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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两处布局(一)

  第二卷汴梁误第一百三十章两处布局(一)

  汤汤汴河,从西水『mén』入汴梁,经金梁桥过旧郑『mén』,过龙津桥,过相国寺桥,最后自东水『mén』而出。在东水『mén』外水道之侧,有一处已经颓塞的旧河道遗址,却是数百年前汴河流经的所在。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只残留下一些当年修筑的土堤模样。却是隋朝时侯留下的故物。此处景象,在汴梁城左近也算是一个有名所在。汴水经行此处,每逢秋季,隐隐有呜咽之声,仿佛也在凭吊怀古一般。汴水秋声,早就算在汴梁左近四十八景当中。每逢秋日天气明爽,四野层林浸染之际,总有人游就于此,或设宴,或赏玩,或踏秋,络绎不绝于途。

  汴梁经过数次扩建,到了此刻,隋堤一带,也成了屋舍众多的所在。沿着汴河这里到处都是富贵人家的别业。将这秋日景致独到的地方菁华所在都几乎占尽了。

  每逢秋日,这些别业处每日里游宴不休,少有虚日。汴梁城中这段时日也渐渐显得安顿下来,眼看就要进冬,秋日景象已然无多,这里的游宴就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在这众多别业当中,其中一处就是嘉王赵楷的基业。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权臣为了结好这位官家身边宠爱的儿子赠予他的。前面差不多有年许时间,嘉王算是走在下风,颇为收敛。这段时日,嘉王的声光突然又好了起来,也大大方方的经常出来宴客游玩了。今日在隋堤左近他的别业当中,就设了赏秋之宴,邀请的名义上都是些清贵人物,如天家的驸马都尉,有文学之名的词臣,勋戚家的子弟…………这一类人物。但是消息一旦传出,来的人物却比邀请却还要多一些,不少人却是厚着脸皮来当这恶客了。赵楷也一概都延之入座,多开几席,在他的别业当中,一派热闹的气象。

  既然是赏秋之宴,就不必那么礼数严谨了。酒宴设在正对隋堤周围开阔山水景象的『huā』园之中,在张盖的锦缎之下,一桌桌几案错落摆开。来宾各据一案,却又不是提臩走动,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或低语,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làng』形骸的样子。嘉王赵楷也穿梭席间,笑『yín』『yín』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他本来就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此刻更是神采焕发,衣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谁都知道嘉王赵楷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官家最近又是优诏褒奖了嘉王,很是赏赐了一堆东西。前段时间的倒霉模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褒奖优诏虽然都是些寻常词句,但是背后内情,大家也都明白。无非都是从那个南来子身上来的。

  这南来子得官家信重,掌应奉天家之事。发行债券得手,一下子就給天家内库平添了多少收入。靠着这个功绩,官家就决心让他真个对禁军财计事整理一二,好让他这个枢密院都承旨,管勾提点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的要紧差遣名副其实。多少人都等着看这南来子的笑话,禁军财计事,历代多少人在其之前都是无功而返,这南来子还不闹出笑话来?

  却没成想,这南来子却又告成功,从坐粜事着手,一下『bī』得禁军将『mén』世家退让,生生吐出三百万贯的既得利益出来。就凭这个功绩,这个南来子一下就成了官家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官家『xìng』格,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财货上面看得重,谁能在这上面讨好,就能让官家心情大好。官家心情大好之余,就要奖赏有功之臣。萧言自然是功臣第一,但是他资序实在太浅,现在地位已经足够高了,这个年纪,如此根基,官品差遣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不过因为他有平燕奇功,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要是短短时间内再有什么升迁,却是哪里都『jiāo』代不过去的。官家也只能『sī』下对萧言温言褒奖一番。

  单单是这样,未免让官家有些觉得赏不酬功,再追根溯源一番。萧言得差遣,嘉王在其间奔走有功。最先发行寨前,嘉王也是最先支持的。论起来这个心爱儿子对自家也出力不少。前些日子正觉得委屈了这个儿子,这个时侯立刻就优诏于闻。

  政坛上面最重风向,嘉王一下又风光起来,往来『jiāo』接嘉王之人,顿时就络绎于途了。今日嘉王设宴隋堤左近别业,顿时就是从者如云。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过来凑热闹。

