高手,他们怎么顶用。”田心摇头,五官因为焦急皱到了一处,似乎已经准备随时给莫西北跪下了。

  “都是高手咱们都留下来也一样没用,算了,你快点,我困了。”莫西北有些不耐的挥挥手,瞧着田心和神医走了,这才关上房门,只是也不愿意到床边去,就随手将一张椅子搬到墙边,靠着坐稳。微微闭目,决定小憩片刻。

  困的时候,莫西北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睡觉的。这是红绿总结出的规律。虽然平时莫西北非铺了厚厚羊毛的软床不睡,非熏过玫瑰花香地被子不盖。非填充菊花瓣的枕头不枕,但是实际上,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站着也一样能睡,莫西北说这叫适者生存。红绿说这是她平时过于矫情,总之,无论怎样,她还是睡着了,居然很香甜,居然还做了一个短短地梦。

  梦里,楚俊风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对她说:我错了,方才不该故意惹你生气。你原谅我吧。

  梦里,莫西北很有骨气的对他嗤之以鼻,然后楚俊风就掀开食盒对她说:你看。这都是我亲手做地,我做了很长时间呢。你尝尝。很好吃的,如果不好吃你就不用原谅我。如果好吃你就原谅我。

  莫西北于是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呀,一盒饼干就想打发我?

  是的,食盒里是烤得很好的曲奇饼干,上面有新鲜的黄油,还点缀着小块地巧克力,莫西北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美味了,最后就忍不住伸手去,想拿起一块看看,结果,梦境猝然而止。

  还没尝到是什么味道,莫西北懊恼的想,怎么就醒了?

  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楚俊风确实就站在眼前,只是手里并没有食盒,自然也没有曲奇饼,他手里只拿着一件厚披风,似乎正想盖在自己身上。

  “吵醒你了?”见莫西北眼神由迷茫转为清亮之后,立即白了自己一眼,楚俊风多少有些莫名,只是他当然记得方才莫西北气呼呼的想走的事情,这时开口,语气里就赔了小心,挨了白眼,也只做不见。“你就不能等我尝尝那块曲奇的味道,再来给我盖被?”莫西北愤愤的说,“要不你就该在我还没看那食盒里的东西时,就弄醒我。”

  “食盒,曲奇?”楚俊风这回彻底被弄糊涂了,手里举着披风,一时有些尴尬,只得将披风搭在一旁,“打扰了你地好梦,梦到什么了,我赔给你。”

  “要是你都能赔给我,我就不用做梦了。”莫西北也知道自己有些不讲理了,只是还是觉得沮丧,又想到楚俊风先前的“恶劣”行径,越发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西北——”楚俊风苦笑,手按住胸口退回到床上,似乎想了一会才说,“我的伤这回是真不打紧了,如果你想回江南,那,我来照顾慕容姑娘也是一样地。”

  “你来照顾?”莫西北哼了一声,“连云又不是物品,是你说照顾就能照顾的吗?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样地话,你当女人是什么?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先在我这里,就不行。”

  “我——并没有这样地意思,”楚俊风被莫西北一长串的话堵得胸口一滞,半晌才说:“西北,我知道你对我误会很深,我也不奢求你能懂我、原谅我,不管过去怎样,我现在真地只希望你能离开这个漩涡,早点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样想本身也是天真了,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泥潭,只要你一脚踏了进来,除了死,就再别指望能抽身而去,不仅是你,我又何尝不是。”

  “江湖路也未必如你说的那么可怕,”莫西北神色略缓,“我只是没想到,我是因为一份干菜鸭而卷入这个江湖中来的,不过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怕和后悔又有什么用,既然江湖是用来混的,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过得快乐点,没准也能弄得风生水起。”

  看着莫西北的眼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嘴角的笑容满不在乎,楚俊风一时只觉得挪不开眼睛,是了,就是这样的神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终自己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西北,我没想过,我真能找到一个你。”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楚俊风发出了这样的轻叹。

  “找到我有什么稀奇,”莫西北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虽然明知自己并无不妥,还是下意识的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

  “很稀奇”,楚俊风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还没说,你刚刚梦见梦见的曲奇是什么东西,看我能不能陪给你。”

