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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杀声咽(六)

  岢岚水北,折家军大营之中。

  河滩地上,已经到处都是营寨,组成了梅花状的军寨,占据了岢岚水北最为平整,取水樵采也最为方便的一块地方。

  折家军虽然兵力不算多,可是安营扎寨就能看出这支军马水准还是不错,每一处土工作业都做得甚是扎实,没有什么偷奸耍滑的地方。营外巡骑也都一丝不苟的派出,往来穿梭交接,将营盘左近遮护得周至严密。

  岢岚水上,南岸北岸都搭起了栈桥,方便后续军马源源而至。而从丰府麟三州动员的民夫,也在随军南下,转运支撑一场战事所需要的军资粮饷。

  营寨内外,折家军军将士卒衣甲军械虽然不是最为精良的,但都保养得甚好,行进之间一个个挺胸凸肚,似乎要尽力展示出折家河外军的威风。

  在折家军连绵营盘北面,就是合河津渡,那里也开始赶建起连绵的营盘。大批大批的鄜延军渡河而来,然后被引入各处营盘安顿。

  比起少而精干的折家军而言,鄜延军阵容看起来就混乱了不少。

  当年西军拣选精锐出征,鄜延军作为留守军镇,精锐已经多半被抽调而出。一部分随着环庆军葬送,一部分也为其余各军所截留,并未曾还镇。

  鄜延军留守陕西几年,当面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也早就变成了软柿子,这几年留守军马不闻战火,过得甚是滋润。本来精锐就大量被抽调,这几年操练战事也没跟上。军中之气早已疲沓了不少。更加上后来换了刘光世这么一个将主。等闲不到军中去。日日只是酒宴高会,安享富贵尊荣,鄜延军的战力士气就跟着更朝下跌落了不少。

  如今为刘光世匆匆动员,渡河西进。这些鄜延军将士,渡河之后乱纷纷的好半天整理不起队列。而安排营盘的人手也不甚得力,有的营盘安顿的人马多了,有的营盘安顿的人马少了,到处都有些口角纷争。还得军将们赶去调解。

  这样纷乱的情形,纵然是准备的渡船足够,但是这渡河速度也快不起来。黄河两岸人喊马嘶的,真不知道这大队鄜延军要几天功夫才能全数渡完。

  鄜延军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强的战意,整练程度上更不如折家军马。但是强在阵容壮盛已极。

  刘光世此次渡河,打的就是炫耀兵威的主意。一则是就指望靠着壮盛军容压迫女真西进军马知难而退,掉头回去继续和萧言拼命。二则也是想耀威于折家之前,让折家人看清楚某家到底有多少本钱,等到萧言与女真鞑子拼到两败俱伤之后,不管捞取什么好处。某家自然都是要占最大份的。

  此次西进,刘光世算是竭尽所能动员麾下军马。连多少缘边军寨之中守军,都动员了出来!更压迫地方尽力供给民夫,转运辎重粮草。计点出兵人数,从正军到辅军再到民夫,足足动员了近四万军马出来!

  其实动员这么多人马并不算是什么好事,这么多人马,靠着折家丰府麟三州肯定是支应不起的,要隔河转运粮草辎重,这后勤上面就是吃力。

  而且本来战场就不甚大,不过是一两州军之地。集中这么多人马,调动指挥都显得为难。可是刘光世就是贪大求全的性子,硬是匆忙拉扯出如许多军马出来。

  鄜延一路,民间到处骚然,军马民夫车辆逶迤于途。现在合河津渡就拥挤得不可开交了,还有不断的军马民夫朝着这里赶来准备渡河!

  可是虽然军马多麻烦就多,但是如此阵容,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就见黄河渡船往来穿梭,一船接着一船的将大量军马卸载下来。合河津渡黄河东岸,就看见披甲之士接地连天一般铺满了岸边。营寨帐幕已经设下许多,还在不断的朝着两边延伸。在河对岸还有更多军马旗号,遮天蔽日一般,金鼓传令之声,隔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鄜延军和折家军两支军马,安营扎寨也泾渭分明,折家军自恃精锐,而鄜延军则觉自家兵多将广。双方从合军开始,就自有一分意气相争在。

  而折可求更是坐居自家中军之中,只是等刘光世上门就教。要知道在陕西战场上,折家河外军从来都是配合西军作战的。折可求如此做派,让老实人杨可世都忍不住有些腹诽。

  不过刘光世这次倒是难得表现出了高风亮节,对折可求这般作态一笑作罢,主动上门就教。也许是刘衙内自觉麾下兵马壮盛已极,底气十足,稍微给折家人一点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两支军马主将,总算是坐在一起,准备商议如何与女真西路军战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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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家中军大帐的牛皮帐幕,已经显得略微有些陈旧。折家日子,比起大宋竭尽资财养着的西军各部,自然是要寒酸许多。