  其实论其究竟,真心想烧嘉王这口灶的,并不见得有多少。现在虽然嘉王得宠,太子那里也没有太过动摇地位的情状发生,差不多还是一如往常。真让不少人今日要硬凑上『mén』,还是因为据说今日嘉王邀请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也答应必然履约而至。大家都想来和这位红人拉拉关系。

  这位红人,不用说就是风头正劲的萧言萧显谟了。

  这段时日,都『mén』当中,议论的焦点都是这位萧显谟。前面十几日,永宁军和神武常胜军大队都已经举行仪式,大队开出汴梁,分赴两处边地开镇。对这两支才入居汴梁半年左右的军马开出去的安排,永宁军也还罢了,神武常胜军的动作无非就是对萧言的猜忌。

  换做其他臣子,为朝廷提防戒备若此,说不定早就做了缩头乌龟,再没有什么寸进的可能。可是萧言这个根基浅薄的南来子,却是阵脚不『luàn』。不仅球市子,债券之事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在禁军财计事上也得了彩头。而且他极有分寸,在坐粜事上一旦有了结果,就不再朝禁军财计事伸半点手,立的临时衙署也再没什么动作,辟的寥寥几个僚属也是悠游终日,仿佛就是来『hún』『hún』资序的。

  大家对萧言的忌惮,无非就是他是在军中有深厚影响,是能统兵上阵的统帅。来历又是南来之人,不是大宋出身的。这等人物,朝中人物连同大宋皇帝,天然就会戒备防范。但是萧言此时行事,却不过走的是寻常幸进之臣路数,如果只是个寻常幸臣,大家就不妨打打『jiāo』道了。而且萧言生财有数,总是能带挈身边人发财,现在风传又要发行第二期债券,这个时侯还不借着机会拉拉关系?

  在众人看来,萧言这个南来子,似乎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了大宋的潜规则,进退合宜,对大宋惯有体制没有半点触动。虽然抓到了应奉官家的终南捷径,但是这么些年,官家身边的幸臣也不止一个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如果萧某人能一直这么识进退下去,除了一些实在对他耿耿于怀的人物,大家同殿为臣,『jiāo』相往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嘉王赵楷的宴中,除了他本来邀请的那几位驸马都尉,文学词臣,勋戚高『mén』子弟之外。蔡京一党中人,禁军将『mén』世家家主,在朝中还未曾死死站队站在太子那边的清流士大夫一党中人,甚而当年王黼『mén』下奔走,现在很不得意的一些人物都济济一堂。相互之间言笑不禁。甚而连当日做过执政高位,现在只是以翰林学士官位投闲置散的蔡攸小蔡相公,都出现在席中,与几位驸马都尉正谈及一些玩乐上面的事情,看不出什么曾任执政的架子。

  赵楷周旋其间,不管是应邀而来,还是自家失礼贸然上『mén』的。都是一视同仁,谁都能说上几句。几经盘旋,就来到蔡攸左近的席间,一下为蔡攸所叫住。赵楷忙不迭的就朝他行了一礼,笑『yín』『yín』的等着蔡攸说话。

  大宋制度,宰相礼绝百僚,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明文,可是曾任执政级别的官员,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正是因为如此,大宋对亲王和臣子『jiāo』接反而没有如何太深的限制,一切都是寻常而已。反倒是亲王地位越是尊崇的朝代,对亲王与臣子的『jiāo』接限制得越严格。如果亲王地位又高,又能随意『jiāo』接臣子,培养自己势力。那么就是等着闹出八王之『luàn』和九龙夺嫡罢。

  蔡攸起身,和赵楷寒暄几句,就笑问道“三殿下,据说今日那位显谟也是宾客之一,怎么到了此刻,还未曾见着尊颜?”

  赵楷一笑“相公明鉴,现在财计事与禁军事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要事,萧显谟奔走其间,正是忙碌。小王今日邀约于他,能得回书应约而来,已是不易,却是难以指望萧显谟从早至晚,能淹留在小王这里的…………不比小王等这些闲人,萧显谟职分,却是辛苦得很呢。”

  蔡攸一笑,捋捋三缕长髯“当日在燕地,虽然这萧显谟也是学生该管属下,却未曾相识,今日正是想见见这位萧显谟当面,却还是不容易…………”