  “曲奇是一种饼干,算了,饼干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点心,奶香很浓郁,入口即化,甜甜的,非常松脆,哎,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这种点心我也只是会吃不会做,叫厨师反复试过,都不成功。”莫西北说起曲奇,心情略好,只是有些沮丧。

  “这么复杂,我是不成了,不过——”楚俊风笑着说,“我虽然不会做你说的这种点心,但是,我这次去南少林,倒在路上偶然学了一道奶香味的点心,我做给你吃吃看。”

  “这么晚了,上什么地方找牛奶,”莫西北觉得有些饿了,一听倒很心动。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需要,所以,我叫田心买了头奶牛,就拴在马圈里。”楚俊风似乎很兴奋,原本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溢出了淡淡的红。

  “你准备倒是充分,怎么不早说?”莫西北跳起来,把桌上的大茶壶倒空,就想去挤奶。

  “一起去吧,”楚俊风很自然的走过来,轻轻握住莫西北的手,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

  两个人携手到了后院,一头黑白花的奶牛果然独自霸占着整个马圈,见莫西北靠过去,略有不安的挪动脚下的四蹄,仿佛想要闪躲。

  “奶牛乖乖,我就是挤你一点奶出来,你听话,别乱动。”莫西北被牛的味道熏得脑门发昏,不过还是招呼楚俊风在奶牛另一侧托着茶壶,自己则挽起袖子,下手挤奶。

  挤奶的动作,她在电视里看过,不过两世为人,还没有时间的机会,这会自然照葫芦画瓢,第一下太轻了,根本没挤出一滴奶,第二下下手就重了,牛甚为不满,身子一转,头一偏,就朝莫西北拱过来,而后蹄则对上了楚俊风。

  两个人闪躲得都快,楚俊风微微用力抱着茶壶按着胸口笑道:“你原来不会挤奶。”

  “我不会有什么稀奇,你难道就会?”莫西北脸色也微微发红,不过此时正是深夜,无人看见吧了。

  “我也不会”,楚俊风承认得很爽快,“不过,好歹我们俩都试试吧。”

  一人举着茶壶弯腰等着接,一个人伸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挤牛奶,奶牛自然急了,可是东一头,西一头,怎么也顶不到两人,开始他们笑得还算压抑,后来彼此一看对方的狼狈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容易挤出了半壶牛奶,“够了,这顿够了。”楚俊风说。

  “你的伤不要紧吗?”端着茶壶,两个人悄悄溜进客栈的后厨,看着楚俊风抱了捆柴禾蹲在灶前生火,莫西北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貌似还是一位重伤员。

  “我又不是纸糊的。”楚俊风头也不抬,蹲在灶前吹了又吹,终于把火点燃了,又向大锅里加了水,然后盖上锅盖,开始四处寻找可以用来煮那半壶牛奶的小容器。事实上,楚俊风做的甜品其实不复杂,莫西北依稀记得其实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一家卖水果捞的粤式小店里吃过,当时因为那里的食物每一份都很小巧精致,所以她一口气就点了很多样,椰奶龟苓膏、芒果西米露、还有哈密瓜点缀下的凉粉,再加上水果披萨、烤鸡翅和黑椒牛排,因为,吃得不亦乐乎,倒没有十分注意那碗卖相相对普通的双皮奶,只尝了一口就推到了一旁。后来她也曾经想到那碗没尝出妙处的双皮奶,只是再去时,小店已经转向变成了网吧,她也只能遗憾一下,然后让自己干脆忘掉。

  楚俊风做的双皮奶,卖相和口感都出奇的好,为了省几步路,莫西北干脆蹲在灶台前,吃掉了大半碗,然后,才觉得头皮冷飕飕的,一抬头,田心横眉怒目的站在后厨门前,手里还捧着药壶。

  “去了这么久,原来你已经把药煎好了。”莫西北有些心虚,笑得格外甜。

  “莫公子,我就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会我家公子,结果,你就是这么照看他的?”田心脸都气黑了。他在神医那里煎好了药,一路小跑着赶回来,结果天字三号房间里空荡荡的。楚俊风并莫西北都是人影全无。当时他还以为是有敌人来偷袭了,只惊得几乎失手打翻了药壶。幸好很快就镇定下来,四下看了看屋子里,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门窗关得也很好,倒不像是遭人偷袭的样子。想来想去。他猛然想起今天早晨公子吩咐他一定要买一头奶牛回来,当时他就觉得奇怪,公子好好地买牛做什么,这时猛然想到莫西北身上,连忙跑到关牛的马棚,结果地上脚印凌乱,奶牛看见人也非常不有好,完全不像白天的温顺样子。他连忙又跑到厨房,结果还没进门。就看见公子手压在胸口上,正坐在灶前,而那个贪吃地莫西北。正在吃什么。