  中军大帐之外,两家亲卫分别而立。这上头却是刘光世的亲卫占了上风,这些精选出来的亲卫身形长大,个个形貌孔武剽悍。每人披着的铁甲都是擦得铮亮,加上甲下的崭新锦衣,简直是耀眼生光。这些刘光世亲卫,个个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折家亲卫虽然也披着铁甲,但是比之衙内亲军,军容上就不止差了一筹。看着刘光世亲卫那个傲慢做派,个个都怒目以对。要不是两家将主现在都在帐幕之中议事,说不定就得有一场好斗。

  而此刻中军帐中。气氛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帐中摆设着一张木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保养得甚好,上面正是河东河外诸州的山川地势。

  围着木图分席而坐的,折家除了折可求之外,折彦质也随后军赶到。他名位算是最尊,坐在上首。而刘光世与杨可世两人就在下首和折可求对坐,而折可求就狠狠的瞪着刘光世。

  原因无他,才入座之后。上门就教的刘衙内终觉得有些折了颜面,开口就指责折家河外军为何不守岢岚军。让女真西路军大举深入,现在才有了这般兵压黄河的局面。还要鄜延路军马度过黄河来救!

  折可求放开岢岚军通路以坐观萧言和宗翰两虎争斗的心思,是做得却说不得的。刘光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折可求差点就跳起来给这位近四十了还细皮嫩肉的刘衙内一顿老拳!还好强自按捺住了,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看这位刘衙内到底是个什么盘算。

  坐在上首的折彦质也甚是尴尬。论心而言,他自然是极其反对折可求放开岢岚军通路的举动。可是他空身一人坐镇河外,除了朝廷名义之外,对折可求又有多大的约束力?

  且他毕竟是折家子弟,此刻身为河东安抚副使。主要依仗的还是折家军马。既然折可求已然率军南下要与女真西路军战了,这个时候。还得是顾着自家人颜面要紧。

  在刘光世一番指责的话说出来之后,折彦质就咳嗽一声,温言解劝道:“平叔,话却不是如此说的。折家居于河外,左备夏贼,右御女真。着实是备多力分。女真宗翰所部数万虎狼,汹涌而南,破岢岚军而入,实在是非战之罪。此刻宗翰西顾,兵压大河。不近河外三州受胁,就是鄜延路门户也受凌迫。吾辈有守土之责,这个时候要紧的还是议定战守之策,怎样让宗翰所部败没于河东,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折彦质这番话,说得平实。且他毕竟地位在那儿。刘光世在他面前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了。当下只是一笑:“折节帅所言,自是正理。既然某的鄜延军来了,女真鞑子就别想再朝西一步!”

  听到刘光世这句话,一直怒瞪着他的折可求却是眼睛一亮。

  折家兵少,必须要和鄜延路联军而进,压迫女真回转。他折可求也怕刘光世这个衙内不知道轻重,真的想和女真西路军在河外来一场决战,那时候可就亏得大了。

  不过一听刘光世这句话,就知道这位衙内在对待女真军马和那南来子的态度和自家差不多,只是让女真军马不能再朝西进一步。一样打着逼宗翰回头和萧言拼命的主意!

  明白了刘光世的心思,折可求对这衙内观感顿时大好,至于刘光世随时表现出来的盛气凌人,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将来宗翰和萧言两败俱伤之后,双方能分到多少好处,就各凭本事手腕罢。折家军是地头蛇,到时候还真能输给鄜延军不成?

  当下折可求就拍着几案赞道:“刘帅这话说得雄壮!吾辈军将,正是要有这般气概!折家与鄜延联军,难道还能让女真鞑子向西越过黄河不成,这真是笑话了!”

  折可求改颜相向,刘光世也不为己甚,含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善意。军帐之中,气氛一下就松动了起来,将帅和洽之气,油然而生。

  折彦质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首,看刘光世和折可求互相示意之后,缓缓起身道:“两帅如此同心,何愁此战不胜?本安抚奉朝命镇抚河外,宗翰所部深入南下,正是本帅镇守地方不利之责,本帅自然要上表向朝廷请罪!然则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刻折家与鄜延两家联军,正是兵强马壮,将士如云。与宗翰战,其是时矣!”