  蔡攸自然是就冲着萧言而来的。首发他实在是有些静极思动。赵楷沾着萧言的光,声光顿时就是不同。现在国朝就重的是财计事,自己也不妨在这上头下功夫,和萧言拉拢一番,得一个以财计见长的名声。将来说不定就能接老爹的班,还是在执政位上尊荣富贵。

  而且蔡攸也是贪财好货之人,现在没有位高权重的差遣,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少好处。萧言球市子经营,债券发行这些事情做得风生水起,与之沾边的人都很是发了些财。这些如何能让小蔡相公不心动?在他想来,萧言当年好歹也是担了半个蔡党的名声,在和梁师成争斗中也算是得了自家老爹的助力。自己现在去和他往还,萧言怎么也要念这个香火情分。更不必说他曾任执政的位分,现在愿意和萧言拉上关系,萧言还不把最大的一份好处留给他?

  在蔡攸看来,萧言如此行事,至少这几年内,在汴梁的地位已经算是稳了。自己老爹顾忌良多,只肯自保。自己与萧言结党倒也没什么。反正恶了萧言的那些人,自己现在也难以和他们走成一路。就算和萧言走得近些,无非就是和他们斗一场,大宋这些年,难道还少了党争不成?大家斗啊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

  各方面因素综合之下,这位小蔡相公居然就这么心一横,腆着脸要与萧言这个新进之辈去拉关系了。今日来赴嘉王游宴,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好在嘉王赵楷也知道他的心思,含笑招来一个心腹下人,低语几句遣他出去打探萧言来没有。那下人才出『huā』园没有多久,就匆匆回返而来,对赵楷行礼禀报“萧显谟已经到了,投贴等候殿下传见。”

  赵楷笑『yín』『yín』的连连摆手“还等什么传见?今日是游就赏秋之宴,一切脱略形迹。快请萧显谟入内,说小王与蔡学士就在此等候,不知道有多少来宾,也就等一见尊颜…………快去!”

  赵楷虽然是满心思要拉拢萧言的意思,但是他和蔡攸这等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出迎萧言。蔡攸是曾任执政,他是曾挂着多少任节度使衔头,都是了不得的贵官。没有以尊就卑出迎的道理。而且今日说好是游就之宴,礼数简慢,在场那么多人在,就是再想拉拢人,吃相也不能那么难看。

  那下人忙不迭的出去奉请萧言入内,满席多少宾客仿佛也知道了一点风声。顿时有些小小的『sāo』动起来,一些热切一点的就假装踱步赏景,慢慢走到入口处。矜持一些的虽然还在席中,却不住向这里看来。原来的喧闹之声,都一下低落下去不少。全都在等着这位萧言萧显谟的到来。

  说起来也可怜,萧言回返汴梁之后。虽然以财计事一下结宠官家。但是打过『jiāo』道的汴梁人物,也就是禁军将『mén』世家中人居多。其他人物,对萧言都是冷冷淡淡的。一直都是不看好萧言的将来。现在却是不一般了,萧言眼见就是一个站稳脚跟的天子宠臣,按照现在官家『xìng』格,多少有几年的鸿运要走。这个身份,比起一个干巴巴没人在意反而平白遭忌惮的的平燕统帅身份,就是天差地远了。更不用说萧言还有生财本事,靠上了他就有好处!

  在神武常胜军开赴河东之后,萧言对禁军财计事雷声大雨点小的暗自折腾一下看起来就罢手不理之后,行情反而就这样涨了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不多一会儿,就看见『huā』园入口处一席紫袍一闪,一个略微显得有些瘦削,腰背笔直,腰间『yù』带也比常人要扎束得更紧一些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两名王府别业管事在前殷勤引路,不论是见过还是未曾见过的,不问可知,来人正是最近汴梁城中的焦点萧言萧显谟了。

  半年多汴梁岁月,已经将他在燕地磨砺得有些粗糙的风霜之『sè』褪去不少。依稀就是穿越前那个小白脸面如冠『yù』的模样,眉清目秀,卖相甚佳。就是眉眼之间的锋锐,也被萧言隐藏起来,一脸都是温润的神『sè』。脸上笑『yín』『yín』的,又略略带着一点身为天子此刻信重宠臣的矜持,缓步而入。

  此刻萧言,看上去已经没了才率领大军,捧着层层叠叠的灵牌,穿城而入时侯那一身的不合时宜,让起初所有人都下意识忌惮提防的獠牙也早就不见。越来越象这个汴梁城中圆滑的官僚了。