  田心当时的愤怒无以复加,简直想直接把手里地药壶砸过去。只是。他终究还是迟疑了,因为他看见自家公子正侧头凝神注视着蹲在旁边大吃特吃的人。眼神温柔怜惜,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

  楚俊风时常是笑着的,世人都以为他为人温和,但是田心知道,那笑容对楚俊风来说,就是一种毫无意义地表情,他笑,同别人不笑并没有两样,甚至有些时候,即便他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实则,也只是一种嘲讽,对人,也对己。

  他没有看过楚俊风这样的笑,发自内心的,愉悦而深情,只是他很快又生起气来,因为这样的笑容,应该看到的人,却连一丝应有的反应都没有。

  “田心,别这么无理,我已经没事了。”等到莫西北心虚的瞟向楚俊风时,他神色早已如平常一样,站起身对田心说:“你也忙了半宿了,药给我,就去歇着吧。”

  “公子,你就知道护着他。”田心低声抱怨,过来原将药壶往莫西北手里塞,然后空出手去扶一直坐着不动的楚俊风,他心里明白,少爷喜欢洁净,如果不是身体实在不能支撑,不会一直坐在灶上,只是临时又改了主意,对莫西北说:“莫公子,我手里拿着药壶不方便,麻烦你扶我家公子回房间吧。”

  “应该的,应该地,”莫西北点头答应,伸手来扶楚俊风,隔着衣服,居然觉得他的身上滚热,走出几步,楚俊风脚下渐渐虚软。

  这一夜,一剂药下肚,也终于没有阻住楚俊风来势汹汹的高烧,莫西北和田心轮流帮助他用毛巾冷敷,只是不见效果,到天亮时,两个人已经疲累不堪。“我去请神医再来看看,莫少,拜托你这会再别折腾他做什么了。”田心有心说几句难听地话,只是一想莫西北终究也是自己拉来帮忙的,于是也就不多说,赶紧跑出去。

  “西北——”帮楚俊风换了快毛巾,莫西北靠在床头,打起了瞌睡,结果头刚刚一点,就听见楚俊风叫自己。

  “我在,要喝水吗?”莫西北支起眼皮,却见楚俊风双目紧闭,根本没有清醒,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困了,所以在幻听。

  “西北——你别走,等等我。”停了一会,楚俊风却又说,声音含糊,小小地,原来是梦呓。

  “傻子,”莫西北有些好笑,轻轻拿起毛巾,重新浸过冷水,敷在他地额头上,只是手却没能抽开,楚俊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自被中抽出,滚烫地皮肤贴在自己的手上,他握得那样牢,莫西北眼见着自己的手背烙上了几个大红的指印,心却忽然柔软下来。

  自楚俊风住的客栈离开时,街上早已经是熙熙攘攘了,其实清早田心只带了一副清火去热的药回来,原来楚俊风也不过是解毒过程自然的发热,是体内细胞活动的结果。莫西北本该早些离开,只是楚俊风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坐等他清醒的过程很漫长,莫西北想了很多,终究,趁着他翻身的机会,挣脱了出来。

  于感情,她始终不肯想得更多,不是没有心动,不是缺少勇气,而是,她太懒惰了,不想花时间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不想花时间去讨别人的欢喜,不想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去迎合,她知道她是自私的。在面对感情的时候,首先想到地只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算是懂得爱还是不懂爱,也许是不懂吧,所以自己不肯牺牲付出,便也不要别人的牺牲付出。

  在后宅里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丫鬟来敲门,说前楼的管事一定要见她。

  “出了什么事情?”莫西北披衣束发,半天才磨蹭着走出睡房。

  “老板,您平时常坐地雅间里昨夜是不是留住了一位贵客?”管事擦着额头的汗珠,想起方才那位少爷发脾气地样子,只觉得恐惧。

  “对了,”莫西北拍拍脑袋,想起昨夜慕非难可不是住在了自己的雅间,居然忙忘了这。赶紧问“他怎么了?”