  折彦质语声突然转高,大步走到木图之前,伸手重重拍在岢岚军自岚谷县到宁远寨的一线之上。

  “本帅以为,两家军马,一边巩固河防,将女真军马压回岚州。另以精锐主力,东北而进,夺回岢岚军岚谷县自宁远寨一线,将女真鞑子合围在河东之地,聚而击之!宗翰所部。后路断绝。就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正是一战功成的大好时机!”

  这个作战计划,早就在折彦质胸中酝酿许久。在他看来,宗翰所部战力不过就是如此,拣了折可求让出来的道路才得以汹涌南下,结果东进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掉头而西。这样敌手,正可以将其一举击灭!

  以折家军引导鄜延军主力,夺回岢岚军缘边之地。将女真鞑子封死在岚州和岢岚军之间。以大军击之,想必可以一战功成。

  那南来子拥御驾亲征,就是要用与女真战的功绩稳固他窃夺来的地位。而自家就可以从萧言手中,堂堂正正将这个功绩抢过来!到时候挟新胜之军,威逼太原,夺回御驾,重整朝纲,自己父祖数代受朝廷厚恩,这个时候正应该挺身而出,为大宋扶危定难!

  折彦质气势凛然。扫视帐中诸人。

  刘光世和折可求对望一眼,都是微微摇头。

  折可适好大声名。怎么这个儿子却是这般书生意气?宗翰所部女真军马,是留着来消耗萧言实力的,怎么反而要用自家军马与其硬拼?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折可求是懒得再说自家这个远方侄儿,微闭双目一副漠然表情,就当没听见折彦质这番话。

  刘光世却淡淡一笑,起身道:“节帅这番方略,未免却是太过鲁莽了一些。主力用于岢岚军,则黄河河防岂不就是空虚了?到时候陕西诸路在女真鞑子面前门户洞开,让女真鞑子流窜而入,陕西诸路生灵涂炭,到时候可是要指着节帅和末将的脊梁骨骂,这个方略,请恕末将难以从命!”

  折彦质变色,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刘光世就抢先道:“末将倒有一策,鄜延军和折家军马联兵,步步稳重西进而已。兵锋直指宜芳,压迫宗翰所部于宜芳之东,到时候深沟高垒,以待女真军马穷蹙,再行决战。节帅是河东副帅,末将则是陕西军将,节帅却是拘管不到末将头上,末将之军,就照此行事了,还请节帅恕罪。大军正在次第渡河而来,诸事繁多,末将还要回返军中照料,就此告辞!”

  一番话说完,刘光世稍稍欠身对折彦质行礼,竟然就准备这般拂袖而去。而折可求也拍案起身:“节帅之任,但坐镇后方安抚地方就是,前敌之任,还不是俺们军将说了算?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来着!刘帅此策,正和末将之心,俺们就这么办罢!反正都是上去找女真鞑子厮并,在哪里打不是打?节帅就等着俺们得胜的消息罢!”

  折可求之附和,正在刘光世料中。两人对视一笑,竟然就抛下气得手足冰凉的折彦质在帐中,并肩而出。杨可世回头看了折彦质一眼,也默默跟了出去。

  刘光世和折可求并肩而出帐外,两人互相行礼,又约定来日再会,言笑晏晏,竟然一副融洽万分的模样。最后殷勤告别,折可求竟然亲自将两人送至营门之外。

  至于在帐中的折彦质,两位手握兵权的重将,谁去管他?

  大队锦衣铁甲亲卫,簇拥着刘光世和杨可世回返合河津渡。

  刘光世眼望黄河两岸自家源源不绝而来的壮盛军容,一时间竟然志满意得之情,不可遏制。

  他突然对身侧杨可世道:“你的骑军,这些时日,一定要养精蓄锐。等到宗翰掉头,和那南来子拼到两败俱伤之际,你的铁骑间道而出,直奔太原要抢回御驾!到时候大宋中兴之功,可不能分给旁人!某若是能为郭子仪,你又何尝不能为李光弼?杨兄杨兄,尔其勉之!”

  杨可世怔怔的看着一脸骄容的刘光世。

  这个念头,未免是不是想得太过远了些?

  虽然对折彦质的方略,杨可世也不大赞同。封死女真鞑子退路,单凭鄜延军和折家军,未必能承担与女真鞑子决战的重任。西军后续军马必须大举来援,而且还需要东面萧言军马的全力配合!但是萧言这个名字,在这边诸人口中是禁忌,杨可世也不能随便提起。

  这样稳步而西,虽然未免有坐山观虎斗之嫌,但是好歹稳妥一些,杨可世也算是赞同的。

  但是战事还未曾开始进行,刘光世就骄横得想到将来直入太原夺回御驾了。有这样的主将,这场战事的结果到底会是如何?

  想到此间,杨可世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深重的长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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