  赵楷和蔡攸虽然自重身份,没有出迎,可也站在了离『huā』园入口最近的位置。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也不能和他们抢到头里去。萧言一进来,最先看到的自然就是他们,忙不迭的上前行礼“萧某俗事缠身,竟然来迟,殿下当面,还请恕罪。”

  赵楷哈哈大笑,不容萧言行礼下去,一把就拉着他的手“今日赏秋游宴,一切脱略形迹。显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你萧显谟实在是个忙人,汴梁游宴,向来少见你的踪影,今日论起来还是小王的面子,才能见着你萧显谟…………这位就是蔡学士,小王做个中人,为萧显谟引荐一下。”

  蔡攸虽然曾任伐燕战事的河北三路宣抚制置副使,萧言名义上当了他一年多的属下。但是论起来两人实在未曾照面。原因无他,还是这位蔡学士太过惜命无用,一向都在后方打转,最北也不过就是到了真定府。可怜萧言一直顶在最前面拼命,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位蔡副使?再仔细论起来,蔡攸丢到执政职位,也拜萧言所赐不浅呢。

  不过今日情势,和两人地位荣枯,都不大相同了。萧言是个多聪明人,蔡攸也一心想要和他结好。这等尴尬事情,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相对一笑之际,萧言就率先行礼下去。

  赵楷引荐两人之后,他如何不知道蔡攸今日赴他之约,用心就在这萧显谟身上。他是广结善缘之人,只要不是他那太子哥哥的铁杆,都要示好一番。蔡攸如此用心,他怎么也要成全的。当下就后退几步,含笑在旁,自然就是让萧言和蔡攸能说几句话。不过两人初会,也不会一下子就说出什么着实的话来,平常见礼而已。

  蔡攸和萧言略略寒暄过几句,就含笑自行走开一旁,曾任执政的架子在一开始还端得十足。那边赵楷又上前拉着萧言,一一介绍今日来宾的重要人物。今日萧言也显得随和无比,一个个见礼招呼,半点也没有拿出天子身边正得宠之臣的薰灼骄横模样。与人『jiāo』谈招呼,很有些让人如沐『chūn』风的感觉。一众人和萧言略略寒暄过后下来自家议论,都说这位萧显谟与传言不一,看来不是那等跋扈之辈,很有些士大夫的风范,看来是可以与之相『jiāo』的。

  说到底,政坛上面的事情就是这般势利。萧言现在得宠,又没有了当初格格不入之态,再加上能给人带来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贴上来了。而萧言也是别有怀抱,这个时侯就是要在汴梁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以前那种锋芒毕『lù』之态要暂时收起。他当过记者,什么人都打过『jiāo』道,一旦摆出倾心与人结『jiāo』的模样,『hún』几句好评还不容易。

  周旋了大半圈,萧言一直端着笑意和一个个陌生人打招呼,各种官衔名字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最后还能记得几个。突然间就在席间总算发现几个熟人,却是禁军将『mén』世家家主石崇义正在座中,他身边几人,也都是禁军将『mén』当中打惯了『jiāo』道的。

  与石崇义等人在一起经营球市子的时侯,萧言与他们『jiāo』情自然非比寻常——那都是上百万贯财货支撑起来的『jiāo』情,比寻常『jiāo』情还要铁上许多。可是因为坐粜事,就显得尴尬起来。坐粜事上的居间往还都是高王两名太尉的人出马在中间周旋,萧言甚至都没和他们照面。在球市子事上,这些日子禁军将『mén』世家也绝足不去,不和萧言在那里照面。只有几个投效在萧言麾下的禁军将『mén』世家子弟,还老老实实的每天或者去球市子,或者去枢密院衙署里头应值。萧言和石崇义他们一干人等,是久矣不曾照面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赵楷的游宴上碰见。

  石崇义几人忙不迭的起身见礼,萧言已经上前一步,亲热执手“石将主,却是长远不见!我还以为几位记恨于萧某,让萧某一直惴惴不安…………萧某领这个差遣,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全了君前职分,有时就坏了友朋『jiāo』情,实在是为难得很…………今日难得当面,萧某向几位赔罪!”