  “那位贵客……早晨打扫房间的时候,伙计发现了……开始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后来就忽然发火了。伙计给送了早点没吃,午饭干脆丢了出来。伙计没闪开。被崩起的瓷片子碰了头……”管事期期艾艾地说着,满脸的为难。自从春风如意楼开业,还没有人这样闹过场子,第一次有人闹,偏偏还是老板本人的贵客。

  “这是我的不是,伙计的伤如何,请了大夫看吗?”莫西北多少想到慕非难为什么发火,脚下也不迟疑,赶紧就往前楼跑。

  “皮外伤,没看大夫,就用了点香灰止了血。”管事答。

  “这怎么行,头上的伤可大可小的,”莫西北猛的站住脚,转身对管事说:“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给伙计,再给他请个大夫瞧瞧,如果真没事,也嘱咐他回家休息三五天,再回来干活吧。”

  “那点小伤,哪用这么多银子,老板好心,让他看看大夫也就是了。”管事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照我说地办,人在我这里伤了,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你去办这件事吧,记住,请大夫或是抓药的钱,另外支取。”莫西北转身走开,留下管事在原地,愣了会神,才走开。

  自那天之后,春风如意楼的老板是大善人,在春风如意楼干活不仅薪水高而且福利好地话长了腿一样在京城流传,几天之内,东西城几家大馆子的掌勺厨师都来自荐求职,原本在那些馆子吃惯了地达官贵人也纷纷转移阵地,就连市场上卖儿卖女地穷人也听到了风声,专门带着孩子到春风如意楼附近,希望能被这里好心的老板买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当日,莫西北来到自己地雅间,进门就险险踩到地毯上散落的一块碎瓷片子,再往里走,心痛得火冒三丈,她昂贵的粉彩花瓶,还有七彩琉璃盏,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幸好没有被摔破,不然,她铁定要剥了慕非难的皮。

  慕非难埋头躺在床上,留一个大大的后背给她,对她的问话不理不睬,等到她气愤的过去想把他揪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平时活蹦乱跳的慕非难,居然双颊通红,也在发烧。

  请大夫熬药,她请不到神医,但是普通郎中也看出慕非难是因为体内在排出毒素而引起的高烧,只要清热梳理就好。

  莫西北觉得自己今天极其痛苦,一直在照顾病人,而眼前这个病人还别扭的不肯领情,大手一挥,就几乎将自己的药碗打翻。

  “疼!”慕非难的手拂在她的手上后,她顺势把药碗扔起来,以另一只手接过,眼珠一转,大声抽气,连连呼痛,两三声后,慕非难沉着脸翻身而起,一言不发的抓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伸手抓过她的手,举在眼前细看。

  细白如玉的手背上,指痕宛然,青成一片“你去看楚俊风了,这是他弄的?”慕非难目光一瞬间变得森然,恶狠狠的说:“活该!”

  “懒得理你!”莫西北火大,一把挽起袖子,只见手腕上红了鸡蛋大的一块,眼见着皮肤就肿了起来,气恼的道:“就不该管你,闹着玩也下这么狠的手。”

  “我弄的?”慕非难倒是气焰全消。

  “不是你弄的,是狗弄的,行不行?”莫西北没好气,手指按在上面想揉揉,结果痛得眼泪直转。

  “好好,我不是人,恩将仇报,我是小狗,要不,你打回来好了。”慕非难也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到莫西北面前。

  “一点诚意也没有,你怎么不把没受伤的手伸过来。”莫西北发狠要打回来,却看见慕非难的伸出的胳膊上,还是自己胡乱绑的白布。

  “留下好手,好给你涂点药油。”慕非难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手上倒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瓶药油。

  “无赖!”莫西北好气也好笑,只能侧头不去理他。

  “我是无赖,你是无赖的媳妇。”慕非难嘴上逗莫西北,却趁她不留意,迅速把药油倒在伤处,用力一揉。

  “你谋杀呀!”这下,莫西北痛到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第三章琴知

  以后的很多天里,慕非难就长在了莫西北的春风如意楼,每天死皮赖脸的以养伤的名义占据了莫西北雅间里舒适的大床,完全不理会某人因为他每天白吃白喝而日益凶恶的神气。

  为了防止慕容连云与慕非难正面遭遇,莫西北很动了脑筋,连云比较任性,如果明说禁制她来前楼,她反而会生了疑虑,时不时的跑来瞧瞧;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她照样会时不时的到前面来瞧莫西北在做什么。于是,莫西北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找点事情,让她忙到想不起自己来。

  所以,在确定慕非难短期内不会离开之后,莫西北就专程去了兴隆客栈,摆出将功补过的谦虚态度,劝说楚俊风并田心暂时住到自己的大宅子里。田心一听就满心欢喜,因为莫西北的宅子里地方宽敞、下人众多,一日三餐再不用他费心张罗,楚俊风自然是不肯,只是,架不住田心的劝说和莫西北央求的眼神,在一对二的劣势下,暂时借住到了莫西北家的西跨院。

  “楚兄是你的救命恩人,于我也有恩情,这次他受伤住在客栈,我总觉得不妥,就接他回来暂时住几日,我白天事情忙,你多抽点时间去,瞧瞧他们那里有什么需要。”回到家中,莫西北语重心长的对慕容连云说。

  “楚大哥受伤了,眼中吗?请了大夫吗?”慕容连云几乎马上站起身就想向外走,甚至忘记问莫西北,他住在什么地方。

  “请过大夫了,现在就是休养、休养。”瞧见慕容连云满脸的关切和焦急,莫西北忽然觉得自己的主意似乎不怎么好。只是,究竟什么地方不好,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哦!”出乎意料的是。慕容连云没有坚持马上去看楚俊风,反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好。叫来丫鬟,吩咐开晚饭。事实上,她走出两步后一回头,想问莫西北安排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时,就已经察觉出了莫西北地不悦。她自然不知道莫西北为什么不高兴,她只是猛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是眼前人的未婚妻子,于是心一下就冷了下来,自己在做什么?在自己地丈夫面前,表现得如此关心其他男子,莫西北要怎么看自己,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这天晚上,慕容连云格外地温柔委婉,坐在莫西北的身旁。不停的帮“他”夹菜,他们相处的日子也有一段了,莫西北的口味她已经大概摸清楚了。除了新奇地,甜的、香的。莫西北格外偏爱麻辣。几乎是无辣不欢的,所以尽管慕容连云本人不能吃这么刺激的食物。但是每顿饭,她都会格外吩咐人准备两三道麻辣味道的菜式。

  只是她的格外殷勤,让莫西北有些不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家里的厨子没有前楼的好,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前面吩咐做了送来?”慕容连云问,眼神中,不是没有幽怨。

  “哦,连云,这话是我想说地,你怎么也不怎么吃,是不是这个厨师的菜吃腻了,要是吃腻了或是吃不惯,明天叫他到前面去,另外再挑人过来。”莫西北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把手,又拿茶水漱口,一顿饭算是吃完了。“时常换换人也好,”慕容连云想了想才说:“那就叫他明天到前楼去当差事吧,另外换一个人再来。”

  “你有人选吗?”莫西北随口问道。

  “听说百香阁过来一位师傅,是南边人,且请他到后宅来吧,只怕做地菜还能合你的口味。”慕容连云建议。

  “你是说那个擅长煲汤地徐师傅?”莫西北问道,其实原本她也属意这人,毕竟汤水更滋补,于养伤有益,像是这几日慕非难就喝了不少徐师傅煲地好汤,冷眼瞧着,人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仿佛还胖了一点,当然,慕非难死不承认他胖地事实。

  “使得吗?”慕容连云问,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倒有十成十小媳妇的样子。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说的,都使得。”莫西北压下心里莫名的不痛快,连连点头。

  倒没想到,第二天没了好汤,慕非难会反应那么大,早晨就没吃什么,到中午,干脆绝起食来,伙计应付不了,只得把正在听休问弹琴的莫西北请去。

  “大少爷,您又怎么了?”莫西北一听是慕非难绝食,当即就头痛起来。

  “我想喝一盅冬瓜排骨汤,”慕非难点菜理直气壮。

  “叫人去弄。”莫西北回身对伙计说。

  “不行,别人弄得不对我的口味,我只要前几天煲汤的徐师傅。”慕非难口气变坏。

  “他怎么知道煲汤的是徐师傅?”莫西北瞪眼看向伙计。

  “那个……”伙计用衣袖擦了擦汗,不敢承认是今天早晨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没禁住眼前的男色诱惑,顺嘴把老板换了家里厨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不用为难他,我知道,你把徐师傅掉到你府里去了,你又不喜欢喝汤,好好的,为什么调他走?”慕非难翻身坐起来,伙计瞧情况不对,脚底抹油,闪了。