  说着就要行礼下去,石崇义虽然胖,这个时侯却是动作敏捷,一把拦住“这如何敢以克当?萧显谟莫要折杀了俺们!论公,萧显谟入值枢密,正是俺们该管上司。论『sī』友朋之间,何必计较这等公事?今日俺们几人腆颜前来三大王的游宴当中,原本也是想见下显谟当面,却不知道显谟还会对禁军财计事有什么举动否?如若要有,俺们自然是配合行事,无什么说得…………另外就是听说显谟要发第二期债券,不知道如我辈,还能不能认购?”

  赵楷在旁边含笑看着萧言他们之间往还对答。萧言坦坦『dàng』『dàng』,石崇义他们也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双方言辞,都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仿佛没有因为坐粜事有半点隔阂一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细品背后意思,石崇义他们一方,试探之意却再明显不过。这点忍不住让赵楷有些纳闷,萧言已经是在禁军财计事上一副收手罢休的模样,时人都推许为明智。石崇义他们为什么还要朝这个上面试探?非要惹出一点事情来才算甘心?

  不过就赵楷而言,何尝又不是别有怀抱。萧言检查整理禁军财计事上头,得的好处实在太多,他沾光也不少。一旦如此,人心就难有饕足的时侯。总想得寸进尺。看着萧言一副罢手模样,多少人一边觉得他明智,一边又暗暗着急。恨不得萧言再生点事情出来,有好处大家就可以明里暗里贴上去分润,到时候『jī』起禁军这个庞大利益团体反扑,倒霉的也不过是萧言一人而已。

  今日在这游宴当中,除了他赵楷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的都是同样心思!当下听到石崇义在那里直白的出语试探,赵楷也竖起了耳朵,静静倾听。

  萧言却是很严肃的沉『yín』一样,看着石崇义诚挚的道“萧某何等人也?禁军财计事是关系国本大事,萧某常觉力薄任重。能在坐粜事稍稍对圣人有所『jiāo』代,已经是萧某能力之极限了…………若是不能让圣人满意,萧某只有退位让贤,再不敢居于此位之上。这些都是萧某发自肺腑的话语,诸君尽可放心…………至于第二期债券事,几位如何没有认购的资格?扣头利息,都尽好商量。一份帖子,我就遣经办之人上『mén』候教,几位认购债券,以济国用,正是爱我萧某,感『jī』之情,何以言之?”

  萧言对答得风雨不透,一副禁军财计事就是到此为止的模样,他今后『cào』持的,就是生财应奉天家之事。石崇义咂咂嘴,仍然是那一副憨笑的模样,讷讷道“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一摊子,总是要整理一下的。若不是萧显谟大才主持,谁还能担起这个担子?我辈都是为圣人领着这些禁军事的,圣人整理,我辈举手欢迎还来不及…………显谟要息肩,却是大可不必。说句打嘴的话,如今朝中在财计事上,谁还能超过显谟去?”

  萧言只笑摇头,不接石崇义的这句话,和他寒暄几句,就告辞与赵楷走开去了。石崇义呆呆的望着两人背影,脸上笑意不减,神『sè』却有点『yīn』沉下来。

  几个在他旁边静听两人对答的禁军将『mén』世家中人,这个时侯忍不住就低声抱怨石崇义“这个风口『làng』尖的时侯,还硬拉俺们来这三大王的游宴当中!要知道能撞上这南来子,却是罪囚才来陪你走一遭!这个时侯少生事便罢,还架得住你出言再招惹这南来子?非要在禁军财计事上惹出些事情来你才甘心?”

  石崇义回首憨笑一声“俺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才问这么一句话。问过便罢了,还论什么?要吃酒,俺们就坐下爽利吃酒。若是在这耐不得,就一起散了。某家中还有辽东送来的好参泡的『yào』酒,在某府上痛痛快快吃一遭就是,总能堵住你们这几个老货的嘴罢?”

  几个人再问他受谁所托,石崇义却抵死不说了。大家扰攘一阵,也自罢休。石崇义独处席间,却是沉沉想着自家的心事。

  有人盼着萧言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下手,好贴上来跟着生益。同样有一批人也希望萧言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上下手,好『jī』出事来,一举让萧某人倒台!在嘉王得到了优诏与闻,又开始行情看涨之后,这帮人心思就更切了,在禁军将『mén』世家当中密密走动,已经在串联可以预其事的人了。大多数禁军将『mén』世家中人对这等事是敬谢不敏。萧言就此罢手算是最符合禁军将『mén』世家的利益。

  可是石崇义总隐隐感觉,萧言还藏着许多后手,一旦卷起,他们这些风光富贵百年的禁军将『mén』世家,说不定就得遭逢大变!与其这样,不如萧言倒台。狠狠給『yù』对禁军下手之人一个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有这个心思!而且坐粜事后,禁军将『mén』诸家虽然认了,但是岂能对萧言没有怨气,一旦他参与攻倒萧言之事,并出了大力,一跃成为禁军将『mén』诸家主事之人,也未必是梦想。而且那些意『yù』彻底攻倒萧言之人,将来说不定还会給他更丰厚的回报。三衙管军之位,说不定就是将来的报酬之一。

  石崇义因为痴『féi』,一向都是被人调笑惯了的。但是他心思清明,见事颇深。越是这种内心和外表差距大的人,越是有野心的。虽然此间事纠缠极深,隐隐还牵扯到夺嫡之争。但是石崇义还是参与了进去,今日来嘉王别业,就是想试探一下萧言态度。

  结果萧言举动,还是滴水不漏。他越是这般,石崇义心中疑虑越深。当日萧言领大军回都『mén』之际,那骑在马上,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态,石崇义侧身一处酒楼之上是看在眼底的。那时萧言满身都是锋锐,满身都是与汴梁一切格格不入的气质。他现在将这些藏得越深,越是表明将来他会有什么在汴梁惊天动地的大动作!

  看着萧言和赵楷远去背影,石崇义忍不住就有些忐忑,自己选择与那些人共事,暗中准备一切,到底是选择对了,还是选择错了?

  萧言和赵楷去远之后,赵楷就引萧言向人少处行,到了一处已经有些凋零的大树之下,赵楷才低声道“萧显谟,这禁军财计事,其实还是可以再查得一二事的…………如坐粜事等,在禁军财计事中岂能没有与之相类的?若显谟其有意,小王甚远襄助一二。”

  萧言一怔侧头看去,就看见赵楷极诚挚的看着自己。在这一瞬,萧言忍不住在心里就是冷笑一声。

  自己在禁军财计事中的坐粜事上开了一个头之后,果然就是扰动了整个汴梁的政治生态。谁都知道伐燕战事之后这格局要变,但是对满朝诸人而言,这变却不必由他们而起,只是在旁边看准火候,好获取最大的好处。自己这个外来之人,稍稍试水一下又全身而退,这『jī』起的涟漪『dàng』漾开来,却再也停不下来了。

  赵楷是在这事上得了好处的,自然希望能得到更多。自己在前面对上禁军利益团体。他在旁边分润,真有事的时侯撤身便走。打这个主意的何止赵楷一人,今日在座中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看着他就此收手,真是比他还要着急。

  另外还有一批人,同样是希望他继续对禁军利益团体下手,不过期望的却是相反。他们不想跟着他分润什么好处,却是希望能就此『jī』出事来,一举让他倒台!从而牵连开来,一举奠定在朝中的优势地位。他们是唯恐生的事情不够大。到时候顶在最前面的他萧言,自然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看着自己现在这般老老实实的,一点也没有继续朝火坑下面跳的意思,这些人恐怕急得也是要发疯也似罢?

  不过这些人却料错了一点,其实我萧某人,也唯恐将来生的事不够大!只是还需要些时日,还需要自己内外两处,再做一些布局罢了………………到时候你们就会盼望着,能再回到今日局面,太太平平的过下去才是最好!

  这些日子,装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圆滑模样,让萧言已经觉得气闷万分了。燕地征伐将自己的爪牙磨得锋利,萧言一点也不想让其变钝了。不过这个时侯,只能隐忍,只能隐忍…………直到布局完毕!