  莫西北倒被气乐了,掐着腰过去,大声说,“这里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我要谁去干什么,还要你同意?不喜欢,行,出门左转,再右转,再左转,然后下楼,找不到大门就打听一下,不愿意从门走,窗户没有拴,你跳出去也成。”

  “莫西北,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的,烦我?行,我走就是了,你别以为我躺在这里就不知道,你把什么人弄到了家里,我告诉你,女人我见多了,像你这么笨的,我还真就没见过,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不是男人,你不懂男人是怎么想的,你现在这么做,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人会领你的情,有一天,你哭都找不到调。”慕非难却似乎比莫西北更生气,以往的数日里,他同莫西北几乎每天都会因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抬杠争执,莫西北急了就骂人,让他滚,数落他是小狗,他从来没急过,反倒是今天,说了这番话后,一把抓起面具往脸上一戴,还真就一闪身,推开窗子,跳出去走了。

  吵架什么时候最气人,就是你理直气壮,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时候,对手忽然大喊几声,然后走得无影无踪,莫西北瞪着窗口,半天才顺过气了。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自从红绿回了江南,她身边能说话的人就几乎没有了,每天让休问弹琴给自己听,要么就自己和自己喝酒下棋,再不就叫几个女孩来唱歌跳舞,在慕非难没来之前,她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乏味,但是这几天,她却仿佛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形了。

  发狠的叫人把慕非难睡过的床整体抬了出去,只是想到重新定做一张一模一样的床还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看着空出来的地方,莫西北叹口气,又叫人把床抬了回来,只是整体撤去了床上的被褥和纱帐,另外取了新的来铺上。

  快入冬了,白天渐短,这一折腾,天已经微微黑了下去,春风如意楼渐渐热闹起来,打开窗子,就能听到整条街上的车马喧闹,莫西北自持象牙壶,壶内是温好的女儿红,喝了两口,终究觉得不如往日甘醇,也就放下,正准备小睡片刻,却有人轻轻在外面敲了几下门。

  “进来。”莫西北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我这会可不想听琴,何况,晚上你不要登台吗?”她问。

  “今天我休息,不过既然你是老板,为你解闷也是应该的。”休问一笑,将琴放在桌上,又起身将窗户关好,将喧嚣隔绝在外。

  “谁说我闷?”莫西北翻身坐起,“又是你的琴告诉你的?”

  “也许吧,”休问用手指爱怜的抚摸琴身,反复在触摸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轻柔温情,“我的琴,能告诉我很多平时用眼睛、用耳朵、甚至用身体任何感官都感受不到的东西。”

  “不如呢?”莫西北扬了扬眉。

  “比如——感情。”休问并不看她,只是半合着眼,以手指轻轻触摸琴弦,琴发出清脆的单音。

  “呵呵,休问,我一直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你……”莫西北想说,原来你也有八卦的一面,不过迅速想到这样未免显得不尊重自己高薪聘请来的艺术家,于是话锋一转道:“原来你也对感情很有研究。”

  休问没有马上说话,他只是继续抚弄自己的琴,很久之后才说,“一个人若真无心,就不会弹出真正的好曲子,所以,我曾经也是有心的人。”

  “那你现在没有心了?”莫西北闻言,第一个想到的是封神演义里,比干的心被挖出做药引的一段神话,然后又想到了空心菜。

  “我没有心了,所以我只能靠出卖琴技为生。”休问却回答得很坦然。

  “哦!那我只能说,你的技巧确实很好。”莫西北不知道休问今天到底要和自己打什么哑谜,她只是知道,像休问这样的人,沦落到出卖琴技,应该是有故事的,每个人生来都对别人的隐私有窥探的欲望,这一点,莫西北也不能例外,不过她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和其他人的距离,这是她的经验,只有距离才能产生美。