  今日到这嘉王的游宴之所,也是刻意为之,继续做一些隐忍功夫的。自己持意越坚,背地里这些心思不同之人才越急切,到时候卷起的风『cháo』才更大,手段才更『jī』烈。自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当下萧言一副不敢预闻的模样看着赵楷,讶然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爱重与萧某人,萧某人也就以实心对殿下…………萧某南来之人,只是以财计事得圣人所用。有何德何能,能将这禁军财计事彻查到底?坐粜一事,已经是徼天之幸,再及其余,萧某就要粉身碎骨矣!若殿下爱重萧某,就不必再说此事,不然萧某只有上表辞去差遣,专心营应奉天家之事了…………”

  赵楷哑然,看着萧言一脸坚决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下失望,自不必说。自己如此看重萧言,亲自执手,为他引荐诸人,如对大宾。这般礼贤下士,却换来是这般!不过他毕竟还是极其看重萧言的,自身风度也是绝佳,含笑说一句小王孟『làng』。就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再引萧言回头,給他安排一个赏景位置绝佳的地方,又周旋几句,就先暂自退开了。萧言也就放开怀抱,干脆就享受起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正规的高等社『jiāo』场合。

  大宋富贵风流,是不必说的。在嘉王这个别业赏秋游宴上,也显『lù』无遗。萧言独坐几案,身边就有三四名美婢伺候,但凡他要有什么酒肴,就已经又快又好的奉上。其他时侯,这几个大活人就能让萧言感受不到存在。至于器具之『jīng』洁,一道道奉上的肴果之贵重难得,更不必说。就是席间陈设妓乐杂耍,也无不是这个时代最时兴最高档的。远出水光山『sè』,身在『jīng』致亭林当中,席中之人,大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间或有新词为檀口唱出,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这大宋气象。『hún』让人忘记了现在汴梁都『mén』中的一切『luàn』象,一切争斗。忘记了在北面数千里之外,一支这个时代最为野蛮强盛的武力已然崛起,正在对南面这远超时代的文明富贵虎视眈眈!

  既然诸人有心结『jiāo』,萧言自然在这游宴当中成了最为忙碌的人之一。不住有人过来和他攀谈几句,少不得就得共进一两盏。众人知道他的地位全由军功和财计事来,也不和他谈词论文,总是绕着财计事上打转,明里暗里,都在打探萧言是不是对禁军财计事还有所举动。萧言一直『lù』出六颗白牙保持微笑,腮帮子硬得象块铁,打死也只是说就到坐粜事为止,下面的事情谁爱干谁干,了不起他退位让贤就是。众人在他这里不得要领,只能多灌他几杯就告退。喝到后来,饶是此时酒『jīng』度数不算太高,萧言酒量也是当年好生历炼过的,号称一斤白酒才算挂二档的。也多少有些醺醺然了。

  这个时代一旦有酒宴,往往通宵达旦。接着再喝到天亮也是寻常事。也不知道扰攘了多久,萧言才逃席而去,寻了一个稍稍僻静的所在喘口气。

  远望隋堤,这个时侯已经秋日西斜,渐渐要沉到地平线下去了。正在萧言望着远出景象出神的时侯,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带笑道“萧显谟今日,却一反往日敢于任事模样。却是什么都朝外推托,若不是亲见,实难于相信,就是萧显谟曾经在万难当中,毅然而起,挥军平燕…………”

  萧言回头,就看见蔡攸捻着须髯,含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他们蔡家基因,卖相本来就是极好,蔡攸站在这里,当真是丰神俊朗的一个中年帅哥。

  萧言今日应付这等话题实在太久,就算他是居心来此处表示态度的,这个时侯也忍不住有些厌烦。对蔡攸这等人,他也是没有半分好感。这等人招揽也是没用的,不怕神一般的敌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在历史上,蔡攸向来是参加哪一方,哪一方就很快坏事。在他手里,也未曾做出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来。

  当下也不『lù』出六颗白牙微笑了,淡淡反问“却不知蔡学士何以教我?”

  蔡攸一笑,今日他观察得够久,揣摩得够久。自以为已经『mō』清楚萧言心态。萧言不是正经出身的大宋文臣,要上位只能不依寻常手段。军功平燕事先不说了,现在这个不是萧言的依仗,反倒有点象是他的隐患。他将来要继续得用,甚而爬到更高地位。只有依仗财计事。但是这萧言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根基不够,羽翼不丰。虽然行险在坐粜事上成功了,却不敢再深入下去,生怕引起反噬。但是究其内心,他如何不想继续建功?在政坛当中,如他这种靠君王宠信幸进之臣,不进就是后退,直到固宠十几年之后,慢慢培植起相当羽翼,地位也够高之后,才好摆出重臣模样。

  此前王黼就是最好例子,靠着君王宠信爬上了执政地位,仍然还要继续建功固宠。一意孤行推行伐燕事。要是伐燕顺利,不用说他就是重臣地位了,谁都再难以动摇。不过最终事败了而已。

  萧言也是同样,不过担心的就是失败的后果罢了。而且他自顾能帮手之人,自身根基羽翼甚而出身,都远远不及王黼辈。但是细观此人一路行来,胆子还是比旁人大得多的。也敢于冒险,这个时侯只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物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这萧某人也敢咬牙就上!

  在蔡攸看来,自己就是这足够有份量之人。当朝太师之子,曾经隐相的心腹。曾任执政的地位,这摆出来还不够吓人?自己愿意出马在幕后助萧言一臂之力,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萧言一旦成功,这最大好处少不得要双手奉給自己。一旦事败,自己只要注意一些,想脱身也不难。而且自己地位资历家世摆在这里,别人也不会为难自己过甚。最差也不过就是还在这翰林学士位置上投闲置散罢了。

  当下蔡攸就一笑,很是语重心长的开口“…………禁军财计事,关联着将来整练禁军事不少。这是朝中将来一等一的重要事情。大利所在,盯着此处的人物何尝少了?萧显谟大才,在坐粜事上开了一个口子,自然有许多人愿意萧显谟继续下去,好跟着因而成事…………然则禁军绵延垂百年,盘根错节,势力深厚,若无有力之人主持佐之,萧显谟的确是难以下这个决心…………三大王的确对显谟有招揽之意,但是本朝亲王虽然贵重,却不是有实权之人,其间更牵扯太子之处,显谟保持距离,正是恰如其分…………某家数代,深受国恩,此刻国事不振,却不能袖手旁观。倒是愿意助显谟一臂之力,共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之事,只要显谟点头,某便能遣人充实显谟衙署,大做起来。且朝野舆论清议,某也能助显谟一臂之力…………更不用说此刻东府秉政之位,正是家父。其间更可助力绝大。却不知显谟以为如何?”

  蔡攸这番话,算是非常掏心窝子了。而且也说得相当直白无隐。一则在蔡攸看来,萧言是能治事之人,按照他的体认,这等治事之人与其打『jiāo』道,还是少绕一些弯子比较好。二则就是蔡攸自从伐燕事后,投闲置散已经算是相当长久了。他是蔡京儿子,一路顺风顺水,何尝受过这等境遇?一旦惶恐,就自然有些沉不住气。这前度执政架子再也撑不住,爽爽快快的就全部倒了出来。说实在的,这番话要是給外人在侧听见,只能认为蔡攸大失曾任执政的重臣气度,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不过蔡攸向来在这上头脸皮不薄,背后捅了自己老爹一刀之后还能腆颜再回去托庇于蔡京『mén』下,就连蔡京,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虽然是文学之士,可实在是一个无行之辈。

  蔡攸说完,含笑看着萧言,只等萧言赶紧说什么托庇于左右的话。却没想到萧言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蔡攸心下微微有些恼怒,但是这个时侯,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追问一句萧显谟到底觉得如何?只能在那里捻髯故作沉静。

  半晌之后,萧言才微微摇头“蔡学士当面,我就有什么就直说什么了…………此番言辞,恐怕学士未曾和太师参详过吧?现在汴梁都『mén』当中,想由禁军财计事生出风『bō』来的不少,但是这些人物当中,却不包括太师!明知再进一步,就是不测深渊,萧某虽愚,却还能看明白此事,今后这禁军财计事数字,萧某实不敢与闻!太师等当今有数之辈,总会对此事有所表示,到时候还请学士看看太师到底如何举措罢!话便如此,愚直之处,学士勿怪,萧某实在是有酒了,就此告辞。”

  说罢拱拱手,脚步踉跄的就去远了。只丢下蔡攸在那里,气得脸『sè』铁青,胡须差点都捻断了几根,半晌之后才脸『sè』铁青的蹦出几句话来“真是不识抬举!放此人在这等要紧位置上,真是暴敛天物!”

  骂完几句,蔡攸才悚然一惊,突然想到,自家父亲之辈几个顶尖人物,这些时日,却未曾对此事有什么举措,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火候?按照萧言意思,这禁军财计事,终要将他们牵扯进来,到时候这些人物,又会有所表示?

  在这一刻,蔡攸忍不住都微微对自己觉得一惊看得明白通透的事情,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此事,蕴藏着绝大风暴,所以萧言才忙不迭的一定要避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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