  “我今天的话有些多了,”结果休问又冒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再不开口,也不问莫西北想听什么,抬手就在琴弦上一弹,却是一首古曲。于琴,莫西北是一瓶底子醋,她喜欢但是却懒得练习,所以反反复复也就会一两首曲子,她开酒楼、开青楼,平时常听的也有阳春白雪,但大多都是流行的曲子,只是她还是飞快的听出了这个曲子。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凤求凰当之无愧是古往今来一直流行地雅俗共赏的经典。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WEI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你今天心情看来是真的不错。只凭技巧就能”,黑暗让人地听觉无比灵敏和感性,一曲终了,莫西北一直闭着眼睛,感受其中的委婉与缠绵,好半天才点头称赞,“虽然你自称无心,然而这一曲,也足可以绕梁三日。”

  “琴可以告诉我很多我用眼睛和耳朵都感受不到地东西。我也只是顺应它这一刻的感受而已。”休问却摇摇头,依旧爱惜的抚摸自己的琴,然后起身。“有人等在外面很久了,我想。他能表达的。一定比我地琴更充分。”

  休问是从门口出去的,门外并没有人。莫西北也不叫人,自己站起来找到火折子,点燃了屋子里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然后才踱到床前,一把来开窗子,对外面的人说,“站在人家窗外,很有趣是吧?”“你故意的,你早知道我在窗外,这么冷的天,还故意装作不知道。”慕非难永远是恶人先告状。

  “对不起,我这春风如意楼,出入是走门的,一般对于走窗户的人,我们都直接抓住送到官府去。”莫西北白了慕非难一眼,不等对方有反应,又迅速的把窗户一关,自内拴死。

  “西北,你让我进去吧。”慕非难敲窗,这样一扇小小地窗子自然挡不住他,可是他不能想像,如果他弄破窗户闯进去,莫西北会不会直接拿剑砍了他。

  “要进来,走门吧。”莫西北应了一声。

  窗外慕非难瞪了会眼睛,乖乖的从大门进来,只是等他拜托了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地纠缠到了二楼雅间,雅间内却早熄了灯火,门口也上了大锁,莫西北居然已经走了。

  “客官,老板吩咐,如果您要住店,请先把这几天一共七百二十两银子的帐结了,”平时招呼他地小二毕恭毕敬地走过来对他说。

  却说莫西北心情愉悦的回到后宅,远远就看见田心正无聊地拿了馒头喂荷花池里的锦鲤。

  “你家公子今天还好吧?”莫西北走过去问。“莫公子回来了,我家公子还好。”田心连忙站起身,对莫西北说,“公子让我等在这里,说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

  “出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连云打扰了他休息?”莫西北皱眉,心情莫名的很紧张,居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家公子今天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看完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慕容小姐过来看他,也被他吓到了,才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田心也皱皱眉,似乎很是苦恼。

  “出了什么事情?”莫西北跟在田心身后,来到楚俊风住的跨院,上房的蜡烛都点着,屋子里亮如白昼,楚俊风正心事重重的倚着枕头坐在床上,脸色越发显得苍白。

  “西北,”见到莫西北回来,楚俊风抬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为难,停了停终于说:“西北,你上次坠下山崖,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路过一个山村?”

  莫西北的心一动,神色却平常,问道:“都隔了这么久了,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不是忽然想到,而是,我收到了一个江湖同道的来信,他一直滞留河南府,所以听说了当地一宗骇人听闻的大案。”楚俊风略有忧虑的盯着莫西北道:“我当时到处找你,也曾经过几道山梁,对那里的山势也算了解,今天这位同道所说的地方,距离你们当时出事的地方并不太远,所以我想,你很可能去过那里。”

  “直接点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莫西北不喜欢转弯抹角,她回到河南府的时候,并没有详细讲过自己的经历,主要是因为她离开山村时意外得到的那把刀,慕容松涛下落不明,她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她想忘记却也不容易。

  “当地的地保发现这个山村的人许久没有进城去买卖过东西了,秋天本来是卖药的好世界,以往山村的人都会成帮去卖药换购生活用品,然而,今年却迟迟没有人去,闹得城里一时药价飞涨,地保心里奇怪,就去看了看,结果,却发现山村里居然没有一个活人,伤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几个月的婴孩,统统都死了,而且,看死亡时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楚俊风声音低沉,重复他知道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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